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

猗房走在军帐外,两个醉酒的新兵兴奋不已地跟在后面,没想到第一天就叫到一个这么出尘脱俗的军妓,她根本不像一个妓,反倒像个清高孤傲的公主。只消一眼,她眼中的冷和身上独一的气质便让人终生难忘。

但下一刻,她会比这一刻更肮脏。

不知道苍天赋予她这副单薄的身躯多少力量,还能承受多久呢?

一个公主和一个军妓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差别原本是有的,但现在,什么差别也没有了。

“站住!你们要干什么?”

回头一看,持剑站在身后突然厉喝的人是段世轩身边的一个将士,有些眼熟,但她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对于陌生的人她总能这么漫不经心,唯独段世轩,他狂妄强大的根本不容任何人忽视,当然也会在她的心里留下涟漪,只是那涟漪是一阵暴风、一次暴雨,每每搅得她疼痛难当。

“蓝…将军,我们兄弟两个叫了个妓,刚喝了酒…”两个新兵战战兢兢地说道,蓝将军在他们眼里就是镇南王段世轩身边的红人。

原来是段世轩身边的将军,那就是代替段世轩去结亲的人了,她想起来了,那日,阳光很好,风很大,她坐着他的马,向镇南王府奔腾而去。

“滚!”

一个厉喝,两个人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王妃…”蓝禄弯腰行礼,然后领着猗房进了他专属的屋子,转身去给她倒茶压惊。

猗房看着,这房子里很简陋,一张书桌一张床,床边挂着他的剑。作为一个将军,尚且如此简朴,看来段世轩对手下的要求很高。

抬起手,一个轻轻的动作,她缓缓将自己的衣服全数脱下,刚才要面对两个兵士,现在只要面对一个将军,等级上升了么?她苦笑一声,心中万分苦涩。

蓝禄倒了水,回头便看见猗房光裸的背部,她肤如凝脂、光洁如瓷。手一震,杯子掉在地上,裂得粉碎,那些茶水有的溅到了猗房的背上,滴滴茶水顺着她美好的曲线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小很小的声音,但却扣人心弦。

蓝禄走上前去,将她的衣服拾起,庄重地帮她一件一件穿好,再系好衣襟前的带子,他的手是颤抖的,他明白她从开始到现在所遭遇的一切,她就像一朵美丽的圣洁的花,单终究开败在镇南王残暴的手里。她是公主呢,也是王妃,她应该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才是,但…

“王妃,蓝禄…不是这个意思。以后军中再无人敢对王妃无礼了,蓝禄会保护您的。”

她记得这个男人很不待见他的,她记得的,为何现在态度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再落到衣服上。

难道,她的疼痛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么?她的坎坷,似乎老天爷也开始在意了。

放松了全身,将身子轻轻靠在墙上。

没有人看见她的眼泪,除了她自己。

他要杀她父皇了?

在蓝禄房里呆了片刻,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再转身,脸上眼里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命运不允许他有太多的软弱,明明是花的外表却要拥有一颗仙人掌似的心。

“王妃要去哪里?”

“去外面走走。”

“蓝禄陪王妃去。”

猗房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只是走出了房间,蓝禄持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多日不出门的她,一出道城里才发现,外面的世道变了,人们嘴里歌颂的不是当今皇上的恩德,歌颂的乃是镇南王段世轩的恩德。于是她明白,她父皇的王朝命不久矣,听说父皇迷信什么长生不老的药,整日盼着药的诞生,连早朝都鲜少上。

世界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药?父皇吃的说不定是些让人产生幻觉的药吧,她突然觉得很悲凉,那个从她出生没看过他两眼,又把她许配给他仇人的男人是她的父皇,但是她心里却在担心着他,也许,苏妃会想办法的吧。

段世轩在花大力气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池,这座城池与京城相向而立,届时他会将所有跟随的百姓前往,与皇帝的势力抗庭。

她和蓝禄现在行走的区域便属于段世轩的范围,虽然城池才刚开始打造,但是城里的街市小摊小贩却已经多了起来,甚至可以想见它日后欣欣向荣的盛况。

“王爷要推翻我父皇了,是么?”

“王妃…这,蓝禄不敢说,请王妃恕罪。

她淡淡的一笑,他的这句话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不敢说,那就是要推翻咯。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段世轩血刃皇宫,杀她父皇,她应该怎么做呢?杀了他,为她的父皇报仇,然后纠集一帮李家王朝的旧臣来反对段世轩谋权篡位吗?

高高的城墙上,已有少量士兵把守,大概是在密切注意京城的动向,猗房突然很想爬上城墙去,看一看她从小生活的皇宫,想看一看落英居,她的母妃是在那里去世的。

想着,她便从城墙的方向走去了,走到入口处,两名守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她进去。”

蓝禄下令,两名守卫相互看了看对方,站立到一边,让猗房通过。

蓝禄扶着她,站在了城墙的最高点上。果然,是能看到皇宫的,原本苏妃跟她说过,在那深宫之中有很多的女人埋葬了一生的青春和没来得及萌芽的幸福,所以宫外比宫里好,而她呢,在哪里都一样。

风吹过来,她的满头青丝随风飘扬,脚下是一片红色的彼岸花,乱花渐欲迷人眼,怎么这城墙之上将会有这种花呢?

“王爷喜欢,很多地方都种了,王…您许是没有注意。”

是吗?他也爱彼岸花(曼珠沙华)。

“王妃,请下城墙吧。”

猗房转过身,离开了。她想跟蓝禄说谢谢,但是却不知如何开口,有时候她好傻的,连说话也不会。以前在冷宫,和众多岁失了宠却也还处心积虑的嫔妃们生活在一起,咬的便是少说话,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众人的出气筒。

“哪里有笔墨纸砚可以卖?”好久没有写过字了。

“我带王妃去吧。”

本王将这女人指给你

“啪”一个凶狠的耳光打在清乐的脸上,“本王看你还要装多久?”

一个踉跄,清乐倒在床榻上,脸上的面巾掉落在地,惊恐的眼睛不敢望向镇南王,她以为自己骗过了他,而实际上,段世轩一看到她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不是猗房。猗房在她面前不会害怕成这样,她总是冷冰冰的,用一种令他厌恶的语调与他说话。

“王爷…”清乐怯怯地伸出手,企图抓住他的衣角。

“她哪里去了?”他一脚踩在她的脖子上,鲜血从她的嘴角汩汩的溢出,清乐不久便奄奄一息。

“她…她跟她心爱的男人洛大将军走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我…我是洛将军的人…”

为何,为何此时她在恶魔段世轩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不安。

清乐的心竟也微微地抽痛了,镇南王,盖世枭雄,会有女人不为他动心吗?平南公主若被绑在他的身边,迟早有一天也会沦陷吧。就像她,只消几个眼神,几句话,心就沉溺了,可悲的是,她就要死在他手里了。

“能死在王爷的手里,清乐心甘情愿…”

段世轩松了脚: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挂到城墙上!”

一字一句如血般溢出那薄情的嘴唇,女人的情感于他来说连脚下的尘土都不如。

在街角的一家店里找到一个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在这充满着墨香的地方,猗房的心情也平静了些,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其实,她不过是这天地间渺小的一颗尘埃,用不了多久,时间便会将她遗忘,她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拿了笔墨纸砚,准备付钱,而蓝禄已经提前将银两掏出付给了老板,猗房不会逢迎,但同时也不懂拒绝,脸谢谢也说不出口,只抱着一堆东西便出了店门。

“王妃,我来拿吧。”不由分说的,蓝禄将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没有想到,本王的蓝将军竟然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本王将这女人指给你如何?”一个声音似乎是从天而降。

他的手扬起,指着在一旁见到他不但不行礼连看也未看一眼,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的猗房。一切说的云淡风轻的,语气里没有半丝的愤怒,也没有半点波澜,好像在谈论着一件物品该怎么处理掉。

“末将参见王爷,王爷,…”蓝禄立即双膝着地,重重地跪了下去,“王爷,是末将的错,请王爷责罚!”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在段世轩面前,那黄金连粪土都不如。

将视线从猗房的身上收回,段世轩笑了,“蓝将军何错之有,身为本王爱将,有喜欢的姑娘,本王自然为你做主,夜间暖个身也好。”

闻得此言,蓝禄手中的笔墨纸砚全数掉在了地上,镇南王爷的心何其深,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而猗房,淡淡转过身去,在段世轩眼角的余光中,朝蓝禄的马走去,她就站在他的马前等他。

暖谁的夜

“王爷…”蓝禄开口,但段世轩已经拂袖而去。

平南公主,你这样做,不是把自己推入更深的深渊吗?蓝禄的心在滴血,为她难懂的心,也为镇南王爷的狠心,他亲手将自己的王妃赐给了部下做暖夜的妓。此刻,跟在王爷身边的将士们可都是知道猗房身份的人,那日便是他领他们一到去羞辱皇上亲生女平南公主的。

蓝禄从地上站起,拿了掉落的东西走向他的坐骑。

猗房上了马,蓝禄牵着缰绳,一顾三回头朝军营的方向走回去,镇南王策马而去,身后留下的是滚滚烟尘。

回了军营,扶着猗房下了马:

“王妃…”蓝禄面露尴尬之色,本想要尽自己一份力量保护她,现在却让她陷入更加窘迫的地步。

“蓝将军,既然王爷开了口,那猗房就随你去吧。”猗房侧过身,经过蓝禄身边,进了他专属的房子,和着衣裳躺在了床上。呵呵,一个军妓,在哪里不是一样,笑着笑着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砰!”房间的门受到强烈的一阵冲击,猗房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提了起来。

“我听说蓝禄那小子竟然也敢对你心怀不轨!”

跟阵急旋风似的,是荣膺王段衍轩,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想必,她在三个男人手里转来转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吧。

“二王爷,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蓝禄走了进来,擦着嘴角的血,他的嘴角和额头都有明显的伤,看起来就知道是刚经历过打斗。

“你们谁要我去暖夜,说吧,我去便是,但现在,我真的累了,让我睡一会,好吗?”

“猗房!”

“王妃…”

为何,她在说着刺伤自己的话时是这般的无所谓。

猗房转过身,躺了下去,闭上眼,背对着屋中的两个男人。段衍轩和蓝禄对视了一眼,蓝禄看了小王爷一眼,默默地走了出去。

段衍轩坐在床前:段世轩你简直是个魔鬼,十足的魔鬼。

待她睡着,段衍轩帮她揶好被角,走了出去,蓝禄守在房间外:

“二王爷。”

“暂时让她呆在你这里吧,若我再带走她,只怕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只是…”

“二王爷放心,蓝禄绝对不敢起任何歹念。”

“嗯,我会常来的。”

“末将知道了。”

“蓝将军,刚才,误会你了。”

“二王爷。”

清乐被挂在城墙上只挂了半个时辰便被放了下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段世轩立于案前:

“你说洛昇要和她私奔?”

“是的,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出了城,王爷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了。”

“哦?是吗?本王怎么刚刚还看见她在本王的地界里买东西呢。”

什么?一听到这话,迷迷糊糊的清乐已经清醒了一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在这里被折磨地半死,她竟然没有去找洛大将军。

她怎么对得起他那片深情呢?

“滚吧。去,好好呆在她的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否则——杀无赦。”

清乐拖着苟延残喘的躯壳,朝军妓们的住所走去。

段世轩的新宠

“公主为什么要辜负大将军的一片情意?”

清乐回到住所后才知道猗房被段世轩赏给了部下蓝禄将军,她遵从段世轩的命令,前去守在猗房的身边,待房中无人的时候,她问猗房。

“你休息吧。”

猗房帮清乐涂了药后,静静地走开,清乐为她挺身而出,但她并没有打算以交换自己内心的想法来报恩,那只是她的事情,她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清乐闭了嘴,她知道猗房的脾气,若她不愿说话,那是怎么也无法勉强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平南公主要辜负大将军的深情厚谊,他为了她,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从这以后猗房再也没见过段世轩,原以为他会因为清乐代替她前去见他的事而对她大发雷霆的,但是这些事并没有发生。

段衍轩几乎每天会来一次,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就像以前洛昇为她做的那些,蓝禄则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那日之后便不见他在自己的屋中出现。

呵呵,这也短时鸠占鹊巢了吧。

过了些日子,清乐的伤好了些,她便提议去集市上买些衣服回来,快要入秋了,天气已经慢慢转凉。猗房也畏寒,她略一思考,后放下书,一同前往了。

一出门,看到的又是将士们充满疑问的眼神,现在她名义上是蓝禄蓝将军的女人,而在大家的眼里荣膺王又对她情有独钟,但荣膺王和蓝将军似乎又相处的非常融洽。

由此,他们都认为猗房是个会巫术的女人,迷惑了军中两个极品男人。

到了城里,清乐四处挑挑拣拣的,一会胭脂水粉铜镜象牙书买了好多。到底是小姑娘,对新鲜事物好奇,说是来买衣服的,结果逛了老半天也没买件衣服。

猗房也不说话,只是将清乐买来的一些东西拿在手里端详着,绝大部分的是她没见过的。

“公主,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也买一支吧。”

清乐将一支刻着精美花纹的钗,递到猗房的手里,她的头发一直是用一直木钗别住的,满头青丝上,没有任何的饰品。

“不用了。”将钗放回原处,离开摊位继续朝前走去,“清乐,找地方买衣服吧。”

“好,公主,往这边。”

转个弯就进了一间制衣店。

“嘿哟,姑娘两位,里面请,挑挑看看吧,都是上好的衣服。”正要走进去,却看见门口经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段衍轩,猗房没有打算和他打招呼,但他已经看见了她。

“猗房,你到城里来?”段衍轩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其实他一直担心她这样整日呆在房里看书会闷坏的,早就想约她出来走走,只是她冷若冰霜的样子让他不知如何开口。有时候段衍轩会觉得,猗房和他的大哥段世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一种人。

“添置几件衣服。”她淡淡地回答,在清乐挑挑拣拣的时候她已经随意拿了两件,然后让老板算钱,她对外在一切的东西要求都不高。

刚要掏钱的时候,段衍轩已经付好了钱。

猗房也没有拒绝,拿着衣服就出了店门,却在抬首之际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大哥和他的新…新宠。”

段衍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道。

让段世轩休了猗房

段世轩也看到她…他们了,视线在不经意间交汇,他却像是不认识她似的,拥紧怀里的女子。而她会看他,则是因为他怀里的女子。

她千娇百媚,拿着一支钗询问他的意见,小鸟依人地贴在他的胸前,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身为镇南王的他依旧对美丽的女子温柔似水,允许她在他面前撒娇,绽放女人奇异的光彩,甚至帮她将钗别在头上。

“这个女子名唤水灵,是霍老将军的爱女,初看跟我死去的大嫂花蛮儿有些相像。”

猗房心里顿时明白了,多么羡慕那个死去的人,她的躯体消失了,但在这世间,她的灵魂永存,因为有一个痴心的男人会永远记得她,甚至在现实生活中搜集一切跟她有关的,包括另一个样貌相似的女人。猗房没有见过花蛮儿,但她自此明白了,她永远也不及花蛮儿的百分之一。

段世轩和水灵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了。

水灵在镇南王府是见过段衍轩的。两人曾说过一些话。

“二叔,这位姑娘可是你的心上人。”看着猗房,水灵含笑问段衍轩。典型的温柔似水的女子,大抵男人都逃不过她这水一般的柔情吧。

“大哥。”段衍轩向段世轩行礼,并没有回水灵的话,水灵一笑,更加贴近了她身边伟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