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院内灯火辉煌,食案上菜肴丰盛,孙灵很是感慨,她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一脸凝思,似是想着什么亲人。
而冯尚宫则一脸慈爱的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长生和乖巧守在母亲身边的灵犀,嘴角更是忍不住的露出满足的笑容——如今的生活,简直比喝蜂糖水都要甜蜜哟!
与此同时,远在蒲州的崔幼伯,却抱着一壶滴露春,神情落寞的看着清冷的院子发呆。
郑勤已于昨日骑快马赶回京城与妹妹过年了,而那二十甲卫也被崔幼伯派到盐湖巡视,宅院里,只剩下崔幼伯与杨婥及十来个下人。
原本,宅院的管事建议崔幼伯:以当前的情况,崔家不易大肆过节(解县的世家还盯着崔家呢),但也可小范围的在家里庆贺一番,总不能大过节的连个响动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好不可怜。
崔幼伯却无奈的拒绝了管事的建议,原因无他,杨表妹又病了,家里满屋子都是药味儿,奴婢们也一脸愁苦,就算是强大精神举办家宴,宴席上也不会太舒服。
再说了,家中内务向来都由萧南打理,崔幼伯何时操心过这些?如今那个号称来‘服侍’他的表妹又病了,他甚至连个倒酒、聊天的人都没有。
“唉…”
崔幼伯一口饮尽杯中酒,长长叹口气,双眼无神的盯着窗外远处的灯光,耳边不时传来爆竹声,在这原本合家欢乐、喜庆热闹的夜晚,他竟独自一人对月饮酒,这样的日子,怎一个寂寥了得。
不自觉的,崔幼伯的思绪飘散,他忍不住想起在洛阳的日子,那几年的除夕,虽也不能饮宴庆贺,但他身边有贤妻爱子爱女相伴,一家人围聚在一起,哪怕是青菜豆腐,无酒无肉,吃得也无比欢愉。
哪像现在?明明已过了孝期,他却连丧家都不如,守着满满一食案的美食佳肴,他竟一点胃口都没有。
望着清冷的房间,崔幼伯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娘子也在,她定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哪怕条件再简陋,她也定能想尽办法的让他开怀、舒心。
娘子,阿沅,长生…我、我好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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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醒悟(二)
正月初一,是小豆丁长生的生日。
这天一大早,长生就在乳母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簇新的大红绣金线的小棉袍、小棉裤,摇摇晃晃的跑到正寝室给萧南磕头。
长生不懂所谓的‘儿的生日,母的难日’,他只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他要给阿娘磕头以感谢阿娘的生育之恩。
坐在壶门大炕上,萧南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听着儿子用稚嫩的声音答谢,她眼中瞬间涌上一股酸意,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重生六年了,她也终于过上了有儿有女的幸福生活,真好!
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萧南笑着伸出双手招呼道:“来,长生,到阿娘这里来。”
小长生还是个肥嘟嘟的小肉墩儿,但身体却很灵活,他听了萧南的话,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三两步跑到床前,推开乳母搀扶的手,自己手脚并用的爬上了炕,他并没有直接往萧南怀里扑,因为冯尚宫数次告诉他,阿娘肚子里有弟弟了,弟弟现在还小,正在睡觉,他不能吵到弟弟。
长生觉得自己是个好兄长,所以,他虽然很想依偎在阿娘馨香的怀里,但为了弟弟,他还是忍住了。
小家伙眨着圆滚滚的大眼,满眼敬畏的看着阿娘隆起的肚子,两只满是肉窝窝的小手扭呀扭,他好想跟弟弟打招呼,可又怕吵醒了弟弟,好纠结呀,有木有?!
萧南察觉到儿子渴望的眼神,不自禁的笑了笑,柔声道:“长生想跟弟弟玩儿?”
长生抬起小脑袋,如墨玉般黑漆的大眼闪着亮光,他用力点点头,“想!”
萧南捉起儿子的一只小手。轻轻的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来,跟弟弟打个招呼吧。”
长生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旋即万分小心的将自己的小脸贴在阿娘的肚子上,小小声的说:“阿弟,阿弟,你听到了吗,我是你大兄哦。”
忽然,长生抬起头,有些惊讶的指着隆起的肚子。结结巴巴的说:“阿娘,它、它动了!”
没错,刚才就在长生嘀嘀咕咕的跟未出生的‘阿弟’说话的时候。腹中的胎儿用力动了一下。
萧南笑得愈加柔和,她摸了摸儿子的小脸,道:“是呀,阿弟听到了长生的话,他这是回应长生呢。”
长生一听。双眸中的亮光更加灼灼,他忙又爬回肚子上,继续小声的说:“阿弟,我是大兄哦,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回我一声哦。”
话音未落。腹中的胎儿又踹了一脚,只把长生欢喜得手舞足蹈,咯咯笑道:“哎呀。阿弟真乖,呵呵,我告诉你哦,你要乖乖听阿娘的话,不能吵阿娘。不能闹阿娘…”
四岁小豆丁化身御弟哥哥,絮絮叨叨的跟肚子里的弟弟说起来。
这时。灵犀也梳洗完毕,来给萧南请安。
见阿姊来了,长生欢快的跟她显摆:“阿姊,弟弟刚才跟我聊天了哦!”
灵犀规规矩矩的行完了礼,然后才笑着对长生说,“真的?我也来跟阿弟说说话。”
灵犀毕竟大一些了,而且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阿娘大肚子的样子,虽然上次阿娘生长生的时候,她并不怎么记事儿,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弟弟面前扮演懂事阿姐的角色。
嗯,她可是长姊呢,必须知道得比弟弟多,否则会被弟弟看不起呢。
灵犀有模有样的爬在萧南的肚子上,轻声细语的跟肚子里的胎儿打招呼:“阿弟,我是阿姊哦。”
嘭~
被吵得有些心烦的胎儿,火气颇大的又踢了亲娘一脚。
萧南被踢得有些抽痛,心里却很开心:宝宝如此活跃,看来小家伙的状态不错呀。
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吃了朝食,萧南按照旧例,命人取来画纸和铅椠,给长生画了一副近身像,并在画像一侧标注上一行小字:贞观二十五年,元月朔日,吾儿长生四周岁留念!
灵犀开始学画画了,见萧南画得如此传神,不免手痒,也要来一张空白画纸,拿着紫毫毛笔,用写意的手法给长生画了一副小像。
小家伙的手法多少有些稚嫩,画得也不甚相像,但作为一只六岁的小萝莉,能画得有六七分相似就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萧南很是夸奖了灵犀一番,还鼓励灵犀学着她的样子,在画像旁亲笔写了一行小字:吾弟长生四年生辰,姊灵犀亲绘一小像贺之!愿吾弟平安康泰,一生顺遂!
长生见姐姐也给他画了像,非常开心,举着两只小胖手捏着那画纸看了又看,一边看他还一边叽叽咕咕的跟姐姐说着什么。
待墨迹干了,萧南命人取来专门给长生存放画像的箱子,将两张画纸小心翼翼的放进去,锁好,又让人收到她的小库房里。
许是刚才画得不甚尽兴,灵犀握着画笔又给萧南画了一张,画完,照例题上小字,命人收到属于她的那个大箱子里。
随后,她看了看金光闪闪像个巨大红包的弟弟,小小声的说:“阿娘,今天是阿弟的生辰,阿耶却不在…阿耶向来疼爱阿弟,如今却不能看到阿弟如此可爱乖巧的样子,还不定怎么想念呢。不如、不如灵犀再给阿弟绘一副小像,命、命人快马送去给阿耶看,好不好?”
萧南闻言,微微怔愣了下,她迎上灵犀有些怯怯的目光,心中一软,笑道:“好呀,呵呵,还是咱们灵犀想得周到。好,灵犀再给长生画一幅吧。”
自崔幼伯离京后,灵犀并没有主动提及他,除了长生偶尔会冒出一两句‘想阿耶了’‘阿耶怎么还不回来’之类的话,两个孩子几乎不怎么谈论外出的父亲。
萧南曾一度以为两个孩子并不在意崔幼伯,但此刻,她才发现,灵犀不说,并不是不想念,而是怕她生气。
唉。算了,那人毕竟是孩子们的父亲,对孩子也是真心疼爱,若是她强压着孩子们也不好。
灵犀一听这话,双眼瞬间亮了起来,用力的点点头,开始用心的画起来。
想了想,萧南觉得既然要送信,索性多送些,她对长生说:“长生。你不是已经学会写字了吗?不如亲自给阿耶写封信,告诉阿耶,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和阿姊都很想念阿耶…好不好?”
长生歪着小脑袋,见阿姊一本正经的伏案画画,他也来了兴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呀好呀,我要亲自给阿耶写信!”
玉簪听到这里。也没有耽搁,立刻让小丫鬟取来长生惯用的笔墨纸砚,又抬来小书案,让长生写字。
长生有模似样的跪坐在书案后,小胖手握着毛笔,开始写字——
但。很快,小家伙的苹果脸皱成了包子褶儿,好委屈的说道:“阿娘。这个字怎么写?”
萧南见儿子委屈中带着几分羞色,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挪动身子来到儿子身边,伸手握着他的小胖爪爪,一边写、一边教。就这样,小长生完成了他人生当中的第一封信。
另一边的蒲州。日上三竿,崔幼伯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觉得头痛欲裂:唉,宿醉的男人,他伤不起呀!
奴婢们服侍着他洗漱完毕,用朝食的时候,魏紫跑来回禀崔幼伯:“杨姨娘的病情加重了~~”
崔幼伯无力的叹了口气,放下银箸,命人立刻去请大夫。唉,这叫什么事儿,大年初一请医问药,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而且,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崔幼伯也免疫了。
现在的他,再听到魏紫或者姚黄喊什么‘杨姨娘旧疾发作’‘杨姨娘病了’‘杨姨娘心口疼、胸闷’等之类的话,他基本上已经不会再担心着急了,只会淡定的命下人去寻大夫。
若是有时间,他还会亲自溜达到杨婥的房间去探探病,安慰安慰病弱的表妹。
不过,今天是新年伊始,崔幼伯实在不想去触霉头,草草的用了朝食,交代管事好好招呼大夫,自己带着阿大、阿尔几个随身侍卫便出了门。
解县不大,但街面上却很热闹,耍百戏的、外出拜年的,仿佛整个县城的人都跑了出去,处处都是欢声笑语,以及相互拜年问好的声音。
崔幼伯悠闲的在街上溜达着,无意间,他竟发现了一间没有歇业的酒肆,而且酒肆里还坐着七八个客人在吃酒、聊天。
想着自己也没什么要事,崔幼伯抬腿便进了酒肆,寻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一壶酒并几个小菜,盘腿坐下来,一边小酌一边听四周的客人八卦。
东侧一个消瘦的男子正说着前两日发生的一则趣闻:“…董四见那小娘子柔美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家,董四娘子正亲自下厨给董四做吃食,一听婢子说董四带回个娇美小娘回来,顿时丢下手里的肉,抄起菜刀便冲了出去,把董四和那小娘子吓得落荒而逃,董四娘子也爽快,并不为难那小娘子,继续拿着菜刀追董四,生生把董四追出去了六七条街,最后遇到个相熟的郎君,那郎君帮忙说和了一番,这才算完…”
与他同席共饮的一个文雅书生有些不满的说道,“董四做得虽有些不合规矩,可那董四娘子也太凶悍了些,竟敢这般对自家夫君,岂不知何为妇道?真真是个不贤无德的妒妇。”
那消瘦男子却并不认同,嗤笑一声,道:“贤妇?嘁,苏郎未免太天真了,这世间哪里有真正的贤妇?”
崔幼伯不干了,别人不知道,自家娘子却是个真正的贤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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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醒悟(三)
就在崔幼伯欲转身与那消瘦男子争辩的时候,文雅男子先开了口,用颇为自得的声音说道:“谁说没有真正的贤妇?吾家娘子——”
文雅男子滔滔不绝的将自家娘子的‘先进事迹’说了一遍,像什么主动帮夫君纳妾啦,还有什么公平对待庶出子女啦…
崔幼伯听了暗暗点头,这位郎君的娘子虽不如自家娘子贤惠,但所行之事倒也遵从女诫,勉强可以得一个‘贤’字。 .
想来,文雅男子的这些话应该能辩倒他的同伴。
思及此,崔幼伯才放弃了亲与那人一辩的**,重新端起酒盏,小口小口的啜着酒水。
文雅男子说完,扬起下巴,“三郎,如何,吾家娘子算不算真正的贤妇?”
话虽是问话,语气却甚是笃定。
消瘦男子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摇头,很显然,他并不赞同对方的观点。
文雅男子见状,笑容凝滞在嘴边,他紧紧的盯着同伴,表情很是不善。
但对方仿佛没看到,依然缓缓的摇着头。
嘭的一声,文雅男子用力将酒盏放在食床上,“三郎,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觉得我家娘子不是贤妇?”
这厮什么意思,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故作高深的摇头,是不是觉得他说话很好笑?!
消瘦男子看酒友似是真恼了,缓缓放下酒盏,不答反问:“十二郎,我只问你一句,你把你家娘子当妻子看,还是当女人看?”
文雅男子一怔,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见周围的座位都空空的。这才放心的说道:“这不是一回事儿吗?三郎,你到底什么意思?这般东拉西扯的做什么?”
消瘦男子抬起眼皮瞭了对方一眼,淡淡的说道:“还是我替你回答吧,其实,在你心目中,你的娘子只是你的妻子,是帮你服侍父母、生儿育女、主持中馈、交际亲眷的‘妻子’,你尊重她,把她当做挚亲之人。”
文雅男子连连点头,没错。他确实很尊敬他的娘子,把家中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娘子处置,这、这不对吗?!
消瘦男子见状。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继续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家娘子也是个女子,同你的那位美妾一样,依然需要夫君的怜惜和呵护——”
他说的比较婉转。没有直接告诉对方,你家娘子也是个人,也懂感情,被人伤害了也会难过、伤心。
文雅男子似懂非懂,脑中有个念头闪过,他却没有抓住。
消瘦男子瞧见了。心底叹了口气,说实话,若不是十二郎的舅兄苏大郎再三托付他。他真不想跟十二郎说这些。
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酒,消瘦男子直接给了一记重锤,“你与弟妇夫妻一体,你定希望弟妇能全心全意待你,但我问你。你可曾全心全意对待弟妇?你家中有美妾二三,有俏婢三四。再加上弟妇,你的一颗心竟分成了七八分,而弟妇只能分得小小的一份,你觉得她还能全心全意的对你?!”
话虽是问话,答案却非常明显:你七心八意的对人家,却妄图对方一心一意的对你,凭什么?你是圣人还是贤者?!
文雅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讷讷的说道:“世间的男、男子不都是这样吗?”
在古代传统男子的心目中,妻子是娶回家伺候翁姑、生儿育女、料理庶务的,所以对于妻子的第一要求便是贤惠、能干,至于感情什么的倒在其次。如果与妻子没什么柔情蜜意,男人也不会失望,他还能纳妾蓄婢。
这样一来,家中有贤妻与他一起繁荣家族,心灵空虚了,身边还有娇俏美妾撒娇卖乖哄他开心,左拥右抱的他何其幸福?!
其实,男人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纳妾的时候,妻子也会嫉妒,有了庶子庶女,他的妻子和嫡子嫡女们也会不安不满,他们只是装作不知,只想看妻妾间表面的‘和谐’,至于内院有怎样的明争暗斗,他根本不想管,甩甩袖子便交给了妻子。
如果妻子处理的好,家庭妻妾和睦、嫡庶融洽,那男人便会不吝啬的赞妻子一个‘贤良’;
如果妻子处置得不好,内院纷争不断,甚至影响到男人在外面的事业前途,那么他就会气急败坏的骂妻子不贤,是妒妇、恶妇甚至毒妇!
消瘦男子见同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忙又放柔声音,把自己当成事例,继续加深此次谈话的效果,“其实,我以前也是这般想,但后来,与娘子的情分越来越淡,娘子更关心一双儿女,反把我丢在了一边…唉,十二郎,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真的难以挽回了,难道你也想与我一样,跟娘子只是表面的夫妻,却没有丝毫的夫妻情分?”
一边说着,他心里则暗叹:苏大郎呀苏大郎,为了帮你劝妹婿,我是连自家的丑事都拿出来当案例了,若不是还不成,你可不能怪我呀!
文雅男子思忖良久,他缓缓起身,冲着酒友深深一偮,“多谢三郎提点,某、某明白了。”
从今以后,他也要把娘子当女人看,否则,日后娘子也定会只把他当‘夫君’而不是男人看待。
这样相敬如‘冰’的夫妻关系,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娘子,可是他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他们夫妻亦是有深刻感情的。
消瘦男子忙摆摆手,哈哈笑道:“十二郎太客气了,咱们不过是酒后闲话几句,不值什么的。”
说着,他便邀请对方坐下来继续吃酒聊天。
文雅男子却没了闲聊的兴致,他这会儿特别想见到娘子,跟娘子说说话,匆匆跟酒友告了别,他去柜台丢下一袋铜钱结了账,便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瘦男子低声道:“希望你真的能明白。当年我家小妹对我说了这些,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明白的。”而且还是得了教训之后才明白的。
说罢,他端起酒盏,饮尽最后一口酒,随手将酒盏丢在食床上,他也缓步离开了酒肆,他并没有发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临窗角落里,正有一个人将他们的谈话全都听了进去。
崔幼伯默默的坐着,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你把娘子当妻子看。还是当女人看?”
良久,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难怪娘子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淡,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客气,原来,她竟是把我当做了‘夫君’。而不是她乔木的男人。”
…
中午,崔幼伯没精打采的回到宅院。
刚进门,便有个持剑甲卫迎上来,“郎君,这是娘子今晨送来的信。”
崔幼伯一听是萧南寄来的家书,道了句谢。接过书信,快步走进房间。
打开密封的竹筒,崔幼伯小心的抽出一卷白纸。他轻轻的展开,发现一共是三张,他一一细读着。
第一张是萧南亲笔写的,信很短,无非是将家中的近况和今日是儿子生辰之类的琐事做了个简报。最后还非常客气的叮嘱崔幼伯要注意身体,不要只顾着差事。把身体累坏了云云。
如果今天崔幼伯没有听到那两人的谈话,他绝不会发现这信有什么不妥。但此时,他反复读了几遍,愈发觉得萧南的这封信,字里行间满是疏离的客套,丝毫没有亲密夫妻的情意。
“唉…”
无声的叹了口气,崔幼伯把信笺重新叠好,仔细的放进个小匣子里。
他又拿起第二张信纸,纸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一行行稚嫩的字,字有大有小,显然是个没练习过书法的幼童所书。
看到最后,崔幼伯不由得笑了笑,心底一片柔软:“吾家长生也会写信了,呵呵,果然长大了呢!”字虽然不咋地,但他却感觉到了孩子对他的想念。
接着又拿起第三张纸,这不是信,而是一副画像,画笔稍显稚嫩,但画得还不错,至少崔幼伯一眼便认出了画中那个白胖肉球是自家儿子。
他的目光落在一侧的小字上,逐字逐句的读着,随后欣慰的笑道:“阿沅的画技也有长进,竟能给弟弟画小像了,真不愧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他骄傲呀!
亲眼看到儿女有所长进,崔幼伯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与熨帖,昨日的空寂无聊、今日的失魂落魄都似得到了缓解。
就在此时,门外的管事小声回禀:“郎君,京中有信。”
崔幼伯一怔,信?他不正看着嘛,难道还有人给他写信?
片刻后,他才似反应过来,扬声道:“拿进来吧。”
“是。”管事答应一声,躬身走进来,将一封书信双手捧给崔幼伯。
他接过信,摆手示意管事退下。
待管事下去后,他抽出信纸,展开细读,信是阿娘写来的,他点点头,暗道:应是过年了,阿娘也想念他,所以才会给他写信。
读了几句,崔幼伯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读到最后,他直接将信纸摔在了书案上。
不能怪崔幼伯失态,实在是大夫人的这封信太过伤人,除了开头几句问候了下崔幼伯的身体和近况,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大夫人对长生、灵犀的埋怨之词,什么长生不乖啦,什么阿沅不懂事啦,反正没好词儿。
除此之外,大夫人又着重提及杨婥,询问她的身体如何,话里话外的还提醒崔幼伯,切莫委屈了杨婥。
看完信,崔幼伯甚至有种错觉,相较于自己,大夫人更关心杨婥。
站起来围着书房走了几圈,崔幼伯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他折回书案,看看儿子的画像,又看看阿娘的信,他有些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ps:今天雷雨阵阵,响雷炸在头顶,家里直接就停电了,直到晚上才来电,只能一更了,明天补上!
第087章 大面
第087章大面
为了给儿子庆贺生日,萧南亲自下厨,指挥厨娘给长生做了一份汤饼。
汤饼的味道极好,汤是昨夜就开始炖的羊肉高汤,做汤饼的面粉则是桃源出产的优质小麦研磨而成,而配菜更是最新鲜的小葱、白菘、胡瓜及芹菜等蔬菜切成细细的菜丝,然后整齐的码在小巧精致的白瓷葵型碗里,小清新里透着浓浓的羊肉香味儿,别提多诱人了。
小长生见了分外开心,捧着他专用的儿童迷你餐具,欢快的吃了两小碗儿,只把小肚皮吃得鼓鼓的,摊手摊脚的躺在地衣上动弹不得,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餍足。
小家伙吃得尽兴,连带着萧南和灵犀也有了胃口,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用过昼食,萧南捧着肚子哄两个孩子睡午觉,偏今儿是正月初一,外头非常热闹,她们身处深宅大院还能隐约听到坊间的鼓乐嬉闹声。
灵犀和长生原就是小孩儿心性,听到外头热闹,心里也似长了草,根本无法安心睡觉,齐齐睁着相似的大眼睛,带着些许期盼的看着自家阿娘。
萧南见状,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揉了揉儿子鼓鼓的包子脸,“长生也想出去看看?”
长生先是用力点头,随即似是想到什么又艰难的摇摇头,口不对心的说道:“不、不想,我、我要陪阿娘和阿弟!”
萧南看儿子小脸都皱成了包子褶儿,那明明想去却为了表现乖巧不得不否认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她一时兴起,竟有些坏心眼的tx儿子道:“长生真不想去?我听说外头许多人正在跳傩舞,还有伶人演百戏、耍杂技,特别热闹呢。”
长生嘟着红殷殷的小嘴儿,满眼的纠结与犹豫,小手指扭呀扭的,好久,他瘪瘪嘴。可怜兮兮的说:“我真不想去,我在家陪阿娘和阿弟。”
萧南见儿子被自己弄得快要哭出来了,不免有些心虚,忙伸手拍拍儿子的头,柔声道:“我的长生真乖,好好,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玩儿。好不好?”
“嗯。”吸吸鼻子,长生往母亲怀里蹭了蹭,闻着熟悉的馨香,渐渐睡了过去。
只是耳边一直回荡着激昂的鼓乐声。恍惚间,他依稀梦到自己带着面具、身着紫色的袍服,腰间系着金色的腰带,手持鞭子,威武的跳着大面舞。
“小大郎,小大郎,你醒了?!”
乳母见自家小主人闭着眼睛,胖嘟嘟的双手却用力的挥舞着,两只小脚丫也有节奏的踢踏着。她以为长生醒了,忙赶到近旁,小声的唤道。
长生睁开眼睛,双眼定定的看着头顶的帐幔,好一会儿,他才腾地一声坐起来,左右看了看。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见还是那身雪白的里衣,这才失望的低下头,喃喃的叹息道:“果然是做梦呢,唉~~”
呜呜,他真的好想去看傩舞,听冯阿婆说宫里每年‘元旦’(在古代元旦指正月初一)都会有盛大的傩舞,或者大面舞。上千人参加,大家都穿着统一的服饰,舞步一致,鼓乐声声,气势震天,别提多热闹了。
过去他跟着父母在洛阳。无法去皇宫参加宴集,自己都四岁了,还不曾亲眼见过那皇家傩舞呢。
两个小舅舅只比他大几个月,都看过好几次了。
呜呜,原想着今年回到了京城,他终于能跟着阿娘进宫看戏了,结果、结果阿娘有了阿弟,不能四处走动,更不能进宫…呜呜,他、他真的好想去看小舅舅说的‘兰陵王’呀…
小家伙无比哀怨的低头想着,两只耳朵也耷拉下来,浑身散发这一股叫做‘忧桑’的气质。
他只顾着幽怨了,并没有发觉他的亲亲阿娘和阿姊都不在。
“小大郎,赶紧换衣服吧,娘子和小大娘都在外头等着你呢。”
乳母看到小主人无精打采的样子很是心疼,她忙拿出一套全新的衣服,柔声对长生说。
瘪了瘪小嘴儿,长生暂时抛却心中的抑郁,他利索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站在炕上,展开两只小胳膊,任由乳母帮他穿衣服。
乳母抖开一件新做的袍子,轻轻帮长生换上。
“咦?”长生眼角的余光瞥到衣服的颜色,愣了下,忙低下头仔细看着身上新换上的袍子,“这、这不是我上午穿的衣服呀?”
小家伙不是色盲,也没有健忘症,自然记得上午穿的是一身红色绣金线的新衣,而此刻,乳母给他穿的则是一件紫色的广袖长袍,且看衣服上的纹绣异常华丽,并不似日常穿戴所用,反而、反而有些像跳舞时穿的礼衣。
乳母拿着一条金色的腰带,正要给长生系上,一听这话,笑着说:“是呀,这是娘子特意吩咐奴婢给小大郎准备的。”
一边是说着,一边将腰带系好。
换好衣服,乳母将长生抱着坐在炕上,弯下腰给他穿上乌皮小靴。
长生穿好鞋子,也不让乳母抱,利索的翻身从炕上爬下来,小跑着往外间赶去。
来到厅堂,小家伙发现阿娘和阿姊都不在这里,他疑惑的四下里看了看,偌大的堂屋里只有几个小丫鬟,他一个都不认得。
抿着小嘴儿,长生又跑去东侧间的内书房,还是没有阿娘的影子。
阿娘和阿姊去哪儿了?!
长生正待扬声呼唤,忽而听到一阵鼓乐声,且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