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秦昕行事何时却要处处顾及他人意愿?再则,露出近乎顽皮的笑意,与那本该格格不入的霸道之气却偏偏结合得甚好,栖雁,曾记否?当初可是你嘱咐我休要松手的呢。

尘封往事何相忆

“你来了?”秦亲王朝来者微微一笑,眸中消散了曾经的尖锐凌厉,如滔天巨浪在数次翻滚后终趋于平静,往日的阴利亦淡薄了去,那神情乍一看竟与秦昕藏其锋芒时如出一辙。栖雁闪过一刹怔愣。此别苑在离去的那个早晨原以为此生再不会踏入,结果不过半月却又涉足。

“王爷似乎早料到我会来。”秦亲王未答,用着恍若长辈般却参杂着诸多探究审视的复杂目光凝睇着素衣翩翩男子装束的少女,许久,极轻地幽幽叹息:“不愧是母女。”

栖雁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秀眉,她与娘亲并不相似,否则,这会儿她便不会出现在此,亦不会…离开那人。

“王爷那日知我立于窗外?”疑问却用着肯定的语气,这两日她已想明白了不少。秦亲王笑了笑亦不否认,“他让我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多年冀望灭于眼前,我总要回报一二。”

无半点愧疚,甚至尴尬。栖雁吸了吸气,不见动怒,无一丝浮躁,亦只轻轻一哂:“不愧是父子。”

秦亲王莞尔,头一回勾勒出带有真正笑意的弧度,却转瞬而逝。“我当日虽有心误导但所言却非皆假。”秦亲王平静的叙述着,仿佛他所谈的并非不能共天的血海深仇,“当年你娘得你舅舅启示对军中之事有了疑虑,我乘机以受害者的姿态透露她知晓…”

“娘聪敏非常,一点就透,担心爹爹安危故而急忙赶赴告知。”栖雁接下了话头,声音平淡而无起伏,“她未必不知你借刀之意,亦未必不查你有心相害,但…却还是去了。”

爹为国为民,明知不可为而为,娘又何尝不是为爹弃生死不顾?秦亲王颔首道:“也是,不然她不会携你同去,若然她真信了我必托我照看于你。”

夜悄悄,月兔西斜。在唯余风声蟾蜍低叫声的寂静中,秦亲王看着栖雁陷入了沉默,这个孩子当真聪明,短短数日已弄清了始末,刻骨深仇却仍能不失理智,了不得呢,只是…扬起淡淡的笑,昕儿,你却要头痛了。

“为何恨我娘亲?”

半晌栖雁启唇,用一般平淡的语调,若不细听,觉不出在说那个恨字时的微微波动。爱则愿其生,恨则欲其死。她不问你为何设计,为何故意陷害,使得我娘命丧关外!而问你为何恨我娘亲?恨一个不会妨碍你分毫的人。

“我从未恨过你爹娘。”秦亲王却缓缓摇头,他道:“虽则与你爹关系不近,却也曾敬他一心为公无半点私利野心,虽则我早心有所爱,也曾震你娘女中英杰,用情至深。”

栖雁挑眉,她未忘十数日前眼前这个如今平和之人是如何讥讽自己父母的。

秦亲王似看出她心思,笑道:“我未虚言,就是祁烈虽则他后来用了那么多心计,但也绝非是在始与你爹结拜时就存了不堪的心思。”的确,人生若如初见。曾经,或许真的有过肝胆相照,有过赤子之心,只是却慢慢在铁骑兵刃,权谋争利中变了质

“祁烈所为皆为其野心,我所为却只为一人。”

“是…皇后?”栖雁思及上回所闻,试探道。

“她不是皇后!”秦亲王难得又显出激动神色,喃喃道:“她只是我的樱瑶,我掌中的珍宝。”

栖雁看着他痴狂的神色,虽明晓其武功尽废还是不自觉后退一步。

“樱瑶她温婉无争,与你娘一见如故,引为知音。但她却不得不看着自己的夫君对结义兄弟的妻子她的好姐妹露出迷恋的神色,她心中的酸楚有几人能知?”秦亲王瞳中窜着火苗,“所以在我知晓祁烈欲通过楚非(楚老亲王名字)那个笨蛋勾结钨启昊来陷害我时便将计就计乘机将秦家财势由明转暗,可怜樱瑶始终不知她枕边的好夫婿不但对朋友之妻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更要出手对付她的亲哥哥削弱她娘家的势力!”

“哼!他到会一石二鸟,既对付了我,再转身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秦亲王冷笑,“故而我便助了他一臂之力,替他做得更彻底了点,将你娘已知晓出关之事传到了钨启,替樱瑶拔去眼中钉!”

“我收回之前的话。”栖雁低着头冷冷开口,“秦昕他与你并不同,他虽傲视天下却不会自以为是。”秦亲王挑眉。

“你怎知娘我她乃皇后的眼中钉?”栖雁笑的讽刺,“不过是你自己满腔忿怨无处发泄的借口罢了。”

“胡说!”对秦亲王的激烈栖雁不为所动,“我并不了解皇后,但却很了解自己的娘亲,得她赠琴之人绝不会这般肤浅浮浅。”转身,问明白想知晓的也该离去了。

“你…果真喜欢昕儿么?”背后秦亲王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勾唇,素影轻逝,清朗之音消散夜空。

“我…望不曾。”秦亲王跌坐回藤椅,脸埋入消瘦的双手中。借口么?......

“哥,你为何这么做?”素来温婉的芳容透着寒冽之气。

“樱瑶,你在说什么?”状似不解,满面无辜。“哥,你休再作出无辜的模样了,寒月她…是你骗她去关外的,可是?”

“…”紧抿双唇,低头无言

“为何?你究竟为何这么做?!”是不敢置信,是深深悲凉,是沉沉心痛!

“为何?樱瑶我全是为你!你难道不知,你那好夫婿…”

“住口!”怒气,从未有的怒气。

“樱…樱瑶?”“

你也罢,祁烈也好,你们都是在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

“樱瑶…”

“大哥,你是我自幼敬爱的兄长,可…”那咸咸涩涩滑落的是何物?

“樱瑶?!”瞳孔收缩,满是惊痛,“你…哭了?”

偏开对方颤抖的手指,素手执袖抹干泪珠,“我再不会为你们落泪了。”

“樱…”

“你不值得,他…亦不值得,都不值得…”更鼓作响,惊醒沈于往事中人。千思万绪只合做一个名字——樱瑶。

怦一声,门被打开。秦亲王却连头亦懒得抬,只一派清闲道:“你来迟了。”秦昕眸光闪烁,在漆黑的夜里犹如天际星辰。

“她果然来过了。”轻轻的,似呢喃的话,仿若在说与自己听。

“你们到心有灵犀。”秦亲王语带讥讽。秦昕却仿若未闻,静下来,思虑一番,便猜测她若有疑虑必来此求证,急忙赶来谁知…

还是迟了一步。那么,接下来…

灵光一闪,秦昕转身,离去前回首瞥了眼自己的亲身父亲,一世争夺,半生威名,到头来亦不过荒凉悲景。秦昕从不同情弱者,尤其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即使那人是自己的父亲。但这一刻,心中却隐隐有所感。他未曾仔细研判,否则定能明了,这种类似凄凉同情的复杂感觉,其实原乃前车覆,后车鉴的感悟罢了。可惜,秦昕甩甩头,摆脱这突如其来的烦躁,步入清冷的夜中,不再回头看上一眼。

夜凉如水,寒意侵人。曦帝眉头紧锁,俯身阅览传递来的战况,忽闻轻微的落地声,接着一阵迟疑,踌躇的脚步。

“殷,你也想学季赫替暄儿说话么?”曦帝目未稍移,眉宇间竟是冷然。

“陛下。”殷张了张嘴,终是无奈道:“殿下,他毕竟年轻。”

“年轻?”掠过抹讽刺的笑,曦帝抬眸睨了他眼道:“朕在他这个年纪已然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了。”殷垂首道:“殿下自然不能与陛下相比。”

曦帝摆手道:“你无须多言了,暄儿就是自出生起太过顺遂了,朕总想他虽性子温和些倒也稳重,只是没想到朕的儿子竟如此儿女情长。”殷闻其语气淡淡却满是不屑,皱了皱眉亦未多言。曦帝长长叹道:“朕若非时日有限,彬儿又委实年幼,也不至为难了他更为难了自己。”

殷一震,陛下此言分明是指若有选择便要放弃二皇子?“陛下此言重了。”

“呵。”轻笑一声,曦帝眼眸漾着复杂,“你可知那日周家丫头动了杀机?”她分明看出端倪,却终究未能下手,若其伶俐似母,那一瞬的犹疑该是随了其父。殷急忙道:“殿下定是不知才会送那周郡主离去。”

“你错了,殷。”曦帝摇了摇头,“或许那时未知但事后稍思以暄儿的睿智定猜出一二才会急着送那丫头出宫。”

殷无言,确实如此。忽而淡淡一笑,曦帝食指轻扣御案,搁下快报,眸中闪过抹异色,声音轻至难闻,似自语般道:“也好。”

殷对上那深沉眸光,知上位者定然别有计较,果然听其道:“殷,朕有事要你去办。”

北宜,永河,障启三城隶属钨启临近边境,围成三角地带异守难攻,钨启大王爷钨启昊借地势之利分兵驻守,再得楚家相助运送粮草,使得钨启新君钨启韶屡战未捷。后周亲王周冥义奉旨剿叛,然,叛臣蓄谋已久粮道被隔久战不利。主帅周亲王遂决定亲自领兵于后方直击楚军主力,命参将箫吟留守泉城,以防钨启昊率人偷袭。

经过战火的洗礼箫吟显得更为干练严峻,这日夜半审视了圈城内驻防确定并无纰漏后,箫参将正襟蹋着有力的步伐踱回府邸,岂料忽而响起一阵轻笑,箫吟眸光一敛,剑锋出鞘两寸,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回答其怒喝声的依旧是清悦笑声,箫吟紧蹙的剑眉却微微舒展开来。这声音是?

素衣少年装束的栖雁落至其跟前,眉眼弯弯,犹如新月,极认真地打量他一番,对上箫吟有些激动的神色,拍拍他肩膀,认真颔首道:“箫吟,你果然又黑了。”

“郡主?”素来威武不凡的箫参将难得竟有些呆呆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察觉有异,“郡主,怎会来此,莫非出了变故?”

栖雁垂眸,幽幽道:“我正是恐有变故啊。”

这便是当初娘的心情吧?

“郡主?”环目四顾,栖雁牵唇一笑,身形一展,风送浮云般轻盈雅逸,箫吟急忙跟上待到一处荒凉之地栖雁才驻足落下,回身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衫,箫吟才至。

“箫吟,数次御敌之术皆是何人所出?”未等箫吟开口,栖雁问道。

箫吟一愣,进而解其意抱拳道:“大多对敌之策皆由王爷与军中亲信共同商讨,郡主…莫非疑军中有怀二心之人?”

栖雁沉吟道:“看来父王并非没有防备。”难道,当年之事他竟有所查?

“郡主。”箫吟见其不语斟酌道:“您可是忧心昔日之事重演?”

栖雁一震道:“箫吟你可是得知些什么?”

箫吟摇首道:“属下不过知晓昔日夫人寻王爷被害。”郡主与王爷这些年来的心结亦时时困扰其身,“出征以来王爷屡次叮嘱反机密要闻不得于亲信外之人知晓,再加上郡主神色故而作此猜测。”

栖雁低了头,轻轻一笑道:“看来娘和我都是多虑了。”爹虽自己处事原则却并不愚昧可欺,当年丧妻剧痛下他仍能做下果断抉择,何况如今,只是…“蓄谋已久又岂会尔尔?”栖雁眸光清冽,忽道:“父王派你驻守,钨启可有异动?”

箫吟颔首道:“郡主果然洞察先机,钨启昊曾欲发难幸而得钨启韶大军拖延,但…”

栖雁见其为难料来定是战况不利,听箫吟言道大王爷借地势之利以三城为屏摆下极厉害的守阵,使其损兵折将,不由奇道:“任无影当年曾有无尘公子之誉,通晓五行方阵之术竟奈何亦不得么?”

箫吟叹息道:“若是死阵倒也罢了,奈何将士而成之活阵要率军而破就没那么容易了。”

栖雁点了点头,暗道:久闻钨启昊素看不起这些奇门之术怎会摆出如此厉害的阵法?心头一跳,那冬雪阁虽破但为其效忠已久,莫非那阵竟出自兰家?心中生疑,如石落静潭,激起阵阵涟漪,久不能息。

边境荒原扎着密密军帐,炊火烟绕着数万气势如雄之军。高原上一前一后立着两人举目远眺,一人风吹袖摆几丝早生华发不掩昔日雅逸风华,一人金铠银甲,赫赫威仪正当年华。

“国君。”任无影依旧不变得从容,眼眸深处却如同乌发中几根突兀的银丝般染上淡淡愁绪,“此战不宜再拖否则势气一再受挫,军心不定。”

钨启韶无奈颔首:“不仅如此所余粮草亦不能久已。”回首问道:“以先生之能难道无破敌良计?”

任无影蹙额道:“倒并非无法,只是耗损太大对钨启极为不利。”钨启韶沉默无语,确实自相残杀纵然胜了国力亦将大退,险胜与败何异?

“那么…”心思转动间,突然一士兵小跑上前跪下行礼道:“小人参见国君,任大人。”

钨启韶挑眉道:“何事?”“有一中原人于营外求见。”

“哦?”见国君皱眉,急忙双手奉上一物,道:“那人要小人转承此物。”

点点锈斑,轻巧纤细,看似无华,却不知原乃削铁如泥之宝。钨启韶握紧那古旧匕首,只有亦师亦友与其相伴多年的任无影才知其心绪波荡。

“鲮铢。”那是曾伤他的鲮铢。那是曾沾上他鲜血的利刃。那是被他留了十四年又还与那人的…纠葛。

“鲮铢?”任无影素无波折的额上难得现出波痕,看不出喜怒的双目注视着钨启韶跨步而去。

走出营外,远远望便见倩影飒然而立,衣袂飞扬,长发飘舞,依旧素衣淡雅,只是清澈无翳的星眸平添一份萧瑟清寒,犹如如晨间湖水笼有轻雾。

栖雁见钨启韶步步走来,一身闪亮铠甲发出脆响,神情亦随之多了份不可直视的威严樱唇泛起抹浅笑,“国君近来安好否?”简单一句偏她来说就多了半讽半讥,钨启韶心中才不觉而生的悸动霎时沉了下去,笑得豪气张扬:“我近来是否安好自当与令尊一般。”此言直叙如今双方正是荣辱相关,一亡俱亡,一损俱损。

栖雁眺眼四处炊烟袅袅,满目皆为军帐,此情此景何其熟哉?轻轻一哂:“也是。”见其不似往日,竟如此便低下气焰,钨启韶反狐疑不定,细细探去,却瞧不出她神色异变。

“钨启的军营倒与记忆中无甚不同。”栖雁自不会不知有人紧紧锁视自己,却只作不晓,径自淡淡道。

钨启韶听她言想起昔年往事,这会想来自己当初也已少年竟与幼小女娃计较,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般,假装不在意道:“这些年虽无什么大的战事,但军士却无一日松懈。”回眸看着那曾经玉雕的倔强女孩儿已然风采逸雅,气韵空灵,不由喃喃感慨:“时如白驹过隙,实也无什么是永久不变的。”

她分明幼弱无力,却偏有执拗眼神,灿若星辰。他少年看似老成稳重,心机深沉,却终免不了高傲狂肆。然,本不该的纠葛始于那意外交汇,却…也注定仅止此,鲮铢上曾沾的血也早已干透了。

苍生何罪战火间

花影翩然,落芳如雪随风散出花的冷香,清幽若无,却又丝丝带钩,沁人心扉。

长长的披风遮住了紫色衣袍,掩不住一身逼人傲世之气。“如此说来,用不了多少时日我们便能控制八九成的食粮药草了。”

秦昕语气平淡,仿若

谈的只是家用油盐一般。嗯,当到那时战事也该有个结果,正是时机成熟之时。眉梢末端余光斜睨向某个心不在焉的人,“随影?”秦昕有几分不确定地唤,何时起他竟会恍然走神了?

“主子。”有人如梦初醒。

“你是怎么回事?”秦昕微笑依然,只有随影能看出那甚至难觅一丝端倪的不悦,“心不在焉几日了。”

“…”“该不会…”秦昕带着几分不认真,揶揄道:“是因为冰凝离开的关系吧?”

随影闻之,眉微紧,久久经露出一抹苦笑。秦昕诧异,难道竟被自己料中了?算来随影的不寻常确是从自己命其送冰凝始起的。

随影看出其所思,有些尴尬地辩解道:“主子,并不是您想的那般…”而是——想起,冰凝离去前的…争执么?也算不上吧?随影神色不免又黯淡几分令秦昕讶异挑眉,看来发生了自己不知晓之事呢。

算了,只要不影响正事便罢了。况且,这门亲事是由她定的…仰头看那落英纷纷,翩然而舞,绚丽多姿,迷了人双目,魂消香断,无人惜。

勾唇轻轻一笑,而他的怜惜亦只对一人。

“这是?”钨启韶细细看着手上栖雁新绘的阵图,心中闪过一念,这…阵术怎与钨启昊所用有些相似?

“此乃兰家阵法之一‘浮水’”栖雁淡然道:“国君转交任大人,我想应有用才是。”

“兰家?”钨启韶蹙额,疑惑望向她,后者回以无谓一笑,显然不愿多谈,钨启韶亦不愿多纠缠往日恩怨,收下图纸,笑道:“雁儿你竟愿出手相助,难得啊。”不怎么认真地说着,想来她也不会稀罕自己的谢意。果然——

“正如你所言,现在的局势…”盟友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十五年前的一切重演。”淡淡的仿若叹息的话,就这样轻轻的飘进钨启韶的耳里,心有些痒痒的,想掩饰这异样,他扑嗤一笑道:“雁儿你…何时竟会实话实说了呢?”话出口却依旧泄漏了几分真意。

她居然对自己吐真言?!探究瞧向她无丝毫起伏的神色,不变的清睿眉宇,内敛神态透着点点清冷。

“钨启韶。”直呼其名,令某人心一跳,栖雁却不觉:“我们也算相识多年了。”不知其意,钨启韶颔首,“是啊,你我交于幼年,确实认识许久了。”这话使栖雁想起秦昕曾说的‘幼时好友’,唇角微微抽搐,扬眉道:“所以,彼此皆多分了解,不是么?”何必每回惺惺作态?

“再则…”微微一笑,玉葱秀手,纤纤十指,映着关外四处冰霜分外晶莹,突地纤指微动,银光闪过,那亮泽的指甲上竟飞出了长约一寸的银针。钨启韶急忙避过,旋身间见其探手,心道不好,定下身形时缚于腰间的鲮铢已重回原主之手。

“我以为神医的银针乃用来济世救人。”无一丝狼狈,王者傲气反因此激出,“欲要回鲮铢何不直言,何必行此手段?”

栖雁睨他眼,是谁曾扣留这匕首十四载的,真敢说啊!见她不答,钨启韶心中豁然明了,这就是‘再则’么?再则…你我纵不为敌,亦断不能为友,从相识起便早已注定了,可是?

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依然若昔,奈何…营帐中周亲王正对着两尺多宽的地形图,却神思不在,三分自嘲七分苦涩恍惚一笑,奈何为帅者却已失昨日定天下,平乱匪,退外夷之势。

“王爷。”帐外蓦地响起通报之声。闭幕定了定神,周亲王沉声道:“进来。”进帐来的却是跟随其已久的副将谆宇,见主将模样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当年若非有郡主年幼王爷只怕早随夫人去了,只是…只是这些年来王爷活得毫无生气却又与死何差之有?

王爷岂会不知此番‘奉命平叛’定然别有用意,依旧领命而来,除了为国为民,只怕…只怕原也是生无可恋,故而…谆宇一悚,王爷可是已存死志,欲葬身战场亦不枉戎马半生?想至此捏了捏手中呈报,或许…“谆宇何事?”见下属低首而立久不出声,周亲王蹙额道。

“王爷,泉城有报。”谆宇上前,将手上呈报递了上去。周亲王接过,边翻边道:“箫吟做得不错,难为年纪轻轻就如此沉着。”

翻着翻着,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凝重,眸一点点的暗淡,却又似隐藏着波涛再不若片刻前一般空洞死寂,细细再从头翻了遍,周亲王开口道:“就这些,可…可还有别的消息。”仿若例常询问,拽的过紧而泛着灰白的手指却泄漏了主人不平常的心绪。

谆宇摇了摇头,道:“并无别的了。”顿了顿又道:“只有件小事,据闻箫参将素来军纪严明,对己要求甚高,却在一日晚间军会上迟了一刻,那之间他去何处始终无人知晓,也不知…有否见过什么人。”瞟了眼周亲王的神色确定自己跟随多年的主帅与自己所猜想一般,再加力道:“那之后箫参将便提出了那些新措施。”

周亲王只是静静听着许久才轻轻道了句,“是这样。”原来如此,雁儿,你终究不够心狠。你既已决定抽身为何还来呢?谆宇定定看着他神色变了几变,时疑惑,时彷徨,似有缕缕欣慰,却中化作浓浓担忧。

“谆宇。”周亲王转身再次对着那容纳山河的地图,双眼却尽退了迷惘,炯炯生辉,语气沉静道:“命诸将于未时进帐议事。”谆宇垂首拱手道:“是。”

王爷生而为国,但如今能使您有生意的却只余郡主了,抬头那人挺直了胸膛,正专注研究着地势,背影一如十数年前,唇角几分辛酸地慢慢勾起,这一刻,谆宇竟不知是何滋味。

“泉城驻守者不过一万之众,钨启昊一旦失了牵制则难以长久。”

“郡主的意思?”

“箫吟,我…”

“郡主难道要去助钨启韶不成?!”语气激烈透出浓浓的反对。素衣飞扬,淡淡无波,“非也,我欲助的是你。”回首眺望城门隐隐可见辛苦把守不分日夜的将士,“和冒着危险留于城中的守军。”还有…正面对数万楚军的那人,若此地失守,他必定腹背受敌啊。......

“箫参将?”箫吟回过神来,“钨启王军欲再次挥军攻钨启昊叛军?”

“是。”

“可知为北宜,永河,障启三城中哪一城?”

“这…”

“可还得知其他军情?”

“呃…”校尉桎齐见那士兵在箫吟声声质问下额头上已隐隐冒出汗水,不禁暗生怜悯,斜觑眼比平时更肃穆严峻的箫吟,心下猜想此事八成与郡主有关,否则他绝不至失态若此,轻叹一声解围道:“命下士加紧询探。”

“是。”士兵肃立,感激的目光投向桎齐。

箫吟意识自己适才有些过激,恢复常态道:“你且传令命三军加紧严守。”

郡主…

夜朗星疏,钨启王帐内却是烛火通明。“北宜,永河,障启依地势之力一城被攻则其余二城定助之,若同时攻三城兵力分散更防被夹击围于阵内。”任无影再次分析着敌军的情势,对帐中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气氛视而不见。

“大人所言甚是,然则今已有破阵之道…”开口的乃钨启韶心腹大将,边说边难掩好奇地向一身素衣,一脸漠然,自始至终风清云淡的少年投去一瞥。想着帐中其余六名武将皆思量过之事,这带来破阵之法的少年究竟是?

“虽有破阵之道依旧不得妄进。”出言拉会其思绪的乃首座王者,此刻的钨启韶深而不露,一言一语皆藏万钧之势,不怒自威,与栖雁相处时比才是真正王者之威。

栖雁淡淡睇了他眼静默依旧,冷眼旁观着帐中数位将领势气一整,那曾因自己而有的诡异之气似霎时淡薄消散了去。那夜王帐中的烛火一夜未熄。那夜钨启王座下的第一谋士一遍遍将攻伐之策复述,似是心无旁骛,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比营帐中任何将领对那多出的一人更来的不安,他人的局促不安是这陌生人一无所知,而他则是太过了解了。这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甚至逾越了其对战事的忧心。首座上的王者始终显得威严深沉,未满三月,但即使离得再近亦感觉不到钨启九王爷曾有的暴戾之气。他越来越像真正的王者了。第二日,钨启王军浩浩荡荡击鼓出战,北宜,永河,障启三城同时受攻。

钨启昊立于北围烬河,南面永华高山的三城中首永河城巅讥笑:“吾道其有何妙计,不过尔耳。”

兰家‘浮水’之阵似流水无形却使人不觉困于其内正适用此处地形,再加军士训练有素三城以三角之状固若金汤。若只攻一方另两城则必出击,届时腹背受敌,三城同时攻则兵力分散正中了其‘浮水’阵法,即使不被困死其中也必定大耗元气。故而钨启王军此番同时共三城,钨启昊反觉正中下怀,孰料片刻后得报三军皆驻于离城十里处却不攻城。钨启昊帐下军士皆惑,九王爷钨启韶十数年与大王爷争权,佐政任无影隐忍相辅,只道必有过人之处,不料竟只会使围城如此伎俩。且不说三城粮草充足,便是北环水南面山的地势亦是围之不住的,而其军分守三处,粮草车马送往费时费力,时日一长军心必散,只恐吾军未损,其军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