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崔家关于‘过继’的流言,大夫人也听说了。

起初刚听到的时候,大夫人也确实心动过,但一想到把儿子过继出去,她跟儿子在法理上就没有什么关系了,族谱上,儿子也会成为别人的嗣孙,这让她很不能接受。

思量再三,大夫人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机会。老夫人名下的财产虽多,但也没有多到可以让她让出一个儿子。

再说了,老夫人无儿无女,百年后,她的财产自然要收归回族里。而她们这一房又是长房,日后分家的时候,也定能占大头。

这样一来,老夫人的财产,八郎照样能拿到,她又何必将儿子拱手让给别人?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大夫人对荣寿堂也就有了几分戒备——八郎这么优秀,万一老夫人看重了他怎么办?

为了安全起见,儿子还是放在自己身边保险。

王氏忙挺直了腰板,跽坐回道:“已经修缮完毕了,只剩下一些打扫和归置家具的活儿,约莫再有个一天就能彻底完工。”

萧南听到这话,也忙直起身子,先是冲着王氏微微颔首,表示谢意,随后又说:“为了我院子的事儿,辛苦大嫂这么久,我真是不好意思,归置家具的事儿,就不劳烦大嫂费心了,待会儿我就派些下人过去。”

大夫人静静听着两个媳妇的交谈,最后,点头道:“恩恩,就按乔木说的办。”一定要在儿子从祠堂出来前,把院子搞定,她可不想让儿子辛苦。

接着,大夫人又交代,“乔木,你在荣寿堂也叨扰老夫人两个多月,如今院子已经修缮好了,你也早做准备吧,衣物器皿什么的大件儿,可以先派人收拾着,只等那边彻底完工,你就搬回去吧。”

萧南忙应道,“是,我回去就派人收拾。”

大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又对王氏叮嘱,“别的事先放一放,先把辰光院收拾妥当了。若是人手不够,就只管问我要,我院子里还有不少粗使仆妇呢。”

王氏心里虽然有意见,但脸上还是一副欣然,点头应下。

“县主,咱们真要搬回去了吗?”

从正堂出来后,玉簪紧随萧南身侧,低声问道。

“嗯,荣寿堂确实不是咱们的家,在那里呆了两个月,已是机缘了,哪有常住的道理。”

萧南听出了玉簪话里的担心,她知道,几个丫鬟们已经渐渐适应了荣寿堂清静安逸的日子,并不十分想结束这种生活。

其实,萧南也很喜欢荣寿堂的氛围:这里没有人来人往的嘈杂,没有姬妾在眼前添堵,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时时算计…有的只是安静祥和的日子。

如果可以,萧南也想一直在这样的氛围下生活,但现实却不会答应——荣寿堂不是她的家,辰光院才是。

想到这里,萧南强打起精神,努力想着好的一面,“辰光院经过两个月的大修,应该跟过去全然不同了吧?呵呵,我还真是很期待呢,不知道那些匠人们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改建。”

秦妈妈忙应声,“县主,您放心吧,奴一直盯着呢,那些匠人也算用心,院子建的很不错。”

“真的?秦妈妈,新院子真像县主图画里描绘的那样,有暖房,有流水亭,还有假山池塘?”

玉竹曾经仔细看过那份图纸,对图纸上的某些建筑很是好奇,只可惜,院子四周围着帐幔,除了匠人和被县主派去的秦妈妈,院子里的人谁也没有去亲眼瞧过。

秦妈妈笑眯眯的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昨天还去瞧过了呢,暖房、流水亭还有那些亭子阁楼,山山水水,全都是按照县主的要求设计的。呵呵,尤其是那个流水亭,啧啧,真是巧妙,我坐在亭子里,一抬头便看到了从假山上引下来的池塘水,哗啦啦的从亭子顶上留下来,那水跟小瀑布一样,水珠子四处飞溅,却偏偏溅不到亭子里。”

一行人一边朝荣寿堂走着,一边听秦妈妈声情并茂的讲述着。

说到最后,秦妈妈还颇为得意的说,“起初建流水亭的时候,大少夫人还有些不喜,觉得这亭子太费劲儿,且也没见过谁家有建好的,担心投入了人力物力下去,却建不成。

结果昨儿工匠演示的时候,大少夫人身边的秦娘子也在,池塘水引下来的时候,秦娘子都看呆了,直说‘好巧妙的亭子,这池塘水就怎么从地上引到了亭子上?啧啧,亭子顶上流着清水,也能去些暑气呢’之类的话。

奴瞧她那神情,恨不得立刻回去,劝大少夫人也在迎晖院弄一个呢。”

“哈哈,不是吧?”

玉竹觉得好笑,捻着帕子的小手捂着小嘴,咯咯的笑个不停。

“怎么不是,我这双眼睛呀,毒着呢。”

“妈妈,新院子还有什么稀罕的景儿,快给我们说说吧。”

“是呀,妈妈,既然大家想听,你就告诉她们吧,省得她们惦记。”

“是,县主。我给你们说呀…”

一行人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

傍晚,萧南刚用过暮食,大夫人便派人送来了口信儿——老相公终于松口了,八郎君也终于明天‘刑满释放’

第056章 贤妻(一)

清晨,萧南再次带着一长串人马来到正堂,跟大夫人请过安之后,便跽坐在大夫人的身侧,等着于今天释放的崔幼伯。

大夫人也是一脸的期待,心不在焉的听着大儿媳和二儿媳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目光却一直落向堂外。

王氏和韦氏都知道了今天是小郎‘刑满释放’的日子,见大夫人和萧南都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停住了毫无营养的闲谈。

一时间,堂屋里安静下来,静得只听到细微的呼吸声,以及台阶上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启禀大夫人,八郎君来了。”

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到廊下,跪在门前,扬声对屋里喊道。

不得不说,在崔家生存的小丫头还真没有笨人,就拿门口这个丫头来说,若是她平日这般失礼,肯定会被严谨的大夫人派人拖到掌刑妈妈那里,好好学两天‘规矩’。但今天,小丫头这番做派,非但不会得到惩罚,反而还能拿到赏钱呢。

“好好,快让他进来。”大夫人声音里都带着微颤,她高兴的脸上笑开了菊花,看门外那报信丫头的目光都是那么的慈爱。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双喜见了,忙冲着门口的跪坐的双福点点头,双福心领神会,直起身子,递给那小丫头一个荷包,荷包里叮当作响,应该是装了些铜钱。

小丫头高兴的接过荷包,重重的磕头谢赏,嘿嘿,我就知道这趟差事能得到赏钱。

且不说这小丫头欢欢喜喜的捧着荷包下去数钱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崔幼伯俊秀英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大夫人热切期盼的目光中。

“我的儿”大夫人激动了,差点儿一个撑不住直接站起来抱住朝她走来的儿子。

天可怜见的,她这小儿子,自一落地,她就没跟他分离这么久。虽在一个家里,但却不能相见,着实让大夫人的慈母之心受尽了煎熬。

若不是良好的教养撑着,大夫人真有可能在儿媳面前失态。

用力眨了眨眼睛,大夫人将泪花闪落,无声哽咽的看着儿子一步步地走来。

呜呜,我可怜的小八,才两个月不见,竟瘦成了这般模样…(某南白眼:切,什么眼神,明明是胖了好不好?)

在祠堂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玉簪等丫头:嘁,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又没缺吃、又没缺喝、又没干粗活,哪里吃苦了?)

瞧瞧,这脚步都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王氏韦氏:额,小郎只是见了阿娘激动而已,就跟我们家的小孙孙在外面受了委屈跑回家哭诉的样子一般无二)

崔幼伯听不到在场女人们的心声,此刻,他只想扑到阿娘怀里,好好诉一诉他受的苦。

不过,就在崔幼伯快步走到大夫人榻前的时候,祖父的教诲回响在耳边,“…崔家子,理应举止端方,正如老夫人所言,‘泰山崩于前而不惧色’,遇事慌张、毛手毛脚,难成大器”

于是,崔幼伯渐渐稳住了脚步,步伐虽然还很快,但明显的比刚才端正了许多。

几步走上前,崔幼伯举止有度,严格遵照礼数,撩起襕衫衣摆,跪地问安:“儿给阿娘请安,儿不孝,让阿娘忧心了。”

崔幼伯这一礼,别人看了倒也罢了,跽坐在一旁当布景的王氏和韦氏瞧了,都是微微一怔——咦?小郎什么时候这么规矩懂礼了了?他不是最喜魏晋古风,最崇尚雅士高人的洒脱和不俗吗?

随后,两人又想到了崔幼伯之前的遭遇,以及老相公的亲自调教,也就明白了,纷纷点头:唔,还是老相公厉害,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将一个被母亲宠坏的小郎君生生掰了过来,真不愧是当过礼部尚书的人呀,就是有真才实学。

两个儿媳的心声,大夫人也不知道,这会儿,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小儿子,见儿子规规矩矩的跪在自己面前,大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拉过儿子,低低哭诉道:“八郎,我可怜的八郎,才离了阿娘几日呀,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真是心疼死阿娘了…”

萧南拿帕子掩着脸,低下头,似是也被这母子情深的一幕感动了。事实上,她是在偷笑。

额,亲爱滴婆婆,您就没看到您儿子一脸无奈的表情?还是忘了他已是十八岁的大男孩,只当他是个稚龄小童?

一旁的人,看到大夫人哭了,也都不能干看着,纷纷低下头,拿帕子压着眼角,有的还夸张的嘤嘤出声,活似见证了什么骨肉成风的苦情大戏。

崔幼伯扎着两只手,被动的被老娘搂在怀里。话说,在祠堂里,祖父给他批注文章,教他练字,告诉他崔家子如何为人处世…唯独没有告诉他,如何劝慰一位伤心的母亲。

“阿、阿娘,我没事,真的,我在祠堂很好,阿翁不但亲自给我批注文章,还给我讲了许多崔家先祖的故事,我学了不少东西呢。”瘪瘪嘴,崔幼伯磕磕巴巴的说着劝慰的话。

说完,崔幼伯自己也觉得说得干巴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说服力,忙转着头四处踅摸着,企图找个帮手来劝劝阿娘。

不意外的,崔幼伯在三嫂韦氏身旁看到了自己的娘子。

好巧不巧的,萧南刚抬起头,两人的双眸在空中交汇。

“乔木,乔木,快点儿劝劝阿娘呀。”被萧南的糖衣炮弹侵蚀了近两个月,崔幼伯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萧南化作了自己人的范畴。

“…你眼睛抽筋呀,眨甚么眨?还有,你张这么大嘴做什么,我又不想看你的智齿”萧南跟崔幼伯果然没有什么默契,她根本不理解崔幼伯的‘暗示’。

虽然看不懂崔幼伯的暗示,但萧南还是能感觉到现场气氛的不对劲,她无声的叹口气,起身来到大夫人榻前,小声劝道:“阿娘,郎君回来就好,您不要太伤心了,切莫伤了身子。”

王氏和韦氏见萧南动了,她们也不好继续呆在一旁看戏兼打酱油,只好纷纷起来,围着大夫人劝了起来。

良久,大夫人总算恢复过来,擦去泪痕,询问儿子的课业和身体状况。

“阿娘,儿很好,这次在祠堂,儿想通了许多事,您放心吧,儿、儿日后定不会让阿娘担心、失望。”

或许真的印证了那句‘祸福相倚’,崔幼伯虽在祠堂吃了点儿苦头,但却得到了祖父的亲自管教,真的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在祠堂里,每每回想起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崔幼伯就觉得羞愧,他、他怎么就那么混蛋,竟屡次被人利用算计,真是有愧崔家子的身份。

尤其是想到自己为毛会进祠堂,崔幼伯更是悔得捶胸顿足。他可是堂堂世家子呀,怎么能做出暴发户才会做出的行径?

宠妾灭妻?

嫡庶不分?

无视家训?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些无知蠢儿才会办下的事,竟都出自他的手笔难怪老夫人会失望,难怪阿翁会发怒,难怪阿耶、阿娘会生气,确实是他的错呀。

而萧南,他的娘子,确实有这样那样的不是,但她对自己的心意却是真的,过去他却为了一些丫鬟、姬妾数次跟她争吵,真是太不应该了。这一次,他更是差点儿为了个贱婢伤了娘子和她腹中的孩子,他…

愧疚的目光落在萧南身上,崔幼伯诚恳的说道:“乔木,你、你也辛苦了。”

大夫人接过话头,“你呀,确实该好好谢谢乔木,这次你能提前出来,还是乔木跟我和你阿耶求得情…日后,你可要好好对她,不许再吵闹?”

前一句话是对儿子说的,后一句话则是对两人说的。

萧南听出了大夫人的意思,忙起身来到崔幼伯身侧跪下,两人齐齐叩首,郑重的应道:“是,阿娘,儿记下了”

“好了,你们夫妻也好些日子不见了,肯定有不少话要说,你们回去吧。”

大夫人的岁数也不小了,刚才那一哭,着实费了她不少精力,又跟儿子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现在有些乏累,便摆摆手,把儿子和三个媳妇统统打发出去。

“乔木,我、我…”虽然想明白了很多道理,但脾气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崔幼伯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歉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最后,他憋红了脸,好容易挤出一句,“我在祠堂的这些日子,你和孩子都还好吗?”

一边说着,崔幼伯的目光不自禁的落在萧南并不显的腰腹上,那是他的嫡子阿翁说了,只有嫡子才是两个家族的融合,才是他血脉的延续。

萧南温柔的看向崔幼伯,含笑点点头,轻声道:“老夫人很照顾我,我和孩子都很好。就是担心郎君,祠堂是供奉祖宗的地方,却不是养生的处所,所以——”

正说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崔幼伯不悦的扭过头,刚要训斥,不想却是自己书房的小厮翰墨,“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个什么样子?”

“…”翰墨满头大汗,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萧南,吞了吞口水,用力摇头,“没事儿,奴就是想问问郎君,明儿是七夕,郎君书房的书是不是要晒一晒?”

萧南微眯了眯眼睛,心里暗生警备,有问题,翰墨绝对有事瞒着她

第057章 贤妻(二)

萧南不动声色,只是用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翰墨。

翰墨低着头,忽觉得脖颈一阵发紧,汗毛直竖,他悄悄抬起头,不想却正巧遇到萧南别有深意的目光。

仿佛穿透力极强的探照灯一般,翰墨觉得,自己的心事全部摊放在了萧南的面前,有种从头到脚都被看透的诡异感觉。

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翰墨心虚的别开眼,垂首肃立,等着崔幼伯的回应——八少夫人的眼神确实骇人,但、但范家许的好处也太招人了,他真的很缺钱呀。

萧南见状,倒也没有逼问,只是浅笑着站在一边,静候崔幼伯打发了翰墨。

崔幼伯眉头微蹙,在他印象里,翰墨一直是个稳重的人,年纪虽不大,但却把书房打理的很好,几乎没有让他费过心。

今天,今天这是怎么了?晒书不过是件小事,也用得着这样特意的跑来询问?

翰墨却有些等不住了,他悄悄觑了萧南一眼,稍稍转动了下身子,使萧南一时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调整好角度后,翰墨冲着崔幼伯使了个眼色。

崔幼伯一愣,嗯?翰墨在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着萧南说?

忽然,崔幼伯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把自己的脑电波跟心腹小厮调整到一个波段上,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一想到萧南就在身侧,崔幼伯多少有些心虚,右手成拳抵在唇上清咳两声,道:“乔木,既然书房有事,我先去看看,你也不用等我了,待我处理完,便去荣寿堂给老夫人请安,顺便接你回去。”

萧南早就将崔幼伯主仆两人的互动看在了眼里,不过,她并没有像本尊那般力逼着翰墨说实话,也没有坚持留下来,只是点点头,“好,郎君既有大事要忙,只管去就好,老夫人那里,我会帮郎君想她老人家禀明清楚。”

按道说,崔幼伯从祠堂出来后,理应向老夫人问安的,如今却因为书房的‘大事’而延误向长辈请安的事,说出去多少有些不恭敬,不用别人,单是崔守仁知道了,就会再大掌一挥,把崔幼伯再次打发回祠堂。

崔幼伯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失礼,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好再改口,只得讪讪的对萧南笑了笑,表示谢意。

萧南这么说,还真不是讽刺崔幼伯,不过见对方误会了,她也没有解释,柔声应了下,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萧南又扭过头,另有深意的对翰墨说,“翰墨,好生伺候八郎君,郎君满意了,我那儿也定有‘赏赐’。”

翰墨听到‘赏赐’二字时,脸色陡地变得很难看,他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萧南话里的深意。不安的吞了吞口水,心中衡量一二后,他还是垂下了头,恭顺的应道:“是,奴谨记县主的吩咐。”

萧南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准备离去,只是她转头的那一瞬,意外的捕捉到崔幼伯脸上的一丝不虞,心里纳罕不已,刚才她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呀,崔幼伯又省的哪门子气?

带着疑惑,萧南领着一串人马缓缓朝荣寿堂走去。

一路上,不少忙碌的下人看到她后,纷纷退出游廊,恭敬的向她问安:“…县主…”

等等,县主?

萧南忽的停住了脚步,她终于想到了那里不对劲。

是了,刚才崔幼伯一直好好的,只是翰墨说完那句‘县主’后,崔幼伯才露出不高兴的神情,难道——

“你就是个没用的,还说什么崔家玉郎,哼,文比不过我阿耶,丹青比不过我阿娘,书法比不过我大兄,家世比不上我萧氏,身份更是比不上我萧南,你、你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哼,不过是个闲散世家子,如果不是命好托生在崔家,你连穿紫衣佩玉带的资格都没有?”

“我萧氏阿南,贵为襄城县主,肯下嫁你是你的福气,谁承想你竟如此不识抬举,为了几个贱婢跟我吵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宠妾灭妻?”

“…”

脑海里浮现出一段段两人大肆争吵的场景,清晰的画面中,萧南趾高气昂的训斥着满脸通红的崔幼伯,一旁的地上还跪着个嘤嘤啼哭的碧衣美婢。

那婢子一边哭着,一边卑躬屈膝的向萧南咚咚咚磕头认错,偏她的话表面上是认错,实质上却是句句直戳萧南的心,让萧南的火爆脾气上扬到了极致,愈加激烈的跟崔幼伯争吵,直至崔幼伯甩袖离去。

“县主,怎么了?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玉簪见萧南站在那里发呆,不免有些担心,忙凑到萧南耳边,轻声问道。

“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萧南摇摇头,甩去脑海中某些让人不舒服的画面,笑道:“走吧,还要去跟老夫人请安呢。”

“县主,您是不是觉得翰墨不对劲?要不要婢子去书房看看?”

只怪崔幼伯和翰墨的动作太明显,连玉竹都看出了异样,她见萧南满腹心事的模样,忙悄声建议道。

萧南却并没有同意,只是摇摇头,道:“无妨,不过是八郎君的红颜知己又借故找郎君撒娇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咱们费心去查。走吧。”

萧南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对崔幼伯主仆两个的小动作并没有看在眼里。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次应该跟木槿有关系。唔,那日木槿被送出崔家时,她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如今过去了两个月,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吧。

呵呵,而且,萧南即使不派人去看,也会知道,老夫人给木槿安排的别业恐怕不是个极好的地方,而大夫人呢,也恼了木槿算计她的宝贝儿子,给木槿的吃食、衣物也好不到哪里去。

恐怕,这位在崔家副小姐一般长大的丫鬟,早就受不得别业的生活,想方设法的要回来呢。

好吧,想回来是吧,我成全你。

萧南嘴角上扬,她正愁什么时候把那四个姬妾送给崔幼伯呢,木槿的事儿,倒是提醒了她。

崔幼伯大步流星的走到书房,没好气的对翰墨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翰墨悄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小心的关上书房的门,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匣子,讨好的双手捧到崔幼伯跟前,道:“郎君,您瞧,这是什么?”

崔幼伯不知翰墨在搞什么鬼,随意的扫了那匣子一眼,但只那一眼,崔幼伯就愣住了,脑海里猛地涌入许多幼时的记忆——

“…木槿,今儿是你的生辰,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个匣子是大兄给我玩儿的,我送你的,日后等咱们分离了,你就用这个给我写信。”

“恩恩,奴谢郎君赏赐…嘻嘻,这匣子做得真巧妙,竟配了这般精巧的铜锁…”

“钥匙你一把我一把,任谁拿到这匣子,没有钥匙,她也打不开”

“嗯,郎君对奴真好…”

幽幽的叹了口气,崔幼伯道:“她,还好吗?”

虽然他确实很气木槿利用他、算计他,但十几年相处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可以说,从他记事起,木槿就在他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两人共同的记忆太多太多了,岂是一下子就能抹去的?

翰墨摇摇头,怜悯的说道:“不好。长寿坊是个什么地方,郎君应该知道。再说,木槿姐姐又是那样离开家的,外头的人还不定怎么轻视她呢。听说、听说,她大着肚子,连、连顿可口的饭都吃不上,想吃点儿胡饼,都要自己掏钱买。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木槿姐姐除了您去年送她的金叶子舍不得花用,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她、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呀,阿娘和老夫人不会这样对她的”

崔幼伯一惊,他在崔家被大夫人保护的很好,很少接触那些隐私之事,初次听到这些,他禁不住呆住了。

“郎君…”翰墨长长的叹口气,不过,他倒还记得不能乱说话,辩解道:“大夫人和老夫人自不会苛待了木槿姐姐,但别业不比家里,那里的人粗鄙不堪,又不懂规矩,只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就妄自揣测主人的心意,故意虐待木槿姐姐,以便、以便——”

接下来的话,翰墨没有明说,但只要稍加思索便能猜出他的没吐出来的话语是什么,不过就是说别业的人为了讨好萧南,虐待木槿和她腹中的胎儿。当然,也不排除别业的人确实接到萧南的命令,把情敌消灭在外头。

依着翰墨对崔幼伯和萧南两口子的认识,即使他的话说的含含糊糊,崔幼伯也能跟萧南吵起来。

这样一来,他也就顺利完成范德志兄妹交给他的任务了,至于那金灿灿的金子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可惜,翰墨两个月不见崔幼伯,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性已经有所转变。

虽然崔幼伯会心软,但并不意味着会像过去一样是非不分。

他听了翰墨的话,只是定定的看了翰墨一会儿,随后便把他打发出去了。

待翰墨忐忑的离开后,崔幼伯从百宝阁的一个锦盒里取出一枚精巧的铜钥匙,打开匣子,取出那厚厚的一封信。

展开,看到熟悉的字迹,崔幼伯又想起了木槿的种种好处,再一想到翰墨说的话,他心里犹豫不定——要不要把木槿接回来?娘子那儿,他又该如何说?

第058章 贤妻(三)

萧南带领一行人来到荣寿堂,发现老夫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正堂用朝食。

钱妈妈笑着回道:“老夫人去暖房了。”

萧南点点头,让其他人帮钱妈妈去准备吃食,自己则带了秦妈妈和几个大丫鬟缓步来到了正堂后的暖房。

刚走到暖房前,还不等萧南推门进去,便听到清脆悦耳的女声从门内传出。

萧南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只当老夫人乏了,找了个识字的小丫头来给她念佛经。

等萧南走进暖房,来到贵妃榻前,她才发现,坐在胡床上的小女孩儿并不是崔家的丫鬟,而是二房庶女崔薇。

老夫人则闭着眼睛侧卧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搭在斑丝隐囊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串玉石打磨的佛珠。

随着少女如清泉叮咚般的声音,老夫人轻轻捻动着佛珠,玉珠子碰撞在一起,叮铃作响,与那女声融洽的混杂在一起,在花香暗涌的暖房里,显得格外协调,也令人分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