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叹了口气,崔幼伯又把方子递给了王氏――好歹人家是这家的主母,抓药熬药这种事儿,还是需要王氏出面。

王氏接过方子,也没有细看,转手便交给了身边的小丫鬟,叮嘱道:“抓药的时候定要仔细,若是家里私库里没有的――”

萧南忙接过话茬,“我一听大伯母微恙,便带了些药材过来,刚才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大嫂派人去看看,如果有能用的,只管取用。”别的不敢说,黄连敞开了供应。

王氏当然没错过刚才萧南吩咐小丫鬟的画面,心里也隐约猜到了萧南带来的药材是什么。萧南既然知道卢太医的‘盛名’,自然也知道他惩罚说谎病患的手段,唔,估计萧南带来的巴豆和黄连定少不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王氏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笑容,轻声道:“我就不谢弟妹了,来人,派个人去看看。”

萧南微微笑着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回应王氏那带着几分暗示的眼神。

吩咐完这些,王氏又命人将卢太医送出去。

卢太医却还记得刚才没八完的八卦,笑着对崔幼伯说:“老夫还有几件事想单独交代郎君~~~”

得,人家说得这般郑重,饶是崔幼伯猜到这个撒疯老头儿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阿娘的病,他还是顺从的站起来,率值溃骸奥太医,请!”

说着,崔幼伯引着卢太医出了正堂。

却说正堂的另一边,赵妈妈被王氏带来的几个掌刑妈妈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杖。

崔家的杖责,虽赶不上朝廷的杖责那么重,但对于赵妈妈这种上了岁数的老妇来说,二十杖几乎去了她半条命。

在行刑过程中,赵妈妈被塞着嘴,痛得要命却喊不出来,这会儿打完了,嘴里的布也被取了出来,她却没力气惨叫了,只低低的呻吟着。

赵妈妈虽挨了打,但她终究是大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王氏的人也没有做得太绝,行完刑,便命两个小丫鬟把她送回了家。

赵妈妈的丈夫是崔家的家生奴,一家子人都住在崔家后街的一个小院子里。

那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崔家的奴婢,有那不当差的,看到赵妈妈狼狈的被人抬回来,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中心点只有一个:赵家的老婆子要失宠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崔家后街更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众奴婢看到赵妈妈挨了打,即使不会明目张胆的落井下石,但也没人跑来雪中送炭。

不对,还有一个。

就在赵妈妈被两个小丫鬟抬回屋子,小丫鬟们离开后,便有个娇小的身影悄悄的溜入了赵妈妈的院子。

“赵妈妈,赵妈妈,您怎么样了?”

那人对赵家很熟悉,熟门熟路的摸到了赵妈妈的寝室,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小食床上,自己则来到赵妈妈身边,小心的扶起她,急声唤道。

赵妈妈费力的睁开眼睛,一看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三等小丫鬟阿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暗自感慨道:还是自己调教的小丫头靠得住呀,想她风光的时候,多少人跑来巴结,如今不过是挨了一次打,大夫人还没逐她呢,那群黑了心肝的贱婢就躲没了影儿,如今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

哼,等她养好伤回去的时候,看她怎么收拾那些人。

赵妈妈越想越火大,口渴得更加厉害,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阿禄体贴的给赵妈妈端了杯凉茶,赵妈妈也顾不得凉热,几口就喝光了。

阿禄放下杯子,将放在小食床上的药包解开,一边把里面的药拿出来,一边絮叨:“赵妈妈,这是我特意问街上的大夫抓的,都是祛毒消肿的好药,我这就给您熬上…还有这个,是外敷的,待会儿我给您清理完伤口再敷上…”

赵妈妈略带感激的点点头,夸道:“还是阿禄你重情义呀,没忘了赵妈妈。你放心,等我养好伤回去了,再给你换个好差事。”

阿禄相貌平常,但看着很乖巧,听了赵妈妈的话,更是感激的连声道谢,仿佛已经得到了赵妈妈安排的新差事。

见到阿禄这般知趣守本分,赵妈妈愈加得意,趴在床上,摆了摆手,让阿禄去烧热水给她清洗伤口。

阿禄听话的应了一声,从寝室出来,来到外面,她抬起头,随手拨了拨额前长长的刘海,露出一双灵动明媚的大眼…

第018章 苦

此时正值中午,赵妈妈的男人儿女儿媳都在当差,家里只有赵妈妈一人,以及小丫鬟阿禄。

说起来,赵妈妈的家人原不必这么辛苦,事实上在大夫人当家的时候,因有赵妈妈在,她的家人们过得很是安逸、舒服,只在主人召唤的时候才露个脸,更多的时候都在摸鱼。

赵妈妈一家最风光的时候,家里还养着几个丫鬟粗婢伺候呢。

直到五年前,王氏正式接管了荣康堂的中馈,很自然的,她提拔了一些自己的人。

赵妈妈、葛妈妈等人及其家人的差事虽保住了,但也仅是保住而已,王氏手底下还有不少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处心积虑的想抓她们的把柄,好腾出位子给自己坐。

为了保住差事,赵妈妈的男人不断叮嘱自家老婆子要低调,家里的丫鬟也卖掉了,多年积攒的私房也妥善的藏起来,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那边更是反复告诫,让他们一定要把面子做足了,切莫被人抓到错处。

赵妈妈的家人倒也听话,几年来小错免不了,但大的过错却丁点儿没犯,一家人还算安稳的在崔家后街住着。

当然,这与赵妈妈在大夫人跟前的得宠也分不开。

而为了能让家人更安稳的生活下去,赵妈妈必须想尽办法一直确保自己在大夫人跟前的第一得意人的地位。

“阿禄,我走以后,大夫人那儿又有什么事儿没有?”

赵妈妈趴在床上百无聊赖,想起了自己的差事,顺口问道。

阿禄蹲在门外廊庑下,守着个小炉子熬药,隔窗听到赵妈妈的话,扬声回道:“卢太医给大夫人开了方子,我出来的时候。小大娘(指崔涵)正亲手喂给大夫人呢。”

“小大娘?她怎么会在正堂?”

郑氏与王氏婆媳不对付,连带着郑氏对王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也不怎么亲近。除了嫡长孙,郑氏见了还能给几分好脸,其它的只比陌生人强些呢。

阿禄脆生生的说:“大夫人之前不是想养个孙女在身边解闷吗?郡主娘子想把荣寿堂那边的小大娘(指崔灵犀)抱来,可惜那位小大娘年纪太小,怕累到大夫人,咱们这边的小大娘便自告奋勇,说要搬来正堂。伺候大夫人。”

崔涵为何会来,还是她阿禄的功劳呢。其实她也没做别的,就是按照郡主的吩咐,悄悄跑去崔涵的院子里。找了个相熟的小丫鬟‘聊天’,话里话外都隐约提到京中权贵对郡主的称赞。

其间,阿禄还隐晦的指出,郡主娘子之所以摆脱了早年的骂名,最主要的还是她诚心为先老夫人守了三年孝。

孝字大如天呀,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用这个字来扬名,绝对比那些什么‘才名’更靠谱。

她就说了这么多,然后崔涵就自己跑来了。

阿禄表示。这件事能成,一来是郡主的谋算,二来也是崔涵自己聪明,知道对于目前的她来说,什么样的名声更要紧。

事后,阿禄也曾想过,崔涵小小年纪便能守在病弱的祖母榻前尽孝。这个名声传出去了,对她的婚事绝对是个极大的助力。

选了好婆家,崔涵嫁过去后,她也更有资本――一个肯在病弱老祖母跟前服侍的女子,她的品性绝对差不了。

“大娘子也舍得?”

赵妈妈近身伺候大夫人多年,自然知道这位主人的脾气。

尤其是近几年,大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古怪,火气也越来越大。

早些年。大夫人还会顾忌自己世家女的身份和崔家的规矩,行事还有个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夫人竟变了个样子,只要脾气上来了,什么都顾不上,生生得罪了不少人。也让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坏。

别看崔涵是大夫人的嫡亲孙女,但大夫人真要是起了性子,她才不会顾及崔涵是什么人,只管敞开了骂,若是气急了,没准儿还会动手呢。

王氏不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或许不知道大夫人的这些小毛病。但她主持着家里的中馈,正堂这几年瓷器等物的消耗比整个荣康堂几个院子加起来的总和都多,这个情况,王氏应该知道的呀。

而且以王氏的聪明,她没道理猜不到正堂那些损耗的瓷器都是谁的手笔――丫鬟不小心?开毛玩笑呀,能在主人身边伺候的,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伶俐丫鬟,说她们手笨弄坏了瓷器,鬼都不信。

说得难听些,现在的大夫人就是个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着了,王氏把宝贝女儿放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她也真够放心的。

阿禄只是个小丫鬟,以她的资历,还没资格谈论这样的问题。

听了赵妈妈的话,她只是傻笑而过。

赵妈妈知道阿禄是个老实的孩子,见她这样,也没有追问,反而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道:“对了,我离开后,葛家的那个死婆子有没有落井下石?”

赵妈妈和葛妈妈都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两人从小就跟着大夫人,一起学习、一起竞争,相互较劲了几十年,如今两人更是彼此唯一的竞争对手。

还是那句话说得对,最了解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敌人。

以赵妈妈对葛妈妈的了解,这个老货绝对会趁着自己不在而生点儿事端。

阿禄听到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啊’了一声。

赵妈妈耳朵尖,听到后忙追问:“那老货真做了什么?哎呀,阿禄,你快点儿进来告诉我,省的我心焦!”

“是,赵妈妈!”阿禄看了看炉子上的药锅子,见汤汁还没有煮沸,这才进了寝室,凑到赵妈妈身边,小声说道:“卢太医给大夫人诊了脉,说她没有病,葛妈妈却说卢太医医术不好,这才没诊出来…”

阿禄简单的将正堂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妈妈,最后她为难的看了一眼赵妈妈,欲言又止。

赵妈妈年老成精,哪里看不出阿禄的小动作,她故作淡定的说道:“什么事?说罢,在我跟前,你无需隐瞒!”

赵妈妈跟着大夫人几十年,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她的一些小习惯,听这说话的口吻,还真有几分大夫人的韵味。

阿禄忙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去药铺给您抓药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卢太医,结果药铺里的坐堂大夫一听卢太医的名字,立刻追问,是不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卢太医。我瞧那大夫的神色不对劲,忙回说是。那位大夫一听便、便――”

赵妈妈正听到关键的地方,见阿禄吞吞吐吐的,一时火大,伸手掐了她一记,然后催促道:“快说,别遮遮掩掩的。”

阿禄可怜兮兮的瘪了瘪嘴,扭头看了看四周,万分谨慎的说道:“赵妈妈,这、这话我告诉您也成,只一样,到了别处,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我怕~~~”

赵妈妈没好气的说道:“你怕什么?好好好,放心吧,你只管说,这事儿我绝不告诉第二个人。”

得到了许诺,阿禄才松了口气,小声说道:“那位大夫说,卢太医的医术自是最好的,但他的脾气古怪…”

阿禄将卢太医的种种传闻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那大夫还说了,卢太医最讨厌别人不信任他的医术,葛妈妈那么明着指了出来,卢太医虽不敢当着郎君的面辩驳,定会在药里动手脚呢。”

说起了药,阿禄惊叫一声,“呀?我都忘了,外头还给您熬着药呢。”

也不等赵妈妈开口,阿禄跳下炕,噔噔几步跑到外头,见药汤熬得刚好,并没有误了时辰,这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庆幸的喃喃自语,“还好没熬过了,佛祖保佑!”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拿了个干净的饭碗,用干净的纱布蒙了锅口,将砂锅里的药汁倒进碗里,然后小心翼翼的端了进来。

“赵妈妈,药好了,您趁热喝吧!”

阿禄将碗放在小食床上,扶着赵妈妈侧过身来,避开臀部的伤处,然后用隐囊帮赵妈妈固定好身子,这才端起碗,拿调羹一勺一勺的把药汁喂给赵妈妈。

只喝了一口,赵妈妈就皱起了眉头,“嘶~~~这、这药也太、太苦了吧!”

一听到‘苦’这个字,阿禄又似想到了什么,小声的嘀咕道:“对了,我还听那坐堂大夫说了,卢太医最喜欢给不信任他的病人药方里加黄连,分量还不是一般的高,只把病人喝得苦不堪言。我估计,大夫人的药比您这碗苦多了。”

赵妈妈一怔,暂时忘了口腔里弥漫着的那浓烈的苦味儿,问道:“还有此事?”

阿槿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估计葛妈妈也是不知道卢太医的故事,虽然坊间有很多卢太医的传闻,但葛妈妈终究是内宅妇人,她没听过也正常。否则,她断不会撺掇着卢太医给大夫人开方子…啧啧,这么多黄连,那得多苦呀!”

赵妈妈听得双眼一亮,脑中更是有了翻身以及打击对手的计策,心里一高兴,暂时忘了那药汁有多苦,抓过碗,一仰脖,咕咚咕咚的将一碗的药汁全都喝了下去。

喝完,她才吐着舌头直抽冷气,“嘶~~真、真他娘的苦呀!”

ps:亲们应该猜到了吧,萧南在荣康堂等处也埋了钉子哦,她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只是不想张扬罢了。

第019章 捧杀(一)

荣康堂里,崔涵坐在榻前,手里端着个白瓷小碗儿,另只手上拿着个长柄花头银匙,轻轻舀了一匙送到大夫人嘴边。

“嘶~~~,好苦啊!”

大夫人只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嘶嘶抽着冷气,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正如阿禄猜测的那般,大夫人这碗药比赵妈妈的那一份苦多了,大夫人喝了一口就扭过了头,死活不肯再喝第二口。

崔涵稍显稚嫩的面庞上满是超越年龄的成熟,她又舀了一匙,温柔的劝道:“阿婆,良药苦口利于病,为了您早日康复,您先忍着些,好吗?”

语气温柔又有耐性,仿佛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过,俗话也说了,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大夫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前半辈子又过得顺心顺遂,脾气格外执拗,这会儿性子上来了,比孩子还难伺候呢。

只见她紧密着双唇,闭上眼睛,更用力的把头扭到一边,死活不肯再喝。

崔涵却一点儿也不着急,更不生气,她轻轻吹了吹汤匙上的药汁,继续劝着:“阿婆,您再喝一口,孙女儿给您准备了蜜饯和蜂糖,您喝了药就拿给您。”

大夫人却摇摇头,丝毫不受诱惑。

崔涵也不气馁,暂时将药盏放在小食床上,然后冲着一旁的丫鬟招招手。

那丫鬟会意,扭身便出去了,不多会儿,捧着个带盖儿的白瓷罐儿走进来,只见她将罐子送到崔涵身侧,打开盖子,一股甜香的味道飘散开来,露出一粒粒晶莹的蜜饯。

崔涵从身侧荷包里取出一套精致的‘银事件儿,,找出银质牙签,用帕子擦了擦·然后插起一颗蜜饯金桔送到大夫人嘴边,轻声道:“阿婆,您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哦·是用今年春天新酿的蜂糖腌渍的,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呢。”

大夫人早就闻到那股香甜的蜜饯味儿,她睁开一条缝,眯眼看了看那蜜饯,喉头忍不住滑动了几下,然后扭过头·张开嘴将那蜜饯吃了下去。

吃完,大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嗯,味道不错,阿涵呀,再给阿婆几个尝尝。”

崔涵却将银牙签放在一边,反手端起那盏药汤,送到大夫人嘴边,“阿婆·我知道这药汁苦,不如您一口气喝完,然后咱们再吃蜜饯?”

大夫人看了看那黑漆漆的药汁·又看了看白瓷罐里的蜜饯,眼角的余光还扫了扫窗外站着的小儿子和两个儿媳妇,她犹豫再三,最后一闭眼,一仰脖,将一盏药汁全都喝了下去。

大夫人发誓,她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苦的药汁,这、这哪里是药呀,分明就是黄连水呀,她觉得她的舌头都被苦得没有味觉了。

崔涵眼明手快·见大夫人的脸皱成了包子褶儿,忙放下药盏,插起蜜饯喂给大夫人。

大夫人接连吃了十几个蜜饯,这才稍稍去了去口腔里弥漫的苦味

崔涵见大夫人摆手,便放下了蜜饯,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盏温热的白开水·双手捧到大夫人跟前,“阿婆,您漱漱口。”

大夫人正觉得嘴里又苦又甜的很是难受,低头就着碗口喝了几口,咕咚咕咚漱了漱口,一旁的小丫头早就伶俐的捧来了陶罐,大夫人侧身将口水吐了进去。

见大夫人漱完口,崔涵又体贴的送上湿帕子帮大夫人擦脸、擦手,嘴里还柔声细气的说着:“阿婆,您中午想吃什么,我亲自去厨房给您做。呵呵,您不知道吧,孙女儿正在学习咱们崔家的家传菜,崔氏食谱上的几百道菜,孙女儿已经学会五十余道了哦。”

小娘子的声音不大,语气柔缓,连脾气暴躁的大夫人听了都觉得莫名的心安。

长长舒了口气,大夫人半眯着眼睛说,“唔,不错,阿涵很努力,这很好,不愧是你阿耶的女儿。”

这是大夫人的老习惯了,孙子孙女好了、出息了都是儿子的功劳,倘或有点儿不足,便是儿媳妇教导不利。

崔涵年纪虽小,但也听阿娘提起过,如今亲耳听到了,她倒也没觉得别扭。

笑了笑,崔涵继续说:“呵呵,孙女儿像阿耶,阿耶又像阿婆,这么说来,我这么聪明伶俐竟是全都是随了阿婆您呢。”

大夫人听小孙女说的话顺耳,更顺她的意,心情更好,一时忘了这个孙女是她讨厌的大儿媳所生的孩子,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带着点儿慈爱的意味,说道:“就你个小猴儿会说话,好了,咱们祖孙两个也别自说自夸了,省得人家外人听到了笑话。”

崔涵见大夫人松了口,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心里大定,双手抱住大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哪有,人家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阿婆还笑家。”

俏脸上一副‘我不依,的撒娇表情,崔涵不停的摇晃着大夫人的胳膊。

大夫人被孙女一通揉搓,嘴角也露出了笑容,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宠溺,笑道:“好了好了,别摇了,阿婆的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摇散了。对了,你不是说要亲自给阿婆做吃食吗,时辰也不早了,阿婆也有些饿了,你赶紧去吧。”

崔涵站起来,故作郑重的答应一声,“是,孙女儿谨遵命!”

大夫人嘴边的笑容越来愈大,故意装着不耐烦,摆了摆手,“行了,别作怪了,多带几个丫鬟帮你打下手,小心别被烫了······哦,还有,小厨房的刘娘子是个能干的,她也最知道我的口味,你多问问她,或者让她帮忙…”

孙女再能干,也只是个小孩子,大夫人这会儿对崔涵的感觉还不错,也怕她在厨房里中暑或者被油烟熏到。

崔涵笑嘻嘻的连声答应,又扭头叮嘱了葛妈妈几句,无非就是好好伺候阿婆之类的话。

吩咐完,崔涵才领着自己的丫鬟,浩浩荡荡的去了大夫人院子里的小厨房。

崔幼伯夫妇和王氏站在窗外的廊庑下,见到这一幕,心里各有各的感慨—

“阿娘果然太孤单了,这不,阿涵一来,她老人家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唔,有阿涵在,没准儿阿婆的病能早些康复呢。”崔幼伯把着窗子,略带感激的看向那个能干的小侄女儿。

“崔涵确实能干,年纪不大,却能把大夫人哄得开开心心,真不愧是琅琊王氏调教出来的小娘子呀。”这是萧南,她一边看着窗内的情况,一边偷偷打量王氏。

“不错不错,阿涵果然进益了,接下来就是我这个阿娘出手了…阿涵,放心吧,阿娘定不会让你白白受累的。”王氏毕竟见多识广,只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女儿的目的,无非就是让自己的形象更完美些。

猜到了女儿想要的,王氏欣慰的同时,也暗自下定决心,她定会让女儿达成心愿,继而帮女儿寻一门上好的亲事。

崔涵不知道窗外三人的算计,此刻她正在小厨房里,跟大人最器重的厨娘刘娘子说话。

“想必管家娘子也告知你了,从即日起,我便留在正堂伺候阿婆…凡是阿婆的衣食起居,我都会过问…”崔涵板着小脸,表情郑重的说道。

刘娘子是个白胖的妇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许是常年在厨房当差,她的脸上都泛着一层洗不掉的油光。

这会儿,她弓着身子,恭敬的听崔涵训话。

一边听,刘娘子还一边连连点头,嘴里不住的说着:“是是是,奴知道…小大娘放心,奴定会用心做事,好好服侍夫人······”

言辞正经的训完了话,崔涵又绽开微笑,语气也调回温柔档,缓声询问着大夫人饮食的诸多忌讳:“阿婆平日都喜欢什么吃食?喜甜食还是喜辣食?”

这年头没有辣椒,但也有辛辣的调味,就是后世常用的胡椒。只是这种调味料吃起来又辣又呛又冲,吃的人常常弄得眼泪鼻涕一起下,吃相很不雅,所以很多贵妇都不喜欢吃。

许是崔涵放柔了声音,又许是提到了自己的专业,刘娘子一改刚才的拘谨,滔滔不绝的讲起大夫人饮食上的喜好和禁忌来。

崔涵听得很专心,不时还插上两句,她的这种重视,愈发激起了刘娘子的热情。

说到最后,刘娘子更是直接领着崔涵进了灶间,指着桌案上摆放的一堆堆食材,连比带划的讲解起来。

“夫人喜欢吃炙肉,像是驼峰炙呀,升平炙呀,她都喜欢,对了,做炙肉的时候,要多放些盐粒…脍品也喜欢吃,像咱们家的丁子香淋脍,还有什么飞鸾脍,夫人都能吃许多…···还有鹿脯、蚌肉脯…还有还有羊羹、鳜鱼、野猪······”

刘娘子真不愧是大夫人最得用的厨娘,一提起大夫人的喜好,她简直就是倒背如流,连每道菜大夫人喜欢加什么酱料、加什么辅材,她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刘娘子说得尽兴,崔涵却越听越皱眉,听到后面,刘娘子还说什么,大夫人喜欢用熊脂拌荷叶饭、用菹脍(即鱼肉酱)拌冷淘(即凉面)之类的喜好时,她的一双黛眉更是拧成了麻花。

心里更是暗自惊诧:阿婆、阿婆每日吃这些,难怪她会身体不舒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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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捧杀(二)

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营养师这个职业。

但人们已经开始注意养生了。

尤其是权贵人家,对这方面更为重视,像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好,什么食材与什么搭配起来更加营养,还有身体虚弱的人吃什么更进补等等等等。

像崔涵,她学习烹饪的时候,王氏以及厨娘都会顺带着告诉她一些养生方面的常识。

这会儿她听了刘娘子的话,暗暗吃惊,因为按照刘娘子的描述,大夫人的饮食有很大的问题,重油重盐重荤腥,而且动不动就是油炸、腌渍的鱼肉,平日里吃个饭也能摆上一大堆宴席上才会吃的名贵菜色。

不是说崔家吃不起,而是这些名贵菜色,偶尔吃一吃还可以,若是常年吃、见天吃,对身体并不好。

而且现在是夏天,大夫人的日常菜谱中竟然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荤菜,新鲜的蔬果少之又少。

崔涵记得王氏说过,夏天要尽量多吃些清淡的东西,时新果蔬也要多用些。反倒是那些荤肉鱼腥等味道重的东西要少吃。

偏大夫人的饮食彻底违反了这个常理,这让崔涵很是担心,她甚至忍不住往内宅隐私事上去想。

但,主持荣康堂中馈的是她的阿娘,在崔涵心目中,她的阿娘最是个贤惠守礼的女子,绝不会做出谋害嫡亲婆母的事情来。

微微定了定心神,崔涵试探的说道:“阿婆喜欢吃这些?会不会太油腻了?口味也偏重了些?”

吃这么多盐和荤油,味蕾恐怕都要吃坏了。

刘娘子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老奴也知道呀,之前太医来给夫人诊脉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夏日炎热,不宜吃太多油腻的东西,可、可夫人她不同意呀。”

无奈的摇摇头·刘娘子又似理解的说道:“其实也不能怪夫人,太医也说过,人上了年纪,味觉就不如从前灵敏·吃食若是太清淡了,吃到嘴里没有滋味,任谁也不喜欢吃没滋味的东西不是?”

正说着,灶间一个粗使小丫鬟端着个大大的白瓷盘子走过来,瓷盘上成花朵状摆放着十几只炸得焦黄油光的鹌鹑。

“刘娘子,鹌鹑已经炸好了,你看看!”

小丫鬟将白瓷盘送到刘娘子面前·让她查看。

刘娘子还记得崔涵在身边,冲着小丫鬟扬了扬下巴,道:“二妞,小大娘在这儿呢,还不给她见礼?!”

叫二妞的小丫鬟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极平常,瘦瘦小小,低眉顺眼的·这样的小丫鬟,崔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丢在人群中立刻便会被淹没。

二妞似是没见过崔涵这样等级的贵女·听了刘娘子的话,慌忙行礼,险些将手里的鹌鹑丢出去,“婢、婢子二妞,请小大娘安。”

崔涵对这样的不入等的小丫鬟向来不注意,她随意的嗯了一声,示意二妞起来,目光却落在了那盘炸鹌鹑上。

刘娘子见二妞这么上不得台面,只觉得丢人,也没注意崔涵在看什么·而是讪讪的解释:“二妞刚进府当差没多久,没什么见识,失礼之处,还请小大娘见谅。”

崔涵不理这个话茬,转而问道:“这也是给阿婆准备的吃食?”

刘娘子不明所以,乖乖点头:“是呀·大夫人最喜欢这种油炸的吃食,像炸鸡腿、炸鸡翅、炸鹌鹑什么的,咱们自家田庄里送来的新鲜食材,用荤油炸得焦黄酥脆,撒上老奴秘制的调料,别提多香了···…大夫人每次都能吃不少呢,连带着也能多用一碗饭。”

作为一个专业厨娘,刘娘子觉得凭借自己的手艺,能让主人吃得满意、吃得尽兴,便是最大的荣耀。

所以,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刘娘子颇为自豪,情不自禁的将壮硕的胸脯挺得老高。

至于这个菜色最初是谁发明的,刘娘子选择性的遗忘了。

她才不会告诉吃得开心的大夫人,这炸鹌鹑是二妞偶然间发明的新菜色呢。

她傻呀?

大夫人越上了年纪,口味却奇怪,为了鼓励厨娘做出更多更好吃的美味,大夫人甚至让赵妈妈传话,许诺不管谁发明了让大夫人满意的新菜色,便奖给她五贯钱,若是让大夫人吃得开心了,能多用些饭,除了钱,还另有赏赐。

能做到小厨房的管事娘子,刘娘子并不把那五贯钱放在眼里,但难得的是那份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