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这声音,似是火器的动静吧?”

李明侧耳听了听,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旋即叫来一个伶俐小厮,低声交代了两句。

小厮很伶俐,连连点头,而后便快速的跑了出去。

“应该是,且距离不远,”

李福没有阻止李明,他也很好奇,据他所知崔家在这里并没有别业,且长公主的府邸距离此处也不近呀。

不是长公主,不是崔家,那又是什么人家竟这般神通,弄来这么多的火器对抗韦家?

“难道是阿姊?”

李明盘膝坐在榻上,右手拇指、食指成八字的抵在下巴上轻轻摩挲着。

“不可能,阿姊和萧郎都在骊山,府中也只是些普通的护卫。”而这些护卫是没有火器配备的。

李福看似平庸无能,消息却还是很灵通的。

“难不成是乔木那孩子?”

对于这个外甥女儿,两位王爷还是颇有好感的,就像所有的李氏姻亲对萧南的印象一样,在他们二位的眼中,萧南是个大方、知礼又有些护短的好孩子。

且萧南最大的特点是‘不势力’,就算是再落魄的宗亲,她都会以礼相待。

所以,萧南在京城混得这么好,亲戚中极少有人因嫉妒而生出怨恨,相反的,除了平安等几个少数的仇敌,她在京城的人缘极好。

“她应该在大慈恩寺呀…”李福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两人猜测的时候,那个小厮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顾不得喘匀气息,他急声回道:“是齐国夫人的人马,说是外头的金吾卫乃韦氏乱贼,以抓突厥奸细为名祸乱京城。”

李明眼睛一亮,问道:“哦?真是齐国夫人?”

那小厮用力点头,“没错,外头的人还说,齐国夫人是奉了圣命,前来剿灭反贼的。”

李福皱眉,“奉、奉了圣命?”不会吧,据他安插在骊山的眼线回禀,说是圣人病重,大权都被韦氏和苏氏分割了,就算圣人真的命人剿灭反贼,也不会让萧南一个女子出面呀。

小厮没听出李福话里的质疑,以为是王爷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而后补充道:“对了,外头的人还说,韦氏在骊山作乱,霍氏、汉王附逆,矫诏调走西大营的一万大军,意图毒害圣人,其奸计已经被皇后、长乐长公主、晋王等识破,三皇子奉圣命调动了南大营的兵马反扑骊山,另外还有三千羽林军也已经回防,用不了多久,便会平定骊山之乱!”

“什么?竟动用了南大营的兵马?”李明腾地站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厮,厉声问道:“外头的人真这么说的?”

小厮被吓了一跳,连连后腿两步,“小、小的确实听到他们这么喊的。”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你退下吧!”

李福摆摆手,将那小厮打发出去。

李明扑到李福榻前,压低声音道:“阿兄,你都听到了吧,事到如今,你还等什么?”

再磨蹭下去,机会都要溜走了!

李福满脸凝重,不发一言,只是两侧的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很显然,他并不如表现的那般淡然,他在挣扎、在犹豫。

李明却不想再等下去了,用力一拍李福面前的小几,震得几上的瓷碗叮当作响:“阿兄,不能再等了,韦氏、霍氏再加上阿叔手中的羽林军,人马最多不超过两万,可南大营有一万人,苏氏手中亦有五千人,若是再加上回防的一万三千人,绝对能顺利平定叛乱呀——”

他抬头看了看骊山方向,喃喃道:“或许,就在此刻,那边已经诸事平定,一切业已尘埃落定了呢。”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火速调集右卫的兵马,将韦仲一伙拿下。

保住皇城和京城,不必出生入死,就能立下大功,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呀。

李福终于被李明劝动了,牙一咬,点头道:“好,我们就赌一把!”

不得不说,李明的判断还是蛮准的,就在他极力劝说兄长动手的时候,骊山的战局确实发生了变化,一切也正如他猜测的那般,该现行的现行了,该杀的杀了,该平定的也注定会平定…

第445章 计中有计

尘埃落定这个词说着容易,其过程却很是曲折、艰难的。

虽然整个计划制定得很是周全,但再周全的计划,执行起来也有意外。因为世事多变、人心难测,所谓的制定计划,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揣测人心,然而人心这种东西,确实很难捕捉。

就拿骊山的这次事件而言,在最初的计划中,圣人应该只是装病,当然对外则宣称圣人病危,且此时因为抽调奔赴西北的三万援军,留守京畿的兵力并不多。

而留守的这些兵力也都掌握在几大势力的人手中:皇帝、苏氏、韦氏、霍氏,以及李氏,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正规十六卫,除了这些,京中的长公主、公主、亲王、郡王等王爵人家还有朝廷标配的亲卫。

另外,五相、朝廷勋贵人家既有朝廷配置的亲卫,还有自家豢养的部曲、护卫。

这些兵力看着分散,但若是几家联合起来,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只要详细了解了京城的这些或明、或暗的兵力,怀有异心的人定会借此良机生事。

圣人和长公主就是要故意卖个破绽,准备了最有诱惑力的鱼饵——皇位,进行一次有风险却收获更大的钓鱼活动。

圣人自己就亲身经历过长达十多年的夺嫡争斗,自是知道这样的战斗是怎样的血腥与残酷。且当年吴王之乱的余党刚刚肃清,他才坐上宝座没安稳几年,自己的太极宫竟出现了致命的毒物,这让圣人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不管那毒物到底是针对谁,正如长公主对他所言:“那人竟能将毒物带到御前,足见其野心和手段。她今日可以在皇后的寝宫下毒,明日就能在圣人的御膳中下药。”

宫里存在这样不安定的因素,让已经渐渐习惯掌控一切的皇帝如何能忍受?

这两年他确实变得有些荒诞、任性,但骨子里还是很精明的。

如今生命面临挑战,圣人的聪明和谨慎也悉数回笼。

他在与长公主的谈话时。一边听着姐姐的分析,一边也在暗暗思忖——下毒之人到底是谁?他的目标又是哪个?

如果说那人是想谋害皇后,那么下毒的无非就是后宫的那些妃嫔,而这些人依靠的便是他这个丈夫,应该不会加害于他,这个倒是可以缓一缓(皇后默…)。

可那人若是针对自己,那么下毒之人的人选就有好几个可能:

首当其冲的是皇后,儿子当皇帝和丈夫当皇帝的区别,皇后明白,皇帝也明白。再加上帝后的关系渐渐疏远。皇帝对皇后也慢慢生出几分戒心;

第二个可能。则是韦氏和大皇子,她这个情况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不过两方相比,韦氏一系的嫌疑更大些。

因为皇后和三皇子占着名分。而韦氏想要达成目标,就必须趁着三皇子还小,在朝中还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力的时候动手。

而这个动手的机会,哪里还有比‘皇帝病重、且京畿宿卫兵力不足’的时机更好的?!

还有第三个可能,那便是圣人的叔叔、弟弟乃至侄子们,尤其是曾经与他争过皇位的两个弟弟,如今他们一个死了、一个残了,但他们的儿子还在,支持者也还残存。背后支持的母族、妻族也都在,所以,若是他们有心谋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想到有这么多人觊觎自己的宝座,圣人就忍不住背脊发凉。总感觉黑暗中有一双双嗜血而又冷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说不准就什么时候冲上来把自己咬死。

“阿姊,决不能坐以待毙,”

圣人思忖良久,最后一拳头捶在面前小几上,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大郎言之有理,”长公主盘膝坐在他的对面,听了这话,用力点点头,并建议道:“不如咱们来个欲擒故纵、诱敌已入?!”

圣人双眼一亮,笑眯眯的看着长公主:“阿姊,您有什么计划?”心里却暗暗点头,长公主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不过他更想听听姐姐的意思。

“大郎,乔木手中有这样的宝贝,除了咱们几个,并没有外人知道,那下毒之人更不知道,不如索性来个将计就计。”

长公主手肘撑在凭几上,手指轻轻的敲着几面,低声对皇帝说出自己的计划。

圣人凝神听着,待长公主说完后,他也没有立即表态,而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良久,他才看向长公主,道:“阿姊的计划极好,我觉得可行。要不,明日咱们试上一试?”

长公主见皇帝认同了自己的计划,一直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点头道:“好,咱们再商量一下细节,回去后我就通知乔木。”

圣人没有说话,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就这样,这对姐弟又细细推敲了下计划的细节,一直商量到大半夜,长公主才顶着满天星星回家。

回到家中,长公主便将计划中需要萧南做的事项全都写了下来,然后用鹞子将信件送出。

再然后,圣人便‘中毒’了,皇后并不知道计划,但她本能的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于是她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管这件事的真相如何,她只做一件事——带着儿子一起守在中毒的皇帝榻前,寸步不离!

至于外头的事儿,她全权委托给了长公主。

偏长公主并不接这茬,学着皇后的样子,竟也死死的守在皇帝身边,同时拿着皇帝的口谕将三千羽林军调进太极宫宿卫。

做完这些,长公主就什么都不管了。

就在皇后考虑‘查案’人选的时候,韦氏和平安跳了出来,主动要求帮忙。

皇后不愿将此事交给死对头,可宫里除了她,其它的嫔妃全都是她的情敌,原本可以交给长公主,可长公主不接呀,无奈之下,她只得批准了韦氏的‘毛遂自荐’,不过为了牵制韦氏,皇后情急之下便推出了长孙太夫人。

这位老夫人,虽不是李家人,却是皇帝和长公主都要尊敬的长辈,且为人端方、耿直,由她‘监督’,想必韦氏母女也不敢捣鬼。

就这样,皇后推荐、皇帝默许、长公主赞成,主审官便定了下来:由长孙太夫人、韦氏共同审理皇帝中毒事件。

然后任由韦氏将矛头指向萧南,再然后便是传萧南进宫问话,再再然后就是草草结案。

皇帝中毒,竟没有惊动任何朝廷官员,只在后宫象征性的审查了一遍,便草草了结了,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闹剧。

且最令人意外的是皇帝的态度,自己被人下毒,案子审理完,只抓出了一个心思歹毒的宫女就结案了。没有幕后主谋,没有动机,什么合理的结论都没有,皇帝竟也认同了这样的审理结果。

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这本身就是长公主制定的那个计划的第一步,只为引出下毒的幕后主使人。

而韦氏呢,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和大皇子正制定一个计划,且他们的计划也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想尽办法支开京城及附近几个州郡戍卫的十六卫。

第一个被支走的是从十六卫抽调的三万远赴西北的援兵。

没错,西北之所以出现败绩,是韦氏在背后的筹划,负责军需筹集、运送等各种后勤支援的王文度副总管,便是韦氏门下的人。

平西大军为了寻找贺鲁主力的踪迹,拉长战线、深入草原,粮草的供给非常重要,而王文度在这个关键时刻,故意在军需的问题上出了纰漏,致使几万大军断了粮草,接着又与援军失去联系,最后被得知消息的贺鲁打了埋伏,惨败而归。

韦氏算计得很清楚,只要西北大军惨败,哪怕是传来惨败的消息,一心想要军功的皇帝定会震怒,定会第一时间派出援兵,若是再顺利点儿,皇帝都可能会御驾亲征。

随后的事实证明,韦氏的计划还是很顺利的,皇帝在议事堂的拦阻下没有亲征,但从十六卫匆匆抽调组建的援军却草草离京了。

前文咱也说了,大唐施行的是府兵制,没有职业军人,而是由需要服役的农户征调编入十六卫,以及十六卫治下的全国各州县的折冲府。一旦遇到了战事,需要大规模出兵的话,则是从十六卫抽调。

平西大军已经抽调了几万人,如今又调走了三万人,京畿附近正规军卫的兵力不超过五万人。而这五万人中,有两万余人是控制在韦氏手中的。

若是他们再设计调走西大营、南大营的两万余人,那么皇帝手中最多不超过一万人。

两万多对不到一万,再加上皇帝还能控制在自己手里,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当一切顺着计划一步步实现的时候,韦氏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而这种胜利的预感,让韦淑妃一系的人马陷入了莫名的狂喜中,以至于让他们疏忽了一些细节。

圣人中毒案中的不合理,也就这样被他们给忽略掉了。

然而,韦氏的人做梦也没想到,所谓的‘西北惨败’,并不是真的败了,而是圣人的另一个计划,计划的执行人便是被韦氏拿来做‘替死鬼’的崔幼伯…

第446章 前因后果

没错,别看崔幼伯远在千里之外,但京中的诸多计划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甚至就是他亲自参与制定,并暗中命人执行的。

咱们再把时间调回两个多月前——

那日,崔幼伯得到眼线送来的消息,说是王文度与京中某位贵人关系非常,且在行军途中,时常与那人联系。

那眼线还说,王文度最近几日的行动有些诡异,明明前线还没有那么多的粮草需求,他却偏频频命令手下运送粮草,而每次运送总会出些意外,最惨的一次,竟让一股流寇截走了全部粮草。

一次可以推说是意外,两次、三次甚至n次都这般,再说是‘意外’就有些侮辱大家的智商了。

偏这个王文度精明狡诈,几次活动,硬是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就算平息总管程知节觉得有问题,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把王文度唤来训斥一顿,命他以后小心从事,另外再安排些人手盯着他。

对于这些,崔幼伯早有耳闻,只是因为掌握的消息不多,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次有了眼线回禀的消息,崔幼伯终于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王文度身上——没办法,他除了是鄯州刺史,身上还有个更重要的人物,那便是监察当地官员。

其中就包括了都护府、折冲府的将军和校尉们,现如今有战事,是以他的监察对象又多了平西大军的几位将军。

一旦发现这些人有什么异常,崔幼伯就要密折奏报皇帝。

而至于为何更关注王文度,纯粹是意外。

说实话,最初崔幼伯的眼线是为了抓郭继祖而安插的,偏郭继祖生前与王文度交好,为了拿到更多郭继祖的罪证,崔幼伯才又顺便分出一个人去监视王文度。

也正是这个‘顺便’让崔幼伯发现了一个秘密,王文度自从进入西北后,接着公务之便,做起了毛皮、牛马生意。而他的合伙人恰巧就是巴陵公主和柴令武夫妇两个。

更巧的是,那时他从萧南信中知道了之前阿史那嫣去京城是为了跟一个京中权贵‘洽谈’,并且也亲眼看到了那位权贵带给贺鲁的一封密信,最终得知了柴令武与贺鲁勾结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后,崔幼伯立刻写了一封密折飞速送回太极宫。之后也就有了柴家抄家、巴陵公主夫妇贬为庶民的处罚结果。

只可惜,王文度与柴家的交涉不深,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也参与进来,所以圣人没有发落他,只是让崔幼伯继续严加监视。

这可是圣旨呀,崔幼伯自要严格执行。当下便又安插了两个眼线去监视王文度。

加了人手。这效率就快。没过两天就有了结果。监视的眼线再次回禀崔幼伯,说是王文度最近几日情绪变化很大,似是有什么大事犹豫不决。

崔幼伯觉得这件情况不能忽视,便暗中命人加大监视的力度。并中途拦截了王文度用来送信的鹞子。

说到这里,崔幼伯再次感谢自家那个能干的娘子,现如今京城、哦不,是整个大唐,品质最好的鹞子全都是崔氏鹞坊出品的,而王文度使用的这一只,恰巧就是与他交好的京中贵人高价从崔氏鹞坊买来送给他的。

既是自家出品的鹞子,崔幼伯想拦截下来还真不是什么困难事儿:直接把雪娘子撒出去,再强悍的鹞子也会乖乖的跟它飞回来。

就这样。崔幼伯在不伤及王家鹞子性命的前提下,轻易拿到了他与京城贵人来往的信件。

至于如何打开密封的信筒,那就更简单了,大家还记得吧,崔幼伯手中还有一支由奇人异士组成的‘特种部队’。

这支部队中。除了会挖洞的摸金校尉,会易容的千面狐仙,还有善于开锁的妙手神偷呢。

那位小毛贼出身的‘奇人’,拿着一堆祖传的开锁工具,叮叮当当的折腾了大半日,终于打开了那支刀砍不坏、斧劈不烂的信筒。

这日,崔幼伯收到了他送给赵六的鹞子‘闪电’的来信,在信中,赵六详细回禀了他领导的那支特种部队截获的最新情报。

“好个肆意妄为的小人!”读完信,崔幼伯胸中激愤难平,一拳头捶在案几上。

因为在信中,赵六回禀道,“韦氏欲在京城作乱,为了分散兵力、制造混乱,授意王氏寻机陷害远赴草原的大军!”

事关重大,王文度一时下不了决心,此刻还在犹豫,也就没有更详细的计划,赵六等人亦是无从查起,但崔幼伯是谁呀,看完这些便将王文度有可能采取的手段猜了个大概。

其实这也不难,王文度是负责军需的副总管,他唯一能动手脚的便是粮草、军马、器械等方面,只要在这些问题上多多留意,便能找到计划的蛛丝马迹。

一想到王文度竟因为一己之私而置几万大军、乃至数十万边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崔幼伯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好容易平复了怒气,崔幼伯立刻捉起笔写了一封密折,让雪娘子连夜送往京城。

皇帝接到了崔幼伯的密折,也是大吃一惊,毕竟密折中汇报的事儿太大了,饶是他信任崔幼伯,心中也难免有些犹豫,独自一人思虑好几天,最后还是授意崔幼伯‘将计就计’。

崔幼伯收到皇帝的批示,立刻行动起来,因为王文度已经开始动手了,他必须在对方造成巨大损失前,既能抓到他的罪证,还能最大限度的稳住局势。

与此同时,崔幼伯命令几个眼线继续监视。

这几人并没有让他失望,很快便探查到了王文度的目标——粮草。

“想掐断大军的粮食?”

崔幼伯收到消息,冷笑连连:姓王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若是换做旁的军需,使君我还有些为难,但粮食?呵呵,今年咱们鄯州试种的土豆大丰收呀,且这些是多出来的收获,单靠这些。足以应对大军断粮的那几日。

而几日后,崔幼伯早就拿到了王文度通敌的罪证,皇帝那边也早已密令大都护李去病去驰援苏定方,这其间的时间差估计不会超过七八日。崔幼伯命人送去的土豆刚刚可以消耗完。

崔幼伯一遍又一遍在反复推算、演练,将计划的每个细节都推敲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漏洞后,就悄悄叫来程宏。

崔幼伯早就向程宏许诺过给他立功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自是不会亏待自家人。

苏定方带着大军深入草原寻找贺鲁本部,王文度将大军剩余的所有粮草再次以‘运送’为由从鄯州转移到西州。

没有意外的。这最后一批粮草刚抵达西州。便又遭遇了马贼。连大车带粮草全都被劫走了。

然而就在王文度暗自为自己的计划顺利开展而得意不已的时候,程宏带着他折冲府的府兵以及临时征调来的几百农户,押运着一车又一车的土豆和食盐悄然摸进了草原,按照崔幼伯给他的路线。一路循着踪迹追赶苏定方的大军。

两边的计划就这样各自展开了,王文度算着时间,估摸着大军断粮的日子。

没多久,苏定方便给大本营发来消息,告知大军的粮草不多了,需要紧急供应。当然,为了让粮草顺利抵达,他在消息中也明确告知了大军目前休整的位置和前进的大概路线。

等来了最关键的消息,王文度没有耽搁。一方面无奈的对程总管表示,“军中也没有太多的余粮,不过老国公放心,卑职早已命人火速去筹粮,相信用不了多久。下一批的粮草便能赶到”,另一方面他则用韦氏特意送给他用以跟贺鲁联系的鹞子,将苏定方大军的位置和行军路线告诉了贺鲁。

贺鲁生性多疑,哪怕韦氏明确的表示了要跟他‘合作’的意愿,并且还送上了一份大礼,但他还是没有轻信。

他按照王文度提供的行军路线,先后派了好几波小股兵马去袭扰大军,几次试探表明,韦氏确实有‘诚意’,提供的信息全都准确无误。

贺鲁不再犹豫,这一段时间他被苏定方追着屁股打,弄得狼狈不堪,往往是刚到一个新地方,还不等屁股坐热呢,苏定方的大军都追来了。

贺鲁知道苏定方的能力,也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兵力差距太大,为了不让对方彻底消灭,他只好打包行李,继续率领部众四处逃窜。

如今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贺鲁决定破釜沉舟,将能召集来的西突厥各部都弄来,集结在一起,在苏定方大军将要推进的地方设下埋伏。

而这个推进的地方,也多亏了王文度的帮忙——王文度给苏定方回信,表示粮草已经运到,大军可以赶到那里去接应。

“这次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贺鲁从王文度的信中已经得知苏定方大军断粮的消息,他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的大军已经断粮多日,饶是他们人数多于己方,但估计早就饿得没有力气了。

面对这样的敌人,再加上设伏、突袭,定能将苏定方打得落花流水,就算不能全歼,也能打掉他们的气焰,并将他们赶出草原。

然而贺鲁没有想到的是,程宏的运粮队已经顺利追上大军。

程宏不但给苏定方带来了大批的粮草,还带来了最新的消息——贺鲁部集结所有兵力在前方一百里处的密林设伏。

苏定方要做的就是顺势来个反埋伏,争取一举将贺鲁部全歼,彻底荡平西突厥之乱。

恰在此时,李去病的兵马也悉数杀到,他与苏定方根据崔幼伯提供的消息,经过一番商量,制定了作战计划。

几日后,贺鲁亲自率领大军在预定的埋伏点设伏,静静的等着那群快要变成饿殍的平西大军的出现。

他没等多久,便看到了一群形容憔悴、队形混乱的唐兵赶来,贺鲁忍着激动,命令属下不许妄动,待所有大军进入埋伏圈后再动手。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强压着狂喜,一心狩猎的时候,他和他的大军却被平西大军包了个大大的饺子,由猎人变成了猎物。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他眼睁睁看着原该饿得东倒西歪的大军忽然变得生猛无比。仿佛下山的猛兽一般扑向他的兵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鲁耳边回荡着唐军那强而有力的喊杀声、以及自家兵马的惨叫声,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王文度,你该死,你、你竟然骗我!”

贺鲁并没有怀疑韦氏和大皇子,因为之前他们就小小的‘合作’过几次,虽然没有牵扯重大的利益,但他在几次合作中感觉到了对方的诚意。并且用常理来推算,他们也没有陷害自己的理由。

毕竟大皇子不是皇帝。西北战胜与否。与他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相反西北战败。大唐定然会派出援军,到那时京畿兵力空虚,正适合大皇子行动呢。

既然不是韦氏故意诓骗,那么就是王文度设计害了他们。

没错。肯定是王文度,娘的,这个两面三刀、阴险狡诈的鼠狗辈,真真该死。

贺鲁咬牙切齿的骂着,而王文度这边却冤死了,只可惜此时他根本无暇喊冤,崔幼伯这边拿到了确实的证据,且有苏定方、李去病等人做证人,直接就能定了王文度的罪。

不过崔幼伯很会做人。他没有越俎代庖,而是直接将证据摆到了平西总管程知节的案前,与此同时,苏定方和李去病也分别用自己的鹞子给程知节送了信,信中两人同时证明王文度通敌。

程知节面粗心细。他虽然有些介意崔幼伯、苏定方、李去病等人在行动前没有通知自己这个大总管,但面儿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先是极为愤怒的将王文度就地捆绑关押,然后便很热络的与崔幼伯聊天。

程知节非常清楚,崔幼伯等人敢瞒着自己行动,定是得到了圣人的授意,而他若是揪着此事不放,岂不是要与圣人作对?

还有,圣人能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崔幼伯,足见对他的信任。

要知道崔幼伯是刺史,主政地方,他不是武将。可圣人偏偏越过他程知节这个平西大总管,这其中的深意,程知节心知肚明。

幸好自家与崔家向来交好,自己的孙女与崔夫人还是闺蜜,且不管是从程宏这边论、还是从清河公主这边讲,两家是姻亲,所以崔幼伯备受皇帝信任、重用,对程家而言,并不是坏事。

崔幼伯见到程知节如此反应,心中大为赞叹:程公能有今日成就,绝非运气,而是能力非凡呀。

对于有能力的人,崔幼伯向来尊敬,且于程家,他也有心交好,便顺嘴提了一句,“阿宏也去了草原,为苏将军运送粮食呢。”

闻听此言,程知节的笑纹加深,崔家小子果然聪明,好,很好,他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两方都存了交好的心思,接下来的事儿就更简单了——

程知节以大军总管的身份出面,将剩下的事务接手,并在给皇帝的奏折中将崔幼伯好生夸奖了一通。

而崔幼伯呢,则在给皇帝的密折中表示,此次能顺利揪出内奸、荡平西突厥主力,多亏了程总管的支持,并将抓捕王文度的功劳全都记在了程总管的头上。

崔幼伯的密折很快放到了圣人御前,而恰在此时,萧南发现了太极宫有毒物。

皇帝与长公主商量计划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不禁想到:韦氏和大皇子不是要调走京城及附近州郡的兵力嘛,索性就来个顺水推舟,如了他们的心愿。

就像长公主说的,既然要网鱼,不如来个大的,若是能一举将京城中的危险分子一网打尽,但才是真正的圆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