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长孙氏还顾念着杨氏,毕竟人家也快不久于人世了,以长孙氏的大度和宽厚,她断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更不会让一个迟暮老人气急而亡,所以才会继续忍着南平。

但,只要杨氏一闭眼…

萧南冷笑,她甚至都不用看,都能猜到南平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当然,如果南平肯醒悟,不再继续折腾,没准儿还能躲过这一劫。

但可能吗?

萧南摇头,南平比过去的襄城县主还要嚣张跋扈,这种多年养成的性格,哪里是这么轻易能改变的?

更不用说,南平的父族还是长孙氏非常厌恶的京兆韦氏。

几下里加起来,萧南已经可以预见南平的结局。

而同样出身京兆韦氏的韦源,也顺着命运的安排,结识了注定要连累他的‘挚友’,李敬。

却说尚省的都堂上,众举子们秉烛应考,安静的堂内,只有烛火的噼噼啵啵声,以及众人研磨、写字的声音。

崔幼伯将考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小心的将考题按次序排好,慢慢的卷起来,最后放进考卷里。

呼总算熬过了第一场。

崔幼伯摇手,无声的唤来巡场的小吏,将考卷交上。

交完考卷,崔幼伯便将案上的物品全都放回考箱,火盆中的炭火已经将灭,釜中的热水也被蒸腾殆尽,他看了看,也没有将灰烬、热水残渣倒掉,直接都放进了考箱里。

收拾完东西,崔幼伯便扛起了考箱,抬步出了都堂。

“崔郎,且慢行,等等我!”

刚出了院门,崔幼伯便听到身后有人高呼,忙顿住脚步,扭回头看过去,来人正是他考场上的邻——韦源。

第165章 故人还是敌人?!(二)

韦源身边还有两位麻衣举子,且都是年纪不过二十的年轻儿郎。

气喘吁吁的追上崔幼伯,韦源指着身边两人介绍道:“这是李敬,关陇李氏的大郎;这是吴封,平阳吴氏的小郎。”

手一摆,又向李、吴二人介绍崔幼伯,“这是崔幼伯,博陵崔氏的八郎,双相崔家的玉郎是也。”

李敬和吴封放下手里的包袱、篮子,躬身长揖,“某李敬/吴封见过崔家八郎君。”

崔幼伯见李敬相貌堂堂,俊秀中带着几分英武,外貌协会会员的崔八童鞋便再次以貌取人,对李敬颇为和气的说:“李郎君太客气了,某崔八有礼了。”

说着也是躬身长揖,态度极为和善,只是唯一不足的地方,他老人家直接把一旁的文弱小郎吴封无视掉了。

吴封有些尴尬,揉了揉鼻翼,继续行礼道:“某吴封,见过崔家八郎君。”

崔幼伯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漏掉一个人,顿觉不好意思,忙躬身行礼,“某崔八见过吴郎君。”

韦源见三个人你拜我、我拜你的拜个没完,有些不耐烦的打岔,“好啦,算起来大家也不是外人,这么多虚礼做什么。”没办法,过去士庶不婚,各大世家间彼此联姻,不用往上数多少代,五服之内必有姻亲。

李氏也好、吴氏也罢,七拐八绕的还真能跟崔氏拉上关系。

三人听韦源这么一说,也释然一笑。是呀,大家都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那就不是外人呀,干嘛这么客套。

更不用说崔氏对李、吴二人皆有恩惠,两人对崔幼伯更是抱着真心交好的打算靠上来的,如今听韦源这般说,也都连连称是。

崔幼伯原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虽经过几个月的‘调教’,但本质一时无法改变,这会儿听几个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忙顺着韦源的话,说:“韦郎的话极有道理。李郎、吴郎也都不要跟某客气才是。”

韦源见崔八这么上道。也很高兴,接口道:“很是,走走走,趁着尚未宵禁,咱们去酒肆好好吃一杯。”

崔八却面有难色。

李敬多有眼力见儿呀,一瞧他这番表情,忙低声问道:“八郎君可是还有挚友在场内?”

其实,李敬已经猜到是谁,不过现在彼此都刚刚结识,他也不好托大的说刘晗是我哥们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八点头,“某尚有一世兄在场——”

话还没说完,刘晗已经扛着考箱走了出来,一拍崔八的肩膀,笑道:“八郎竟比我先出来一步。呵呵。这几位——”

目光扫过韦源等三人,当看到李敬、吴封两人时,刘晗明显一愣,随即又笑道:“呵呵,瞧瞧我遇到了谁?竟是阿敬和阿封?!”

并没有提及两人曾因‘寄籍’的事儿被朝廷取消了考试资格,也没有问两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门心思的叙旧。

崔八见刘晗也认识两人,忙笑问道:“君直也认得李郎和吴郎?”

刘晗招呼大家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说:“当然认得,想当年我四处游学的时候,曾与阿敬、阿封偶遇,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今又重逢与考场,缘分呀。”

李敬笑得极为含蓄,淡淡应道:“君直兄生性豪爽、洒脱,敬最是倾慕,如今相聚京城,确实应了君直兄的一句‘缘分’。”

吴封就有些谄媚了,几乎是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是极是极,呵呵,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君直兄,如此奇缘,当浮一大白呀。”

韦源见话题终于拉回一起喝酒上来,忙笑道:“阿封说的对,现在天色还早,咱们一起去酒肆吃杯热酒吧。”

刘晗却摇头,“今日巧遇两位故友,又结识韦郎,理应痛饮一杯。但明日还有一场,不如咱们明日考完,再相聚饮酒如何?”

崔八点头,“没错,到时,某定取出家中珍藏的佳酿‘滴露春’,咱们不醉不归,何如?”

滴露春?

李敬英挺的剑眉微微一挑,笑问道:“可是去岁刚刚上市的烈酒?其色清澈、其味醇厚、其烈似火,远比市面上的名酒、佳酿的滴露春?”

这个话题正好挠到了刘晗的痒处,只见他极为得意的笑道:“阿敬猜得不错,就是那烈酒滴露春。呵呵,为兄甚至喜欢呀。”他可是滴露春的代言人呢,去年没少用它装逼、扮名士范儿。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出了皇城。

文竹几个小厮早就等着门外,每每听到有人出来,他们便探头探脑的瞧一番。

这次,终于看到了自家郎君的身影,文竹和阿山几个小跑着迎上去,“郎君,刘郎君。”

一边招呼问安,一边伶俐的将两人肩上扛的考箱接过来。

文竹更机灵,他见郎君身边还跟着三个郎君,其中一个佩饰极为精美,应该也是同自家郎君一样,是勋贵或者世家之后。

另外两个,佩饰虽差了些,但气质还不差,比那些寒门举子多了几分大气,便猜他们即使不是世家望族,应该也不是市井奴、田舍汉,许是什么小官的子弟。

心里猜度着几人的身份,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还积极的问:“几位郎君的车架可在近旁?不如让奴去召唤郎君的仆从?”

韦源摆摆手,丢给文竹几粒金花生,笑骂道:“小猴儿倒也机灵,去吧,我的车架应该在拐角,你把那几个没眼力见儿的奴婢给我叫来。”

文竹熟稔的接过金花生,不着痕迹的袖入囊中。笑得更加殷勤,“郎君放心,奴这就去。”

说着,文竹冲着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也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文竹的意思,拔起双脚。利索的跑向街口拐角。

不多会儿,安静的街道上驶过一辆豪华的马车。

那马车还没走到近旁,一个清秀的小厮已经从车厢里跳出来。连声喊着,“郎君,郎君。您可算出来了!”

有了崔八几个小厮做对比,韦源只觉得自己的小厮很上不得台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耐烦的说,“乱叫什么?也不怕贵人笑话。”

崔八并不在意这些,拱手告辞,“今日时辰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待明日考完,你我等几兄弟再聚。”

刘晗也抱起拳头。向几位告辞。

韦源、李敬和吴封同样回礼,连声辞别,并约定明日聚会。

崔八和刘晗在阿山的搀扶下上了牛车,韦源三个则上了韦家的马车。

上了车,挑起车窗帘子。双方再次偮手告辞,只听得啪啪两声鞭响,牛车和马车错身而过。

“郎君,刘郎君,喝杯热将茶吧。”

文竹殷勤的奉上温了许久的姜茶,又招呼其它小厮往火盆里添木炭、给两位郎君盖棉被…好一通忙活后。崔八和刘晗这才觉得重新暖和了过来。

“呼~~那都堂还真不是善地。”

其实崔八想说,那都堂真TM不是人呆的地方呀,简直要冻死人了。

幸好他有贤妻萧南,告诉他一个取暖的好法子,这才没把两条膝盖冻伤了。

“嗯,确实冷了些。”刘晗就惨了些,他可没有一个穿越女做老婆,自然不知道某些野外求生的技巧,更不知道用炭盆烘暖单席的法子。

在森寒刺骨的地上跪了一天,这会儿终于换了个暖和的地方,刘晗却觉得膝盖针扎似的疼,用力揉了揉膝盖,他叹息道:“明日还有一场呢。”

崔八点头,有了今天的经验,他对明天毫无压力。

甚至还有闲心谈论今日刚刚结交的三个朋友,“韦郎温文有礼,李郎英武不凡,吴郎、吴郎能言善道,三人皆不是凡人呀。”

说句良心话,崔八童鞋对长相不怎么出众的吴封,并没有看在眼里,也是想了半天才找出他的‘优点’。

刘晗并没有立刻应和,而是抱着冒着丝丝热气的茶盏想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嗯,八郎说的极是,阿敬和阿封都是极好的人,且极善变通,可为友。”

但不能深交,这两人太懂得‘变通’了,很容易被外在的因素所引诱,养不熟。

至于韦源,刘晗并不认识,也就没有妄加评论。

崔八却没有听出刘晗话里的深意,他见刘晗赞同自己的看法,很是得意,笑道:“君直兄也说好的人,那定是极好的,值得交往的朋友。”

刘晗没有说话,扯了扯嘴角,权作回答。

天色渐晚,马上就要宵禁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并不多。

很快,牛车便驶进了亲仁坊。

来到崔家大门前,阿山跳下车,从后面牛车上拾了个杌子搬到牛车前,引崔八和刘晗下车。

不多会儿,崔八便进了辰光院。

正堂里,萧南刚把打着哈欠的女儿哄睡着,正待让人准备洗澡水好好洗个热水澡,便听到回禀,说是崔八回来了。

萧南忙起身相迎,在正堂外的廊下与崔八相遇。

崔八先是狠狠夸奖了那个实用的考箱,又说了说考场上的事儿,最后才提到自己新结识的朋友,“韦郎是安同郡主的夫君,出自京兆韦氏;李郎,单名一个敬字,乃关陇李氏的世家子——”

李、李敬?!

萧南脸色大变,轻松的心情更因为这个印刻在心头的名字而变得异常沉重!

第166章 故人还是敌人?!(三)

李敬,上一世萧南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她真心爱过的男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南也以为李敬是爱她的,而她更是百分百真心的对待他——

为了他,萧南不惜用尽自己的嫁妆,给他在官场铺路;为了他,萧南屡次冒着被戳穿的危险,用穿越者的先知帮他‘站队’,为他谋划;为了他,萧南甚至掏心挖肝的将生命中最大的秘密之一——桃源的存在告诉了他…

可以说,萧南是用自己的全部去爱这个男人,更用自己的一切去经营那段感情。

然而,这所有的付出换来的是什么?

萧南用力攥紧拳头,不到寸许的指甲狠狠刺入柔嫩的掌心。

“…君直兄也觉得他们都是极好的人物…”

崔幼伯没有发现萧南的异常,兴致颇高的继续夸着三位刚刚结识的朋友。

极好的人?

当然是极好的人,至少表面看上去颇有几分看头。

萧南恨极了李敬,但也无法违心的说李敬的‘硬件条件’很差。

人常说相由心生,萧南却始终想不通,为何似李敬这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见异思迁、歹毒狠辣的无耻小人,却长得一副丰神俊朗、英伟挺拔的好模样?!

“…尤其是李郎,虽家世差了些,但本人却非常上进,言谈举止也极为妥当…”远比那个畏畏缩缩的吴封强多了。

崔幼伯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双臂。任侍女将他的麻衣褪去。

家世差?

萧南微微愣了下,李敬出身关陇李氏,也算是新晋门阀,哪里差了?

紧接着她便想到了,在崔八这种鼎甲士族、老牌门阀面前,李氏确实暴发了一点点。

不过崔八有一点倒没说错,李敬确实很‘上进’。

萧南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她偶遇李敬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门祖荫的八品小吏。

但李敬给萧南的印象却很深,尤其是他那双很不安分的眼睛。当然,说好听点儿,也可以说是‘有上进心’。让萧南有种预感,这个男人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

萧南也曾假想过,如果她没有帮李敬搭上太子的线,如果她没有数次出手相助,李敬到底会不会一鸣惊人?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不会像前世那般顺风顺水,也不会似前世那般,不到而立之年便得封国公,官一品。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萧南不得不说。李敬的人品低得没有下限,但他的能力确实很不错,尤其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积极向上的野心,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若能与李郎同科考中,倒也不失一场奇缘呀…”

崔幼伯絮絮叨叨间。已经换好了家常的广袖长袍,头发也披散开来,随意的盘腿坐在榻上,端起小几上的酒盏,轻啜了一口温得热热的滴露春,语气颇为欢愉的说道。

同科?!

等等。李敬也去参加进士科的考试了?

萧南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心底喷涌而出的恨意淹没了她的理智,也让她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小问题。

如今听到崔八的话,她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李敬不是门荫进了将作监吗,怎么现在又跑去考科举了?

难道,崔八提到的李敬并不是她那个负心汉?!

心里装着疑惑,萧南坐到崔八对面的榻上,故作随意的问道:“听郎君句句不离李郎,想那李郎定是个似夫君这般温文儒雅的冠玉少年郎吧?”

崔八只当萧南是关心自己,顺带着关注下自己的朋友,倒也没有多想,爽快的说道:“娘子这次可猜错了,呵呵,李郎身高六尺约180,相貌堂堂,英武中带着儒雅。他若是从文,定是文官中的伟男儿;他若是领兵打仗,定是武将中的儒雅风流才子。我虽与李郎初次相识,但从他的身型和行路的姿势,我料定他的弓马骑射定是极为出色。”

唔,听着描述,好像是那个人。

萧南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打鼓:这人到底是不是他?

崔八却还在继续,“待过了春榜,我定要邀请韦郎、李郎等人去‘乐游原’打马球…”

萧南一听这话,顿时有了主意,笑道:“提起打马球,我也足足有一年没有打了呢。呵呵,不如郎君选个日子,咱们多邀请些新友故交,一起去乐游原好好赛上一场,如何?”

崔八闻言双眼只发光,击掌笑道:“这样最好,呵呵,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届时也把阿沅带去,好让她瞧瞧她阿耶有多厉害!”

萧南点头,“嗯,我也活动活动筋骨。”

大唐的妹纸多才多艺呀,骑马比后世的开车还要普及,打马球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

“那就更好了,为夫也想一睹娘子的马上英姿呢。”

崔八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越来越习惯这种夫妻相处的方式,两口子不吵也不闹,只是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但这种感觉却极为温馨。非-凡 喵~ >▽< 整理

看到与去岁相比,几乎脱胎换骨的娘子,崔八眼中的异彩更加炽热。

只是,萧南却被一个恨得刻骨铭心的名字搅乱了心绪,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和崔八。

不过萧南也早已学会了伪装,她不着痕迹的躲过崔八的手,笑着说:“郎君考了一天,定是非常困乏,我刚命人烧了洗澡水,郎君不如先去泡个热水澡吧。明儿,郎君还要继续考试呢。”

不管是微笑还是话语,都是那么的温柔、体贴。

让有些悻悻的崔八顿觉烫贴无比,连连点头。“既如此,那就多谢娘子了。”

萧南冲一旁伺候的玉簪使了个眼色。

玉簪会意,忙引了崔八去净房洗澡。

待屋子里只剩下萧南一个人时,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顿时阴沉似锅底,心里暗道:亲爱的‘夫君’,是你吗?呵呵。我还真是有些期待呢,你想不想知道,我会怎么回敬你的当胸一剑?!

一股自骨子里渗出来的无边恨意。刹那间将萧南包裹起来。

没错,萧南恨李敬,恨他恨得刻骨铭心、蚀骨泣血。早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便下定决心,只要她还有口气,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负她、辱她、杀她的无耻小人。

“阿嚏,阿嚏!”

李敬紧紧的裹着棉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敬,你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凉?染了风寒?”

吴封也披着个棉被,全身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听到李敬接二连三的打喷嚏,他不由得担心的问道。

擦了擦鼻子。李敬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无妨,只是刚才在都堂廊庑下喝了些冷风,估计喝点儿姜茶汤,再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吴封担心好友。不放心的跳下炕,拖着被子凑到李敬跟前,就着炕几上的烛光仔细端详了他良久,才放心的点头,“唔,看你的脸色倒还好。唉。不是我说,你家好歹是五姓七望的世家望族,再不济也能门个小官,何苦跟我一起苦哈哈的考这进士?”

在吴封看来,李敬绝对是没事找抽型的自虐狂,放着门荫的康庄大道不去走,非要跟数百上千的寒门学子争走独木桥,何苦来哉?

李敬扯了扯嘴角,吸溜了下快要流到唇边的鼻涕,道:“将作监的九品小吏,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我李敬也是六尺伟男儿,岂能一辈子跟匠人们打交道?”

门荫?呵,你当门荫是那么容易的吗?

李敬腾出一只手,端起炕几上的茶盏,大口大口喝着姜茶汤,心里则苦涩一片:其实,他也想门荫来着,只是、只是…唉,他那同父异母的阿弟,也想要那门荫的名额呀。

偏他阿耶的官职不高,只能荫一子,他若要了那名额,继母和阿弟都会不高兴,往后他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

再暗黑一点儿,没准儿他都没命去享用那门荫呢。

另一方面,李敬想得很长远,门荫的官职大多不高,且升迁也不是那么容易。

反倒是被圣人倚重的科举,只要一朝考中,仕途前程不可限量。

与其为了个注定没前途的门荫跟继母、阿弟结怨,还不如索性让了这名额,自己去考个功名。这样还能在世人面前落一个悌友的名声,有了这样的好名声,也绝了日后继母以‘孝’的名义为难他的可能。

“…也是,将作监确实不是什么清贵之地,”给皇室打造金银器皿、瓦罐瓷器以及纱罗段匹等物什,说白了就是皇室的作坊,官职再高,也不如个国子监从七品下阶的主簿清贵。

但,不清贵好歹也是官身呀,至少在吴封看来,已经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了。

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吴封咂摸咂摸嘴儿,言不由衷的点头。

随即他又想到今日遇到的崔八,转移话题道:“阿敬,咱们不是已经跟崔家六郎君成为好友了吗,你怎么还和崔八那么热乎?”

如果崔六和崔八是关系亲近的好兄弟,他们这般与崔八热络倒也罢了,偏崔六和崔八的关系并不好呀,阿敬却巴巴的请韦郎做介绍,这、这很不正常呢。

李敬闻言,笑得很是自得:“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六郎君对咱们确有大恩,但他毕竟只是双相崔家的二房庶子,并不受宠。反倒是八郎君,他可是崔家最最受宠的幼子,崔相公是八郎君的亲大兄,崔司业则是八郎君的亲三哥。还有崔八的娘子,你知道是谁吗?”

第001章 桃花朵朵开(一)

次日,又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有了昨天的经验,崔幼伯和刘晗顺利的进入了都堂,找到自己的座位,准备考试。

韦源进来的时候,崔幼伯已经燃起了铜釜,单席也被烘烤得极为暖和。

考虑到这里是考场,韦源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轻咳两记,引来崔八的注意后,便笑着手行礼。

崔八刚挪了单席回原处,见韦源这般,忙直起身子,手回礼。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有了昨日共食的情分,无形中竟多了几分默契,彼此间的心情也颇为愉快。

不一会儿,主考官来了,与举子们行礼完毕,便命巡场的小吏将试卷发下。

今儿考的是策论。

崔八喝了一盏热好的雪耳红枣羹,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这才小心的抽开考卷上的封绳,展开试卷,一字一字的读着考题。

读罢,崔八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

这次的考题竟是…难道真如阿翁所言,圣人刚平了高昌之乱便要对高丽用兵?!

如果阿翁所料应验的话,那今次圣人以此作为考题,是不是在向朝臣暗示什么?还是为用兵提前制造舆论?

崔八捏着笔,神色凝重的反复思索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阿翁的话,“…新罗乃唐之臣国,今被高丽所欺,圣人必忧之。”

不知为何,他又忽然想起萧南的几句戏言。

那日?崔幼伯去荣康居的书房与阿翁讨论了些时务,回来后顺嘴跟萧南提了两句。

萧南曾笑着说,“高丽跳梁小丑尔,今竟与天朝为敌,上必讨之。然其地处辽东,天时地理皆不同于我天朝,唯有细细筹谋,战马、粮草等物也须得准备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