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是七夕,现在有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圣人也要过节,所以朝臣们可以休沐一天。

崔幼伯提议今天回去,自家的父兄们应该也都在家,他倒也会选时间。

只是,萧南想到那天她派苏妈妈回萧家办的事,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想到才不过两天的时间,阿耶和大兄未必能这么快给她找到合适的人选,如果今天贸然回去,恐怕达不到她预期的效果。

想了想,萧南还是摇摇头,道:“为了我家的事,让郎君费心了。不过今儿是过节,郎君又在祠堂学习了那么久,大人和大家(婆婆的尊称)定有许多话要跟您说,今天去崇仁坊不妥。再说了,大家和大嫂曾经说过,七夕要一家人一起拜月。到时候,一家人都聚齐了,偏偏少了咱们两个,岂不是扫了全家的兴致?”

崔幼伯闻言,思忖片刻,也点头道:“嗯,还是娘子考虑的周全,呵呵,那等过了节,咱们再去给阿翁几位长辈请安。”

说完,又觉得自己答应的太干脆,崔幼伯又补充道:“额,咱们不能回去,给家里长辈的礼物可不能不去呀。对了,我、我那里刚得了一卷不错的古籍,不如给阿耶送去?”

萧南脸上的笑意更浓,故作生气的娇嗔道:“嘁,还用你说?给阿翁阿婆阿耶阿娘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今天一早就让人送去了。郎君那卷古籍呀,还是趁着今日的好天气,好好晒一晒,待哪日咱们去给阿耶请安的时候,郎君再亲自送给我阿耶吧。”

说完,还特意送了两颗大大的白眼球,嗔怪的意味不言而喻——送礼要用心,你若想用古籍讨好我老爹,那就更该亲至才是,哪有让下人转送的道理?

崔幼伯不笨,听出了萧南的暗指,又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道:“呵呵,娘子说得是,是我想差了。”

或许是萧南创造出来的轻松气氛,让崔幼伯的心情也随着放松下来。

话说,自从几个月前夫妻两个吵翻后,崔幼伯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轻松的面对自己的悍妻。心情放松了,崔幼伯紧绷的那几根弦也放松下来。

让在场的仆妇们感到诧异的是,他竟也破天荒的跟萧南玩笑起来:“娘子好偏心,阿翁他们有礼物,老夫人和阿娘她们也有礼物,为夫我呢?娘子可否给我准备了礼物?”

萧南也是微微一怔,说实话,前些日子,她虽然日日派人去给祠堂里的崔幼伯送吃送喝送衣服,两人的关系似是有了一定的缓和。

但两个人毕竟没有面对面的沟通过。

她是个穿越加重生的,可以毫无压力的放弃过去的种种,和崔幼伯心平气和的修复关系。

而崔幼伯却是如假包换的原主,他对萧南的感觉以及对两人婚姻的看法,也全都停留在了原来的认知上。

在这原来的认知里,崔幼伯和萧南是夫妻,却堪比路人,甚至是仇敌——不停吵闹、相互折磨过去彼此间相互折磨对方的狠辣言语和吵闹场景,也全都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让崔幼伯短时间内忽视这些印记,毫无芥蒂的跟萧南重新再来,确实有难度。

而像现在这般轻松随意的闲聊,甚至是相互调侃,却是颠覆了这原来的认知,也颠覆了萧南对崔幼伯的观感。

其实,就是崔幼伯自己也为自己的改变感到诧异——唔,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但能心平气和的跟萧南聊天,甚至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

难道是自己真的记住了阿翁的话?还是萧南变了,所以他也跟着变了?

就在崔幼伯心中纠结不已的时候,就听到萧南笑着说:“瞧郎君说的,我怎么会忘了郎君?”

说着,萧南便引着崔幼伯往正室走去,边走还边说:“早就准备好了,原本想着用过哺食再送给郎君。不想郎君竟这般心急,我也只好提前拿出来了。”

来到屋里,萧南冲着玉簪使了个眼色,玉簪心领神会,转身去了寝室。

不一会儿,就见她捧着个红漆螺钿的扁方匣子走了过来,送到凭几前,放下。

萧南将那匣子打开,转了方向,开口处对着崔幼伯,“喏,这是我给郎君做得襕衫,原是比着郎君日常穿的衣服做得,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来人,伺候郎君去试试”

话音方落,穿着一身水红色轻罗襦裙的绯衣走了过来,托起那紫霞绮的襕衫,作势扶崔幼伯起身去里间试衣服。

却被崔幼伯拒绝了。

崔幼伯直接从绯衣手里接过那紫色的襕衫,抚摸了下上面还算精致的绣纹,心下有些感动的问向萧南:“这、这是娘子亲手做的?”

自两人成婚后,萧南就给崔幼伯做了几个荷包和扇套,袜子都没有做过一双,更不用说这种大件儿的衫袍了。

萧南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颔首,“嗯,是我做的。就是绣工不是很好,可能比不上家里的针线娘子,还望夫君不要嫌弃。”

萧南这话绝对不是谦虚,她的女红确实不咋地。

不管是本尊也好,萧南自己也罢,都不是善针线的人。

而且,在萧家的家教里,针织女红什么的并不是女子闺训的重点,像她们这种士族家的贵女,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甚至烹饪都不是特别的注重,也不是生活必须的技艺。

不是萧家不注重闺训,实在是当下的大环境如此,与其学习什么针线女红,还不如学习如何处事交际;擅长琴棋书画,还不如擅长骑马歌舞。

女工之类的,只要会就成,她们家里又不是没有专业的仆妇,自己和家人穿的衣物,自有针线的仆妇打理。

琴棋书画也是如此,她们又不是寒门小户的女子,需要靠这些扬名。

至于刚才提到的歌舞,则是指当下流行的宴会曲调和舞蹈。

大唐民风开放,又承自洒脱、自由、奔放的两晋南北朝,人们也极富浪漫、奔放和个性。

日常的生活中,人们的娱乐活动也是丰富多彩。

比如在贵族的宴会上,宾客们玩儿得兴起,便会有人拍案而起高歌一曲,或者一时兴起当堂舞蹈一番,甚至还会邀请与会的贵宾共舞…

这些绝对不是主人或者客人侮辱对方,使对方行伎人之事,而是一种风雅,一种主宾尽兴的体现。

反之,如果有人邀你共舞,你却含蓄的推说不会,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而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行为。

所以呀,有了这样的宴会文化,努力使自己的歌舞表现得优雅不失俗气,远比练习别人看不到的女红重要得多。

是以,真正的贵族勋贵家里,女子们并不十分擅长所谓的闺阁技艺。

崔幼伯也知道这些,所以看到针脚不是很密实的衣服,也没有表现得很失望,相反的,他很高兴:“娘子太谦虚了,这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娘子辛苦了。”

萧南听到夸奖,却没有露出笑容,而是板着小脸儿,双手一摊伸到崔幼伯跟前,“我的呢?郎君,我的礼物呢?”

崔幼伯尴尬的挠了挠头,在萧南故作生气的目光中,丢下一句‘我去拿’,便落荒而逃了。

事实上,崔幼伯根本就忘了所谓的七夕礼物,他这么说,不过是保全面子的托辞罢了。

“呵呵,郎君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呢。”秦妈妈看到萧南和崔幼伯的良性互动,很高兴,也很欣慰。

“是呀是呀,就是不知道郎君在仓促间会送给娘子什么礼物”

玉竹也过来凑热闹,主仆几个围坐在一起,喝着茶汤,嬉笑着聊天。

而书房里的崔幼伯却没有这么轻松了,他在屋里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都想不起送什么好。

最后,目光落在书案上散开的一卷字画,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有了办法。

“侍书,笔墨伺候”

崔幼伯站在书案后,铺开一张宣纸,摸起毛笔,蘸墨,在下笔前,吩咐道:“我要作画,谁都不要打扰我”

“是,郎君”

站在门外的小厮忙答应了一声,随后更是将匆匆赶来的翰墨拦在了外头。

第068章 改变(二)

“阿大,我、我真是有要事,让我进去见郎君吧。”

翰墨擦擦额上的汗,不死心的再次跟门口守着的小厮商量着。

阿大是负责看守外书房的粗使小厮,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头很高,人也壮实,一看便是个会功夫的人。

他板着脸站在门口,执着的摇摇头,也再一次将崔幼伯的吩咐转告给翰墨,“郎君说了,他要静心作画,谁都不见。”

翰墨死死的盯着阿大好久,见他死活不肯通融,便有些气急,略带威胁的低喝道:“阿大,你别拿这些话搪塞我,我伺候郎君的时候,你还在市井间胡混呢。我告诉你,我确实有要事要见郎君,现在你拦着我,若是耽误了郎君的事儿,你担待得起吗?”

阿大听到‘市井’两个字的时候,板着的棺材脸上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用力摇头,“郎君说了,谁都不见你若真有急事,可先向前头的管事说,我确实是市井里长大的人,但却也懂得服从的道理。”

市井奴儿,是当下社会流行的骂人话。而在市井里长大的游侠儿或者泼皮,则更是世人唾弃、不屑的对象。

阿大和阿二一样都是崔幼伯外出游玩儿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因见他们生得魁梧,手里又颇有几分功夫,人品也不算太坏,便将他们带回了崔家。

所以,他们跟翰墨等几人不同,并不是崔家的家生奴儿。

不是家生奴,也有不是的好处,至少不会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里。

在阿大和阿二的眼里,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崔幼伯。而崔幼伯对他们也极好,每个月的薪俸也足以度日,所以他们也没有背叛主人的必要。

所以,只要崔幼伯发了话,不管谁来闯关,阿大和阿二也不会通融。

刚才崔幼伯既然说‘谁都不要打扰我’,阿大便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进去骚扰郎君,其中也包括女主人萧南。

连彪悍的县主,阿大都曾经阻拦过,更不用说最近有点儿失宠的翰墨了。

翰墨恨恨的看着油盐不进的阿大,用力甩了下衣袖,狠狠的说:“好、好、好,好你个阿大,这是你说的,若是耽误了郎君的大事,你看郎君怎么处罚你”

像所有被人打败、却只敢放狠话的泼皮一般,翰墨气鼓鼓的丢下一句狠话后,便悻悻的离开了书房。

阿二目送翰墨的身影消失在墙角后,略带担心的问着兄弟:“阿大,翰墨可是郎君的贴身小厮,更是崔家迎晖院二管事的小儿子,在崔家颇有几分人脉,你今日得罪了他,恐怕日后…”

阿大无所谓的撇撇嘴,道:“咱们兄弟虽跟了郎君,却并不曾卖身给崔家,还都是自由人。而那翰墨之流,不过是奴婢,如今又因做了错事,被娘子赶出了外书房…郎君如果真当他是心腹,又岂会不帮他说情…不过是个遭了主人嫌弃的奴儿,我惧他什么?”

别看阿大表现得像个毫无心机的莽汉子,实际上,他一点儿都不笨,眼睛也够毒,一眼便看出了翰墨的颓势。

想想也正常呀,他如果真笨,也不可能在父母离世后,一个人在市井间平平安安的长大,还练就了一身的功夫,最后还能以自由人的身份进入规矩森严的崔家。

在阿大看来,那个翰墨绝对是个蠢的,竟然为了些许好处,明着得罪家里的女主人。

哼哼,报应来了吧,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呢,娘子便给翰墨安排了其他的差事,明升暗降的将他调到了辰光院的外院。

负责迎送宾客?

说着好听,听着也像个肥差(崔家来往的都是士族勋贵,贵客们也大方,手指缝里漏一点儿,也够那些负责接待的小厮吃喝不尽了。),但事实上却是个冷衙门。

因为,翰墨不是去崔家的前院宾馆当差,而是去了辰光院的中庭。

呵呵,别看着都是中庭的宾馆,两者的区别却很大——辰光院只是崔家十几个院落里的一个,平常来往的客人用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连袜子都不用脱。没客人,迎宾的小厮也就没啥事儿,想捞好处更是不可能。

其实吧,捞不到好处,对翰墨的影响并不大,他真正感到恐惧的是,自己去了中庭,也就变相了被主人流放,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主人,没了主人做依仗,他又有什么前途可言?

小管事?

哼,与其当这样没有前途的小管事,翰墨宁肯继续跟着郎君身边做小厮。

只是…谈何容易

原本,翰墨想利用木槿让他传的话,再次见到郎君,然后再趁机求求情,让郎君准他回来。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他竟连书房的门都没有进去。

都是阿大这个死贱奴,果然是市井里长大的狗咋种,不识抬举翰墨一边怏怏的往回走,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阿大。

“翰墨,怎么样?小妹的信你转交给郎君了吗?”

范德志呆在崔家中庭的宾馆里,正无聊的一圈圈的转着,好容易看到了翰墨,忙快走几步赶到近旁,低声问道。

“郎君正忙着晒书,娘子也在,我担心被娘子知道,便没有说。”翰墨并没有告诉范德志自己已经调离书房的消息,他将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遍,随后见范德志眼中带着几分质疑,便故作无所谓的安抚道:“放心吧,范大兄,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会在哺食前把信转交给郎君。只是,郎君肯不肯去,我就不能保证了”

嘿,大不了就告诉范家兄妹,说信已经送了,但是郎君不肯见她,这、这也不是他翰墨所能左右的呀。

翰墨想得很美,但范德志也不是傻子,他因引薛礼来崔家的事儿,惹恼了大夫人,以至于自家的娘子也不能来崔家请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崔家内院发生的事儿。

再加上范德志从小在崔家下人堆里长大,仆妇间的那些小花样儿,他比谁都知道。

一听翰墨的话,范德志便知道这事儿不能指望他了。

不过,范德志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也懂得交际的一些技巧,虽然已经猜到了翰墨打得主意,但他并没有说破。

反而一脸的感谢,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翰墨,范德志道:“恩恩,这事儿哥哥就拜托你了。郎君那儿,你也帮我家小妹多说几句好话,就说今儿是七夕,木槿虽远在长寿坊,但心里却时时记挂着郎君。对了,我小妹还说,她去岁七夕的时候,曾经和郎君一起在月下许愿,如今愿望达成了,她还想和郎君一起在月下还愿…”

絮絮叨叨的交代了一遍又一遍,范德志才辞了翰墨出来。

走出宾馆房间的时候,范德志和几个身穿深褐色仆人服侍的人错身而过。

“咦?这、这好像是萧家的下人。”范德志微微眯了眯眼睛,叫住负责迎宾的一个小厮,递上一个荷包,问:“敢问小郎,这是宋公府上的贵仆吧?”

小厮应是新补上来的人,并不认识早年就出去当差的范德志,他熟稔的接过荷包,用力捻了捻,荷包里发出叮当的脆响,嗯,应该是几十枚铜钱,不算少了。现在是盛世,物价极低,一文钱能买三个鸡蛋呢。

小厮很满意,反正对方问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便爽快的收了荷包,压低声音回到:“回这位郎君,正是我家八少夫人的娘家宋公萧家派来的人,说是给八少夫人送节礼呢。”

范德志的眼神很好,他在几个深褐色的仆人中看到了一个浅灰色的身影,便一指那人,继续问道:“这人看着颇有几分儒雅之气,应该是个读书人吧?难道也是宋公府上的人?”

小厮顺着范德志的手指看过去,哦了一声,道:“是读书人,据萧家来人说,这是八少夫人的父亲,萧驸马推荐给郎君的幕友。”

幕友?崔幼伯又没有出仕,聘请什么幕友呀?

范德志满脑子的问号,他忽然悲哀的发现,自从两个月前那件事发生后,他们家距离崔家的核心越来越远了。如今更是连点儿小事都不知道。

这种变化让他很不安。

范德志虽然入了禁卫军,但他很明白,在京城这种权贵多如牛毛的地方,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家族做靠山,别说一个小小的卫官,就是大将军,也很难在京城立足。

而他,崔家部曲出身,能依仗的也只有崔家。

“郎君,某还有差事要做,您慢走”

小厮见范德志愣在那里,便随意的揖了一揖,转身离去。

范德志没有说什么,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再拉近跟主家的关系。

只可惜,上次他们兄妹做得太绝,让崔家在薛礼跟前丢了个大丑,这次他送来的节礼,也被人丢了出去。而他本人,若不是有金子开道,恐怕也——

“噫?这不是老五家的大郎嘛,你怎么站在这里?”

正想着,范德志忽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他忙循声望去,看清来人的面孔后,他不由得惊喜过望,“二叔祖,是您呀”

第069章 改变(三)

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穿着一身姜黄色的胡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虽有些清瘦,但看着却很健康。

“当然是我,你小子,听说被主人放出去当卫官了?呵呵,不错,真不错,没给咱们老范家丢脸。”说话间,老者已经走到近前,亲昵的拍了拍范德志的肩膀,满意的说道。

“呵呵,大郎给二叔祖请安,二叔祖,您老不是一直在旧都嘛,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到了老者,范德志心头的郁结一扫而空,他得意的想着:哎呀,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呀,他正愁着如何跟主家拉近关系呢,老天爷便把二叔祖送了回来。

老者,也就是范德志的远房二叔祖,名范信,跟范德志这一房是刚到五服的族人,亦是崔家的部曲。

但跟范德志这一房不同,范信在崔家部曲中属于高端人士,他年轻的时候曾是老相公崔守仁的亲兵,跟着崔守仁上过战场,也曾经救过老相公的命。

只可惜,范信在战乱中伤了身子,失去了生育能力,一生无儿无女,几年前老婆也过世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凄然过活。

幸运的是,崔家不是贾家,范信也不是苦逼的焦大。

崔家对范信这些陪主子上过战场的忠仆都非常优待,给他们安排了闲散的差事,每个月还有规定的粮食肉蛋供给,过世的也有丧葬补贴,基本上算是活着养老,病了给治,死了管埋,让这些忠仆们得以善终。

“老相公给旧都的田庄来了信,说是想找我们这群老东西叙叙旧。呵呵。这不,我今儿刚到,还没去给老相公请安呢,就遇到你这个小子了。”

范信说得颇为自得,他虽上了年纪不能做要紧的差事,膝下也无儿无女,但在崔家却没人敢作践。

为啥?

还不是因为他曾经跟着老相公扛过大刀、上过战场?还曾经把老相公从死人堆里背出来?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但旧日的情分还在呀。

就说在旧都的田庄,上百顷地的田庄上,有几百号的部曲、佃农,也有十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但没有哪个人比他在主人面前有体面。

月俸就不说了,每年节日里他和几个老兄弟,都能领到从京里发过来的牛肉。

没错。牛肉!牛肉呀。

在严禁屠杀耕牛的年代。他范信,却能吃上老主人赏下来的牛肉!

啧啧,每次领到牛肉的时候,整个田庄上上下下满都是羡慕的眼神,看得范信那叫一个得意。

现在更有体面了,老相公竟然为了他们几个,特意给田庄写了信。还派专人接他们回来…这辈子活成他这样儿,值了!

听了这话,范德志眼中的小星星更多了。看向范信的目光也热切的差点儿把老人家烤熟了,他亲热的说:“哎呀,二叔祖真是太有体面了,当年跟着老相公的人那么多,现如今还能让老相公念念不忘的,也就二叔祖您了。”

范信摆摆手。“你小子站在门口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范德志哪敢说自己是来给妹子送信的呀,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继续问着感兴趣的话题:“二叔祖这次回来不走了吧?可是要在祖宅养老?”

老相公把老部下招来,应该不是单纯想说两句话。

范德志眯着眼睛,大脑在飞快的转动着。他想到了,是了,老相公辞了相位,如今闲散在家,前些日子府里还传出消息说,老相公在亲自管教八郎君。

现在八郎君已经从祠堂出来,老相公应该又无事可做,所以便找来当年的老部下,想跟他们一起回忆回忆往事,然后一起养老吧?!

这么想来,二叔祖岂不是能在老相公身边长待?

意识到这一点,范德志的心跳得更加激烈,他脑中的那个想法也愈加渴望。

“谁知道呀,我们几个不过是听老相公的吩咐做事儿,呵呵,以后到底咋样,还得听老相公的命令!”

范信也已经猜到自己可能会留在京城,但这事儿还没有得到落实,他也不能说得太死,只好含含糊糊的说着,随后又道:“行啦,我还要去给老相公请安,你小子也别在这儿傻呆着了,该忙什么就去忙吧,别耽误了主人的正事儿。”

范信并不是忘了范德志一家已经脱籍,而是在他以及崔家绝大多数的部曲心里,不管户籍是否独立,他们都是崔家的人,即使出了府,也不能跟主家断绝关系。主家若是有事儿,他们也要随时回来帮忙。

范德志忙点头应了,“是是,给老相公问安是大事儿,二叔祖您快去吧,千万别耽搁了。等您忙完了,小子再来借您,我阿耶去岁守岁的时候,还念叨着要陪您喝酒呢。”

范信是个孤老头子,平日里也喜欢自家的后辈。范德志一家,虽和自己的血缘远了些,但他的父亲和范德志的祖爷爷,那也是兄弟呀,不用往上数五百年,他们两家也是一个根上冒出的芽儿。

听到范德志的话,范信也高兴的直点头,“好好好,等我见了老相公再说。”

一老一小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开各忙各的。

范德志望着范信瘦弱的背影,脑中的念头愈加强烈。用力握了握拳头,他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跨鞍上马,快速往家赶去。

忙着赶回家和父亲商量大事的范德志,却忘了长寿坊的妹妹还在伸着脖子等回信。

然而,直到中元节后,木槿再次返回亲仁坊,木槿也没有等到七夕节的情人。

“娘子,到了!”

小丫头从牛车上跳下来,看到崔家气势巍峨的大门后,惊得有些不能自已,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门房的人看到这里的异样,过来问了问,听说是八郎君的通房丫头要进府,仔细问了是谁,又遣人去府里核实了消息,这才懒洋洋的一指后侧的角门,把她们打发了过去。

木槿掀开轿帘,心情有些复杂的看着曾经熟悉的大门。

说是熟悉,那是因为两个月前,她刚刚从这个门出来,且是被人捆着丢出来的。

一想到那日的屈辱,木槿扶在门框上的手紧紧的收缩着,青白的手背上青筋迭起。

“娘子?娘子,该下来了!”

小丫头站在角门前好一会儿,却不见木槿下车,忙再次提醒道。

“哼,急什么?”木槿听到小丫头的大嗓门,脑门的青筋也开始造反,突突的直跳,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用疼痛遮盖了那一阵阵的头晕,“真是个没见识的田舍奴儿,哪有在门前下车的道理?看什么看,还不去叫门!”

走角门就已经够让人心烦了,这丫头竟然还在外头就催她下车,懂不懂规矩呀?!

木槿气得用力一甩手,将轿帘放下,深深吸了几口气,她端坐在座位上,摆好姿势,努力使自己恢复到在崔家的气质和神态。

只可惜,经过两个月的‘别业’生活,再加上怀孕初期的各种反应以及各种进补,木槿早就不是两个月前那个聘婷娇弱的小美人儿。

此刻,她面庞滚圆似蒸饼,身形也比过去增宽了两三倍,头发有些枯黄,头上半点儿首饰都没有。

为了使自己好看些,木槿出门前,特意找了多杏黄色的牡丹绢花戴上,只是,不知为毛,往日戴上这绢花,只会衬得她愈加娇美。

可现在看着,怎么看怎么像乡下来的黄脸婆。

而更可怜的是,木槿许是在田庄看惯了那些农妇的装扮,这会儿看自己也没有觉得不对劲。

“是,娘子!”

小丫头撇撇嘴,嘴上不情不愿的应着,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哼,装什么装?

刚才那几位好心的郎君们都说了,牛车里坐着的那位不过是崔家郎君的小妾,哦不对,连小妾都不是,只不过跟她一样,都是伺候人的丫头。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婢,你装什么娘子?!

小丫头举着小拳头咚咚咚的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了一声,“什么人?可有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