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郎,您怎么还在这里?走走,咱们赶紧去中庭,娘子已经催了。”

乳母从身后抱起长生,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外赶去。

长生扬起小脑袋,“奶娘,为何要去中庭?阿娘和阿姊都在那里?”

乳母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娘子为何唤你去中庭,不过,既是娘子的吩咐,那么定有缘故,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顺着游廊,乳母抱着长生快步走到中庭。

还没走进中庭的大门,便有一阵响亮的鼓乐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小长生更纳闷了,小手手指绕来绕去,他还是想不出为何家中会有鼓乐。

难道阿娘要在中庭命人跳傩舞?!还是阿娘把坊间跳傩舞的人请进了家里?

这、可能吗?

应该有可能吧,今天可是他的生辰呢,阿娘说定要给他一个惊喜呢。

小家伙越想越激动,小脸迸发出一种兴奋的红光,他简直都忍不住了,真想立刻飞到中庭,直接揭开这份惊喜。

长生的小心肝儿跳得厉害,在他的期盼中,乳母抱着他终于进了中庭。

刚进门,乳母便将他放了下来,紧接着,还不等他拔腿往里跑,一帮上来个丫鬟,塞给他一柄乌金小马鞭。

长生有些疑惑,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脚步,他挪动小短腿,迈过门槛,两只大眼睛四处寻找着。

果然,在偌大的庭院里,正有几十个身着皂色布衣布裤、头戴赤红方巾的小郎,他们带着假面,手里拿着麻鞭,四人一队,六人一列,整齐的排立着。

庭院四周,还有十几个乐人,有的击大鼓,有的持小鼓,有的弹箜篌,有的击钲…他们并不是正式演奏,而只是在试音。

所以传出的声音才会时断时续、若隐若现。

而在正堂前的廊庑下,正端坐着一排亲长,老相公、萧驸马、崔彦伯、萧博、以及几位女眷。

长生见了,愈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嗷嗷,他太开心了,阿娘竟真的给他请来这么多人跳大面舞,还特意请来崔、萧两家的亲长围观。

唐时的大面,是一种歌舞剧,只不过加了些故事情节。彼时最著名的大面舞是‘兰陵王’,也就是兰陵王入阵曲,源自北齐,传至隋唐时,已成为一种极盛大的歌舞,有歌有舞有对白,起初在宫内流行,随后传入民间。

“长生,快来,该你上阵了!”

萧南手里拿着个木刻的假面,来到儿子身边,将那假面扣在儿子的小脸上,柔声道:“戴上这假面,吾家长生便不再是个稚童,而是神勇无敌的兰陵王哦。”

什么?

阿娘是让他亲自扮演兰陵王,与那二十四个小郎一起跳大面舞?!

当着两家亲长的面儿?!

长生更激动了,他通过假面的两个小孔,定定的看着阿娘,似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萧南柔柔的看着儿子,缓缓点头,表示儿子没有猜错,她正是想让儿子当一回‘票友’。

长生用力点头,用软软糯糯的童音道:“阿娘放心,我、我定会像兰陵王一样,奋力杀敌,保卫家国!”

说着,小家伙用力一挥手上的鞭子,做出一个劈砍的动作,然后在萧南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庭院的正中,行至二十四个小郎前站定。

他先冲着廊庑下的亲长们长揖行礼,然后坚定的转过身,四周的乐人得到暗示,开始奏乐。

在阵阵激昂的鼓钲声中,长生非常认真的按照冯阿婆和小舅舅告诉他的舞步,用力挥舞手中的马鞭,就像当年那位奋力救援洛阳、取得邙山大捷的兰陵王一样,无比神勇的冲刺拼杀。

一曲舞罢,长生肃立当场,冲着萧南深深一揖,朗声道:“儿谨记阿娘今日教诲,日后定会加倍努力,不辍崔家子的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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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受宠若惊(一)

“…贞观二十五年元月朔日,崔氏令朔年四岁,舞《兰陵王》…”

萧南手持一册画卷,上面画得正是初一那日长生携二十四小郎跳大面舞的场景。这幅画不是萧南亲自画的,而是她特意请了四位女夫子中最善丹青的顾瑶,让她当场画出来的。

别说,顾瑶的画技确实了得,将那日的场景真实的在画纸上重现:小长生戴面具、持乌金鞭的威武、乐人击鼓击钲的庄重、廊庑下众亲长的赞叹,以及萧南与灵犀的欢喜与激动…顾瑶全都栩栩如生的画了出来。

萧南见了很是高兴,当场便命人拿去匠人那儿裱糊,她要把这画挂在她的书房里,抬头便能看到儿子如此认真、肃穆的样子。

不过人家裱糊的匠人也放假了,直到年后才将画卷取回来。

萧南拿到裱糊好的画卷,喜得什么似的,看了又看,足足看了好几遍,她才略带满足的喟叹一声,将画卷小心的卷起来,交给玉簪:“去,把它挂到我的书房里,就挂在书案对面的那面墙上。”

玉簪答应一声,接过画卷,叫来她最放心的雨水,仔细叮嘱了几句,将画卷交给了她。

“对了,蒲州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萧南斜倚着隐囊,尽量将身子斜卧,以免不舒服。

随着月份的渐长,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现在还不到六个月,肚子却像七八个月,萧南很担心,她这次不会又怀了个巨婴吧。想当初怀长生的时候,她的肚子也不小,当时她还以为是双胞胎,结果却生了个十来斤的大肉团子。

唉。瞧现在这肚子,竟比那时还要大些,萧南真害怕生产的时候再来个寤生难产什么的…呸呸,童言无忌,菩萨勿怪!

玉簪端给萧南一碗雪耳红枣燕窝粥,然后跪坐在她身侧,低声回禀道:“暂时还没有,婢子想着前几日是年节,衙门什么的都要放假,郎君在那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家闲着。”

想了想,玉簪又道:“不过,婢子得到消息。昨日郑郎君已启程返回蒲州,估计今日便能抵达。郑郎君到了解县,或许能帮着郎君做些事情吧。”

萧南拿着长柄银匙,小口的喝着燕窝粥,随着肚子的增大。她的食量也在剧增,这碗粥已是她今天的第三顿加餐了。

喝完粥,玉簪递上湿帕子,萧南擦了擦嘴角和手,然后道:“嗯,离了郑勤。郎君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只应付那个时时cos林妹妹的杨婥,就够崔幼伯忙活一阵子了,内宅不消停。他哪里还有精力办外头的事儿?!

话说那二十甲卫每次写信回来汇报情况的时候,次次都要提一句‘杨氏又犯旧疾’,然后再跟一句‘郎君深觉烦心,数次独自去酒肆’。

话语不多,只这么两句话。萧南便已猜到了此时的崔幼伯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呵呵,有个如此耗费心力的娇弱侍妾。向来享受惯了的某人,定会郁闷的欲生欲死吧?

思忖片刻,萧南道:“这样,你去准备些杨婥常用的药材,再收拾些裁制春装要用的布料,命人一起送到蒲州。顺便再让送东西的人问问郎君,他那里缺不缺银钱。”

当初崔幼伯离京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银钱。不过,以杨婥的犯病次数以及她用药的珍贵程度,萧南敢打赌,此时崔幼伯的口袋里绝对没多少钱了。

荣寿堂的财政大权掌握在萧南手里,崔幼伯的俸禄全部上缴,他本人除了公中发给他的月钱,手头上基本没有多少钱。

再说了,在京城的时候,萧南把他照顾的极周全,他几乎没有用钱的时候,从而导致崔幼伯对银钱没什么概念。

玉簪一一记下,随后便命人去准备。

次日,萧南派去蒲州的人,架着两辆马车,缓缓出了亲仁坊。

蒲州解县。

崔幼伯听说郑勤回来了,心下高兴,抬腿就要去中庭见他。

不想,他还没出院门,便被魏紫截了下来,“郎君,杨姨娘的血燕没了,厨房那边正等着用它炖粥呢。”

崔幼伯闻言,有些不快的说道:“这些琐事你直接寻管事就好,何必跑来找我?”他是一家之主,又不是管杂事的下人。

魏紫脸色有些难看,张了张嘴,犹豫再三,道:“婢子寻过管事了,可、可管事说,账房已经没有多少现钱了,那些钱,还要维持田庄的日常花销。”而血燕神马的太昂贵了,账房无钱支付。

崔幼伯一怔,他似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顿时脸涨得通红,气急道:“什么?没钱了?”

他堂堂崔家子,自出生起到现在,他就没为钱操过心。就连当初豢养外室的时候,他也有大把的银钱给小白氏买布料买首饰买下人服侍。

曾几何时,他崔幼伯竟也要面对无钱的窘况?!

魏紫见崔幼伯脸色不好,心下惴惴,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点头道:“是的,管事确实这么说的。”

账房为何没钱?

别人不知道实情,魏紫却很清楚,她家七娘每日都要大量珍贵药材调理身子。当初在京里的时候,一切开销都由公中支付,不管是血燕还是人参雪耳,只要用得上,全都似不花钱一般的敞开了供应。

除了药材,杨婥的吃食也很是挑剔,蔬菜鱼肉什么的都要新鲜。在京中时,杨婥想吃什么了,只需要跟厨房说一声,很快便会有人送到房间里。

可在蒲州呢?

不管是大夫、药材还是吃食,全都要用现钱去买。再加上解县不比京中繁华,物品也不丰富,有时还需要去更远的府城去买,这一来一回的,花费的银钱更多。

短短二十来天的时间,只杨婥一人便花去了三四百贯钱。这些钱别说在解县了,就是在京中也能置办一栋不错的宅院呢。

崔幼伯定定的看着魏紫,见她心虚的直躲避,他才调转视线,目光迷茫的望着京城方向,良久,他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让账房把买血燕的钱支了,其它的事。我再想办法。”

幸好出京的时候,娘子担心外头艰难,又命人给他准备了一千贯钱悄悄带上。当时他还觉得娘子想得太多了。并没有把这些钱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将它们交给账房。

呵~~崔幼伯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还是被娘子料中了,他果然要靠这些钱度过当前的窘境!

崔幼伯虽然不通庶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算账。他们初来解县的时候,他可是交给账房足足五百贯钱,而这些钱,据齐光兄说,够一个中等富户全家上下好几口人两三个月的开销呢。

而自己这边呢,主子不过两三个。也没有大吃大喝,更没有举办大型的宴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五百贯花得所剩无几。

成麻袋的铜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崔幼伯不是傻子。他稍稍一想便知道了答案。

回想过去几年,崔幼伯忍不住愧疚的叹气:“这么长的时间里,真是委屈娘子了。”

养着表妹这样一个如此能花钱的侍妾,主母但凡小气一点都坚持不下来呀,而他娘子。却没跟他抱怨过一句话,默默的舍出成堆的铜钱。三四年下来,表妹花掉的钱,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呀。

而带着这样一个需要娇养的表妹赴外地,绝对是个不智的选择。

如果…他是说如果,当初他听了娘子的话,带着芙蓉和碧丝来解县,那么此时,他的生活应该不会像今天这般窘迫和纷乱吧?!不会为了个病弱的表妹,搅得他无法安心办差。

更阴暗些,崔幼伯甚至想着,他阿娘不会不知道阿婥的身体如何,却偏偏命令自己带她出京,阿娘到底是为他好,还是只想着借阿婥给娘子添堵?!

不行,崔幼伯用力摇摇头,他不能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了,阿娘宠他、爱他十几年,应该为了打击娘子而罔顾他的前程。

崔幼伯努力劝服自己不要疑心自己的亲娘,可这个想法就像根刺,深深的埋入了他的心底。

半个月后,一架普通的马车缓缓驶出解县,随马车同行的还有四个持剑甲卫。

“娘子,娘子,有、有情况!”

玉竹拿着个竹筒,气息微喘的快步来到葳蕤院的正房。

萧南正侧躺着看书,闻声抬起头,“什么情况?可是蒲州那边有事发生?”

玉竹草草行了一礼,跪坐在榻前,努力平复了下呼吸,将手里的竹筒递过去,“是,也不是。娘子,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萧南放下书,接过竹筒,扭开抽出信笺,展开一看,她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好一会儿,萧南才似笑非笑的说道:“呵呵,郎君竟把杨婥送回来了?还让我不要为了将就她而委屈了自己?”

萧南都没发觉,她的这几句话里充满了嘲讽。

玉竹也有些纳闷,不过,她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娘子,婢子算着日子,杨姨娘应该这两日就要抵京了,她回来后,婢子该如何安置?”真要按照郎君的意思,适当削减杨婥的用度?!

萧南没说话,将那信笺团成一团,然后丢进一旁的熏笼里,那纸团顺着竹笼的空隙落入火盆,瞬间被火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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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受宠若惊(二)

崔幼伯把杨c送了回来。

官方的说法是杨c身体病弱,解县远不如京城繁华,那里缺医少药的,为了杨c好,才把她送回来养病。

而真实的原因如何,双方当事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萧南及崔家的人都能猜到几分。

就连大夫人,听到杨c被送回京的消息后,也忍不住叹息:“也难为小八了,阿c虽然什么都好,但身子着实差了些,整日里吃的药比吃饭都多,她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服侍小八呀。”

好吧,摸着良心说句实话,当初她力逼着儿子带杨c去蒲州,一来是想给萧南添添堵,二来也是想成全杨c。

那日杨c来求她,哭得那么可怜,大夫人实在不忍心。毕竟杨c是她的嫡亲外甥女儿,妹妹一家子都去了,如今她是杨c的唯一长辈,她不多照看这个孩子,还能指望谁照顾她?!

但,外甥女儿再亲也亲不过儿子呀,大夫人一想到杨c身体孱弱,非但不能伺候儿子,反而还要儿子分神去照顾她,大夫人就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阿c,没得拖累了儿子。

所以,大夫人知道杨c回京的消息后,并没有气恼,更没有像崔幼伯担心的那样写信去斥责他,而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近旁伺候的赵妈妈闻言,忙凑上来,顺着大夫人的话建议道:“杨姨娘的身子却是娇弱了些,她回来也好,夫人正好可以再给八郎君送几个老实、听话的侍婢过去伺候郎君。”

大夫人微眯的眼睛瞬间睁开,似是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赵妈妈一看有门儿,继续轻声细语的劝说道:“夫人,老奴觉得郎君身边的侍妾大多数都是郡主娘子给的,不管是那个生了女儿的玉叶,还是正在怀孕的金枝,个个都是郡主的心腹。您还记得那天的事儿吗?夫人都祭出家法了,金枝还死撑着嘴硬,一句郡主的坏话都不肯说…”

“哼!”大夫人也想起了那日的情况,不悦的冷哼一记,脸色也变得难看。

赵妈妈很了解大夫人,她知道,大夫人的那记冷哼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隔壁的郡主儿媳妇。

心里暗喜。赵妈妈稍稍停顿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大夫人的表情,小声的接着添油加火,“不是老奴饶舌。实在是郡主太霸道了些。

想当初您千挑万选的给郎君选了四个伶俐能干的大丫鬟,可郡主不能容人,如今只剩下了个芙蓉和阿槿,偏芙蓉还被郡主吓破了胆子,如今大气都不敢喘,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幸好阿槿还算聪慧,郎君对她也很不错,但、但孤木难成林呀…

不如夫人多赏几个安分、懂事的侍婢给郎君,一来让她们好好伺候郎君。二来也能让夫人多知道些郎君的近况…”三来嘛,自是继续给萧南添堵咯。

不过,这话赵妈妈并不敢明说,哪怕只当着大夫人的面儿,她也不敢,上次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些奴仆被郡主打得半死的凄惨模样。

大夫人的表情松动了些,双眼闪烁不定。

赵妈妈瞧了。心中更加笃定,她继续道:“前些日子大娘子不是还说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年纪大了,也该放出去配人了嘛。别人还罢了,琉璃、珍珠两个却是夫人一手调教的,最是伶俐不过,让她们直接配了外头的小厮实在可惜。”其实大夫人倒是想把她们配给管事,可惜王氏不同意。

一边说着,赵妈妈一边下意识的摸着腕子上的两个赤金镯子。心说话,琉璃、珍珠,我帮你们说了这么多好话,可是对得起你们的‘孝敬’了。若是这事儿不能成,只能怪你们的命薄了。

大夫人沉吟良久,才缓缓的说道:“唔。琉璃和珍珠确实不错,我也舍不得她们出去。但把她们送去东堂,合适吗?”萧南可是个彪悍的女人呀,万一惹火了她,她再叫来甲卫跟自己耍横怎么办?

赵妈妈听出大夫人话里的担忧,她笑着说道:“怎么不合适?老奴也看出来了,那位郡主最讲规矩,您是郎君的长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地,送两个贴身大丫鬟过去服侍郎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任谁听了也不会挑出夫人的错儿。而郡主呢,她若是不肯,那她就是善妒,是犯了七出之条。”

赵妈妈见大夫人还在犹豫,加大劝说力度:“郡主最重她的名声,再说郎君身边也不是没有侍妾,想来她也不会为了这事儿顶撞夫人。若是夫人不放心,不如让老奴去隔壁试探一二?”

赵妈妈说了这么多,就最后一句话最得大夫人的意,她一听赵妈妈愿意去隔壁探口风,顿时答应下来。

当天下午,赵妈妈便去了隔壁,她并没有去求见萧南,而是抬腿去了阿槿的房间。

两人在屋子里嘀咕了好一会儿,赵妈妈才一脸满意的离开了荣寿堂。

傍晚,萧南与两个孩子一起用了暮食。

吃完饭,灵犀依偎在萧南身边,捧着卷书给‘弟弟’讲故事,长生则拉着冯尚宫打双陆。

这时,玉簪凑到萧南耳边,低声回道:“郡主,阿槿求见。”

萧南微挑双眉,语气透着几分玩味:“哦?她要见我?可曾说是为了何事?”

玉簪摇摇头,有些不屑的说道:“婢子问了,她不肯说,只说此事关乎郎君,如今正跪在院门外的台阶下,说是娘子若不肯见她,她就不起来。”

“哼!”萧南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语带嘲讽的说道:“几年不见,我以为她长进了,没想到还玩儿那些老把戏。”

灵犀捧着书,有些担忧的看着萧南,萧南瞥见了,笑着安抚道:“没事儿,灵犀读了这半天也累了吧,先去喝些茶汤,然后去帮弟弟打双陆好不好。”

灵犀抿了抿双唇,表情有些犹豫。

萧南低头抵住灵犀的额头,轻轻顶了两下,亲昵的说道:“我的乖女儿,这些事不适合你听,你呀,还是赶紧去玩儿吧。”

灵犀见萧南说得轻松,这才放心的点点头,然后放下书卷,爬起来去一旁寻长生玩儿双陆去了。

萧南见女儿离去,她才板下脸,冷声道:“告诉她,我现在身子越发重了,不想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让她有什么话直接告诉你,如果不说,那就继续跪着吧。反正郎君也不在家,她就是跪死了也没人在意。”

真是不知所谓,难道她真觉得下跪什么的是万金油吗,哦,你一下跪就能逼主母见你,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玉簪躬身领命出去。

一盏茶后,玉簪又走了进来,她回道:“阿槿说,她知道杨姨娘回来了,担心郎君在解县无人照顾,想求郡主准许她去解县伺候郎君。”

萧南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说道:“她、她还真敢说,她把我当成什么了?”

玉簪表情有些古怪,继续说:“另外,她、她还说大夫人欲把身边的琉璃和珍珠赏给郎君,郡主若是同意的话,她想同琉璃、珍珠一起去蒲州。”

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要把身边的丫鬟塞给崔幼伯,不说找她这个当家主母,反而通过一个侍妾传话?

一时间,萧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她想直接拍回阿槿的时候,玉竹匆匆走进来。

萧南微微皱眉,问:“何事?”

玉竹敛衽行了一礼,然后才附到萧南耳边低语了几句。

玉簪离着近,隐约听到‘赵妈妈’‘阿禄’几个词儿,她心中疑惑,阿禄不是娘子安插在赵妈妈身边的钉子吗,这会儿玉竹提到她,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听完玉竹的话,萧南双眸闪烁了下,轻笑道:“呵呵,这个小丫头果然能干,这么快就把赵妈妈说通了,好,再让她加把劲儿,最好让大夫人直接给郎君写信,最好能让她口气强硬些。”

玉竹会意,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萧南招手叫来玉簪,吩咐道:“你去告诉阿槿,郎君去解县是为了公务,并不是游山玩水。再说他身边也有服侍的人,要侍妾做什么?引得郎君沉湎女色耽误公事吗?记住,把这话一字不落的说给阿槿。”

玉簪点头,当着萧南的面把话重复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这才出去传话。

过了几天,萧南收到崔幼伯的信,信里,崔幼伯含含糊糊的说,他发现驻守解县的营卫竟然是崔德志的同袍,又提到解县的盐湖极大,需要大量的人手看护。

崔幼伯虽然没有明说,但萧南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对玉簪说:“命人准备马车,送阿槿去解县。”

接着,萧南又唤来玉竹,低语了几句。

第二日清晨,一辆普通的马车驶出荣寿堂,马车里,阿槿身着艳丽衣裙,抱着个手炉,正得意的看着窗外倒退的房舍。

而她对面,则坐着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一个皮肤白皙、相貌脱俗,眼眸流转间满是风情;一个体型微胖、五官清丽,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端庄、稳重。

两女看着对面那个得意近乎忘形的阿槿,都不动声色,只在心里暗暗冷笑…

第090章 受宠若惊(三)

残冬远去,春回大地,转眼间,便出了正月。

天气渐渐转暖,沉寂了一冬的人们也开始走出家门,呼朋唤友的去郊外踏春、骑马。

一年一度的春闱也即将开始,赶考的士子们早就来到了京城,如今年节已过,大街小巷又出现了麻衣胜雪的特殊景致。

许多因过年而耽搁的事儿,也重新提上日程,比如荣寿堂的扩建工程,也正式重新开工。

每日里,荣寿堂的内院里都有二十几个匠人忙碌着,搬运石料、砌墙、挖池塘…几大工地都用粗麻帐幔围着,只有叮叮当当的响声传出来。

除了这些响动,荣寿堂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影响,萧南和两个孩子的作息也像往常一样。

清晨,灵犀和长生起床洗漱后,便去正寝室给萧南请安,然后母子三人一起去堂屋用朝食。

用罢朝食,灵犀去临时收拾出来的‘闺学’上课,同她一起上课的还有从洛阳过来的四个崔氏族人,她们的年龄与灵犀相仿,血缘虽远了些,但都是同辈的族姐妹,所以相处起来也比较融洽。

这个临时的闺学位于葳蕤院西侧,并不是独立的小院,而是一排三间的临水房舍,在它的对面,便是崔家的庭心湖。

三间房舍的正房被充作教室,房间的面积不小,足以容纳十几人在此上课。

不过,现在的学生只有五个,分两排,前排两个座位,后排三个。

书案、茵席都是统一的。

灵犀进来时,四个同窗已经都来了。

“灵犀,早!”

说话的叫崔淑,今年七岁,粉粉嫩嫩的小萝莉一枚,她人如其名。是个性情娴静的小淑女。只比灵犀大一岁,却极懂事。她与灵犀同排而坐,都在前排。

灵犀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萧南给她缝制的书包,笑眯眯的打招呼:“阿淑姐姐,早!”

“哎呀,灵犀今天穿的裙子好漂亮,这布料是御赐的吧,真华美!”

坐在灵犀右后侧的一个小姑娘蹬蹬的跑到近前。满眼羡慕的看着灵犀身上的绯色曳地长裙。她叫崔澄,今年八岁,虽只年长了两岁,但已经颇知晓了些世故。平时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市侩。

灵犀颔首行了个礼,笑着道谢:“多谢澄姐姐夸奖,姐姐的发髻也很漂亮哦,跟姐姐的衣服很配呢。”

她对崔澄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阿娘曾经说过,每个人的出身造就了她独特的性格,你可以不认同她的做法,却不能因此而厌恶或者鄙视人家。

崔澄的目光死死的钉在灵犀的裙子上。不是她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实在是这料子太精美了,不管是远看还是近瞧,她竟看不出这布料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