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那琴音,响彻了他的骨头。

“不能让她死!”段世轩暴怒地揪过大夫,眼睛却定定看着床上苍白虚弱的人!他不准许她有事!他一定要弄清楚,她是出于什么心态救他,甚至给他喝她的血!

“是是是…。”大夫吓得两腿一软,直直跪下去,姑娘哟,你若死了,想必老夫我也走不出这间放了。

大夫开了几服药,段世轩立即命人去煎药,药端了来,大夫颤颤巍巍地去喂,但是她怎么也张不开嘴,大夫的汗液都快流遍全身了。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不要走,不要…”猗房在梦中呓语,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的梦中一片苍茫的白色,什么也没有。

“出去。”段世轩冷漠地接过药碗,说道。。

他心动了

大夫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去!”他加重了语气,大夫吓得差点儿又跪下去,连忙抱起药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等大夫走了,他把碗凑到她的嘴边,口中命令道:“给本王喝下去!听到没有”

“你不要走,我求求你…我愿意…为代替你痛苦…别走,别走…”她抓住段世轩的手,苍白的梦中突然出现了洛昇淡漠的面孔和他那只风一吹就飘起来的袖子,她的心好痛。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做的诗,事情仿若发生在昨天,那一颦一笑仿若触手可及,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吧,如果我勇敢一点早些跟你走,你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她的愧疚将是一辈子的。

“谁?”他问,语气僵硬,透露他的不高兴,拿着药碗的手突然轻轻一抖,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梦中呓语,看着她苍白的脸痛苦地皱着,他的心中忽然一动,仰头,将碗里苦涩的药水全数含在口中,一手托着她的腰,一边慢慢弯下腰去,靠近她。

他的脸慢慢靠近她,慢慢地靠近,他的心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有点紧张,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他对她从来只有掠夺,没有动心,没有,绝对没有。

想着,他放开了她,将碗重新放回桌边,嘴里仍然含着那药水,只看着她。

“痛…好痛…母妃…好痛啊…救救我…”就在他打算将药水吐了,她伸出手在空中挥舞,似乎要激励抓住什么似的。

最终,他还是端起了药碗,轻轻地吻住她没有血色的苍白唇瓣,让那苦涩的药水缓缓地流入她的口中。

她的眉头依然紧紧纠结在一起,泪水从眼角悉数流出,仿佛是抗拒药水的苦味,也在抗拒他突然吻下的唇。

“喝下去。”他低沉性感的声音轻轻在她口中呢喃,“乖…喝下去。”

她的手挥舞起来想推开他,而他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柔胰,那药汤、已经全部进了她的口中,他却没有起身,依然吻着她,温柔地辗转,她的唇像两片温软娇美的花瓣,依旧冰冷,却让他舍不得放开。

他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突然很窝心,也很安心…

不,不能这样,良久,段世轩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站了起来,但突然感觉自己虚弱无力,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王爷怎么样了?”段衍轩站在大夫身边,看着睡在床上的大哥问道。

“父王…父王…”刚牙牙学语的小王爷段沂南趴在段世轩身上,用稚嫩的声音喊道,段衍轩带段沂南出街玩耍,听到段世轩昏倒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军中。

“王爷体内突然混入了那位姑娘冰血质,与他体内原来的血相冲突,才会出现暂时的昏厥。”

“那要不要紧?”

“并无大碍,王爷体魄强健,只需安静调养很快便会复原。”

“大夫,‘那位姑娘’——是镇南王王妃。”

大夫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萧适之的痛

“王,猗房姑娘被镇南王关进牢房,我赶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牢房里了,据说因为昏了过去,镇南王将她…抱回房了。”

得知心仪的猗房姑娘竟是镇南王的王妃,王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若奴心疼地想到,外人看来,萧王是萧国的国君,位于万人之上,但是只有她知道,萧王曾经艰难的遭遇。

“她…还好吗?”想到她竟然曾经狠下心要置他于死地,萧逝之心中便一阵抽痛,但还是忍不住关心她,她曾经冷漠孤傲、寂寞孤独的种种盘踞在他的心头,像一团鲜红的火焰将他燃烧,青衣长袍包裹下的身影哀伤地快要将她融化。

“王…忘了吧,我们回萧国,王太后为您…”看着萧逝之眼中的伤感悲哀若奴不忍再说下去了,“或者,我们直接去找猗房姑娘,或许她有很多很多的苦衷,那并不是她真心愿意的。”说着一切能让萧逝之心里释然的话。

“你是说猗房并不是真心想要本王死,只是她有自己的苦衷,对吗?”萧逝之黯淡的眸间出现了亮光,像暗夜里突然出现的星星,为黑暗带来了一丝光明和暖意,此刻他的容颜像一朵绽放的花,美丽到炫目,若奴看着,呆了,一个男人的笑容怎么会这么干净,这么妖娆,她仿佛沉醉在一大片飘落的樱花中。

“对,猗房姑娘,不,是平南公主一定是有苦衷的。”虽然对有人毒害王她心里非常愤怒,恨不得将那人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但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她不是那么坏的人。

“那本王现在即刻去看看她。”

“王,我还找到这个东西。”若奴拿出一本琴谱,递给萧逝之。

“这…不是本王赠给水灵姑娘的绝版唐代琴谱么?怎么会…你在哪里找到的。”

“地上,好似被人丢弃的。”

“弹琴之人不是水灵姑娘!爱琴之人定会将这琴谱如命一般珍藏的,本王早就觉得奇怪,水灵美则美矣,但跟一个漂亮的花瓶无疑。弹琴之人另有其人。”

“那会是谁呢?这军中的女人,谁才能弹出如此空灵的曲子。”若奴思嗔。

“走吧,现在去看猗房,再来讨论琴的问题。

萧逝之来到猗房静养的地方时,猗房刚刚好醒来。见到他,她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好些了吗?”萧逝之坐在她的床边,低下头去,伸手拂开粘在她唇角的发丝,温柔地问道。

“我…”猗房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的眼纯净忧伤地让她不敢直视,向来将一切视为无物的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被他的眼睛所影响,“毒是我下的…”

“为什么?”他问,虽然早已经知道,但是当听到她亲口承认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为了我父皇,我是当今皇上的女儿。”

萧逝之沉默了半晌:

“你想做李皇的公主还是想做镇南王的王妃?不论哪一种,我都…都愿意帮你。”

“王…”若奴惊呼!

他的意思是问猗房,希望他助段世轩一臂之力,还是希望他助她的父皇一臂之力。

他和她,还有他

“我…”

做李皇的公主吗?她的父皇过了十八年才见过她一面,甚至连她的母妃是谁都不清楚;做镇南王王妃吗?从她进门的第一天起他就没当她是他的王妃,甚至成了这军中下等的妓。

猗房抬眸,望向萧逝之,却不小心看到了他手中的琴谱。

“这是…这是那本绝版的唐代琴谱吗?”

“是的,你怎么…”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本琴谱的介绍。”猗房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欣喜之色,“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萧逝之将琴谱递给她,和若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都在同一时刻肯定了一件事——弹琴的人是她,是猗房,是的,只有她沉静冷清的气质才能和那样的琴音相配。

猗房偏头沉醉在琴谱中,萧逝之向若奴示意,若奴点头,走出去拿了把琴进来。

“平南公主,不如抚上一曲吧。”

若奴将琴放下,说道。

“好。”

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之上,轻轻一挑,未成曲调先有情,那一声百转千回的琴声,立即拉近了心灵的距离。萧适之拿出萧,放至唇边,悠扬的箫声至唇边溢出,缓缓流淌于天地间,与那婉转的琴声融为一体…

那清晨摇曳的花儿,在朝露中的洗礼中显一种娇艳之美,还在遥想晚风的轻柔。琴声由婉转变为凌厉,仿佛黑云突然压顶,箫声自然跟上,犹如一场狂风暴雨咆哮而来。

半晌之后,琴箫停止,便有雨停风罢之感,看那绿肥红瘦,满地是落枝的芬芳,却在暴雨之前晴光忽放,落日熔金,为满地残红披上绝代风华,一时艳极人间。酒酣的词人墨客顿时文思滚滚,大笔一挥便有华章传世。对月吟唱歌不尽之际,还有谁会想到,那在傍晚的阳光下提早干枯的彼岸花?

迟来的恩泽也许是一种残忍,在零落成泥前,以生命为代价,以一种最凄丽的方式迎接残酷的降临。

天地安静了,这第二回合,箫声先起,吹的是那《一生一代一双人》,倚房听那曲调,稍微迟疑了一下菜开始用琴声跟上,一生一代一双人,这对于她来说,莫过于一种太过奢侈的事情了…

孤独终老,许是最好的结局…

“世轩哥哥…我好怕…”段家大门口,小时候的花蛮儿梳着两条麻花辫子,双手揉着哭泣的双眼,抬起头看着段世轩,诉说自己内心的恐惧。

“别怕,蛮儿别怕,世轩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那些欺负你的坏蛋,我都会通通把他们打跑。”同样年幼的段世轩弯下腰来,拿开她揉眼的双手,在她红肿的眼睛上亲吻。

“真的吗?那世轩哥哥要永远保护蛮儿,好吗?”花蛮儿停止了哭泣,仰起脸问道,眼珠里是天真浪漫、充满期待的神情。

“当然…”段世轩重重地点头,做出永远的承诺,花蛮儿舒展脸庞,笑得像花一样美,让他沉醉其中。

突然之间,那张笑脸变成了一张布满鲜血的凄惨的脸,花蛮儿无力地倒在血泊中,身边放着的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

“蛮儿…蛮儿…”段世轩惊恐地奔向那逐渐冰冷的躯体,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阵空灵的琴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再转过头去看花蛮儿,连她也不见了,而可见的是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个,是谁?

段世轩心里一慌,只觉得一阵闷雷响过。

“大哥,你醒了?”段衍轩高兴地喊道。

“父王…父王…”

段世轩睁开眼,便看到段沂南稚气的面孔。

耳边,销魂的乐声还在。

抉择

鸾凤配,莺燕约,

感萧娘肯怜才貌。

除琴剑又别无珍共宝,

只一片至诚心要也不要?

——元曲

一曲终了,余韵还在,若奴的眼眶泛满泪光,从琴箫的合奏中听,眼前这两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只是,平南公主这般冷情冷性的女子,未来的日子里,萧王要逗她笑,都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了吧。

“猗房,或者,不做公主也不做镇南王王妃,跟我走。”

没错,弹琴之人就是猗房,就是她,她那么有才情,从湖上泛舟那次他就应该看出来的,可是因为霍水灵的故意混淆,让他差点就错过了。不过,即便之前不清楚抚琴的人是她,他的心不也义无反顾地沦陷了么,可见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对她的心意。

萧逝之清澈的目光充满火一般的炙热,想要上前将猗房紧紧搂在怀中好好疼宠一番,但最终他只是用温暖的手掌轻触了一下她冰冷的脸颊,就放开了。

他总是喜欢热切地望着猗房,却只是轻轻地摸摸她的脸,这似乎是一种孩子气的迷恋,就像看一件稀世珍宝,越看越宝贝,越不敢轻易触碰。

“我下毒害你,为何…还要我跟你走。”猗房抬起头,直视他的眼。

“因为你毒我,所以,自然要跟我回萧国接受惩罚。”萧逝之嘴角浮现一丝稍有的含着邪意的笑,用逗她的语气说道,其实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比这个说法更光明正大,现在已经知道她是镇南王的王妃,但他在段世轩面前还得继续装傻。

爱,会让一个“好”男人变“坏”,也会让一个“坏”男人变“好”。

“猗房甘愿接受惩罚,但是想请萧王帮一个忙。”被毒之人要求将她带回国惩罚,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什么事请,你说。”

萧逝之心中其实很惊讶,他绝对没有想到猗房竟然会开口求助,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不会为自己祈求什么。

“跟段…跟镇南王爷说你不怪罪下毒之人,那他就没有理由处死蓝禄了。”

“蓝禄?是镇南王的将军么?”印象中,段世轩身边是有这么一个人,话很少,但是他怎么会让猗房为他求情的?

“是,他为了帮我逃脱,得罪了镇南王,只要萧王说不追究下毒之人,那么他就能活命了。”

原本以为她愿意跟他回萧国是因为他“爱情的阴谋”得逞了,没想到猗房愿意跟他回萧国还是为了叫蓝禄的男人,想到这,萧逝之的心被刺痛了,但他仍然维持着优雅的笑意:

“好,我愿意帮助蓝禄让他活命。”

“猗房谢谢萧王。”猗房说完,顿了一下,问道,“萧王不怕我为了阻止你和镇南王联盟再次下毒么?”如果她跟他走,那意味着她有了更多下手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我会故意中计,喝下你的毒。”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了第一个人,就喜欢不了第二个。”

“本王王妃和萧国国君在这里光明正大地谈情说爱,本王却被蒙在鼓里,这会不会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一阵冰冷的声音从天而降,震惊了房中的三人。

互不相欠

本王王妃?若没记错,这是段世轩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她是他的王妃,虽然用的是这般不甘愿的语气,以往,即便只有他们二人在一起时,他也从来亲口承认过的。只不过,这种语气下的承认,不见得是件好事。

“王爷当日早已将猗房赠与我,现在本王要带她走,有何不可?”萧逝之不慌不忙的抽离了握住猗房双手的大掌。

“萧王若硬要夺人妻子那本王曾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只不过,三日后是皇帝的寿辰,本王作为驸马自当平南公主进宫拜寿,否则便是不识礼数,皇帝也有了治罪的借口了。”

猗房听着他的话一字一句从口中吐出,便知道这样的隐忍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如果萧逝之再不收口,接下来或许会发生不知道有多可怕的事情。

萧逝之也明显地感觉到了段世轩话里的不悦,若再坚持下去,对萧国断然是没有好处的,现在只有先缓和了两人的气氛,带走猗房的事情日后再做打算了。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便多说了,不过,关于中毒的事情本王不再追究了,还请王爷给个面子不要牵连了任何人。”

即便到了要撤退的地步,萧逝之仍然没有忘记猗房的请求,便顺着这个时机说了出来。

“中毒的是萧王,既然萧王都不介意了,本王自然不会再追究。”段世轩走至猗房身边,弯下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那眼神里仿佛含着万千的溺爱,话是对萧逝之说的,但眼睛却一直看着猗房。

萧逝之和若奴等人走后,段世轩直起腰,看着眼前不冷不热不浓不淡的女子,猗房并没有会看,眼神则定焦在古琴上。

段世轩伸出手将她从床上一把扯落在地,动作之快,力道之大,那把古琴也被他顺带扬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一声沉闷的琴音后,琴弦先后挣脱断裂。

“为什么?”出乎她的衣料,他没有打她也没有将她重重的摔倒在地,而是突然问出一句为什么,这反而放猗房觉得有些奇怪,她不觉抬头迎上他质问的眼神。

“王爷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救本王?为什么要本王喝你的血?”

话一出口,便又觉得她的血液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的,这让他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这个女人真的由把他气到吐血的本事,“仅仅如此?”

“不然王爷认为还有什么?王爷认为我是爱慕你才这样做吗?”原本是随意说出口的,但爱慕二字说出口后,猗房自己都吓了一跳,爱慕?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字眼?

听到后半句话,段世轩也怔了一下,随后又说道:

“本王不觉得你那低贱的爱慕有什么说的。”

“好吧,王爷若真要一个答案,那就是王爷当日帮我拿回了我母妃的骨灰盒,这一回是我报答了王爷的恩情…”

“好!那这样的话本王便不欠你什么了!”段世轩说完,气冲冲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一脚将原本断裂的琴踢得七零八碎。

血债血偿

“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