“暝夜…”铭烟被他一拉扑倒他怀中,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令她红了双颊。这冰冷却使人安心的气息是属自己倾心已久之人的,暗宫中生死一刻,便想若能活着出来,定要将自己的真意告知,那还扭捏些什么呢?秋暝夜见铭烟伏在自己胸前未动,抬起双手欲扶开她,可又停于离香肩半尺之距,犹疑难决,进退不得。“暝夜,我…我喜欢你!”铭烟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得闻秋暝夜惊呆了双目,疑是双耳有错,丛荫后的二人亦感惊诧。

铭烟她终究说了么,燕昔兀自嘘吁。郑铭烟心上之人果是秋暝夜,那燕昔…疑念更深,秦昕看向幽暗月辉透过浓密枝叶,斜射在弧度优美的侧脸上。呵,他竟将此刻情形抛诸脑后,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二人,倒把自己忽略的真彻底。“铭烟…你…我…”秋暝夜结巴着说不出话来。“我没说错,你没听错,我喜欢你。”铭烟抬头望着他,羞不可抑,却说得坚定不已。

“你…”秋暝夜瞠大眼,纹丝不动地直直瞧着铭烟,妩媚凤目中含娇带羞,漾着千般风情,眼底深处全是真挚深情。自己的冰心似就要溶在这深情中,化在这秋水里,停滞的双手往前递伸,欲揉住怀中佳人。突地几日前夜间一幕跳了出来,犹如醍醐灌顶,秋暝夜终推开了怀中满是期待的丽人。

“暝夜?”是看错了么?方才那眼神分明亦透着情谊,为何?“铭烟…你…我始终是把你当妹妹看待,你…”艰难吐字,是在告诉她,还是自己?

“暝…夜?”只是妹妹么?铭烟遏抑眼眶中打转着的泪水,想付之洒脱一笑,可对着那张刻在心上的脸,却如何也牵不动唇。秋暝夜欲说些什么宽慰一二,可说什么呢?自己口中亦满是酸苦滋味,又岂说得出能慰她心之语。“你骗我!”

秋暝夜的苦楚酸涩铭烟瞧得清楚,多年偷偷相望,他的每一个表情,自己又岂会不懂?!“暝夜,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郑铭烟自认非苦苦纠缠之人,可你总该让我知晓真情!”“我…”铭烟见他仍是迟疑,从袖中掏出把钢石金雕匕首来,秋暝夜见了露出讶异之色。

“暝夜,这匕首是我笄礼时,你送我的。别人都送金银我不希罕,却将它贴身带着。应我知你赠此物,原是望我得护周全之意。这么多年了,暝夜…今日你当真不愿让我得个明白么?”

秋暝夜极是复杂的盯着那把匕首,连自己都快忘了的东西,她竟一直留着,贴身带着,既如此,又为何…“铭烟,你…你和燕昔…”听到自己的名字,燕昔的心‘咯噔’一下,和自己有干?该不会…秦昕一手绕过玉颈,搭上其肩,故意欺她此时不可稍动,不得现身。察觉到那肩微抖了下,却又极力克制不发作出来,愈发得意,偏环得愈紧,边还不忘继续看正上演的好戏。

“燕昔?”他…他可是误会了什么?“五日前夜里…我…我去找燕昔,瞧见…”五日前?燕昔一惊,就是铭烟来找自己询问的那夜,暝夜笨蛋瞎误会什么!

“五日前?”铭烟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就因为此,若非自己逼问的话,他便要用那些不知所谓的借口打发自个儿么?“所以呢?你认为我是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之人?说什么妹妹是为我留下薄面吗?”“不…不是…铭烟…我…”只是觉得燕昔比我更合适,亦更配得上你。

“哈…哈哈…”铭烟突然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低头对着手中匕首道:“本以为这刚石匕首,金刚为刃,灿灿生辉,明光铮亮,却原来冷冰冰,铁石心肠。”抬头朝秋暝夜绽出一朵艳笑,“呵,痴心一片,不过笑话一场。”言罢,将匕首随手丢掷了,转身而去。铭烟!燕昔心中大急,欲立时追上前去,偏自己这副模样,偏那人就在身旁!

秋暝夜呆立片刻,拾起被弃的匕首,怅然离去。待其一走,燕昔即刻运十成内力灌掌,劲风扫向秦昕!秦昕早有防备,拔身临空而起,腾龙之势,衣袂云卷般甩出气流,直袭燕昔!

气与风相撞,交旋互击于半空,涡流疾转,叶落枝断,沙滚尘飞,直到‘轰’一声泉水爆溅,风终停,气始散,漩涡消。这人竟轻易击退了自己尽全力的一招‘云屯飙散’,燕昔暗惊,他的武功修为…怕在自己之上!

第一次有人能在‘星流霆击’下安然无恙呢,秦昕懒懒笑着,燕昔这一掌可是已用十成之力?

“神医为友心焦,秦昕明白,可亦不该随意出手伤人才是。”秦昕雅笑盈盈,道:“燕神医素来温婉,今日怎的失了冷静,如此可不是神医之风。”“世子说的是。”燕昔悠喟道:“唉,想燕昔一贯亦称得上平和温顺之人,奈何…”语调冷上三分,声音锐上三分,“奈何总有无谓之人,死死纠缠,处处紧逼,徒自惹人憎恶,使人厌烦。”

厌烦?憎恶?这世上憎恨他之人数不胜数,自己从不以为意,可这会儿不悦之情却蓦得升起。秦昕眸瞳转沉,勾唇道:“神医确是喜静厌噪之人啊,孤清遗世,绝尘而立。秦昕俗人之言,神医自是不屑一闻的。唉,在下今日方说的话,神医亦不记得了。”身形飞掠而出,霎那已闪至燕昔跟前,迅若电闪风过,不给一丝反手相抗之机,将她拥在怀中!“我说过。”秦昕在她耳边呢喃道:“叫我昕公子。”“昕公子。”燕昔并无挣扎,温和儒雅道:“虽是夏末,山间夜寒,燕昔身上湿气未干,您还是快些放手吧,免得病了,岂非在下之过?”“神医不愧是金声玉振的仁医,德比高山,这会儿也不忘关心秦昕安泰。”秦昕欣慰道:“这话倒是提醒我了,神医衣衫未干极易受寒,不如就由在下抱着,为神医遮风取暖。”

“呵呵,昕公子当真良厚,只是燕昔担待不起,更不敢连累公子贵体有恙。”

“秦昕自愿为之,神医何须介怀。”“哦?”燕昔灿笑,却透诡异之气,“那燕昔就心安了。”秦昕闻言知有不妥,尚未及细探,神晕目沉,下盘虚浮,上身摇晃,几难立稳。

“你竟然…”“呵呵,我早说公子如此会患病不是,医嘱当听啊。”燕昔悠笑着看秦昕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倒地不起。缓缓屈身,蹲于其身侧,燕昔端详着雪肤俊容,就是这么闭着眼,亦有种惑人魅力。此人心计武功皆深不可测,留于世上必成后患!此念生,杀机起,纤纤素手悬置秦昕心口处,但…他并未真正伤害过自己呢…何况秦亲王世子若死在暮余山,那暝夜…

对了,铭烟他们还不知怎样了呢!

燕昔终收回手,穿上靴,稍整衣衫,最后再看他一眼,到底气难平,一脚将其踢入泉中,这才满意去寻铭烟。温热泉水中,那似无力沉入的躯体,却依着最舒适的姿势浸泡。秦昕仍紧闭着双目,只是燕昔刚离,嘴角便即上扬,竟似得意。

铭烟,你在哪儿?燕昔四处搜寻,隐见远处有个人影,上得前去,却是秋暝夜。

秋暝夜痴痴注视着握在手心的匕首,丢了魄般,对周遭一切惘然无觉。“本以为这刚石匕首,金刚为刃,灿灿生辉,明光铮亮,却原来冷冰冰,铁石心肠。”

铭烟凄苦之语萦绕耳际,她自幼看似爽朗实不比燕昔,遇难事会急会哭,可适才她竟笑了,笑得如泣如诉,笑得他…心痛不已…自己错了是么?总觉得短了十年寿数,不愿多累他人,何况…是铭烟…总觉得燕昔文采武略都胜自己,与铭烟堪为璧人,可…“我没说错,你没听错,我喜欢你。”“呵,痴心一片,不过笑话一场。”......错了…自己真得大错特错了…唉,燕昔在其身后看着他黯然销魂良久,幽幽一叹,轻抚自己未干的长发,罢罢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拉下才松绑着的发带,启唇唤道:“暝夜。”秋暝夜闻声,回头望去,见着翩翩而来的身影,瞬间呆滞。

雁归悄然无留意

秋枫堡里来的贵客们,今日纷纷告辞下山。名门正派,武林世家,来时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如今离去鼓馁旗靡,哀怜溃竭,麻衣素缟一片惨淡。“秋堡主,为何不见燕神医?”秦昕抱拳相辞之际,出口问道。“咳,她昨夜就走了。”提起燕昔秋暝夜神情有些不自然,铭烟…她也未再回来,十年了…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瓜!“呵呵,想必又与郑姑娘游山玩水去了吧。”将他的尴尬看在眼中,秦昕心下了晤。

“嗯。”燕昔之后不知找着铭烟没,现在该与她一道吧?“秋堡主。”离源上前行礼,“秦世子。”“离少主亦要走了吗?”秦昕笑问,呵,平时一稳重,一性冷的二人会动起手来,此刻竟看不出分毫,真出人意表阿。“是。”离源笑露苦意,道:“在下特来请辞。”铃儿她昨夜又哭了呢,现在可还好么?似乎和自己在一起,只会频频害她落泪,莫非果真缘浅么?“在下也要回秦王府了。”秦昕似感觉不出微妙气氛,微笑告辞。“世子好走。”秋暝夜还礼道。秦昕温雅颔首步出,留下秋暝夜与离源二人于堂间接着叙话,行至庭院轻道了声:“随影,安排两人在此,随时留意可有燕昔的消息。”音落,一黑影无声掠过。

乱石堆成假山,枝横树斜,满园花草丛生,似是无人打理修剪,却流水行云,别有韵味,自居一格,就连风过带出的亦非花香,而是阵阵草药味。

“啊!”一声大叫惊着了两个正在除草捉虫的家丁,一人本弯着腰,惊吓过甚,跌坐在了地上。

“唉,我说冰凝姐。”那家丁拍拍胸口,安下神来道:“你怎么老一惊一乍的,把咱们下了一大跳。”“哼!”上着绿衫窄袖衣,下穿长纱喇叭裤,鹅脂凝腮的灵动少女,轻盈从远处跳跃至,拾起被他们拔下的‘草’,杏眼圆睁,怒道:“你们可知这是‘木荷草’,上回郡主回府时带来的,培植不易,我花了一年时间才把它种成,你们…”“郡主?”另一家丁咽了口唾沫,不…不会吧?“这…不在药园范围阿?”

“‘木荷草’药性独特,药园内难以安生,就是这儿我也费了好些心才种成的呢!”冰凝看着断草,满是委屈,眼中盛着汪洋不住打转,似就要奔涌而出。别!冰凝爱哭府里人尽知,一哭起来就没个底,那眼泪可千万别掉下来啊!“都是咱们不对,可冰凝姐,你看你既然都会种了,就凭你的聪明,再种上肯定能成不是?”谁料此言一出,冰凝却反而泣如雨下,“现在…呜…现在…哪还有时间?郡主…都要回来了…”“这倒是,郡主每年差不多都这时回来。”木讷点的家丁道,当即遭到另一人怒瞪,果然,‘哇’一声,冰凝哭得更厉害了。

“呵,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负咱冰凝啊?”清朗之声忽临空而至,白色身影迎风立在斜竖着的高枝上,脸上挂笑,俯视着他们。“郡主!”冰凝惊喜高声呼道,当即收了泪水,破涕成笑,“你总算回来了!”

天哪!两名家丁不由暗道,这才是有其仆必有其主,什么主子教出什么丫鬟。有哪家郡主能像自家这般,常年不在王府不提,就未见穿过女装,难得一年回来一回,还从不走门,次次凭空而降!

他们心中不由万分羡慕易王府,一样郡主,人家那位有‘天殒第一美人’的称号,前不久招亲还得了好夫婿。可若他们知道自家郡主甚至去参加了别人的比武招亲,打了人家的擂台,怕是更要暗中饮泪了。“你们是谁那么大胆,敢招冰凝的眼泪?”燕昔笑吟吟地飞落在二人眼前,盯得他们面红耳赤,怯懦着,支支吾吾难以回话。“郡主!”冰凝跑至燕昔身旁,不依的拉着她手道:“你看他们把我才种活的‘木荷草’拔了。”“哦?如此胆大妄为阿?非罚不可。”燕昔假装正色,目一转,狡點笑道:“就罚你们给冰凝作下手,将这草重新种上,冰凝觉得可好?”“好。”冰凝喜笑颜开,嘿嘿,有奴隶用了呢。两个家丁攒眉苦脸,喏喏应声,这还不如家法处置呢,呜…自己也想哭了…

“唔…王爷…近来可好?”燕昔状似随意地问道。唉,咱府里这也怪,女儿关心亲爹还…说来,王爷也甚少主动提起郡主。这两父女,究竟…

“禀郡主,王爷近来还好,只是…怠倦好睡了些,这会儿又在偏殿里睡了。”

“偏殿?”“是,王妃忌日将至,故王爷这几日常待于偏殿中。”在时不珍惜,如今纵日日看着兰花又有何用?燕昔幽幽沉吟,偏殿么?

兰花满庭,幽香四溢,庭中偏殿内的黑木躺椅上,身穿翟纹棕袍,浓眉如炭的男子正不安稳的睡着。虽过四旬,眉宇仍透着英武俊朗,但鬓边几根银丝,额上数道褶皱,隐露沧桑,略黄的面色,更添孤寂。睡梦中,岁月倒转,自己年轻了许多,依旧是血气方刚,盛茂华年。有个倩影缓缓步近,蓝色披风飘啊飘啊的,是谁呢?那名字似熟悉得很,就在嘴边,却偏生叫不出。貌美如兰,身姿若雁,绝代风华,她...她是寒月!突然,场景到了她为自己与兄长决裂那日。“大哥!”蓝色披风,绣着兰花的布衣少女声若巨山坚定,道:“你既不能容他,也罢,今日击掌断恩义,从此不为兰家人!”言罢,出手迅疾,‘啪,啪,啪’三击掌,决绝爽利,无半丝犹豫。

不要!欲大声阻止她,却无音可喊,寒月你会后悔的,我…我终究负了你。

“冥义。”梦幻中她却开口,如那日一般道,“我是永不言悔的。”年轻的自己感动着,却戏问道:“这么肯定?若我有日相负,寒月你也不悔么?”

“自也不悔!”“寒月,你放心,周冥义此生绝不负你,若真有那日,愿死你手以谢!”信誓旦旦,终成泡影。

“我不会杀你的,冥义。”她再度启唇,“今日你我之情,非你一人得成,它日若变,亦非你一人之责,所以我不杀你。”虚幻还是真实?为何自己分不清了呢?别,别说下去,别说那句一语成谶之言!

“只是,你若负我,我便会离去,你就此再难寻至,永不得再见我一面。”

......“寒月!”伸出手欲抓住将离之人,周亲王大呼着惊醒过来,与梦中极是相似的容颜近在眼前,如玉素手握于自己掌心,可看清了她却是少年装束,“雁儿?”“父王。”燕昔,或说是栖雁郡主轻唤道,温婉浅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被握住的手。

缓缓起身,周亲王抚额,欲使自己更清醒些,“雁儿,你何时回来的?”

“刚到。”栖雁瞥眼殿门窗外,满满摆放着的各种兰花盆栽,眉微皱,转瞬又展开,恭敬道:“父王近来是否安泰?”周亲王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细想起来自关外回来后,她就从未落泪过,不变的温雅悠笑,恭敬有礼的言辞,似近又远…她…可是怨着自己?但当年她不是说不怪自个儿的吗?

“呵,爹,啊,不是,从今要叫父王了呢。我不怪你,真的,我明白的,你…是将军,是百姓的英雄…所以我不怪你…”那话确是真心,所以她并不怨恨自己是么?可…“听闻父王易倦嗜睡,可多食些蔬果,以护肝,补肾气。”栖雁淡淡道,却发现对方心不在焉,“父王?”“嗯,雁儿你…”对上女儿挑眉,略带疑问的神色,周亲王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没事,过几日便是你…你娘的忌日,准备准备好拜祭她。”“是,那女儿先行告退。”“也好,你刚回来,回房梳理下吧。”栖雁微笑着应和,退出殿外。

“钨启国有来使将至?”阅完曦帝递于他的奏折,祁洛暄不觉讶异道。天殒定朝后,为安邦将大公主祁佩英嫁与当时的太子,今日的钨启国君为妻,缔结姻盟,可亦甚少有所来往。听闻近年那钨启国君病势愈发沉重了,正为皇姐担忧,钨启国却在此时来使,这…

“暄儿,你亦觉出其中玄妙了吧?”曦帝坐在龙座上,手指扣着御案,“钨启国政实一直操控在大王爷钨启昊,与九王爷钨启韶之手,当年会让体弱多病的太子钨启矾继位,不过是两人实力相当无奈制衡罢了。可近年那国君钨启矾发病多次,身子骨每况愈下,怕是…此时有人出使,且出使之人还是…这其中大有文章啊!”“父皇说的是,多半不为拉拢,便是别有图谋。”可父皇您难道半点也不为姐姐担忧么?当年你明知钨启国之势,亦晓钨启矾多半早亡,却依旧将皇姐送去和亲,她可是你和母后唯一的女儿啊…

为帝者必得如此,方可吗?“暄儿。”“儿臣在。”“朕决定让你在边近福城别宫设宴,迎来使,并邀四亲王府继承者作陪。”

“邀四亲王府继承者作陪?”祁洛暄略有不解,这是为何?“嗯,如此倘若这钨启使者有意暗中与四家商讨谋划什么,你也可早些看出端倪。”曦帝微笑道:“何况你亦该选位皇妃了。”“皇妃?”怎么突然提起这事?父皇从不过问的!“呵,暄儿你早到该成婚之时了,再则…”曦帝目微阖露出几分疲态,“四亲王中,周、楚两家势力相当,你若能拉拢其一,或想法…”“儿臣明白了。”或想法使其不和互斗,则可消亲王实力,皇权更为牢固。利用选妃不失为良策,可…可…还是那句‘为帝者必得如此,方可吗?’

秦昕世子回府带来了秦晔公子的死讯,可王爷竟下令不准设灵堂,王妃平时这般疼爱晔公子这回居然也无异议,府中人人猜忌却不敢作声,整个秦王府笼罩着窒闷的气息。深漆梁柱,置着古玩,摆着珍奇的书房内,紫藤镂荆座上一人眉宇深锁,雕麒案前一人站立自若,父子相对沉默,一时满室寂静。“昕儿。”不知过了多久后,秦亲王才启唇悠长唤道:“这次…唉,也罢,如今你总该满意,你娘的仇也算报了,今后休在…”“呵,父王。”话尚未完便被秦昕轻笑着打断,“你竟以为孩儿心中怀着怨恨么?”轻摇了摇头,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恨就如其它所有感情般,自己早就没了,或是…从未有过…

“你…”一直以为这个儿子的诸多作为皆是因他母亲和晞儿之死而起,难道…竟…不是么…

“娘是病死的,父王忘了?”“…”“什么恨啊,怨呀,呵,孩儿所为不过只因有趣,但图好玩罢了。”“有趣?好玩?你…”“不错。”秦昕绕过雕麒案,直视秦亲王眼眸,勾唇一笑,似又邪气罩身,“对我而言,万物都可为玩物,包括…天下…”好像,秦亲王怔怔看着眼前笑带鬼魅之气的秦昕,那伦常俗理皆不入眼,睨视天下的模样,好像,真得好像…年轻时的自己…即使自己当年亦有心中珍爱之人,只是…而他…怕…比自己更无心,更无情!不过也好,这对自己的大业亦更有利!“昕儿。”秦亲王抬首再看向自己的儿子,所有追思,深索的情绪瞬间收敛,从案上拿出份密报递给他,“这是刚得到的消息。”“哦?别宫设宴接待钨启来使,并邀四亲王府继承者作陪?”曦帝果然厉害,一石数鸟。

秦亲王见其露出几分兴味,续道:“再过几日想来正是传召即到,你…”

“孩儿明白。”秦昕勾唇而笑,“四亲王府许久不曾聚过了呢,这样也好。对了,孩儿曾听闻过姑姑…不是…是皇后才对。”满意看到自己父亲脸色一僵,手指亦颤了两下,“皇后昔日曾和周亲王夫人为二皇子,与周亲王独女周栖雁定过亲,可是?”“你从哪儿听来的?”秦亲王奇道。思忖了半晌,犹疑出言,“仿佛在十八年前,那周郡主满岁时,樱…皇后曾与周夫人戏言过,之后从未提起,量也做不得准。”“这倒是,何况周夫人兰寒月和皇后都已离世。”不顾秦亲王面色又白了一分,秦昕颔首笑道:“那周郡主芳龄已逾十八,二皇子亦早至成婚之年,至今未提,看来确是…”灰褐色眸中精芒闪耀,呵,想要一石数鸟又岂有如此容易。秦亲王半眯眼,眸光深沉不定。

长剑劈空,威力入土三分,花草裂断,两旁木丛处,树徭欲倾,寒芒划过,直逼院中假山,似要将其一割为二!“箫吟,你的剑术又精进了呢,只是也别毁庭院阿,那山石我还挺喜欢的。”

剑刹然止于半空,寒芒亦随清音而消。持剑人,略显黝黑,但眉宇俊武,将士装束,转身掠过一抹惊喜,行礼道:“郡主您…您回来了?”“呵,我每年都这时回来,箫吟难道不知么?”栖雁噙着笑,走至箫吟面前,手托下颌,细细打量他番,露出惋惜之色,道:“唉,为何我每次回来,箫吟总又黑上几分呢?参军之职当真这么辛苦吗?”从袖中抽出支箫来,“送你的。”“属下不会吹箫。”话虽这么说,箫吟还是双手接下,第五支了呢。自从郡主出外闯荡江湖,每年回来都带支箫给自己。她明知自己不会吹阿,只是有意戏弄么?“那有什么嘛,你名为箫吟,怎能不配箫于身呢?”“…”这…这有关系吗?“对了,属下刚听闻钨启有使者将至,或许这次会扯上四亲王府。”“钨启?”栖雁脸色微变,却又恢复笑颜,“唉,我说箫吟你别太担心了。呵,如今这天下大事又有哪件扯不上四亲王的?我们周家迟早不能幸免,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凡事总有解决之道。”况且,纵有意独善其身,亦是…不可得阿…

“皇兄!”奔跑着冲进日照宫,只见祁洛暄正坐在琴台前凝思,双手抚着玉壶冰琴,祁洛彬不觉露出个不属于其年龄应有的微忧神情。只一刹,便又咧嘴,一副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之态,把脑袋搁在祁洛暄的肩上,嬉笑道:“二哥,你又想母后了吗?还是…”偏首,祁洛暄笑问:“还是什么?”“还是想我未来皇嫂了?”“你别胡说,哪儿来的未来皇嫂?”“哼!以为我不知,这琴可是订亲信物呢!”祁洛彬噘嘴神气道:“母后当年以琴会友,交好与周亲王夫人。那周郡主满岁之日,母后以九霄环佩琴,换此玉壶冰琴,与周夫人定下了你和周郡主的亲事,不是么?”“母后当年与周夫人,两人互认知音,故而换琴以表,什么定亲不过是句玩笑话,五弟不可胡言。”祁洛暄正色道。“嘿嘿,不让说出去也行,你要答应我一事。”“何事?”“我听说二皇兄你即将动身去福城别宫,带我一块去吧。”祁洛彬谄笑道。

“唉,五弟别闹了,我不是去玩的。”对小弟央求之色,祁洛暄无奈叹道。

“我知道阿,接待来使什么的嘛。”仿佛那只是件不足一提的小事,祁洛彬摆摆手道:“你尽管办你的正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拉着祁洛暄衣袖,摇晃着撒娇,“好不好么,皇兄,整日呆在皇宫里,我都闷坏了。”“也罢,你乘机亦可长些见识,只是…”“皇兄你最好了!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乱的!”望着小弟喜上眉梢,蹦跳出去,祁洛暄摇了摇头,露出丝宠腻的笑。

小瞳拿着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进屋,交于秦昕。“公子,这便是周亲王府近年的大小事件。”秦昕接过,翻了翻,皱眉道:“为何无细述周家郡主之事?”“这…周郡主常年闭门不出,又不似易郡主名声在外,故而…”“只因如此?”“还有…”小瞳低头怯生生道:“还有周王府极难安插人入内,门中最好的细作,亦不出五日便被察觉。”“哦?”秦昕诧异,看来周亲王丧偶之痛未使其心智全丧,依旧宝刀未老阿。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么?“小瞳准备下,我们这几日便启程。”“那么快?”去福城何须如此着急?“呵呵。”秦昕笑得神秘,“再往福城前,我们还要先去一处。”“是…哪儿?”“你到时便知。”

欲静自得难由人

不祭猪牛鸡鸭,不焚金纸银箔,不奏丝竹哀乐,白绫素案上只摆着几盘简单瓜果,设一白玉香鼎。栖雁移步灵前,插上一株清烟,俯身一拜。周亲王立于祭台下,目光空洞,如望着自己丢失的神魂般望着祭台灵位。

“周氏发妻兰寒月之灵位。”一家丁在后远眺至灵牌,小声嘀咕道:“为何不是周亲王妃?”

“嘘。”侧旁家丁竖一指于唇前,压低声道:“夫人死时王爷还未封亲王,因此只称夫人。”

“那也该追封不是么?”“你入府晚故而不知,本来皇上欲要好好加封追悼夫人的,又是封号,又是赐山园建陵墓的,结果…”“王爷拒绝了?”王爷不是很爱夫人吗?连弦都不续,为何不让夫人追封为王妃?

“嗨,王爷倒在其次,主要是郡主!”“郡…郡主?!”骗人的吧?“怎会?那时她才多大阿?”“嘿,咱这郡主从小…”转头瞟了瞟四周,见无人注意才更小声续道:“从小主意大着呢!你不知道吧?夫人死在关外,王爷本想将她遗体迁回安葬,可郡主反对,最终也没迁成,所以每年只祭灵牌,拜衣冠冢。”“啊?这…”话未说完,抬头见前方立于郡主身后的箫参军,神情森严,略偏首,眸似利刃射来,心一惊,吓得急忙低下脸去,再不敢发半点声响。箫吟回首望向台上倩影,眼中浮漾痴茫,飘逸身影似与当年的幼小女孩重叠。那时郡主不过五岁吧,模样狼狈,发散衣乱,垢尘蒙灰,神情却隐漏倔强,一双眼亮得骇人…

“命运呢,必握于己手方可,所以无论多么渺小的机会,我亦不弃…”

幼弱娇小的身体却傲姿凛然,让十二岁的自己惭愧交夹,敬佩不已,从此心中唯一主…一人…只是这些年,自己眼看郡主她笑得越来越多,性子也似愈加开朗,却为何依旧能感到股孤寂清冷萦绕其身?想起昨日才传至的诏命,福城之宴么?手按上剑柄,缓缓收紧…

“小瞳,你看这翼城比起瑾峙城如何?”亭楼高阁上,秦昕正俯瞰熙来攘往的街景。“没咱瑾峙城繁华,不过…”“不过堪称‘人和’,可是?”秦昕回身笑道:“这周王爷管治一方倒颇有手段。”

“是。”不像自家王爷爱民如子全是做戏。“主子咱们为何要来周亲王府?”

“四亲王府本该互助。”秦昕悠笑,“周亲王只有一位掌上明珠,此去福城单身女子多有不便,于情于理,我当护送共往。”

“唉。”小瞳摇头长叹,公子当初‘好心’在诗会后送楚家两位郡主回府,惹得楚家三小姐自此倾心,如今又特意护送周家郡主…“小瞳?”秦昕打断贴身侍从的想入非非,“我们刚安排进的人又被发现了?”

“呃…”“参将箫吟…”秦昕眯眼,“当真年轻有为啊。”“不过牧鄂在被发现前探出周郡主可能…和传闻有所不同…”“呵,性格孤僻,体弱多病,闭门不出,她…若真成这样…倒还真令人失望呢。”左手慢慢抚上右手手腕,似在追思什么。“哎?公子曾见过周郡主吗?”周秦两府素无往来啊?“不单见过,我还抱过呢。”秦昕漫笑,只是付了点代价…“抱…抱过?”小瞳瞪大眼,主子什么时候已将周郡主亦骗了么?“呵呵”,被其表情逗乐,秦昕轻笑,“不错,在…我三岁那年…”

闲坐花厅且品一杯香茶,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啊。栖雁满足的眯眼,手捧茶盅懒懒卷坐在躺椅上,舒服得像只猫。唔,如果没有一只麻雀在旁唧唧喳喳地不停噪呱着,就更好了。“郡主,这次福城之宴你真打算赴吗?”冰凝急躁不安道:“可不能去啊!宴无好宴,更何况你不是说那二皇子和…什么危险又讨厌的魔怪也会去吗?万一遇上…不是一定会遇上!那到时…”

“冰凝。”栖雁微笑中断她已喋喋不休了近半个时辰的叨念,有时真后悔自己当年为何要治愈她的哑疾,“唉,郡主我也不想去啊。可这回是圣上亲自下旨传召,欺君罔上,要灭满门。”空出一只手摸了下冰凝的光滑脸颊,“我总不能为了自个儿,害可怜的冰凝红颜薄命,英年早逝吧?”

“呜…”冰凝蓦得大哭,“郡主!人家为你着急,你…你还欺负我…呜…”

栖雁斜卧下来,抬首对屋顶翻翻白眼,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用点办法…弥补当初的失误,还得一个清静…“郡主。”箫吟步入花厅,瞧冰凝一旁啼哭不止,见怪不怪的绕过她,微带愁色,对栖雁道:“郡主有…客到访。”“哦?这倒稀奇。”栖雁轻抿口茶道:“谁啊?”“秦亲王世子,秦昕。”“噗!”栖雁未及咽下的茶猛地喷出,顾不得被呛着,立时坐起,“咳…咳…你…咳…你说谁?”“秦亲王世子…秦…昕。”箫吟面带疑惑,郡主素来处变不惊,怎会如此…

“秦亲王世子,秦昕?”冰凝止了哭,好奇道:“那是谁?”“就是我曾告知你的,那个危险又讨厌的魔怪。”似是无谓之语,后半句话却已带磨牙之声。

“什么?!”冰凝尖叫,“郡主这可如何是好?!不行,不行。”连连摇头,突得眼一亮,“不如郡主你出去躲两天吧?”“躲?”栖雁挑眉,“躲得过今日还躲得过福城之宴么?”况且秦昕岂是容得人回避,闪躲的。

“那…”冰凝皱眉苦思。箫吟听着二人对话,不知就里,疑更深,愁更重。“冰凝,今日让你一尝多年心愿如何?”栖雁忽然开口,使身侧二人如坠五里迷雾,困惑不解,她却悠露笑颜。

“秦世子,请用茶。”周王府正堂中,周亲王客气着命侍女奉茶。此年轻人眉藏锐,眸隐智,更胜秦玦当年。“多谢周亲王。”秦昕含笑接过,这位周王爷面容沧桑,却不掩威武,言笑含睿。二十年前必是潇洒俊朗,怪不得兰寒月这般女子为其倾心,那人确不能与之相比。

“不知世子此来?”多半是为福城之宴,唉,也不知雁儿有何打算。“想必周王爷亦已得传召,半月后二皇子将于福城设宴,迎钨启来使,并邀我们四王府作陪。秦昕思及周郡主一人上路多有不便,故而前来,一则拜会周王爷,二则愿护送郡主同行,不知王爷意下如何?”“这…”栖雁能答应吗?秦昕敏锐发现自己此言一出,不仅周亲王难以回言,便是堂中其他丫环,侍从表情也瞬时变得奇怪起来。周栖雁…不简单阿…“王爷。”箫吟入得堂内,衡瞥眼秦昕,上前道:“属下愿护郡主前往福城,何须多劳秦世子大驾。”这秦昕使他莫名排拒,郡主又似早与他相识,怕还有过节…“这位就是箫参将吧?英雄少年早有耳闻。”秦昕无视箫吟的敌意防备,径自温和有礼道。

箫吟抱拳道:“末将正是,贱名竟曾辱世子之耳,实是汗颜。”呵,看来箫吟参将并非指一介武夫而已。“咳。”周亲王轻咳打断两个年轻人间的暗流,对箫吟道:“郡主呢?”

“郡主她…”拉着冰凝跑了,还不准自己跟与其后。此时,一家丁进内道:“禀…王爷,郡主在外请见。”不明他为何神色竟有些呆滞,茫茫然样,周亲王立时道:“请郡主进来见客。”

家丁应声,依旧呆头呆脑的模样出去传话了。不久,一淡妆少女莲步慢移,翩然而入,却使屋内之人皆愣在当场。少女身着金银丝交绣的绮衫纱裙,披着月泽绸绢长帛披锦,乌泽墨缎长发松松挽着近似坠马髻,却少了分娇媚,雾鬓风鬟,更现随性,斜插着支珊瑚步瑶,缀五采玉以垂下,行则晃动闪耀。

“父王。”栖雁轻轻一伏,便似教养礼仪最为杰出的大家闺秀。周亲王却愣愣看着她,好像,好像寒月,那容貌,那笑颜都好像,可…寒月透着清锐,雁儿她却更显空灵,笑若虚幻不真,似荡离烟尘。“父王?”“噢。”周亲王终回过神来,道:“雁儿,去见过秦世子。”“是。”栖雁浅笑走向秦昕,似未见那忽明忽暗,神采不定的灰褐色眸,欠身道:“秦世子有礼。”

秦昕定定看着眼前佳人,那若有似无的笑,那濯然澈亮的星眸,稳敛悠然之姿,便是她了,燕昔,栖雁,自己早该想到!迷茫过后,紧随而来的是怒气!秦昕,秦昕你自认聪明,岂知自第一次相见起,始终被人玩于鼓掌之中!

“呵,世子请来见礼。”见他动怒不甘,栖雁这几月来被打压的心情不由转好,展颜悠笑。

这一笑如沙漠中蜃楼幻景,使人不敢近,怕破了这缥缈仙境,却又不舍远,怕退上一步便再难见此美景,只得呆呆立于原处,不得动上分毫。秦昕在这如梦似幻的笑中,怒意不觉而散,心中不甘之意却愈重上几分。

只不知是气恼眼前人多些,抑或是气恼自个儿多些。郡主…那是郡主么?箫吟彷徨恍惚,与郡主可谓一同长大,自回中原后她便一直穿着男装,虽早知她清秀绝伦,但…但这般装扮的郡主…犹似仙露明珠,不沾一丝凡尘俗气…

“栖雁郡主?”秦昕勾唇,仪态万千,回礼道:“秦昕见过雁郡主。”雁郡主?栖雁笑容微僵,他在隐射什么?谁准他这么叫了?!“秦世子远道而来辛苦了,恕栖雁未曾早些出来相迎。”话说得客气之极,偏要划清界限,拉出距离。“雁郡主何须这般多礼,世子什么的,也太过见外。若不嫌弃秦昕虚长两岁,可愿兄妹相称?”

兄妹,想让自己喊他大哥!克制不使切齿之声传出,栖雁谦逊道:“呵呵,秦世子何等人才,栖雁只怕高攀不起。”

“唉,郡主与众不同,配不上得怕是秦昕。”与众不同四字重重咬音,秦昕惋惜幽叹,眸耀绚芒,“既如此,叫昕公子可好?”“好…”栖雁撑起两边嘴角,笑得堂内家仆心惊胆战,周亲王若有所思,困惑的看着二人互动,箫吟忧闷不适之感油然而生,心似火灼。“秦世子曾见过雁儿吗?”周亲王紧盯秦昕,问询道。“怎会?”秦昕瞟过栖雁泰然道:“郡主乃金枝玉叶,半步不离闺房,秦昕岂会有此福分得见芳容?”周亲王闻言看向栖雁,唇微启,似要说什么却终未出言。这对父女…秦昕暗自沉吟,转眸望向栖雁。栖雁却未对自己的父亲瞧上一眼,只低首悠悠笑答道:“昕公子说得是,公子这般高贵人物,平日之事多不胜数。”抬头朝秦昕一笑,“栖雁怎有幸得识?”“雁儿。”略有所悟的周亲王开言道:“秦世子表示愿送你前去福城,你看?”

“哦?”目未移,与其对视良久,栖雁冁然而笑,“如此…便有劳昕公子。”

轻柔的帷帐微扬,烧兜沬香,

冉冉飘散,隔绛纱幔,一纺衣纤弱女子正在凝神抚琴,丹凤美目半阖,月牙细眉微蹙,绢好静秀之姿,只婉约之音隐露淡淡郁悒。“小姐。”小巧丫环捧着瓜果进屋,无声一叹,道:“你不自个儿好生保重,怎又弹这凄凄之曲了?”“舒解心中愁意罢了。”音讶然而止,女子柔柔道:“小峨,府里最近似忙得很,可知有何事么?”“奴婢听说王爷他接了上谕,要二爷陪您和暮莞郡主同去福城。”“福城?”那不是远在边境之地?“你可知因何而往?”“说是来使什么的…”小峨皱眉苦思,忽又展颜,“不过奴婢听闻,秦昕公子亦会前往呢。”

“他…”风流潇洒的身影浮现,面含羞,颊染晕,却瞬间散去,愁再回眉尖,“福城设宴?只怕风波降至啊…”“小姐何出此言?”小峨不解道:“一场宴席能有什么麻烦?何况咱楚王府又怕得谁来?”

“唉…”起身缓缓走至窗前,仰望无边碧蓝浩天,天际数只青鸟无拘飞翔,“大哥他们,连着王府众人皆太过妄自尊大了,井底之蛙难晓天之高啊…”

月色如水泻下一片银辉,映于怪石嶙砾间,微露幽清之气,阵阵草气药味伴风而来。

这便是‘药园’了?秦昕环顾四周,呵,说这住的是神医燕昔倒还相配,可若说是栖雁郡主的闺楼所在,就…想来她从未将自己当作周亲王郡主吧?燕昔…她却更适合随性为,随遇安,而非琼楼玉阁中的金鸟名花。正冥想着迈步向前,突觉背后有股剑气袭来!

秦昕身未回,头未转,反手二指截住迫至青锋,勾唇笑得慵懒,眸中却漾寒茫,被夹住的剑身不住振颤着,显是内力拼击之故。好个秦亲王世子!秦昕…果真厉害非常!出剑人乃是箫吟,其内息已然尽耗,仍觉力有不怠,只闻一声轻笑,楠木剑柄似又重了三分!

眼见即将不支,忽有柔软触觉搭上肩背处,一股暖流涌进,立时精神一振,剑却抖得愈发厉害,利光闪耀不定,炫晃人眼,终‘哐’一声,应声而断!

“呵呵,箫吟你在和昕公子玩什么呢?”轻扶了把后倾的箫吟,栖雁笑问道,仿佛适才发生的非全力相搏,只是一场嬉闹。“玩?”秦昕转过身来,扫过箫吟,看向栖雁,状似诚恳问道:“雁郡主,在下竟不知,令王府平昔皆是如此戏耍玩乐的吗?”“唉,实不相瞒,周王府财势远不能与贵府相比,只能这般小打小闹着玩玩,炸屋毁房什么的,确无力为之,只得委屈昕公子了。”栖雁亦真诚表达愧疚之意。

“郡主。”箫吟退至一侧对栖雁恭谨行礼,低下头来掩去羞愧之色。栖雁朝他微微一笑,示意其安心,道:“箫吟,父王正找你呢,不知有什么要紧事,你速去看看吧。”箫吟焦虑地望了望二人,终在栖雁带着暖意的目光下躬身告退。“好个忠心不二的参将。”望着箫吟远去的背影,秦昕轻念,他对自己出手虽有试探之意,可最重要的应是…

“若秦昕未曾料错,这药园该是不准擅入的禁地吧?”不能进,不亦已进了?

“禁地倒谈不上,不过这药园内药草奇葩众多,有些性猛,怕伤着旁人,故而一般不让人随意入内。”“难得郡主如此善良,有体恤他人之心。”

怕伤着旁人?是怕旁人伤着自个儿珍贵的稀花异草才是吧?“昕公子,天色也不早了,不如…”“雁郡主说得是,在下正是看天色不早了,欲回房歇息。谁料一时愚昧,竟找不着客房了,所以…”秦昕优雅笑着,表示自己的无辜,以及…“那就由栖雁为世子引路吧。”栖雁温婉道。迷路?!哼!这家伙明知附近无下人靠近,才蓄意如此的。“偏劳郡主。”秦昕感激道,笑意中不掩诡计得逞的狡點。

偏殿内,周亲王负手而立,愁眉不展,箫吟拱手立于其下。良久,周亲王终幽幽出言道:“箫吟,你送雁儿同去福城吧。”“王爷?”“当年之事你亦是知晓的…”周亲王仰天一叹,“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如今…我只望雁儿能忘却前事,真正过她自己无忧的日子便好,可…”

“可这一切已非王爷能定尔。”何况当年…那样的伤痛,又岂是说忘便忘的呢?那是从失望,到绝望,直至再不去希望什么…的伤痛阿…小小身躯,纵使力弱,纵使脸色已惨白至如斯田地,依就紧持着小小手几握不住的巨刀!这需何等勇气?又需何等的绝望伤痛,才会生出这般勇气胆识?唯心中认定这世上再无一人可依仗,才不得不只靠自己…披荆斩棘…欲开口说些什么,瞧至那日益苍老萎顿的脸终是不忍,宽慰道:“郡主才智,武艺无不过人,足有自护之能,王爷无需多虑。”“多虑么?”周亲王苦笑道:“我只怕这些年思之太少,父女之情早已…”

这一瞬,箫吟觉得眼前人不是曾威震三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统帅,只是最普通的父亲想唤回自己的女儿,却…为时已晚…“我?我不怪他,怎么你不信?”“真的,我不怪他,他…不过是在做个好父亲和好将军间选了后者罢了,我又为何要怪他?只是…他既已放弃了我这个女儿,那…”......昔年郡主说这话时,好似天地间一缕幽魂,散发着摄人孤寂,仅稍忆那刻情景便觉心隐隐作痛。可…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却…皆是她保护着自己…手紧紧收拢正拳,箫吟单膝跪下,看向周亲王,“属下誓死护郡主无恙归来。”坚定钢韧犹如誓言。

昔人难觅道岂同

“郡主?”

夜已过半,才见栖雁慢慢地踱进‘且休阁’。冰凝放下吊着多时的心,出声喜道:“郡主,你终于回来啦。”栖雁却若未闻,不知在沉思些什么,眸似雾罩,神情恍惚。难怪他竟知‘水中火’之阵,难怪夕影门用毒行事皆有当年兰家之风,原来是这样!

“郡主?”秦昕他…“郡主!”一声巨吼终使栖雁回神,奇怪地瞟向冰凝,“有事?”“有事的是郡主吧。”冰凝噘嘴,细看她的脸小心问道:“郡主,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利落抛下两字,栖雁便上楼回房,未再看她一眼。没事?没事才怪吧!冰凝立于楼下,不满地暗自腹诽。

“公子?你回来了,那个…”见主子表情古怪,眸光复杂,小瞳不觉噤了音,出什么事了么?

终见到她漫不经心之外的模样了,终看到她露出凡人真切地情绪了,自己不就是为了打破,她那副始终不在红尘,即要化仙而去之态,才说那事的么?可为何自己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秦昕只隔一寸之距,与贴身侍从擦肩而过,却犹似未曾瞧见他,径自进屋关上门。右手慢慢抚上心口处,原来如此…心跳么?呵,竟不知自己尚有心在,还有日能闻其声…

一个时辰前,庭院石陌上,秦昕屡次侧目瞟向栖雁,后者却无丝毫回应,直视前方,行步微快,似急于将他送回客房。眸光一闪,秦昕突然开口道:“郡主可知‘夕影门’之名的由来?”‘夕影门’之名的由来?栖雁面上不露分毫,心中暗吟,自己确曾思过,原以为是有心者混淆视听,假借舅舅之名。可见他后即知,以其狂傲绝不屑用他人名号,那…“郡主再聪明,这次怕亦是猜之不出。”见眼前人依是那副与己无关的悠态,秦昕笑带几分恶意道:“立夕影门的本非在下,而是…唔,按理我该称他声师父吧。呵呵,要说这‘夕影’

二字家师真乃当之无愧。”栖雁听了不觉讶异,这倒确出自己意料了,建夕影门的居然不是秦昕,而是其授业之师,那究竟是什么人,和兰家可…有关?‘夕影’二字当之无愧又是何意?见栖雁疑惑询问之色,秦昕笑意愈浓,“郡主可曾听闻一名唤‘兰暮’之人?”

“兰暮?”栖雁皱眉,摇头道:“应未听过才是,不知他…”“嗯,他便是在下授业恩师,亦是兰家的养子,说是养子实乃鲜有人知私下培养的护卫,成年后即作兰残阳之影卫。‘残阳’为夕,他岂不是‘夕影’?”这…过去怎未听娘提起过?

“周夫人想来从未说起过吧,也难怪…”神情隐透暖昧,“任谁在成亲后,亦不会随意再提…昔时爱慕自己之人。”栖雁瞪大眼,惊讶,又微含怒意,娘已仙逝,岂容他人编排!秦昕只当未觉,犹自道:“说爱慕实是太轻,简直便是痴迷!我都要不信,像他那种人,竟会爱人,呵,还几至疯狂之地,为夺回心上之人,不惜与人合谋,陷害侍奉多年的主子。”满意瞧见栖雁全身僵住,徐徐续言,“以破坏,分裂曾人人钦羡的神仙眷侣。”

“哦?”栖雁低着头,眼帘下垂,语调平的没有一丝波澜,“那兰暮现在何处,既有如此渊源,身为晚辈理该拜访才…”话未完,下颚突被有些凉意的手抬起。秦昕噙着笑,定定端详着清灵秀颜,“呵,你终于也露出这种表情了呢。恨吗?”托着下巴的手轻轻摩挲着柔滑似软玉之肤,“可惜阿!令堂兰寒月一死,那人便疯了一半,只知要报仇,却连和谁共谋都说不清,道不明。不定他现今倒快活些,毕竟九泉之下,或还能找到心心念念之人。”

栖雁未推开他的手,文风不动,近乎轻柔问道:“兰暮已死么?”“怎样?觉得快意,还是不甘?”手指抚上樱唇,凑至她耳边,低声道:“他是我亲手杀的呢,谪仙般神医,神女似郡主,亦沾惹凡尘浊气,有怨会恨么?”“仙?神?哈哈哈…”栖雁朗声大笑,退半步,双手轻搭上秦昕两肩,令其一愣,“昕公子可知,我是这世上最不信神佛之人,神乃土塑,佛乃泥雕,拜它何用?呵,十多年前我便知一理,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声渐渐低下,‘己’字出唇,双手徒然施力,秦昕不防,只得松手,电光石火间栖雁已至一丈开外,背着秦昕,只留句,“公子暂居之处就在前方,更深夜重,还请早些歇了吧。”

便自行离去。

心跳声么?秦昕躺在榻上,双臂枕于脑后,这就是心跳了。若在过去,自己定会觉得能听得此音有趣的很,可如今…隐忍不发几带恨意的眼眸,被深藏着似痛似伤的神情,即使闭上眼亦能清晰再现,胸口不觉有些窒闷,心跳声亦听得愈发清楚。可这声太吵,吵得使人生烦,这声太重,重的似连心…都痛了…

果然呢,有心比无心麻烦多了…

秦昕告知自己这些有何用意?仅仅只为诱自己失态么?栖雁单手支着头侧卧着,心绪如麻,当年之事他到底知道多少?真如他所言,兰暮疯癫神志不清,还是…其实他已知真相?虽答应娘亲过自己的日子,不探寻昔日之事,不怨恨他人,可终究…意难平…

这一夜,二人皆无眠,这一夜,二人皆各自一叹,可谁也不知另一人亦一宿未睡,谁也未闻另一人的幽幽长叹。第二日再次相见,拜别周亲王共赴福城时,两人神情自若,言笑间无一丝异样,似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梦…

“二弟,此去福城行事务必慎之又慎。”两辆缎帘精致马车旁,三十多岁的华服男子正与一武将模样的青年叙话送别。

“大哥放心,小弟省得。”“还有…”华服男子将其拉得稍远些,用极低的声音道:“那钨启…你到时见机…看他们的诚意…二皇子…”“小姐,王爷和二爷不知说什么,怎的说了这么久?”第二辆马车内,小峨悄悄掀起窗帘一角,小声疑惑道。正手执书卷,静静俯阅的楚暮荷,瞥她一眼,道:“是时候总会启程的,哪里要你来着急。”

小峨素知三郡主平日温柔可亲,如这般已是不悦了,只得放了帘幕,在一旁低首静默。

此时却有丫鬟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走至离二人五尺之处,停下一伏道:“禀王爷,二爷,莞郡主问何时可动身?”“呵呵,二弟,我看你们这就上路吧,小妹竟是等不及了呢!”“大哥说的是,小妹定是急着去福城好觅如意郎君。”“大哥,二哥!”隔着车帘传来羞恼之声,“你们又取笑我,我倒要不去了呢!”

“咱家才女生气了。”“唔,小妹乃当世闻名的才女,她的话皆金科玉律不可不听,小弟就此带她们上路。”

“二弟保重!”改了玩笑揶揄,楚王爷神色庄重道,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楚旭黎遂骑上匹高头大马,领着一行人浩荡而去。

“郡主?”“嗯?”“你说王爷之前和秦世子絮叨了许久,到底再说些什么阿?”“嗯?”“就是咱们上车后,王爷不是喊住世子还…”软榻垂幔车厢内,冰凝正沉思发问,突发觉有些不对,转首盯着栖雁,试探道:“郡主?”太过分了!枉自一人担心了好久,郡主她…她居然睡着了!?也怪秦世子,瞧这马车布置得如此舒适,一丝颠簸也无。本以为昨日郡主又和那秦昕公子怎的了,谁知今日他提出请郡主坐其车,自个儿骑马而行,郡主竟笑着应了,这真是…

唉…“公子,周郡主她不知…怎样了?”小瞳谨慎地瞅瞅主子脸色,似无不妥,才开口问道。

秦昕跨坐在黑色骏马上,闻言,瞟了眼后头马车,抿嘴浅笑道:“怎样?呵,八成睡得正香。”周亲王可真是多忧了呢,他这女儿不欺负别人,便是好的了,临行何须对自己殷殷‘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