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还待继续往下听,负责通传的宫女却已经开了口:“启禀公主殿下,襄城郡主携小娘子来访。”

屋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萧南深深呼了口气,脱了鞋子,提起裙摆便进了寝室。

“阿娘,乔木和灵犀回来看您啦!”

萧南欢快的对床上仰卧的大公主行了个礼,随即像是忽然发现娴娘一般,惊讶的‘咦’了一声,接着才又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娴娘也来了?呵呵,定是皇后殿下派您来探望阿娘的吧?真是辛苦娴娘了,大冷天的还要跑这一圈儿。”

娴娘忙从月样杌子上站起来,双手叠在身前,微微躬身施礼,“奴请郡主安,郡主果然聪慧,奴确实是奉了皇后的懿旨,特来看望长乐公主。”

说着,娴娘回头看了眼大公主,传递了个彼此明白的眼神,随后才又对萧南说:“郡主此来,定也是看望公主的,奴就不打扰公主和郡主说私房话了。”

萧南忙上前拉着娴娘的手,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来了,娴娘却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赶您呢?”

虽然萧南也想清场,好好跟阿娘谈谈心里话。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总不能就这么硬邦邦的把人挤走吧。

大公主见状,笑着摇摇头,嗔怪道:“好啦,乔木,你就别闹阿娴了,阿娘那儿还等着她回话呢。”

顿了顿,大公主对屋子里侍奉的宫女说。“去,把我誊写好的那份古籍装好,给阿娴带上。”

宫女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娴娘也借着行礼的当儿,把手从萧南掌中抽出来,屈膝告退:“公主说的是,奴还要回宫复命呢,今儿不能伺候郡主了。还请郡主见谅。”

说着,娴娘又给高卧床上的大公主行礼,最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袁氏也极有眼力见儿。她知道萧南此次回来,公主定会拉着萧南说私房话,如今连宫里来的侍女都避了下去。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儿媳妇哪有硬杵在这里的道理?

微微欠身,袁氏笑着说:“儿送娴娘!”

大公主摆摆手,“去吧。你们也都别在这儿呆着了,怪吵得。”

屋里的女官和宫女齐齐应声退下。

萧南从方氏怀里接过灵犀,也把自己带来的侍从打发了出去。

不多会儿的功夫,寝室里只剩下大公主母女两个,以及一只正在玩儿自个儿小爪子的小包子。

“来,把灵犀抱过来给我瞧瞧,”

大公主看到女儿和外孙女,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笑着拍拍手,对萧南招呼道。

萧南走到壶门大炕前,将女儿放在炕上,自己也斜着身子坐在炕边,关切的将大公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见她脸色红润、精神气爽,果然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问道:“阿娘,刚才您说的那个古籍,是不是我拿回来的那份儿?”

大公主正逗着努力翻身的小外孙女。听到萧南的问题,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嗯,皇后殿下早就听说我手里有一卷养生古籍,后来听太医说我有孕后,便让娴娘来贺喜的同时,顺便将那古籍带回去瞧瞧。”

大公主说得云淡风轻,但这话听在萧南耳朵里却似惊涛骇浪——果然,这世上的人就没有几个简单的。

大公主却似没看到萧南骤变的脸色,继续半低着头轻声道:“其实阿娘那儿还好说,宫中的几位贵妃和亲王妃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说我这里有一套上好的养生秘法…你瞧着吧,只要我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人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阿娘…”

萧南担心的抓住大公主的手,直直的迎向她的双眸,认真的说道:“阿娘,古籍什么的都可以给她们,但、但是那个葫芦绝对不能——”

这才是大公主再度怀孕的真正原因,山泉水修复人体机能的神效,萧南上辈子就知道了。否则,她也不会费尽心机的弄出两个‘仙葫’,又寻了个所谓的神仙福地…这般辛苦,为的就是帮阿耶和阿娘调理身子罢了。

额,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两位至亲的身子确实调理得不错,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喜事了。

万幸的是,萧南当时多弄了个神仙福地,正好为‘仙葫’做一下挡箭牌。萧南相信,有那些神奇的蔬菜水果挡在前头,宫里的贵人们应该不会怀疑到大公主和驸马随身携带的葫芦上。

大公主见女儿满眼担心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暖,她知道,女儿这是在关心她们,不过,这丫头也太小瞧人了,她想到的事儿,她们这做父母的酒想不到?

唇边的笑纹加深,大公主点头道:“知道,你放心吧,这些我和你阿耶都省得。”

事关重大,萧南哪里会这么轻易放下心来。

想了想,萧南猛地记起出门前老夫人说的几句闲话,忽而提高嗓音,郑重的对大公主说:“还有一件事,女儿为请示阿娘便自作主张…当日我怀了灵犀后,曾去法门寺上香,那时想着阿娘一直想要个小郎君,便擅自替您许下愿望,说倘或您能有喜,我情愿免除自己名下的三百封户的赋税杂役。另外,为了表示诚心,我、我还代阿娘许愿,只要您顺利怀了子嗣,您名下的三千封户也将免租税一年。”

大公主怔住了,暂时忘了逗弄趴伏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定定的看着心爱的女儿。

萧南回视她的注视,继续道:“托阿娘的福,女儿的封户有三百上升到现在的八百,阿娘也如女儿所愿的怀了孩子,女儿决定免除名下所有封户一年的租税。”

萧南是郡主的品级,是可以食实封的,也就是有八百户的汤沐邑。

插一句,这里所说的汤沐邑,并不是说在萧南封得郡县里抽调三百户的租税作为食邑,而是指朝廷圈定的专门的封户,被圈定为封户的农家,每年将租调的钱粮、布帛等物,直接上供给萧南这位郡主。

这个租调额度,是由朝廷规定的,不过也具有弹性。

如果遇到个不怎么贪心的封主,封户们只需依照朝廷规定的数目上缴即可。倘或遇到的是位心贪手黑的封主,那么封户们就惨了,被敲骨吸髓也不是不可能滴。

当然,如果遇到封主有喜事,或者心情不错,还极有可能免除封户的租税。

大公主眨了眨眼睛,极力压下眼底的暖意,心里则感慨的叹息着:唉,她的乔木真的长大了,也知道为父母解忧了…被女儿回护的感觉,真好!

点点头,大公主带着点儿鼻音说:“好,吾儿既然在佛前许了愿,那咱们就要还愿。这样吧,待会儿我就命人传话给‘邑司’公主府专门负责管理田庄、食邑的机构,让他们免了那三千封户的租调。”

萧南见大公主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紧绷的心弦松了一根,想到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她又附到大公主的耳边,小声说:“阿娘,还有大兄。”

大公主一愣,萧博?他又怎么了?

不过很快的,大公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眉头微蹙,并没有立刻表态。

说实话,在自己没有怀孕前,大公主确实把萧博这个庶长子当儿子养,对他们一家也都不错。

但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母亲。

试问世上哪个女人不想把世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的亲生孩子?

而在萧氏族谱上,萧博是大公主的儿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他日宋国公的爵位和食邑,以及萧家的家主之位,都将由萧博继承。

可那是过去呀,当时大公主没有亲生子。

如今不同了,大公主怀了身孕,有一半的几率会产下男丁,待日后儿子长大了,却没有爵位可承袭,这…

萧南看出了大公主的犹豫,忙低声劝道:“阿娘,阿弟有您和阿耶庇护,又有我这个阿姊在,他的爵位和前程都少不了。可一旦因为这个使得家庭不和,阿翁那里就会不乐意,阿耶心里也难免有芥蒂。”

萧博对大公主而言,是个无血缘关系的庶子,大公主把萧家的爵位和产业从萧博手里拿过来交给亲生儿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可萧博更是萧氏子呀,对萧镜、萧禹来说,是自家的血脉,家里的产业是交给他,还是交给未出生的那个小家伙,在血缘上都是一样的。

但是,在感情天平上,萧博毕竟在两位长辈面前承欢已久,又是个懂事有才华的好儿孙,萧禹父子并不想看到他从云端跌入低谷,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相信外人也会觉得,大公主肚子里的这个娃儿,左右有个公主阿娘做靠山,即使不继承萧家的爵位,日后也不会过得太差,何苦去抢大兄的前程?!

大公主也是个极聪颖的人,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种种可能想了个透。

她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呵呵,阿娘只顾着高兴了,竟忘了这事儿,我说今儿看你大嫂的神色总不对劲呢。好吧,咱也不稀罕这国公的爵位,让就让了吧!”

第163章 谁也不简单(三)

夕阳斜坠。

在暖暖的橘黄色的余晖中,雄伟高大的皇城楼上,闪现出一个身着甲胄的兵士的剪影。只见他站立在一面大鼓跟前,凝神定气,缓缓举起鼓槌,用力挥下——

“咚、咚咚、咚咚咚…”

浑厚而悠远的暮鼓准时响起,宣告一日的正式结束。

尚书省的都堂里,随着夕阳的缓缓西下,堂内的光线也愈来愈暗。

负责巡场的小吏抬着摆满蜡烛条案,步履轻盈的从廊庑下,一直往正堂前行。

他们每路过一张书案,便会放下三条蜡烛。

当然,也有许多举子自己带了蜡烛进场,此刻也早就燃了起来。

崔幼伯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皮,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自己的考题尚有小部分没答完,只好也放下毛笔,从考箱里取出蜡烛,用火石点燃,插在紫铜双层蜡台上。

隔壁的韦源,眼角的余光瞥到四周烛光摇曳,也停住手,深深舒了口气,用力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从考篮里翻出一条蜡烛和一个烛台。

擦亮火石的那一刹,韦源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奶奶的,这是谁出的考题呀,竟然这么多,岂不是摆明要把人‘考’死。

说起来帖经的考题并不难,而让韦源气愤的是,考题的数量多了些,简直就是累死人不偿命呀。

而且,答题的时候。不仅要找出这道题目的出处,准确填写所空经文,还要检查是否有避讳的地方。这个避讳,既包括国君名讳的避讳,还有自家亲长的避讳。

坑爹的是,当今圣人李二陛下的名字简直太大众了,且又是官场常用字眼儿。一不小心就会犯了忌讳。

幸而圣人圣明,为了令臣民方便,特发出赦令。规定避君上讳的时候,须是‘世’‘民’两字连起来用的时候才需要避讳,若是分开用。则不必避讳。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大家该避讳的时候还是会避讳,不然这‘户部’也就不用改名字了。(户部原名民部)

避君讳重要,避亲长讳同样重要。

前几年贡举的时候,就曾经发生过因考题重了某举子的亲长名讳,该考生不得不掩卷告罪,提前离席的故事。

为了尊重亲长的名讳,直接放弃事关前途命运的考试,这在现代人看来很是不值得。

但在那个为了家族、个人的名声。可以欣然赴死的年代,这就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了。

在当下这个年代,名声只要有丁点儿瑕疵,世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更不用说什么仕途、前程了。

所以。答题的时候,举子们须得分外仔细,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

这也就直接导致,第一场法定的考试时间已经结束,而所有参加考试的举子却都跪坐书案后继续做题的现状。

一时间,都堂的正堂和廊庑下。都点起了蜡烛。

残冬的夜里,寒风凛冽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都堂的庭院,远远望去,仿佛朵朵娇小盛开的白莲花,亲眼见证着这些寒门学子鱼跃龙门的时刻。

崔家荣寿堂的正堂,也是烛光摇曳。

老夫人神情肃穆的胡坐在正位上,布满老年斑的手上拿着串佛珠,手指捻动,佛珠缓缓的转动着。

崔守仁崔守义兄弟则一左一右的分坐正位两侧,两人也皆是满脸凝重的模样。

良久,老夫人才喟叹一声,道:“说吧,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真是片刻也不让人清净呀。

说实话,老夫人对本家现任的家主很瞧不上眼,堂堂一族的族长,整日里不想着如何培养子弟、振兴宗族,却天天想着算计别人,而这个别人还不是外姓人,而是跟他血缘不算太远的分支小宗。

不是老夫人吐槽,那位家主倘或把算计自家人的本事拿出来一半儿,用以经营家族,崔家本家也不会落魄至此。

这叫什么?

典型的窝里横呀!

崔守仁听出长姐话里的嘲讽,也是不屑的撇撇嘴。他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思想上也绝对受长姐的影响,看待事情和处置问题的角度,也多与老夫人相同或者相似。

不过,一想到那边放出来的话,崔守仁唇边的嘲讽顿时隐去,而是换成了焦虑和担忧:“阿姊,那边说,要、要将咱们这一支除名!”

换言而之,就是把双相崔家逐出博陵崔氏的氏族序列。

老夫人手指用力捏了下佛珠,脸上满是惊诧:“什么?除名?哈?!开什么玩笑,咱们这一支早就跟他分宗了,他、他有什么资格将咱们除名?”

崔守仁在安邑坊惊讶过了,此刻,他很是镇定的说:“在那边儿,当着那人的面儿,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咱们家是不是决定要分家?如果不是分家,为何在安邑坊帮崔清买宅院?”

老夫人双眸微眯,思索片刻,道:“就算是分家,也是咱们这一支的家里事儿,那边也没资格管吧?!”

难道崔氏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性族规?

老夫人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当年父母过世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来得及通读祖训族规。随后与本家分宗后,她也只得了一份自家保存的通行版的祖训族规,更全更仔细的原本,却被嫡宗嫡支收藏在老家的宗祠中,她根本无缘得见。

崔守仁苦涩的笑了笑,道:“阿姊,您忘了,咱们博陵崔氏族规中有一条规定,‘其缌麻以上亲者须同饮一室’。”

‘四世而缌’,通俗点儿说,就是博陵崔氏的子孙,不管是哪一支、哪一堂、哪一家,四代以内不得分家。

老夫人神色大变,心里直呼,天呀,我、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没错,他们这一支确实与本家分了宗,也自立了堂号,可、可是如果他们家违反了博陵崔氏的统一族规,本家确实有权利将他们这一支除名。

其实本家家主也很郁闷:你丫的,你们这一支,既不想遵循博陵崔氏的族规,又想以博陵崔氏的名头充当高门士族,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不成?!

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并不是说家族历史超过几百年就能成功。而是要求该姓族人在几百年间,要么有族中子弟做过高官(最好是三公,最次是九卿),要么有族中子弟至孝至纯,在孝悌上有着令世人称赞的作为。

而博陵崔氏传说当中的祖先季子,便曾让位于弟,自己采食于崔邑,其仁爱有德的高洁品质,一直被世人所称颂。

崔家的祖先如此悌友,崔氏的后人又岂能家庭不和,轻易分家?!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自责道:“唉,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一规定。”

顿了顿,老夫人又轻轻捻动起佛珠,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又道:“那边怎么说?他们应该不是真的想把咱们这一支除名吧?”

如果真想彻底与这边决裂的话,三戟崔家大可等双相崔家分完了家,有了确凿的证据,再召集族老召开宗族大会,将他们这一支逐出博陵崔氏。

崔守仁点点头,“阿姊猜得不错,那边并不想真的跟咱们彻底撕破脸。不过,”

抬眼看了看仍一派镇定的老夫人,崔守仁继续道:“他们说,崔清既然已经认祖归宗,崔嗣伯又娶了个身份贵重的好娘子,咱们、咱们就不能慢待了他们。安邑坊的宅院买了就买了,直接归到公中就好。”

就好?就好个P呀,就好?!

老夫人心里怒火翻涌,她好容易下定决心把这个碍眼的庶侄子弄出去,没想到那边插了一脚,竟彻底打破了她的筹划。

白花钱倒也无所谓,关键是憋气呀,而且安邑坊那栋新买的宅子,本家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归到公中’,但老夫人很清楚,这宅子早晚会被崔清找个理由弄到自己手里…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守仁见老夫人的脸色极差,心里担心,忙柔声劝道:“阿姊,也没什么,不就是不能分家嘛,不分就不分吧,左右都是自家人…河东张氏九代同堂不也照样过日子?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就是被圣人问及时,张氏家主默默的写了一百多个‘忍’字。

老夫人抬起捏着佛珠的手,摆了摆,打断道:“我知道,我没这么无用,被他们这一搅合就能气倒。你是不是还有事儿没说?也别遮着藏着的了,一起说吧。”

反正已经是最差了,老夫人不信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

崔守仁吞了吞口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还有南平郡主,她亲去圣人那儿求了旨意,说自己年幼,又钦羡崔氏底蕴悠远,想多在老夫人您身边学习些日子,好歹让她学会如何管家、理事…”

噗!!

老夫人好想吐血,她发现她真是小看了某些人,这些人远比她想象的能折腾,也比她想象的有心计。

这南平,摆明了就是想赖进她的荣寿堂呀。

唉,这还没正式嫁进来呢,便告状、挖坑两不误,真真不愧是崔清父子看中的如意好娘子呀。

第164章 故人还是敌人?!(一)

“哦,我说南平怎么忽然派人去收拾新房,原来是跑到圣人那儿告了状呀。 ”

萧南窝在大公主的正寝室里,听公主把皇宫近期发生的事儿说了说,这才故意拉长‘哦’字的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大公主见她作怪,不由得好笑,伸手戳了萧南的额头一记,笑骂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萧南故意装作被大公主戳到的将头偏到一旁,哎哟道:“哪有,女儿再大,在阿娘跟前也是孩子呢。”

大公主心里高兴,嘴上却还在训人:“瞧你,还不如灵犀乖呢。”

灵犀小盆友此刻还在COSPLAY乌龟,整个小身子结结实实的趴在炕上,双手双脚不停的划拉,小脖子却伸得极长,抻着个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说笑的母女两个。

萧南见女儿这般模样,也顾不得佯作生气,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还边对大公主说:“阿娘,您快看,灵犀这样子好玩儿吧?”

大公主白了萧南一眼,伸手拍掉企图骚扰小婴儿的黑爪,笑骂道:“还说,我怎么听阿苏说你整日欺负灵犀?”

萧南连声喊冤,“哪有!人家是帮灵犀锻炼身体呢。不信您瞧瞧,谁家三个月的宝宝像我的灵犀这么强壮?”

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公主平坦的小腹,萧南一脸坏笑的加了一句,“当然,等我家阿弟出生后。我会好好‘锻炼’他,让他也像灵犀这般康健。”

被自己女儿TX,大公主连白眼都不想翻了,直接从鼻子里冷哼了一记。

不过,被萧南这一番笑闹,大公主也想起了正事儿,“对了。我听你阿耶说今儿是贡举的第一场,崔八是不是在尚省参加考试?”

萧南点点头,“嗯。估计要考到傍晚吧,希望宵禁前能赶回来。”

大公主却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好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待会儿还会有不少人来拜访,乱糟糟的,我定没时间招呼你们母女,你呀,还是趁早带灵犀回去吧。”也省得郑氏趁机找女儿的麻烦。

大公主虽然不怕郑氏,但也不想让女儿背负不好的名声,皇家有高阳这一个BH的公主就足够了,萧南这个郡主若是再传出什么不孝的流言,就是自己再得宠。圣人和皇后那儿也不好交代。

想那南平告状的时候,不就是打着维护皇室名誉的旗号嘛。

这也正好猜中了圣人的心思——随着皇权的巩固,圣人愈发想树立一个体面又光鲜的皇家宗室形象。

而他的女儿们,却有些彪悍,跟婆婆吵嘴骂架、养小白脸男小三这都是小事。最近圣人敏感的发现,太子和几位亲王的背后,时常有几个公主的影子——她们竟然连朝政都想搅合?!

这是圣人所不能容许的。

李二陛下想着,跟他共同奋斗的妻子,他的观音婢还不肯‘干预朝政’呢,几个女儿然就敢。

‘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可乎?’

当然不可!

所以,圣人要好好敲打一下那些不务正业的女儿们。

奖励正面典范,也是敲打的一种方式。

南平郡主嘴里喊得是什么?她要孝顺公婆长辈,要跟着长辈学规矩,不肯令府别。

而这一点正是当下绝大多数的公主们所欠缺的。

是以,南平的状告得很成功,她在圣人那儿也树立了贤良淑德、柔和婉顺、尊礼明理的正面形象,为她以后的诸多动作提前准备了挡箭牌。

比如,试婚。

没错,在大唐,有试婚的习俗。

当然啦,这个试婚跟后世的试婚并不相同。

不是结婚的男女双方婚前试着OOXX、体验夫妻生活,而是指有权势、地位的女子,为了测试要嫁夫君是否健康、合格,会从自家挑选奴婢遣送到夫家,令试婚女奴与未婚夫圆房。

如果未婚夫那啥不行或者那啥技术不好,或者有隐疾,或者有什么不良嗜好,女子都可以以此为理由退婚。那啥是啥,自行想象!

顺便再想象一下,被退婚的男人将何等的悲剧。

不过,试婚的情况并不多,而被退婚的男人更少之又少。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崔嗣伯童鞋成为‘试婚’这一特殊形式的男主角。

“不是吧?南平还、还真敢呀!”

萧南回到家,还不等卸完妆,便听到了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

“婢子听说,南平郡主一共遣人送来四名试婚女奴,其中有两个是唐人,另外两个一是胡姬、一是新罗婢。”

玉竹跪坐在一旁,一边帮服侍萧南梳洗的玉兰替东西,一边低声汇报着,“而且,婢子还听说,南平郡主命人修缮的新房子,也是准备让那几个试婚女奴住的,她想在合浦院隔壁,另辟宅院。”

说着,玉竹似是想到了什么,将身子挪进一点儿,压低声音道:“海桐听老夫人院子里的粗婢说,南平郡主想打荣寿堂的主意。郡主也知道,荣寿堂旁边不是还有一处极大的花园和山林吗?南平郡主一直想在那里新起一处院落住。”

萧南只觉得好笑,“呵呵,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呀。”这人还没嫁进来呢,就举着大刀要割崔家的地盘儿,她真当老夫人是纸糊的?!

还是在南平郡主看来,只待她嫁入崔家,崔家上下就都归她处置?!

哼,如果她的封号是公主还有可能。偏只是个郡主…啧啧,很不好意思,本郡主的封号也是郡主,而且背后的靠山比你强大N倍哦。

刚才在公主府,萧南和大公主闲聊的时候,大公主曾透漏,说南平的外大母即外祖母杨贵妃时日不多了,估计等南平顺利嫁了人,老人家也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提起杨贵妃,她可不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那位,也不是演义中的那位前朝公主,而是一位杨姓贵妃,她甚至都不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

萧南记得很清楚,正史上,并没有这位杨贵妃的存在,她其实是被长孙氏‘蝴蝶’出来的人物。

原本,萧南不理解长孙氏为何对她另眼相看,更不理解长孙氏为何力请圣人册封杨氏为贵妃。要知道,杨氏无妊无功,入宫快四十年了,只怀过一次身孕,还在五六个月的时候流产了。

不管是从对皇室的贡献还是家世还是相貌来看,杨氏能加封贵妃,绝对是长孙氏给她开了金手指。

后来,偶然听大公主提起,说杨氏唯一的那次有孕,然是跟长孙氏同时怀孕的。只不过,长孙氏十月后足月产下长乐公主,而杨氏却流了产,流下的胎儿也已成型,亦是个女婴。

但是萧南还没在意,后来一算时间,她才猛然记起,正史上李二陛下的庶长女襄城公主跟这个时空长乐公主的出生日期相近,而根据李二身边的女人排查,杨氏极有可能便是生下襄城公主的那位无名宫妃。

想到这些,萧南也就理解长孙氏对杨贵妃的诸多宽厚,甚至允许她在无法生育后,从李氏宗室中抱养了一个郡主做养女。这个郡主就是南平的生母,后来被长孙氏再次厚待、破格加封为公主的南平公主。

估计是长孙氏总觉得自己抢了杨氏女儿存货的机会,对杨氏心有愧疚,但这种愧疚经过三四十年的消磨,最后终于在爱女被南平抢去心上人的那一刻彻底消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