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钨启韶,几次对峙,随影浓眉不由皱起,再瞧冰凝一脸欢快,蹙起的额微微舒展,下沉的嘴角复又抹平,“你很高兴?”喜怒会不会太明显一点?“那当然!”冰凝兴致勃勃道:“他倒霉我自然高兴。”“…”看起来,爱憎亦极端分明。“喂,谁让他那么坏的!”冰凝见随影不作声,以为他对自己的说法不以为然,急忙分辨,讨厌坏人没有什么不对的啊。“郡主…曾和你说什么吗?”看得出栖雁郡主与那钨启韶纠葛很深,绝非外人所知。

“呵,你说呢?”冰凝低头苦笑,“郡主素来波澜不惊,对什么都一般淡淡的。”突然得意地扬眉,“幸得我察言观色功夫高深。”再加上箫吟被自己缠着,逼着所透露的,“咳咳,总之钨启韶是坏人!”看着她小脸上满是意气,仿若写着‘我说得没错’几个大字,蓝眸浮上一丝笑意,可转瞬即逝。

钨启韶是坏人么,但钨启昊与郡主她的仇怨又何曾浅?唉,也不知她心里盼望何人得胜?

秦昕眯眼盯着沉思半晌一声不吭的人儿,瞧她愁眉苦脸,好生为难的样子。

“你…”“我想到了。”栖雁蓦地展颜朝向他,“送给大美人和文书呆的贺礼,那个最合适了。”

秦昕一愣,随即不可思议道:“你…居然是在想这个?”“怎么了?”栖雁不觉得自己有错,看懂他眼里的含义,不在意的挥挥手道:“钨启韶也好,钨启昊也罢,与我不是有怨,便是有仇,理他们做什么,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两败俱伤更好,“总之,经此一役钨启必定元气大伤,至少十数年内无力在对中原有任何困扰了,不是么?”

“你…”倒想得开,可万一不能如你所愿呢?不自觉地摇摇头,秦昕轻笑,看来她对这些亦非极在意呢,却未留心栖雁撇过头去眸中划过的一抹异色。

“三郡主。”侍女为难地瞅瞅根本不朝自己姐姐看上一眼的楚暮莞径自回房,怯怯劝道:“您也早点回屋休息吧。”楚暮荷苦涩一笑,轻轻道:“我还不想歇息,陪我四处走走吧。”侍女还欲说什么,终是噤声默默跟在了后头。瞟了眼静默的侍女,楚暮荷有些失神,是小峨的话这会儿就不会如此听话,定还要喋喋不休一阵,可是她以被自己嫁出去了,现在正怨恨着自己这个主子狠心吧?不过,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庆幸自己的好运了…思绪不由回到七日前——

“大哥,二哥你们…你们说什么?”楚暮莞不敢置信地秀目圆瞠,带着几分怒意撇了眼一旁安静垂首掩饰着诧异与不安的楚暮荷。“暮莞,长幼有序。”楚亲王说的一本正经,“暮荷比你年长,自该先行婚配。”

楚暮莞还欲再说什么,楚亲王却已转首朝向楚暮荷,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亲切,“暮荷,陛下传诏中说待等公主大婚后,便会正是下旨赐婚,你就留在帝都吧。”在楚亲王,楚将军的殷殷注视,与楚暮莞的怒视下,楚暮荷只垂眸,柔顺道:“是。”长长密密的眼睫遮去了复杂的眸光,是疑,是惑,是猜忌,是不安…暮莞摆袖而去,楚将军笑笑随后前去安抚,留下楚亲王与揣揣不安的楚暮荷。

“大哥。”无言思虑半晌,楚暮荷深吸口气,而后似试探着道:“你…你和二哥是否作了什么决定?”“暮荷?”楚亲王意外的挑眉,犀利的目光射向这个自己忽视已久的妹妹,探究着紧紧锁视她。

......“你说钨启使者有意与我们合作?”“是,将军。可如今二皇子他…”“哎,就算暮莞当真作了皇子妃,甚至成了皇后又如何,想想秦家!前车有鉴,自家财大势大,才是最重要的…”“这么说来,将军是预备答应钨启了?”“我来之前已与大哥商议过,全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条件了…”“大哥,福城那儿曾出了事吧。”“你知道了什么?”话音透着严厉与惊疑。“我?”几乎带着自嘲,楚暮荷牵动唇角微微笑了笑,“我能知晓何事?但我知道大哥,二哥素来视暮莞为珍宝,比起她来我便如外人一般,今次却…”“暮荷。”楚亲王尽可能将声音放柔,“你太多虑了。”

“是么?”大哥,你们…准备舍弃我了是么?可就算知晓又有何用?自己终究得按着他人布得局走下去。暮莞她现在恨着自己吧?或许像她这般简单爱恨不知就里反而是种幸福,可她的幸福又能持续多久?她在大哥、二哥心中也不过比自己有些分量罢了。

清冷的月华仿若能透过胸腔,直射进心里,使心也寒凉起来。纤手有些颤抖抚上胸前,里面藏着气味幽淡的香囊。临行前的那日,自己在供奉爹娘灵位的灵堂哭了一夜,向他们无言哭诉,向他们拜别,却不料…自己竟会无意中发现这样的秘密!该怎么做才好,如何才能使这个秘密成为自己护身的盔甲,而非夺命的凶器?

“不愧是公主大婚。”“可不是,那公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文二公子,好福气啊。”“是啊。”“是啊。”…朝贺之人纷拥而至,钦羡议论之声不断,红绸红缎一片喜气。红妆络绎岂止十里,金银玉帛无上珍宝,莫不显示了皇家对这位外姓公主的重视。

目睹着一箱箱昂贵贺礼被抬入文府,紫衣华贵男子缓缓摇了摇头,对身旁少女喟叹道:“你确定不需要另备份贺礼。”少女奇怪地挑高一眉,凝睇他:“昕公子认为我的贺礼有失仪之处?”“呵呵,怎会?”秦昕绽笑,“燕郡主之礼与众不同,独现高雅,无一丝世俗之气,不过当此时节,准备些雅俗共赏的礼物或许更亦被我等俗人接受不是么?”“嗯。”栖雁颔首,似赞同道:“譬如昕公子的那幅本该早已绝世的名画?果然,是雅俗共赏啊。”

雅者,赏千古名画,世上难求;俗者,惊千金难买,无价之宝。

“郡主的那一支竹笛可是别有深意?”秦昕不免想起往事。栖雁悠笑:“若雨竹公主与文驸马知晓昕公子曾对公主的婚事有何‘助益’,费了那许多心思,明日那千古名画怕当真要作古了。”也不想想自己曾做什么好事!秦昕笑了笑,未答其言,转首瞧着空前盛大的典礼,喃喃道:“果真费了不少心思呢。”

栖雁闻言直直看向他,神光不定,秦昕却低头换上副嬉闹的面孔,调笑道:“成亲果然费事,将来…”狠狠瞪了眼某人不怀好意的笑容,栖雁正欲反唇相讥却突闻炮竹齐鸣。雨竹公主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莲步轻移,婀娜步入喜堂,今日天殒第一美人身着一袭金红色绣以飞凤的华绸喜衣,腰束玲珑玉带,玉带腰之两侧再垂下闪闪坠饰,两臂挽着长一丈的红纱锦帛,迤逦于地,头戴精巧凤冠,细细的珍珠流苏摇曳在绝世容颜之前,却掩不住那从内透出的喜悦娇羞,晃了人眼,迷了人心。

“以花为貌,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秦昕悠喟:“天殒第一美人果真不假。”言罢瞟瞟身边的栖雁,似期待她对自己溢美之词的反应。不料她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新人,听了自己的话连亦未分神朝自己看上一眼,只连连颔首道:“说得不错,最难得的是这样的美人外柔内刚,自有风骨。”“这是你当初帮他们的原因?”秦昕皱眉,摇头道:“你的心,果然还是太软了。”

栖雁一怔,偏首与他对视良久,复而又移了目去,勾起唇角,笑得缥缈,轻轻道:“或许我只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感慨吧,她与我一般生来就不由己,就算怎么避,呵,只怕还是逃不掉。”

话出换秦昕一愣,怔怔看着栖雁,却无言可答,无语可慰。两人失神间大礼已过,栖雁突然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抬头望去,远远瞥见了一人,皇子高领服饰,发束得一丝不苟,依旧尊贵非常,只是…黑眸盈着忧虑,却又带着几分热切,灼灼地望着自己。祁洛暄,栖雁蹙额,他何以憔悴了那么许多?秦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哼了一声,轻得连离他最近的栖雁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脸上却现出抹笑来。“周郡主与秦世子同来么?”祁洛暄徐徐走近,扫了二人一眼,言辞温婉,不失礼仪。

“正是。”秦昕淡哂,仪态合宜。栖雁却不由一旁微讶,祁洛暄知晓自己前赴钨启,当此敏感之期,他怎不说些推委之词,犹如当日遇易雪松般?栖雁自顾想着未留意祁洛暄闻言眸色黯了下,但也只电闪一刹,待栖雁看向他已雅笑如常。

“听闻郡主送了一支竹笛为贺礼。”祁洛暄笑道:“皇妹定然欢喜。”

“嗯。”栖雁大力点头,然后瞟了眼身旁的秦昕神情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秦昕自然领会了‘竹笛’定与昔日易王府招亲有关别具意义,但看眼前二人似有默契,心中怫然不悦。祁洛暄瞧出一月光阴栖雁神态中多了些什么曾没有的东西,而让她有次改变的…是秦昕么?

笑着拉出与他人无法逾越距离的她,也终于愿意如此靠近另一个人了,而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捏了下腰间玉佩,栖雁忽而抬首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祁洛暄一愣,点点头。栖雁对紧盯她的秦昕笑笑,拉了一下他的手而后离去。

秦昕有些忿忿地看着二人背影,突闻一人从背后轻唤:“世子。”

秦昕转身,愕然道:“秦管事?”他怎会在此?秦管事躬身道:“属下替王爷前来送上贺礼。”

“哦?何时送贺礼竟要劳动父王的心腹管事了?”秦昕笑道,那笑却只停留在唇际。

扫了眼人来人往的大堂,秦昕拂袖道:“这人多闷得慌,陪我出去走走吧。”

前堂人来人往,宾客云集,相较之文府后院,就显得宁静不少。风掀袖摆,银色衫裙映着冬日稀淡日华,祁洛暄怔怔看着栖雁,适才一进文府他第一眼就望见了她,在这喜气蓬蓬,热闹非凡之地,更显静雅脱俗,遗世独立。可惜,她却直到大礼已完才注意到了自己。

见她秀眉微颦似不知如何开口方好,祁洛暄启唇先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氛围,“郡主,这些日子还好么?

以他的武学修为纵然不是精通医理,也瞧得出她身形单薄,状若大病初愈,但以她的内力深厚和高明医术怎会突然染上这么重的病?怕是曾受了重伤…

“我还好。”栖雁微笑安抚他莫名的焦虑,将玉佩解下,摊在祁洛暄面前,“多谢殿下赠此玉佩相助,如今该原物奉还。”

祁洛暄却没有接,只是似若自嘲地勾唇,令栖雁有些不安。自相识起,祁洛暄始终温婉如玉,将真实情绪掩得很深,栖雁当然知晓能令百官诚服的皇子不是简单人物,但…不知为何,虽无法全新信赖,但对他的防备之心却素来不重,似乎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不会伤害自己。故而此刻他的异常,令自己有些困惑,有些不安…许久,祁洛暄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才牵唇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郡主不喜欢就丢了吧。”栖雁心一紧,面上却玩笑道:“谁说的,这样难得的宝玉我自是要留下的,就怕殿下日后反悔。”

祁洛暄环顾四周,这院内栽种了不少新竹,横条交错,迎立风前。自己与她几次独处似乎皆有竹伴。竹本无心,是否冥冥中早有天意?

“那文书…咳,文驸马倒颇有心思。”栖雁顺着祁洛暄的目光看去,感慨道:“这些竹子立根未稳都是新栽的呢。”定是书呆知晓大美人爱竹特意种上的。“立根未稳…”祁洛暄却低头轻轻念道:“确实,立根未稳就难免要多多费心。”

栖雁一惊,偏首捕捉到他眼中一抹精光,心下暗叹:再如何他终究是二皇子,轻易便联想到天殒亦根基不定,所以自己始终不曾想接近,即使他温润如玉看似毫无锋芒。转念又想,那秦昕呢?秦昕…

回首当年恨无穷

“怎样,与二皇子殿下是否相谈甚欢?”低沉声音震动耳膜,栖雁瞟瞟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也不挣,没好气翻翻眼,道:“还能怎样?你又希望怎样?”

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又有热气熏耳,急躁焦虑,难免口不择言,“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增君之慧剑,望君斩相思?”

话出口,便觉大窘,再听秦昕低低闷笑,不由愈加羞恼,脸颊竟染了层艳色。

“唔。”秦昕档下她手肘一击,圈得更紧,灰褐的眸弯着,欣赏她难得的羞涩,似嬉闹却又带几分真意道:“你能如此说,自然是好。”

栖雁轻哼一声,半晌踌躇道:“秦昕,秦家近来的麻烦是否当真不少?”

秦昕挑眉:“他对你说的?”“立根未稳就难免要多多费心。”总觉得…

“他怎会说这些?”栖雁摇头,叹道:“又何用他人相告,这些日子属秦家党系中不少人以各种名目获罪遭贬,真的没有关系么?”

秦昕眨眨眼:“你这可是在为我担忧?”

栖雁淡笑,竟有丝自嘲之意:“也是,你何曾需要我来操心。”

“不需要,可…”秦昕眸若星闪,“可我却希望你能为我忧心。”

栖雁心一跳,侧过脸去,暗道:我却不做无谓之事。只是,心头愁云因何不消?

祁初十四年,正月十七日,皇室外姓雨竹公主由曦帝钦赐完婚招文右相次子为驸马,其规格盛大为世人热道。祁初十四年,正月末,楚亲王府郡主留于帝都,曦帝亲自下诏,为其与二皇子祁洛暄赐婚。

祁初十四年,二月初楚氏兄弟却突举起反叛世所哗然。

“我不明白郡主。”冰凝摇头道:“楚家如今势头正当,为何非要在此时举兵呢?”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怕,不是他们想在此时谋反。”栖雁喃喃道:“而是不得不…”

“啊?”冰凝不解蹙额,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栖雁却兀自凝神,原来是这样,这一切怕从福城始就埋下伏笔了。楚家于福城私会钨启使者却遭人破坏,事情闹得这么大却无丝毫动静,反受扶植。乍一看,扶楚家似只为造成四家不合打压秦家,但楚家早有异心上位者岂会不知?楚家得势必谋,此时秦家遭挤,势受损,又有前隙,心不同,便无忧其合谋。怪不得,会荣恩为雨竹公主完婚,如此保易家无二心。楚家留下三郡主为松懈防心,又岂知帝留楚家之女才是误导!

慢慢受紧掌心,栖雁低语:“楚家实乃被诱反之。”

且,此局被设于局内的,定不只楚家…

手中拿着八百里加急,由钨启新君钨启韶亲笔写的书信,楚家倒是不笨竟倒戈与钨启昊结盟,难怪钨启昊先占边境三城,如此一来兵马粮道皆为其所有。

臣子叛乱,内忧外患,曦帝那带着病容的脸上却不见焦急,开口一派温和,“暄儿,这次的事你办的很稳妥。父皇到底没看错人。”

“父皇。”祁洛暄眉带微愁:“儿臣总觉得如此行事还是太过冒险。”

“风险总是有些的,你无需过于担忧。”可是时间已经不多,“对了那楚家郡主你如何处置?”

“软禁于内苑。”见曦帝眉头微紧,祁洛暄恭声道:“父皇之所以诱反楚家,一大缘由便是民心。天殒定国十数年,百废待新,民心向安而厌战,此时先起兵者必不得民心。楚家郡主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便是杀了也无甚益处,不如借此显示父皇仁德。”

“仁德么?”曦帝看了自己优秀的孩子眼,那眼神几乎是位慈父,颔首轻声叹道:“也好。近来事多不胜数,暄儿你先下去吧。”

祁洛暄躬身告退,曦帝似有些倦怠的望着他退出的身影,喃喃道:“终究还是她的儿子呢。”那仁善之心…

“你说是么,殷?”音落殿内凭空多出一人来,黑布遮面沉声道:“殿下仁德。”

“呵。”轻笑一声,曦帝幽幽道:“不错,暄儿他将来定能成为仁德的君主,所以朕要在有生之年替他除掉麻烦。”

“陛…下?”那声有些动容。曦帝挥手道:“朕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而暄儿…”悠长一叹,“暄儿他若生在皇权已固,天下大定之时必为一代明君,可如今之势…”

“陛下,殿下聪慧智谋过人,陛下无需过虑。”

殷恭敬真诚道,曦帝却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的呢,殷,不明白啊…”

双眼微微眯起,似看到了许久之前,他以为永远温婉柔顺如樱花般平和到极致的女子头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激动的表情,那双从来只流溢柔波的凤眼也可以亮的惊人。

“我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如此聪慧,樱瑶,你可真令为夫惊讶了。”

“呵。”如花佳人笑得似哀凄若悲悯,“烈(曦帝名祁烈),你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是么?”

见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眸光充斥着疑虑,那笑中苦意愈甚,“我倒宁愿什么都不懂呢。”话音很轻很轻,让人心里痛痒起来,“因为我就算明白什么,哪怕全都知晓,可是呢,有些事我却依然是不会去做的,永远都不会。”暄儿,你毕竟还是你母后的儿子,即使明白不得不为却依旧犹疑,须知当此之时片刻的犹疑都可能是致命的。

烛光跳跃,空旷的殿内有人负手而立,仰头望月,沉思不觉。“二皇兄。”祁洛彬笑眯眯地走近,轻拍了下祁洛暄右肩,后者却是一怔,如梦初醒般回首:“五弟。”

“二皇兄,你怎么了?”祁洛彬奇怪地瞅着他神思不定。

“还会有什么。”祁洛暄淡淡道:“楚家的实力比预计的要强太多,又与外敌私通…”

“呵,这又非一日两日了。”祁洛彬似是随心一句却令祁洛暄微讶,只听他又道:“父皇运筹帷幄,皇兄又何须过忧?”祁洛暄定定看着自己的小弟,突尔觉得他长大了不少,为何一直不曾留心总当他是孩子了呢?曾被自己呵护在手心的小弟也快十五了,长得越来越高,他甚至比自己更像父皇些…

“二皇兄,你…你是否在担心周亲王之事?”见他半晌无语,祁洛彬小心揣度道:“楚家谋反,又勾结外敌父皇会下诏命周亲王前去平乱也在情理之中。”确实在情理之中,可这话说出口却格外无力,又有谁不知这是在故意削其兵力呢?

“其实周亲王并无异心,这父皇分明是确信的。”祁洛暄只觉格外疲惫,否则换了他人还需防其突然倒戈,“可周亲王明明忠心一片,膝下又只有一女。”连子嗣也无,待其百年之后周家便无人可继,“父皇又何必非把周家牵扯进来呢。”

祁洛彬未语心中暗叹二皇兄私心使然,要不以其之智焉不知父皇此法原为上佳,削亲王之势,以固皇权,和是否忠心并无相关啊。

“皇兄你别忘了,周亲王他那个女儿可顶的过十个儿子。”这话像是玩笑,固而祁洛暄亦打算一笑了之,但终究没忍住,似呓语般喃喃道:“她更不会…”

“我知道。”祁洛彬打断他,无端有些浮躁,那人似潮脱俗世,可是…“皇兄,她毕竟生在这红尘之中。”

梅需胜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萼缀于枝头,晶莹剔透,清雅之极别样妍丽。梅树下佳人倚风而立,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斜插云鬓间,半拢半泻,衬得颊若白雪,微扬螓首,眉眼间似带愁绪。

秦昕无声踏过落英阵阵,轻柔地将佳人拢在件白绒披风里。

栖雁头未回,只瞟了眼披风领口处那双比绒毛更白皙的手,深吸口气,道:“我要走了。”

秦昕不见丝毫讶异,修长手指灵活地将束披风的缎带系好,微笑着将任他摆弄的人儿转过身来,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才来给你加衣。”

栖雁疑惑地望着他,自己才决定的事,他怎能早早知晓?“你曾说你终究还是怪你爹的。”

秦昕喟叹:“会责怪便意味着你不曾真的放弃了这个父亲不是么?”

“我…”栖雁蹙额似要反驳,但终是无力垂首,苦笑道:“你果然知我。”之所以气忿难平,只因那人是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无论如何你总要去见上一面。”

栖雁颔首道:“你说得不错,许多事该说个明白,只是…”话锋一转,语中忧愁之意消散,清冽如常,“无论他作何抉择,他是他,我是我。”

秦昕不语只定定看着她,突尔毫无预兆轻托起光滑下颔,俯首吮住芳唇,冰凉柔软的触觉,却混杂着炙热气息。

和上次痛彻心肺以至失神的浑然不觉不同,栖雁清晰地感觉那温热如何划过了齿列与自己纠缠,一种麻痹袭来使人酥软。

她甚至无力推开秦昕,四肢慢慢瘫软,最后伏在他怀里喘息,灿亮的眸蒙上了层水雾。

秦昕在她耳旁低语:“我会在帝都外桴镇别苑等你。”

栖雁原本低着的头抬起,脸上潮红未退,“你的事都办完了?”

“你怎知我有事?”秦昕笑问。栖雁挑眉,若是无事何须在多此逗留那么些日子?

“我这就走了,暂且替我照顾冰凝。”言罢转身疾步而去。

秦昕默默看了良久,直至起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仍未曾动。许久,黑影一晃,随影立于其身后道:“主子,事情都差不多了。”

“嗯。”秦昕转身瞧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笑道:“随影,你有话要问?”

随影垂眸,不解道:“属下不明白,周亲王曾威震四海可见其才智,皇家这般明显的作为,他当真还会奉诏么?”

“随影,你可知这世上有人知其该为而不为,亦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秦昕摇头,似乎他这个在解释的人其实亦不甚理解般。如此行事只为大义,该歌或叹?

“主子,那么说郡主有意相劝岂非徒劳一场?”

“呵,可是她却定要走这一趟。”否则此生难安。

再回头远望,秦昕轻叹:“周冥义或乃侠之大者,将之表也。有这么一人是天下之大幸,却注定是…一个人的不幸。”

三日后,黄昏时分,一匹快马直奔到周亲王府红漆大门口。但闻一声清咤,尚未看清来人,守府护卫手中就多了条马缰,转目定睛看向已飘然跃入王府的背影,唔,似乎是…郡主?栖雁进了王府也不多言直往偏殿而去,冬季满园兰花盆栽大多都已凋零,唯有几盆素心寒兰俊秀挺立。推开殿门,尚未掌灯,夕阳余辉斜洒入空空殿内,显出几分晦涩孤凉来。

“雁儿。”周亲王缓缓站起,望向突然归家的女儿,神情无半点惊异,“你回来了。”

栖雁未答,有点木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距上次离别亦不过两月而已,她的目光却像是在看许久不曾见面之人。见她久不开口,周亲王话音低沉道:“我猜你会回来。”

“我也猜此刻父王该在此处。”栖雁终于启唇,缓缓道。周亲王微微一笑,额上沧桑微微舒展,眼中涌上的慈爱冲淡了常年的阴晦。

“我前些日子去了钨启。”见他一震,栖雁便知箫吟终究按自己吩咐未曾将实情告知。

“我碰巧得知了不少事。”栖雁直直看着他,“舅舅已经死了,他是冤枉的,他比起许多活着坐享荣华的人都要清白的多。”栖雁并没看到她所预期的震惊,周亲王除了在听闻兰残阳已死时微有触动,未现惊色,只有层浓浓的悲凉。半晌,周亲王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素心寒兰,重重叹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雁儿。”

“你知道。”栖雁失了表情,喃喃重复道:“你知道,什么叫一直都知道?”

“雁儿,你舅舅虽与我不睦,但他的为人我却还知道几分。”周亲王顿了顿,续道:“更何况我便是死也决不会疑你娘半分。”栖雁看着他,只是看着他,眼中尽是迷茫。

“当大军遭重创陷你舅舅不义传闻出现之始,我便有疑虑,但身为一军将领却无法公然维护于他,我私底下也与你娘说过,让她休要太过心急,待战势稍稳我定会多费心去寻证据。她答应了却难掩黯然,我知道那时她的压力定是非常,后来连军中她都不来恐为我招来话柄。我们亦从无话不谈慢慢地相对无言。”

“那夜你舅舅突然现身,当时军中已将他定为反贼,他又不屑为己作辩,数十将士,众目睽睽我不得不与他交手,谁料你娘心急公然出手助他,我…”栖雁后退一步,浑然想起那个爹娘最后相见的那夜。那夜他拂袖而去,娘亲抱着她一夜,说了一夜。那夜娘她未流一滴泪,自己却依旧觉察出那份悲伤已然入骨。

“为什么?”栖雁抬头看他,眼神似犀利,又若空茫,“为何不说清楚?为何不再见娘?为什么?”

“因为军心生乱乃是大忌。”周亲王抚上胸口,似乎不这么做那里面的心就会痛得跳出来,“那时若让他人知晓军中自己的将领有人私通外敌,军心必乱,我军已然受挫,再动摇军心那么中原百姓…”

“雁儿,你娘她在我心中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但…我没料到她会来寻我,更想不到…”

“原来如此。”栖雁又往后退了一步,“原来娘从来没有失去过你的信任。”

“雁儿…”“原来你们中间并没有我曾想到的诸多猜忌隔阂。”

“雁…”“娘她只是输了。”栖雁抿嘴,却是笑了出来,“原来她只是输给了这天下百姓安危在你心中的分量,呵,原来只是输了而已。”栖雁转身欲离,周亲王挪了挪身子,想上前去,却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雁儿。”栖雁的步子一顿,只闻那曾号令千军,威慑四方的厚重嗓音在后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为父累你年幼丧母,孤雁单飞。对不起,当年在你如斯脆弱时依然做了那个决定,对不起,这十数年来不能解你心结。对不起,不是不明白你此番回来的心意,却依旧不得不…辜负你。

“爹,你知道么?”

周亲王一怔,她已有十数年不曾这么称呼自己了。栖雁回首,眸光盈盈,唇角微微上扬,却带着苦意,“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三个字,讨厌说,更讨厌听。”

周亲王蓦然有些僵硬,“对不起,若不是廉价倒更本不值一提,那么,就必定是已难以挽回了。”“可是,就这三个字娘却到死也没等到,呵,不过那于她原是毫无意义的,无论生或…死。”

默默看着女儿的身影欲行欲远,只有如月般清冷的话仍荡在残阳最后抹余晖底下。

“爹,战场无情,你既已决定就好好保重吧,切莫…再对不起了自己。”

真情假意惆怅深

“季赫,咳咳…”九龙宝座上的帝王脸色灰白,这病十数年纠缠,缠骨绕心,到如今早已深至骨髓了,咳了一阵,服下药茶,望向目露忧心的下臣,皱眉道:“不是说秦亲王已离开王府,为何迟迟不见其异动。”

季赫殷愁苦地瞧着上位者重病缠身还忧思费神,却是无法,摇头道:“秦亲王肯在此时狠心折翼,分明该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才是,不知为何…莫非,他中途改了决定,想要再观望一番,坐收渔翁之利?”

“不可能的,季赫。”曦帝泛灰的唇扯出一抹淡笑:“那个人啊,这世上恐怕再没人比朕更了解他了,他已经等得太久,也忍了太久了呢。”

“可,陛下…”

“季赫,你是否想说既然已等了这么多年又如何不能再多等些时候?”曦帝笑着打断他,叹息道:“因为没时间了,朕…快要没时间了。”

“…”

“你以为秦玦苦心经营多年是为了天下么?”

“难道不是?”季赫不免困惑。曦帝嗤道:“他若对皇位的执念有如此之深,当年朕这位子也未必会这般容易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