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店铺的年数太久了,匾额上的黑漆有些脱落,几个字上的金粉也消去了大半,裸露出原木的底色。

门坊下,立着两根红漆立柱,柱子上挂着店铺的幌子,是用半旧的杏黄底儿缎子做成的,上面亦是用隶书写着店铺的招牌。

紫晶张了张嘴,又扭头看了看两侧簇新精致的店铺,伸手摸了摸立柱上斑驳的红漆,以及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用小刀刻出的歪歪斜斜的线条,苦笑道:“二少奶奶,您确定就是这里?”

不确定王绮芳瞪大眼睛,仔细对照着手上的地契,反反复复的印证了N次后,这才颓然的点点头:“唉,不用看了,就是这里。清风,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找掌柜的有事”

“是,二少奶奶”

清风答应一声,利索的闪进半开的店门,叫起趴在柜台上酣睡的小伙计,简练明了的告知她们的来意。

“啥?找我们掌柜的?”小伙计拿袖子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睁着惺忪的睡眼,吃惊的看着半个月来第一个‘光临’的贵客,不确定的问道。

“没错,你们掌柜的呢,我们少奶奶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清风扫了一眼光线晦暗的房间,当目光接触到简陋的货架上那可怜兮兮的十几样破旧的‘杂货’后,暗自摇摇头,心里为二少奶奶担心不已——厄,就这么个破地方,别说能收回利钱了,不赔钱都是好的。

“哦哦,好,我这就去叫”

说着,小伙计麻溜儿的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三步并两步的奔上楼,嘴里更是吵吵嚷嚷的喊着:“掌柜的,有贵客要见您”对清风这个陌生人全然没有一丝的戒备,也不怕店里的货物有所丢失。当然,就这么个破地方,也没有什么可丢的。

“老朽李怀恩,不知这位二少奶奶找在下有什么吩咐?”

半个时辰后,紫晶扶着王绮芳来到二楼的会客室,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迎了上来,只见他个子不高,面容消瘦,尖尖的下巴上长着几缕短须,不大的双眼里满是精光。

“紫晶,把东西拿给李大掌柜瞧瞧”

经过一番观察,王绮芳对这个店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憧憬,她随意的坐在上首的主位上,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紫晶把地契和合作契约拿出来,展示给李怀恩看。

“哎呀,原来是大小姐呀,老朽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连东家都没有认出来,”李怀恩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地契和那份自己亲手签订的合约,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似失落,又似如释重负的暗自叹了口气,激动的屈膝要给王绮芳见礼,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着:“足足二十二年了呀,老朽一直守着这个杂货铺,就是等着大小姐哪天能来把铺子收回去…老天有眼呀,总算是让老朽等到了?对了,太太可好?大少爷可好?”

王绮芳楞了下,她被李怀恩激动莫名的样子吓到了,看一个年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人,老泪纵横的要给自己下跪,她、她还真有些不适应,连忙冲着紫晶眨眨眼,示意她把人搀起来。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大哥也游学在外,”等等,不对呀,按理说,能帮自己料理这么隐蔽的产业的人,肯定是娘亲王太太的心腹呀。可如果李怀恩是娘亲的心腹,又怎么会不知道娘亲已经过世的消息?

怀疑的目光投向李怀恩满脸泪水的老脸,王绮芳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神态中瞧出些端倪来。

只可惜,她瞧了半天,除了看出老人家听了母亲过世的消息真的伤心外,其他的一概没有瞧出来。便放心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李大管家,你替我掌管店铺真是辛苦了——”

“唉,大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说起生意,老朽真是惭愧的很呀,”李怀恩接住话茬,插嘴道:“想这京城,堂堂大周朝的国都,天子脚下,皇族豪贵更是满街都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拿咱们东市的商铺来说,每一家都是背后有大靠山的人,而我们‘李记’,唉,真是一言难尽呀,”无奈的摇摇头,李怀恩从袖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又高声叫过一旁伺候的账房,“贾先生,你把柜台和仓库的账册拿来,以前呢,太太一直没有吩咐,老朽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该交给谁,如今大小姐来了,这‘李记’的一切东西,老朽也该物归原主啦”

“紫晶,你跟贾先生去”

王绮芳见李怀恩满脸赤诚的样子,心里很觉得安慰。好吧,虽然这个铺子破了些,但掌柜的还算尽职,就算每年的红利不多,二十二年积攒下来,想必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吧?

“是,二少奶奶”

紫晶知道二少奶奶带她出来,便是为了接收铺子的账务,听到王绮芳的吩咐后,连忙应声称是。

“二少奶奶?”李怀恩听到这个称谓后,一双深沉的老眼悄悄的打量着端坐上首的王绮芳。唔,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四蝶纷飞金步摇,蚕豆大小的南珠耳环,以及身上那身绣工考究的绯色滚金丝边儿的广袖长袍…啧啧,这是哪家的二少奶奶?

李怀恩常年在界面上混,一双看人的眼睛最是毒辣。单从面前女子简单的衣着和配饰,他就能断定,他这位救命太太的女儿,想必嫁入了京城的大户人家,恩恩,瞧着通身的气派,不是高官就是显贵呀。

想到这里,李怀恩的心里升起几分忐忑,不知这位少奶奶看了账本后,会不会当场发作。

“对了,李大掌柜,刚才你提到说京城生意难做,是不是有人为难咱们‘李记’呀?”王绮芳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小口,便拿帕子沾了沾嘴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哎呀,可不是,”李怀恩咬了咬牙,暗自打定了主意,决定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如今听到王绮芳的问话,他咧着嘴露出无奈的苦笑,“大小姐呀,您是不知道,先是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东、西两市的商铺被乱民打砸了十之八九,咱们李记也未能幸免于难呀,好端端的一个铺子险些被人硬抢了去。

后来,乱民被娘子军镇压了,咱们铺子总算是保留了下来,只可惜,库房被搬空了,房子也毁了大半,光恢复店面、补充货源就将几年的盈利花了个精光…厄,这也是老朽一直未能把盈利给大小姐送去的原因”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

王绮芳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十年前她还在清苑老家呢。

“没错,当时老朽还把店铺的损失上报了官府,想必官府里还有存档呢,”李怀恩回忆起往事来,唏嘘不已,“动乱平息了,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店铺总算缓过劲儿来,可偏偏隔壁铺子发生了火灾,那时正是春天,天干物燥的,不一会儿就烧到了咱们的库房,满满一库房的上好府绸顷刻间化成了灰烬…大小姐,你一定也听说过,这府绸是棉布的一种,亦是当年周氏棉布行首创的织品,价格比最好的贡品绸缎还要昂贵,仅这么一项,就把店铺数年来的经营毁于一旦”

“火灾?”

这么倒霉?还是这么巧?王绮芳听着听着,便觉得李怀恩的话里古怪太多。本来呢,她瞧李怀恩面容面容瘦了些,但人看着很忠厚。

尤其在知道她是接手的东家后,二话没说便主动把店铺的账册和库房钥匙交了出来,整个过程干脆利索,没有半分不情愿或者故意拖沓。这一点让王绮芳很满意,因为李怀恩这种坦荡的样子,让她可以确定,母亲当年没有托付错了人。

只是,听完李怀恩刚才的话,王绮芳总觉得怪怪的,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可不是,那场大火连驻守坊间的坊卫们都惊动了,调配了几十人来救火呢。”

李怀恩说这话没有半分的犹豫,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且有证据可查。

“唉,火灾也就罢了,这是天灾,咱们也无能为力。可、可坊间的那些小混混,时不时的来店里骚扰,每次来了,佘东佘西的不说,还经常勒索咱们,叫嚷着交什么‘保护费’。仅仅这一项,老朽就有些吃不消。”

“这么说来,李大掌柜真是辛苦了,”王绮芳压住心底的怀疑,想到她一直不解的问题,问道:“对了,既然‘李记’经营的这般辛苦,李大掌柜为何不去求助大舅爷?”

“大舅爷?哪位大舅爷?他也住在京里吗?”

李怀恩闻言,神情明显一滞,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急切。

“怎么,你不知道我的大舅、母亲的嫡亲大哥在京里当官?”

王绮芳见李怀恩的反应有些奇怪,便故意试探道。

“当、当官?”李怀恩脸色有些僵硬,他咧着嘴干笑几声,摇头道:“太太从未提起过,只是说,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项买卖,所以才命老朽远远的跑到京里来看铺子。”

两个人正说着,紫晶满脸古怪的走了过来,她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走到王绮芳的近前,“回禀二少奶奶,账房和仓库都清点完了,账面上总共还有现银一百一十七两三钱,库房里还有麻布十匹,棕绳百余丈,锅碗瓢盆等琐碎物件若干…”

正文 第004章 公主有请(一)

一百、一百一十七两三钱?

王绮芳张口结舌的看着满脸愧色的李怀恩,伸手接过账册,快速的翻看了几页,账册里记录的内容很简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看完了一本。

无力的合上账册,王绮芳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侥幸的问道:“那个,李大掌柜,这几本账册是本月的还是本年的呀?”

“回、回大小姐,是二十二年以来本店全部的收支…”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心里忐忑,李怀恩精瘦的脸上布满汗珠,他听到王绮芳的问话后,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光,嗫喏道:“都是老朽无用,好端端的一个铺子年年赔钱,惨淡经营了二十余年唯有百余两的盈利,老朽、老朽真是没脸去见太太呀”

说着,李怀恩噗通一声跪在王绮芳脚边,呜呜的痛哭起来。

“呵呵,”王绮芳怒极反笑,她倏地站了起来,指着偌大的店铺,高声问道,“两楼两底的店铺,就算是什么都不经营,把店铺转租出去,每个月也有六七两银子的租金吧,就打每个月六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七十二两,二十二年下来,也有近一千六百两银子的收入…怎么会只有这区区一百余两?”

“呜呜,大小姐,请息怒,都是老朽没用,没有看好铺子,不能给您和太太挣回利钱,反而倒赔了这么多银子,老朽该死、老朽该死呀”

李怀恩对王绮芳的指责,并没有做辩解,只是一劲儿的砰砰叩头。

“没用?”王绮芳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好容易将胸腔里满满的怒火压了下去,她转过身子,冷笑道:“李大掌柜,我看你非但不是‘没用’的人,反而是个精明非常的人哼,当年家母出于对你的信任,这才将她最最保密的一间铺子交给你打理,而你呢,也算是个能用的人,头两年的时候,每年还能给母亲上缴三、四百两的盈利…”

王绮芳抓起刚才看的那本账册,伸到李怀恩面前,哗啦哗啦抖得乱响,“同样的铺子,同样的掌柜的,可为何偏偏在我母亲过世后,铺子开始赔钱了呢?恩?”

“这…”李怀恩深深的低着头,他没想到刚才王绮芳随意的看了账册那么几眼,便看出了疑点,他用力的咽了咽吐沫,继续道:“回大小姐,刚、刚才老朽也给您说了呀,铺子是从十年前开始赔钱的,那时暴民犯上,整个京城都乱成了一锅粥,‘李记’多年的苦心经营也被暴民抢砸一空…还有后来的火灾,这些官府都有记档。”

李怀恩越说越顺,说到最后,他又捶胸干嚎道:“不过,老朽不怪大小姐疑心,确实属下无能无用,没能看住铺子是罪一,无法为东家赚取赢利是罪二…老朽该死呀”

王绮芳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怀恩咚咚的磕头谢罪,一言不发。

这时,紫晶悄然凑到王绮芳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襟,小小声的提醒道:“姑娘,咱们先把账房封了,拿了账册回府去好生核对核对…再高明的假账,也总有破绽”

王绮芳闻言,沉思片刻,随后强笑着对李怀恩说:“唉,我也知道世事艰难,可偏巧家里又等着银子救急…李大掌柜,若七娘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你必要介意。清风,你傻站着干啥,还不把李大掌柜扶起来?”

清风看到王绮芳对她眨眼睛,忙会意的来到李怀恩近旁,恭敬的将老人家搀扶起来。

“大小姐太客气了,都是老朽的错,您生气也是正常,”李怀恩毕竟上了岁数,磕了半天的头,还真累着他了。如今见王绮芳口气松了下来,便知道自己这一关险险的过去了。并且,在王绮芳的只言片语中,李怀恩还觉察到了某些线索。

首先,太太的这个女儿,是个惯于省事的主儿。若不然,像今天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有魄力、有能力的主母身上,断不会如此轻易的了结。

第二,这位‘二少奶奶’的婆家,想必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即使是贵族,估计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没落户,否则,二少奶奶也不会说出‘等银子用’的话。

恩,或许,这也正是二少奶奶发火的真正原因,李怀恩想到这里,借着离王绮芳近的当儿,再次仔细打理了她一番,这才发现,面前这位二少奶奶身上的料子的确是好料子,可瞧着花色和织法,却不像是近两年的新花样,分明就是十多年前的旧料子。还有那首饰,瞧着是挺耀眼的,但走近了仔细一瞧,他还是发现了某些破绽——蚕豆大的南珠?没搞错吧,现在南珠虽然不是顶级的珠宝,可像这种大小、这种成色的珠子,还是非常少见。假的,一定是假的打量完王绮芳,李怀恩重新对这位新东家有了界定,原本见到新东家时的那一丝忐忑和畏惧,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哼,不过是个没落户家的少奶奶,这种身份的人满京城都是,有何可畏惧的?

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测,李怀恩脸上的神情也有了些微的变化,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灰青色的帕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血丝,目光落在木桌上的那摞账册上,“二少奶奶,您既然来了,老朽就把铺子交给您,要不,今天咱们就把账务交割一下?”

“不急,”

李怀恩说话的时候,王绮芳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所以,李怀恩态度的微变,也落入王绮芳的眼中。心里鄙夷的笑了笑,王绮芳脸上却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只见她失落的摆摆手,“我手头上还没有能接收铺子的人,再说了,现在眼瞅着就要过年,杂货铺的生意还能再红火几天,所以我想劳烦李大掌柜再帮忙照看半个月,至少将库房里的东西销一销,待来年春天,我找到合适的大掌柜,再把铺子收回来…当然,账面上的现银我要拿走”

“这…好吧,老朽看守这个铺子已经二十余年,也不差这一两个月,”李怀恩听到王绮芳的最后一句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呵呵,看来,他猜对了,这个二少奶奶果然是个破落户,想那真正大户里的少奶奶,岂会把一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拿了银子,抱了账册,王绮芳领着清风、紫晶两个丫头出了杂货铺。

“清风,你去跟着李怀恩,且看看他现在住在哪里?家里都有哪些人?办完这项差事后,再去趟侠客盟的京城分会,请分会长派人帮我调查一下这个李怀恩。”

上了马车,王绮芳掀开马车车窗上厚重的棉布帘子的一角,看到李怀恩抄手站在店门前,依然态度谦卑的目送她离去。

或许有了猜疑,王绮芳再看这个瘦小枯干、满脸老实的老头儿,怎么看怎么像个刁奴,对母亲当年的做法很不理解,她头也没回,继续吩咐道:“另外,请分会长也顺便帮忙调查下,这个李怀恩和李家、和我母亲的关系,当然,若能把当年的事调查得清清楚楚,那就更好了”

“是,二少奶奶”

清风听了王绮芳的吩咐后,满脸的无奈。很显然,眼前这位二少奶奶绝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前些日子,刚帮李靖中少爷入股了赵氏货运,一个月还不到呢,便又毫不客气的指使着侠客盟给她办事。

不过,怨念归怨念,清风的执行力还是蛮强的。只见她答应一声,趁马车拐弯的空儿,打开车门,跃身出了马车,轻盈的身影朝李记杂货飞去。

这说另一边的李怀恩,躬身将王绮芳送出店门,殷勤的将她扶上马车,目送她们的马车渐渐驶出街坊,这才收住了笑容,神情严肃的转身去了后街。

那里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斜倚在车门上的车夫,一看是李怀恩,连忙起身打开车门,点头哈腰的把他搀扶上了车厢。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缓缓的驶出了后街,车上的李怀恩面沉似水的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乘坐的马车刚刚驶出巷子,后面便闪出了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衫的年轻女子。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王绮芳有些沮丧的坐在座位上,呆呆的望着车窗外闪动的店铺愣神儿。

“二少奶奶,咱们到家了”

家?哪个家?谁的家?

一听到这个称谓,王绮芳心里便一阵腻烦,筹划了这么久,她还是不能完全脱离赵家,想想就觉得纠结。

“恩,知道了”

纠结归纠结,王绮芳不得不承认,大舅母说的话很有道理。当时,提出‘分产别居’这个方案的时候,她老人家就曾经说过,若不考虑三个孩子,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若想守着孩子、带着孩子离开,那就只能选择分而不离、分产别居。

怏怏的下了马车,王绮芳正要往内院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二少奶奶,公主有请”说话的是赵二管家,只见他捧着一张精致的花笺,气息微喘的说道。

“恩?哪位公主?”

“回二少奶奶,是静薇公主”

正文 第005章 公主有请(二)

“二少奶奶,这个静薇公主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马车上,王绮芳端着一杯香醇的红茶,小口小口的喝着,紫鹃坐着她对面的座位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边说话边给王绮芳削果皮。

“哦?怎么个不简单?”王绮芳放下茶杯,好奇的问道:“我只知道这个静薇公主是今上最宠爱的郑贵妃的嫡亲妹子,为了昭显对郑氏的恩宠,特意收了她做义妹,封号静薇公主。”

“呵呵,二少奶奶,您以前常年不出内院,对这些不清楚也是正常。”紫鹃三两下把苹果削好,又用小刀子将苹果切成小块儿放在碟子上,插上银质的小叉子,捧到王绮芳面前,“静薇公主这个公主,哪里是今上主动册封的?分明就是郑贵妃被静薇公主算计后,勉强帮她求来的。”

“哦,是郑贵妃的手笔,”王绮芳插起一块苹果丢进嘴里,顿时,一股浓郁的果香萦绕齿间,她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心里更是感慨不已,这空间里出产的水果就是好吃,不但味道纯正,而且营养丰富,尤其是在着寒冷的冬季,能吃上这么新鲜的水果,真是幸福呀。

细细咀嚼着鲜美的果肉,王绮芳慢慢消化着紫鹃讲的轶事,忽然,她发现紫鹃说的话里有漏洞,忙伸手:“等等,你刚才说郑贵妃被静薇公主算计?她们不是嫡亲的姐妹吗,彼此之间又没有利害关系,为何要用‘算计’?”

若静薇公主也被郑家送进宫帮郑家固宠,郑贵妃担心皇上以及娘家会抛弃她,两姐妹之间相互算计,还说得过去。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静薇公主曾经进过宫呀。

“二少奶奶说的没错,这也正是奴婢为何说静薇公主不简单。”紫鹃出嫁后,经常在街面上走动,再加上自家男人是个唱戏的,时常出入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院,也听说了不少豪门里的故事。

这也正是王绮芳把紫鹃叫来的原因,一来为了了解京城某些人家的情况,二来则是让紫鹃帮忙去‘联谊’——静薇公主此次以‘赏梅’为理由,邀请了京城许多官太太和富太太,这些人有钱有闲,正是王绮芳各项生意的主要目标客户,若能趁着‘赏梅’的机会,多多结交一些这样的人,等来年她的温泉度假庄园开业后,也就有了客源。

“说说郑贵妃当年入宫的时候,静薇公主刚刚满月,她们姐妹基本上没有什么相处过多少日子,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后来,随着郑贵妃的得宠,原本普通商户的郑家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起来,一大家子都跟着进了京。

今上也确实宠爱郑贵妃,先后封了郑贵妃的两个嫡亲大哥做了工部和兵部的两个员外郎,官职不大,也没有什么实权,可耐不住郑氏会钻营呀,十多年经营下来,两个国舅几经升迁,一个当上了足以影响官员任免的吏部尚书,一个则成了守卫京城的禁卫军将军。

再后来,郑贵妃生下了皇子,小皇子聪明伶俐颇受今上宠爱,朝中那些官老爷们便开始打起来小算盘。随着皇子慢慢长大,郑贵妃身后的支持者也越来越多,硬是形成了一股足以与太子相抗衡的另一个外戚集团。

不过,支持的官员里,大多都是些新贵,很少有老牌的贵族,五姓七望几大家族更是一个都没有,这让有了别样心思的郑贵妃很是不安。偏巧这时家里的小妹刚刚及笄,人呢又长得容貌出众,这让郑贵妃有了主意——联姻。”

“联姻?这是好事呀,想必郑贵妃相中的对象一定是五姓七望中的老贵族咯”

听到这里,王绮芳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她咽下嘴里的苹果,打断道。

“呵呵,二少奶奶猜得没错,郑贵妃的确挑选了一个崔氏家族手握重权的对象,”紫鹃忍着笑,继续说道,“只可惜,那位崔老爷有妻有子,且年过四旬,足足比郑家小妹大了三十岁。”

“不是吧,郑家小妹,哦,应该就是静薇公主吧,她同意?”

嫁个年纪足以当父亲的男人,还以小妾的身份进门,是个女人就不乐意,更何况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嫡女?

“当然不同意,”紫鹃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人家静薇公主也够绝的,对姐姐安排的婚事,既不吵又不闹,反倒是非常殷勤的一趟一趟的进宫去‘看望’姐姐,而今上呢,因为宠爱郑贵妃,也时常去郑贵妃的住所,这么一来…”

“哦~~,我明白了,”王绮芳了然的点点头,心说话,这静薇公主果然做得够狠,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和幸福,直接给姐姐来了个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不是让我嫁给个老头吗,我干脆勾引最尊贵的老头当今圣上,而郑家呢,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姐姐也好、妹妹也罢,都是郑家的女儿,谁得圣宠,最后得益的都是郑家。

对此唯一不满的便是郑贵妃,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年老色衰,而妹妹却正是花样妙龄,今上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若再让妹妹和今上相处几次,还真保不住自己会被亲妹妹抢去男人。

无奈之下,郑贵妃只好来个釜底抽薪,抢先一步求了皇上给妹妹一个尊贵的身份,请皇上认她做义妹,如此一来,既提高了郑氏的身份地位,也驱逐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没错,就这样,静薇公主从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女,摇身一变,成了大周第一位来自民间的公主”

“恩,照你这么说来,静薇公主果然是个人物,”够狠,也够聪明,王绮芳想到这些,再联想到那日静薇公主明里暗里帮苏氏开脱的模样,开始有些担心今天的宴会,“那,她请我来,会不会是想代苏氏找我的碴儿?”

“应该不会,”紫鹃却没有王绮芳的担忧,虽然半个月前的那场变故,她没有亲眼见证,但事后从紫晶嘴里还是听了个大概,也能从紫晶的转述中瞧出了一些问题。

听了王绮芳的话后,紫鹃安慰的摇摇头,分析道:“二少奶奶可能还不知道静薇公主的处境,她封了公主,也彻底得罪了郑贵妃,郑家也通过女儿受封这件事,看出郑贵妃在今上眼里还是最受宠的,于是,也不敢拧着郑贵妃的意思,与静薇公主太过亲密。

至于其他的公主、郡主们则看不上郑氏的暴发户做派,除了大长公主外,皇族里很少有人跟静薇公主交好。想她一个根基不深的民间公主,一没有家族的支持,二没有外人的认可,呵呵,静薇公主不过是个顶着公主头衔的普通女子罢了。”

说实话,静薇公主的处境,估计都不如她们家七娘,七娘身后还有海城李家撑腰呢,“…静薇公主这才时常举办一些聚会,好趁机拉拢京里的贵妇们。所以,二少奶奶,您不用担心静薇公主会找您的不自在。”

估计还有可能巴结二少奶奶呢,紫鹃可听说了,那日事发的时候,深受今上宠爱的九公主,一直都旗帜鲜明的站在二少奶奶这一边,只要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到了,而向来最有眼力见儿的静薇公主不可能看不出来。

主仆两个说话的当儿,马车已经驶向了静薇公主的府邸,位于平安坊的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

正如紫鹃猜测的那般,静薇公主见到王绮芳后,态度格外的亲昵,不惜屈尊降贵的挽着王绮芳的胳膊,有说有笑的把她迎了进去,那神情,仿佛王绮芳的亲妹妹一样。

“哼,真是暴发户”

王绮芳来到玻璃暖房里,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正要仔细观察一下来访的客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鄙夷的嗤笑。她连忙回过头,发现右后方的矮榻上,端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正用不屑的目光扫过笑吟吟去迎客的静薇公主。

“哎呀,大嫂,您小点声,她怎么说也是公主,品秩比咱们都高呢。”

**身边一个年纪略轻的小娘子,听到**的嗤笑后,连忙拉拉她的衣襟,劝阻道。

“公主?笑话,她算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靠着贵妃姐姐混个封号的小丫头,飞上枝头也不像凤凰,”**似乎对静薇公主一点都不畏惧,她一把扒拉开小娘子的手,冷冷的说道:“怕什么,我青州钱氏可不惧她苏氏…”说道这里,**觉察到有人注视着她,忙回过头,正巧碰到王绮芳好奇的眸子。

“厄…”偷听被人当场抓到,王绮芳尴尬的笑了笑,借着**最后的话题,问道:“这位少奶奶出身青州钱氏?不知您可认得青州钱之信?”

“钱之信?”**定定的看着王绮芳,见她的双眼清澈不见闪躲,且仪态端庄,像个出身世家的小姐,便点点头,“他是我堂弟,不知这位少奶奶如何知道我家堂弟的名讳?”

“我不但认得钱之信,还认得钱之信的娘子梅娘,”王绮芳一听是熟人,脸上的尴尬之色褪了许多,她几步走了过去,亲切的说道:“钱姐姐,算起来我和青州钱家也是合作伙伴哦。呵呵,清苑王七娘,见过钱姐姐”

“王七娘?”**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王七娘?唔,好像听谁提起过,对了,**一拍额头,“你就是九公主提到的赵家二少奶奶,王绮芳?”

正文 第006章 公主有请(三)

“九公主?钱姐姐与九公主很熟吗?”

王绮芳一愣,她原以为钱氏既是钱之信的堂姐,在听到自己与她堂弟、弟媳相熟的时候,首先应该先问问她与钱家的关系呀,怎么先问起九公主来了?

难道,在钱氏心目中,九公主和她的关系,远远比娘家人还要亲昵?

“恩,自然很熟,”钱氏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来客,见静薇公主正拉着王宾客的夫人王苏氏亲热的说着话,其他的太太、少奶奶们则三个一伙儿五个一堆的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闲话,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里,便伸手拉住王绮芳,“妹妹,这里说话不方便,走,咱们去那边说…”

两个人闪身来到花房最靠里的角落,身边的丫头们也有眼力见儿,瞧见主子的动作,便麻利的端来两个绣墩,铺上厚厚的大毛垫子,请两位少奶奶坐下。

“钱姐姐,您这是?”

王绮芳有些不钱氏的动作,难道在这静薇公主府里还不能提及九公主?怎么一副深怕被人听到的样子?

“唉,妹妹,想必你是第一次接到静薇公主的花笺吧?”钱氏看王绮芳满脸的问号,便用了然的口吻说道。

“厄,是,小妹还正纳闷呢,我与静薇公主又不熟,她为何要给我下帖子。”王绮芳被钱氏弄得愈加茫然,她愣愣的说:“怎么,姐姐,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蹊跷倒谈不上,只是…唉,这么给你说吧,待会儿若静薇公主单独找你谈话的时候,你只要记得无论静薇公主说到什么,你都不要随便应承,”钱氏似乎想到了自己的某些不愉快的经历,两只明媚的杏眼里满是怒火,咬着牙齿说:“因为,那个什么狗屁静薇绝不是什么好人”

狗、狗屁

王绮芳瞪大眼睛,她真是没想到,钱氏对静薇公主如此痛恨,竟然用如此粗鄙的话形容她。等等,不对呀,若钱氏不喜欢甚至憎恶静薇,不与她来往便是,干嘛还要跑来赴宴?

钱氏仿佛看穿了王绮芳眼中的疑问,她苦笑了两声,无奈的说:“具体的姐姐也不好说,反正你记得我夫君是九驸马的同窗,我亦是九公主的好友,你呢,是九公主看重的人,咱们可以算是一个阵营里的人,我怎么都不会害你。”

“我、我明白,”王绮芳点点头,其实,她一点都不明白。如果看钱氏对静薇公主的态度,王绮芳觉得钱氏很瞧不上这位民间公主,可再听听她话里话外的深意,又仿佛很惧怕静薇公主,难不成钱氏被人家抓住了什么把柄不成?

“对了,妹妹你刚才说到认识我家二郎?”钱氏也明白,自己没头没尾的让人家提防静薇公主,很没有道理。但是,若要详细的把静薇公主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势必要牵扯到自己家里的隐私,厄,她和赵家二少奶奶又不熟,怎么能把这么私密的事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