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闻言,冷冷的哼了一记。民间公主?就算是来自民间,也应该知道妾室和正室的区别,也应当了解与妾室认亲戚是自甘下贱的行为。而静薇却当着众人,与一个婢妾谈关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即使穿上钗钿礼服也成不了公主“是,长公主”

苏姨娘低着头,手指死死的掐着掌心,想她没出嫁前也是家里受宠的千金,现在却因为一个‘妾’的名头,被人当着这么多人口口声声骂做‘贱妾’,为什么?还不是身份和地位闹得?好,既然你们都因为我的身份瞧不起我,那我就一定要拼尽全力也要改变它或许是受了刺激,苏姨娘心中那股取代王绮芳的欲望愈加强烈。她低着头想了想,然后再次朝上首的几位贵客施礼,“因为婢妾的一点小事,累得诸位公主和太太们来赵府,苏氏甚是愧疚。虽然惭愧,但苏氏还想请三位公主殿下帮妾身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苏姨娘像打了鸡血一般,轰地一声站起来,扑到紫晶的身边,又抓又推搡的哭喊着:“紫晶,紫晶姑娘,我苏氏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如此害我?还是你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呜呜,紫晶姑娘,求求你,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恶毒,非要害我腹中的儿子?”

“就是,赵太太,不是我要插手贵府的家事,而是府上的某些贵人欺人太甚了,”王苏氏见妹妹哭得撕心裂肺,也忍不住插嘴道,“上回我妹妹,哦、不,苏姨娘就莫名其妙的流了产,如今不过一年的时间,又再次小产…赵太太,这、这也未必太巧合了吧?还是府上有人看苏姨娘碍眼,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噫?怎么,苏姐、苏氏不止一次被人害得失去孩子?”

静薇公主一副吃惊的模样,微胖的小手捂着嘴唇,不置信的问道。

“呜呜,回静薇公主,确有此事,”被下人拉开的苏姨娘,跌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今年春天的时候,婢妾怀了身孕,却被二少奶奶的贴身侍女推倒在地,结果腹中三个月的胎儿流掉了;几天前,婢妾突然小产,小心翼翼守护了六七个月的哥儿,生生的小产了,却又是二少奶奶的贴身侍女所谓…二少奶奶,妾身自进了赵家后,一项谨守规矩、不敢有半点僭越,您、您——”

王绮芳站在赵太太身后,冷冷的看着苏氏又哭又闹的现场做戏,听到这里,不止是她,她相信在场的众人都听明白了苏姨娘的控诉——一个恪守规矩的小妾,数次被恶毒的大妇害得流产,境遇何其可怜?

实际上,在场的诸位贵客中,也有人相信了苏氏对她的指控,看向王绮芳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不赞同。

例如静薇公主

王绮芳见这位皇上的‘义妹’要开口说话,忙从角落里闪出来,屈膝行礼:“大公主,九公主,妾身可以说几句吗?”

“哦?既然有话要说,那就说吧。总不能做妾的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偏偏堂堂正室连句辩驳的话都不让说吧。”九公主一听王绮芳的话,昏昏欲睡的眸子顿时一亮,语气中略带几分兴奋的说道。

“谢谢九公主”王绮芳早就从紫株嘴里得知,那日紫晶受刑,正是紫株求了留守京城的娘子军,将与三公主交好的九公主搬来救人。今天又听了九公主的几句谈论后,王绮芳愈加肯定,九公主是站在自己一边滴。

唔,这样算来,三位公主,两位支持苏氏,一位重量级的支持自己,也算得上势均力敌了。毕竟有了九公主的支持,虽然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但至少可以震慑其他两位公主及一心随便结案的赵太太。

这么一想,王绮芳多少有了些底气,她转过身子,冷笑着看向犹在呜呜痛哭的苏姨娘:“苏氏,你刚才不就是想说,你两次流产都是我指使的?对吗?”

“妾、妾身不敢”

苏氏一副很怕王绮芳的样子,连说话也带着颤音。

“不敢,哼,你堂堂苏少奶奶还有不敢的事?”王绮芳脑海里如同放电影一般,往日种种被苏氏欺压、陷害的场面一一浮现。她咬了咬牙,心说话,好吧,苏氏,今天就把咱们的所有恩怨做个了断“大公主,九公主,静薇公主,有些事,妾身担心有损赵家的颜面,所以一直忍着不想说,但今天苏氏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句句关乎妾身和太原王氏的名声,妾身也不得不说了。”

“首先,苏氏刚才提到了今年春天发生的一件事,关于这件事,想必在场的诸位贵客都有耳闻,那妾身也就不再一一重复。妾身只想说三点:第一,当日事发的时候,不止苏氏怀了身孕,妾身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妾身因为、因为某种原因,并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第二,春天的时候,掌管赵家内院的是苏氏,厨房、针线、浆洗的管事媳妇儿都是苏氏的心腹,妾身中午吃什么,苏姨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第三,那日撞倒苏姨娘致使她小产的侍婢,是二少爷的通房丫头,而这位通房向来与苏姨娘交好”

王绮芳并没有直接说当时的情况是什么,而是将客观事实有节选的说了一遍。

“哦,这本宫知道,赵天青宠妾灭妻,堂堂赵家的中馈让一个妾主持,硬是把出身名门的正妻丢到角落里不闻不问,”九公主很配合王绮芳,听了她的话后,忙用‘我知道’的神情说道:“噫?听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有些懂了。唔,正室和妾室同时怀孕,正室因为不受宠,连请医生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掌管内院的妾室,却通过自己的眼线知道了正室少奶奶怀孕的事。而那位妾室呢,想必是享受惯了掌管内院的超然感觉,生怕正室奶奶生了嫡子,动摇自己的权利和地位,于是…”

仿佛亲眼见到一般,九公主条理清晰的将王绮芳隐藏的深意说了出来:“所幸的是,老天有眼呀,苦心设计正室的妾室却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的孩子。啧啧啧,赵太太,我三姐姐说的没错,你们赵家还真是热闹”

“九公主,您说这话不过是凭空猜测,”王苏氏见九公主句句针对自己的妹妹,言语之间则偏袒王绮芳,心里暗自焦急,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高声反驳道:“毕竟当时除了苏氏、赵二少奶奶和那位通房,其他人全都不在场,至于当时是什么情况,也只有她们三个才知道,其他人,包括您估计也不知道真相吧。不过,有一件事,妾身倒是清楚的很,害苏氏流产的通房,赵太太明明将她关了起来,可谁成想,二少奶奶回到赵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放了出来,还指了一个院子将她好生安置。这…当然,苏氏不过是个妾,主母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可事关子嗣,二少奶奶也未免太多狠毒了吧?”

“可不就是,想处置妾室没关系,但是也不能不分轻重呀。哎呀,好好的两个孩子都被弄掉了,二少奶奶,您未免也太、太不顾忌家族的血脉传承和利益了吧。毕竟,妾室生的孩子,也要叫你一声母亲呢,日后挣了诰命也是您的呀”

九公主总算是找到了攻击的对象,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正文 第078章 尘埃落定(三)

静薇公主的话音刚落,王绮芳便笑了。

她早就知道,苏姨娘绝不会放过今年春天的事。即使不借这件事把她从二少奶奶的位子上拉下来,也要败坏她的名声。若一个连怀孕的妾室都要陷害,那就不仅仅是善妒了,更多的则是不识大体以及没有当家主母的容人之量。

而这些恰恰是大家族的大忌,一旦王绮芳坐实了这个‘罪名’,丢了脸面的不只是她王绮芳,亦是丢了太原王家的脸,更有甚者,还会影响到她的子女——试问,有哪个正经的大户人家,愿意找一个心思歹毒、不仁不慈的女人当亲家?有其母必有其女,娘亲如此刻薄、善妒,女儿又能好到哪里?

所以,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王绮芳个人的名声,还关系到娘家家族的脸面,以及女儿们未来的前程,她自然不能退让、容忍“静薇公主,妾身听说您出身扬州望族,自是了解宅院里的规矩,对吧?”王绮芳嘴角扬着一抹浅笑,冲着静薇公主微微屈膝,语速舒缓。

“厄,这、这是自然”静薇公主听王绮芳说道‘望族’的时候,芙蓉娇靥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说话的时候也少了几分底气,看向王绮芳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心说话,你什么意思呀,满大周的人都知道,她们郑家是靠着姐姐当了贵妃才兴旺起来,与神马‘望族’没有半点关系。可这个赵二少奶奶却当众说她是出身望族的姑娘,这、这岂不是打她的脸?

还有,你不就是出身太原王家吗,不就是出身氏族大家的小姐吗,那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乖乖朝我这个民间公主行礼问安,照样被个妾室挟制?

想到这里,静薇公主看向王绮芳的眼神充满不善,她冷冷一笑,道:“赵王氏,现在要说的是苏姨娘的事,你不要岔开话题”

“静薇公主明鉴,妾身正要说苏姨娘的事,”王绮芳并没有被静薇公主故作严肃的语气吓到,她抬起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信和笃定,那种神情自若的样子,让一旁看热闹的九公主暗自点头。

“唔,不愧是太原王家的女儿,面对皇族贵戚仍是不卑不亢,言行进退有节,果然是受过严格教育的大家闺秀…”

说实话,九公主起初来赵家帮王绮芳撑腰,完全是受三姐姐的托付,当然,如果能趁机看看不可一世的儒商会赵家的笑话,以及打击打击‘得志便猖狂’的郑贵妃一族,那就更好了。

不过,今天一瞧赵王氏的反应,九公主发现三姐姐信任这个女人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唔,怎么说呢,这个王家的女儿果然有意思,值得和她结交结交九公主这边看着王绮芳正顺眼,耳边却传来王绮芳不急不缓的声音“长公主,九公主,静薇公主,三位公主都是皇室骄女,在妇德妇容妇工等方面更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妾身斗胆想问三位公主一句,在正室少奶奶未产下嫡子之前,正室是不是有权利给丈夫的通房、妾室服用‘避子汤’?”

“当然有权利,”九公主一听王绮芳这话,便知道她已经有了应对苏氏的法子。

说实话,刚才九公主还在犯愁呢,既然她对王绮芳有了好感,便想帮助她度过眼下的难关,可偏偏这件事关乎王绮芳个人的品行和妇德问题,这让九公主很难用身份去压制,没想到,她这里还没有暗自用力帮王绮芳过关呢,人家自己便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这么一来,九公主看王绮芳更加顺眼,唔,懂规矩知进退有胆魄有定力,现在再加上一个有智慧,真是个很不错的女子。

九公主心里对王绮芳赞叹不已,嘴上也没有闲着,继续帮忙道:“长子不是嫡出,这种情况在民间普通的家庭都要极力避免,更何况是富可敌国的赵家?当然啦,若是正室不能生育,那就另当别论了”

谢谢九公主王绮芳在心里大声的道着谢。她真是没想到,这位九公主这么给力,不但事事站在自己这一边,而且人也非常敏慧,单凭她的只言片语就能猜到真相,真是太感谢了“九公主说的是,”王绮芳刻意扫了瘫坐在地上抽泣的苏姨娘,话语里带着几分无奈与酸楚,道:“妾身育有一女,自然还能为夫君生养儿子,那么在妾身生下嫡子之前,妾身给苏姨娘等几位姨娘和通房服用‘避子汤’,也是合乎规矩和情理的吧?”

“当然合乎规矩和情理,按照大周律,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为得就是确保嫡子的血统纯正,在正室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那些妾室和通房,岂能在正室产下嫡子前擅自怀孕?”李大太太也明白了外甥女的应对之策,心里大定。上一次来赵家兴师问罪的时候,苏姨娘的姐姐王苏氏就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可李大太太因为不知道赵家的真实情况,结果被人家问了哑口无言,今天听着王苏氏和静薇公主一唱一和的又提起了当初的事,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外甥女会被问倒,到那时,有理也变成了无理,而她们谋划的事也将泡汤。

没想到呀没想到,外甥女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办法,唔,不错不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倒要看看赵太太和苏姨娘怎么应对,“七娘说的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敢问赵太太,府上的妾室怀孕生子,经过正室同意、许可吗?”

“这…”赵太太愣了下,她也没想到王绮芳会从‘避子汤’上做文章。因为被问的突然,赵太太一时之间想不出如何回答。

“舅母,都是七娘没用,”王绮芳见赵太太满脸的尴尬,心里冷哼一记,脸上更是充满了嘲讽——她这个婆婆,只想着从苏氏那里得到好处,哪里想着规矩呀。

“七娘按照母亲的吩咐,在姨娘们每次侍寝后,都让厨房熬制了‘避子汤’,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姨娘还是和我一起怀了孕…”剩下的话,王绮芳没有明说,不过她要表达的意思,在场的人都听了清清楚楚。

“呵呵,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九公主沉思了片刻,随即抚掌大笑,“哎呀,赵太太,您府上的稀罕事还真是不少,宠妻灭妾到了这般田地,整个大周也少见呀。其实本宫一直不明白,不过是小妾小产嘛,哪个府上没有这样的事,怎的偏偏在你们府上,却成了了不起的大事?不但当众指责没有任何过错的正室,还把当朝公主拉进来当陪客?恩?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哪里会是没有任何过错?九公主,刚才下人们的指控您也听到了,明明是二少奶奶忌惮苏氏腹中的胎儿,害怕苏氏产下儿子后分夺赵家的产业,进而指使丫头紫晶,买了大量的红花趁机毒害苏氏…事情发生后,紫晶又怕自己做得丑事败露,对丫头小锁痛下杀手,狠心将帮她办事的小锁推入井中…”王苏氏见九公主句句为王绮芳开脱,而赵太太也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至于其他两位公主似乎也听信了九公主的话,暗自焦急,说话也有些不管不顾,“九公主,太祖爷在世的时候,也曾经说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她赵王氏还不是王子公主,如今犯下如此罪责,岂能说是‘无过’?”

“啪啪啪”

王苏氏的声音未落,大厅里便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却发现王绮芳唇边噙着一抹冷笑,扬着双手一下一下的鼓着掌,“哎呀,王太太真是太会编故事了,仅凭几个刁奴的满嘴胡吣就编出了这么一段狗血的内宅争斗场景,啧啧,七娘佩服佩服只不过,故事虽好,可惜破绽太多,七娘实在忍不下去了,来人,把她给我带上来,让王太太好生看看”

说着,王绮芳用力拍了拍手掌,门外守候的清风连忙答应一声,“是,二少奶奶”

不多会儿的功夫,清风清云护送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小丫头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跪在堂前,行礼道:“奴婢小锁叩见诸位公主…苏姨娘,孙嬷嬷,您两位还记得奴婢么,哼,虽然有些人心心念念的想让奴婢死,可耐不住奴婢命硬”

“你、你,你不是掉井里了吗?”

孙嬷嬷看清小锁的面孔后,仿佛见到鬼一般,尖叫着爬到一旁,眼里满是恐惧。

“呵呵,孙嬷嬷,别急呀,后面还有证人呢,”王绮芳微微一笑,冲着清风点点头,“去,把济世堂的掌柜和太医院的王太医请来,咱们一一对证”

半个时辰后,花厅里一片静寂,王绮芳看了看面无血色瘫软在地上的苏姨娘和孙嬷嬷,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赵太太,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紧抿嘴角,走到几位公主近前,跪倒在地:“大长公主,九公主,静薇公主,事情的真相如何,想必几位公主也都看到听到了,赵家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妾身治家不严、管理不当,妾身自求下堂离去,还请几位公主做主”

“不,七娘,你又没有做错事,为何要自请下堂?赵家门第太高了,咱们高攀不起,”李大太太听了王绮芳的话,站起身来,转身跪下,叩首道:“妾身谨代表李家,求三位公主做主,判定王绮芳与赵天青义绝…赵家这样的亲家,我们要不起”

“不、不能义绝,决不能义绝,”赵太太终于反应过来,几步来到堂前,屈膝跪倒,“三位公主,这、这都是误会,请容我们再仔细商议商议…不能义绝,也不能和离,要不,要不,先让他们分产别居?”

正文 第001章 东市商铺(一)

冬日,漫天的小雪悄然而至,扑扑簌簌的下了一宿,房屋上、街道里,以及干枯的树枝上洒满了厚厚的积雪。

“呼,好冷呀”

紫苑穿着厚重的棉衣,双手捂着耳朵,缩着肩膀跑进正屋的廊下,用力跺着脚,试图将棉鞋上的积雪磕下来。

“紫苑姐姐,快进来吧,二少奶奶正等着你呢。”

紫株听到动静,忙推开门上挂着的棉帘子,露出白皙圆润的小脸,笑吟吟的说道。

“恩,我把脚上的泥磕磕,哎呀,紫株你是没出去呀,外面的积雪足足有一尺多厚,别说人走路不方便,就是马车也很容易陷到泥里咧”

紫苑接过紫株递过来的一双干爽的棉布鞋,将脚上湿透的鞋子换下来放在外间的火炉旁靠着,自己清了清身上的积雪,待仪表整理妥当后,这才起身来到里间。

一进门,紫苑便被屋子里暖烘烘的空气熏得小脸通红,她几步来到临窗大炕前,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少奶奶,大小姐”

“起来吧,紫株,赶紧给你紫苑姐姐端杯热茶暖暖身子,”王绮芳穿着家常的素色棉衣,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挽了个髻,用一根赤金镂空梅花纹样的簪子别着,双耳戴着一对红豆大小的珍珠耳坠子,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清爽、随意。

“谢谢二少奶奶,”紫苑接过热气腾腾的热茶,按照王绮芳的指示,偏着身子坐在炕前的一个小杌子上,也没有作假,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后,抹了抹嘴边的水渍,回禀道:“启禀二少奶奶,咱们今年的账都理清了,除去给大舅爷、三舅爷并赵府的年礼,以及各种人情开支,账面上还剩下三千四百三十两纹银”

“哦,有这么多?”王绮芳把手里做完的一双棉线袜子递给元娘,让她试试大小,自己则转手接过紫苑捧上来的账册,翻开来细细查看着。

“唔,这还不算多,”

紫苑又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茶水,悄悄的咂摸咂摸嘴儿,心说话,还别说哈,二少奶奶就是见多识广,连这红茶也能烹制的如此醇香甘美。

其实吧,这味道还倒是其次,关键是疗效,在寒冷的冬日,能喝上一大杯暖暖的红茶,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咧。

心思微转间,紫苑以及把茶杯里红色的汤汁喝了个精光,她舒服的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继续说道:“账册里记录的仅是棉布坊和货运坊这两项的收入,其他的收入还未曾入账哩。比如赵大掌柜的铺子、苏班主的戏楼以及温泉庄子的反季果蔬,这些都还没有结算,不过照之前红火的程度,奴婢觉得这三项的收入,未必比棉布坊的收入少呢。”

“我看看…”王绮芳一页页的翻看着账册,里面一笔一笔的收入和开支都记录的清清楚楚,最后一页则清晰明了的记录着本年的盈余,她指了指上面的数字,“这算起来也是咱们头一年的盈利,三千两银子暂且存起来,把银票交给赵嬷嬷掌管,账房只留四百三十两的现银就可以。另外,待雪停了,我会派人让赵大掌柜、苏班主以及赵庄主把各自的账务交到账房,你们要尽快把今年的账务全部理出来。”

“是,二少奶奶”

紫苑连忙站起来,躬身称是。

“对了,紫晶的伤势怎么样了,能下床了吗?”

合上账本,王绮芳关切的问道。

“回二少奶奶,紫晶姐姐的伤势已无大碍,她早就能下床了,这本账册也是紫晶姐姐亲手誊写的呢”

紫苑听到王绮芳的问话,心里暗自庆幸,她们真是找到一个好主子呀,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非但没有把下人们推出去当替罪羊,反而挺身而出的帮忙洗清冤屈。

其实,在紫晶姐姐出事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在想,这件事若放在以前的主子身上,或者干脆放在苏姨娘身上的话,紫晶姐姐估计早就没命了,即使不是为主子背黑锅,也会被冤枉死。

幸好她们遇上的是二少奶奶呀,不但极力帮紫晶姐姐洗去冤屈,还不惜代价的寻来好的药材,尽心尽力的帮紫晶姐姐治病疗伤,这才让紫晶姐姐捡回一条命来。

“唉,这个紫晶,我不是让她好生养伤吗,她怎么…”王绮芳无奈的摇摇头,探身从一侧的炕柜里摸出一个红色绸子的包裹,她掀开红绸,露出两根白白胖胖的人参,随手捡了一根递给紫苑:“拿着,这是我托人从关外弄来的地道人参,用它给紫晶煲点汤,好好补补。哎呀,这也不能多给她了,另一根我还要给赵太太送去。”

“奴婢替紫晶姐姐谢谢二少奶奶,”紫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一看这人参的外形便知道,远比药铺里卖的什么百年人参还要好,心里再次感叹自己跟对了主人,更是对备受主人垂青的紫晶姐姐羡慕不已。

双手接过人参,紫苑心里暗自下决定,她也要想紫晶姐姐一般,对主人忠心不二,这样,二少奶奶对她也会像紫晶姐姐这般关爱吧?

“七娘,您是不是急着用钱呀,要不,我让二郎抓紧把铺子里的账务整理出来,尽快把盈利送过来?”

赵嬷嬷将紫苑打发出去后,回到里间,见王绮芳拿着个账册算来算去,似乎在盘算着如何筹集银子一般,她连忙表态道。

“哦,不急,银子放在铺子里,跟放在账房里没有什么区别,”王绮芳摇摇头,指着炕边的小杌子,示意赵嬷嬷坐下,“我只不过是盘算盘算手里还有多少银子,毕竟等新年一过,我还要让人去买套宅子呢,咱们不能老住在赵家…这于理不合”

话说,自从半个月前,王绮芳当着三位公主的面,提出自请下堂的要求后,李大太太和赵太太都极力反对。

李大太太坚持王绮芳没有任何过错,当然不能委委屈屈的自请下堂,要么就和离,要么就义绝,反正她们李家不想要赵家这般没规没距的亲家;而赵太太呢,亲眼见到诸多证明孙嬷嬷和苏姨娘诬陷王绮芳的证据后,自觉在三位公主面前丢尽了脸面,根本不敢同意王绮芳的要求。

开玩笑,赵太太若答应了让王绮芳自请下堂,你看着吧,不用半日,她们赵家将成为京城的笑柄,更将成为贵族豪门的决绝往来户。

和离?也不行,王绮芳身边还有赵家是三个孩子呢,虽然小新哥儿的身份值得质疑,但精明的赵太太断不会在眼下这种敏感的时机提出疑问,否则,不但质疑得不到证实,反而会被三位公主嘲笑赵家因为当众出丑而恼羞成怒的诬陷儿媳。

义绝?更不行,若二郎和七娘和离,世人只是觉得两个人过不到一起去,也仅仅是个人问题,日后男婚女嫁也不受影响;倘若义绝,那世人铁定认为她们赵家刻薄、卑劣到了极致,逼得人家七娘宁肯舍弃名声、家族的利益不要,也要跟二郎义绝,到那时,别说二郎另娶贵妻,就是她们赵家在京城也会抬不起头来,甚至还会连累三郎的亲事。

和离不行,义绝也不行,可瞧王绮芳决然的模样,估计和好更没有可能,赵太太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只有分产别居,让小两口儿先分开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了,七娘心中的怒火消退了,两人再和好便是了。

而三位公主呢,无论是帮苏姨娘撑腰的,还是替王绮芳出头的,对赵太太的决定倒也都点头称是——唉,俗语说得好呀,劝和不劝离,不管你是公主也好、平民也罢,当和事老总好过当棒打鸳鸯的恶人吧?

见三位公主也赞同,李大太太也不好再坚持,这时,门外的小丫头跑进来回禀,说是外院的李大老爷和赵老爷也达成了一致,同意让赵天青和王绮芳分产别居,只是提出一点,现在离过年不足两个月,为了赵家和李家的面子,也为了等王家的回复(比起外家李家,人家王家才是王绮芳正儿八经的娘家),赵老爷要求王绮芳和三个孩子,年后再搬离赵府。

届时,赵家会把王绮芳的嫁妆盘点后,系数交还,另外还会给付一定的田地、铺子,以供她们母子四人的日常花用。

事情谈判到这里,基本上各方都算满意,王绮芳终于达到能带着孩子离开赵家的目的,自然也非常同意,至此,她和赵天青的婚姻总算是尘埃落定。

“唔,七娘说的有理,”赵嬷嬷点点头,她们现在还在牡丹园住着,赵太太虽然明面上对七娘客客气气的,但话里话外的总是阴阳怪气滴,让人听着就膈应,“官府已经发下‘分产别居’的文书,咱们住在赵家的确不合适。只是,置办房产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咱们又整天在内宅里带着,对街面上的事也不了解,不如等来年大少爷进京后,再做处置?”

“大哥?”王绮芳楞了下,赵嬷嬷若是不提起来,她险些忘了那位据说要进京的便宜大哥,“恩,也好。不过,不管谁来帮衬,置办房产的银子还是要备齐了。对了,我娘还留给我一个铺子,我自从回来后一直不得空,还没有亲去看看呢…如今也过去二十多年了,每年的利钱积攒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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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02章 东市商铺(二)

“三娘见过七姐姐,七姐姐这是要出门吗?”郑三娘穿着一身梅红色的襦裙,外面罩着深棕色滚金边儿的夹棉裲裆,手上捧着一个小巧的手炉,见到王绮芳带着紫株等几个丫头出来后,连忙笑着迎上去打招呼。

“恩,去东市看看。”王绮芳对郑三娘态度还算热络,并没有像企图看热闹的下人们所想的那般,对勾搭自家相公的郑三娘痛恨入骨——痛恨?开玩笑,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若不是有郑三娘积极的争取‘上位’,想必她‘分产别居’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过清闲。

这不,王绮芳那厢刚刚拿到官府判定的文书,郑三娘便一副未来女主人的摸样出现在赵家大院。

当然,这其中一定有某些人的推波助澜,或者是明示暗许。而某些人里,应该有赵太太,也有赵天青。

其实,对于赵太太母子的想法,王绮芳很能理解。毕竟,她现在已经不能完全算是赵家的儿媳,待新年一过,她就会带着孩子离开赵府,到那时,除了一年三节(端午、中秋及春节),以及祭祀祖先的重大场合,她必须带着孩子出席外,其他更多的时候,她则会关上门过日子,与赵家没有半分瓜葛。

王绮芳这个正牌儿媳走了,赵家的内院还是需要有人打理呀。赵太太肯定不行,她好歹也是上了岁数的人,膝下又有儿子又有儿媳,若再抓着内务不松手,旁人都要笑话的;苏姨娘更不行,那日,她当着三位公主的面,将曾经收买丫头陷害主母的丑态表露无疑,若不是有静薇公主求情,赵太太当场都想杖毙了她;至于大少奶奶那就更更不行,除非赵太太哪天死了,才轮到大少爷两口子出头咧…

这不行那也不成,赵太太左思右想的思索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把赵家的中馈交给谁主持,直到事发的第二天,郑三娘端着一盅亲手炖的人参汤送来给她吃,赵太太看着满脸贤惠却不失羞怯的郑三娘,犹豫不决的心终于有了定夺。

不过,赵太太做事还是比较稳重,又有苏姨娘的前车之鉴,她暂时还不会轻易将赵家的内务大权放给一个外人。唔,外人不行,那‘内人’肯定就可以咯。

想到这里后,赵太太悄悄的派人给清苑王家的王太太送去一封信,信里委婉的提出想替赵天青求娶郑三娘为良妾的想法。

那边王太太呢,本来送郑三娘去赵家就存在别样的想法,现如今见自己的计划就要成功了,王绮芳那个贱丫头更自求下堂,当下便高兴的不得了。不但爽快的答应了赵太太的请求,而且还拦住了准备去京城‘教训’女儿的王老爷。

双方家长通了信儿,王老爷的同意书也如期到达,王绮芳顺利的拿到了官府判发的分产别居的文书,而郑三娘也成功的晋身赵府二少爷的新姨娘。只等来年王绮芳搬离赵府后,赵家便会向郑家下聘,正儿八经的迎娶郑三娘。

不过,在迎娶之前,赵太太特意将郑三娘叫了来,当着王绮芳的面,郑重其事的将赵家内院的账册、库房的钥匙以及各色对牌统统交给郑三娘,更隐晦的表明,待王绮芳搬离赵家后,郑三娘正是入住牡丹园,总管赵府的一切内务。

对此,王绮芳并没有任何反应,原因很简单,她早就不把自己当成赵家的人,赵家的事情如何,与她没有分毫的关系。

只是,面对郑三娘的时候,王绮芳却格外的上心,她甚至觉得这个郑三娘绝对不简单——能知道彩瓷会害孕妇流产已是不易,还能在此基础上设计了一个巧妙的连环计,那就更加厉害。最最厉害的事,将自己前进的绊脚石全部挪开后,世人对她却没有半分怀疑,啧啧啧,牛人呀除了有心计、够精明外,郑三娘的厚脸皮也值得人注意——人至贱则无敌,当一个人为了成功连面子和自尊都能舍弃,世上还有什么事不能办成?

所以,像郑三娘这样的人,王绮芳不喜欢,但也不会得罪。只要郑三娘的手不再往自己院子里伸,她王绮芳不介意与她和平相处。

“东市?好呀,我也想去趟东市咧,”郑三娘仿佛那日被王绮芳堵在书房的女人不是她一般,毫无芥蒂的伸手拉住王绮芳的胳膊,亲昵的说:“七姐姐,三娘早就听说,咱们府里最舒服的马车是您的,不如,您捎我一程?”

“我的马车哪里算得上什么最舒服的?不过三妹妹若想跟我一同去,姐姐岂有拒绝的道理,”王绮芳抬手扶了扶发鬓,顺势将被郑三娘抱住的胳膊抽出来,她转过头,对清风吩咐道:“去,告诉老王头,就说郑家三娘子要搭咱们的马车,让他今天驾那辆加长加宽的”

“是,二少奶奶”

清风答应一声,利索的闪出众人的视线。

二少奶奶?哼,很快就不是了

或许是清风习惯性的那句‘二少奶奶’刺激到了春风正得意的郑三娘,她暗自咬咬牙,心里发着狠:王七娘,等着吧,我能把你赶出赵家,自然也能把你从二少奶奶的位子上拉下去,不信你瞧着,不用一年,我郑三娘便会是二郎唯一的妻子,嫡妻作为回报,郑三娘扯出一抹浅笑,“哎呀,我光顾着搭姐姐的马车,险些忘了回禀太太一声,”扭过头,似挑衅、又似炫耀的故意对身边的丫头大声吩咐道:“去,告诉太太一声,说我去东市定过年给各家的年礼,不能陪太太用午饭,请太太千万不要怪罪”

“哼,”紫晶听了郑三娘张狂的话,有些气结,轻轻的冷哼一记后,不无嘲讽的说:“郑家三娘子真是能干呀,听您这话,仿佛赵太太离了三娘子,连午饭都吃不踏实”

“呵呵,紫晶姐姐过奖了,我哪有这么能干呀,不过是太太错爱,硬是将偌大的一个赵家交托给了我…唉,我年轻学识又浅,真怕办错了差事呢。”

好像没有听出紫晶话里的嘲讽,郑三娘笑得温柔而腼腆,不知道的外人见了,还真以为她是赵家新娶进门的小媳妇呢。

“你——”什么意思,难道在讽刺她们七娘不会办差事?紫晶闻言,气急的想冲向前和郑三娘理论,却被一旁的紫株拉住。

“姐姐,您的伤刚好,千万不要冲动呀”

紫株和紫晶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知道这位姐姐性子爽直的个性,连忙扯住她的衣袖,悄声劝道。

“好啦,马车备齐了,咱们走吧”

王绮芳对赵家已经没有任何眷恋,自然不会对郑三娘的得意拈酸吃醋。不过,郑三娘看自己时若隐若现的阴冷眼神,还是让王绮芳警觉起来——嘶,她不想得罪郑三娘,并不意味着惧怕她,若这个女人还是心心念念想着找自己和孩子的麻烦,那她也绝不会客气。

马车缓缓的驶出芙蓉坊,打了铁掌的马蹄‘呱嗒呱嗒’的敲击着青石地面,为静寂的马车平添了几分单调的声响。

“对了,姐姐,我姑妈托我为大表哥找的房子,我找到了,只是不知合不合大表哥的心意,”郑三娘有些耐不住马车里静得尴尬的气氛,率先张口说道:“我想着,姐姐是大表哥的亲妹子,自然知道哥哥的喜好。不如,等那日姐姐得了闲,陪妹妹去看看?若姐姐瞧着还算满意,咱们就定下来,趁着新年的空闲好好收拾收拾院子,添置添置家具什么的。待来年开春儿大表哥到了,也能直接搬进去呢。”

“哦?房子在哪个坊?几进几出?价钱如何?”

本来王绮芳对这件事根本就不在意,不过,事关她的王家大少爷,她这个做人妹妹的,也不好袖手旁观的什么都不关心吧。

“宅子在平安坊,两进两出,院子是小了些,但贵在精致。听牙行的伙计说,这个宅子以前是某位状元郎住过的咧,不拘价钱如何,单看着吉利劲儿,咱们也要买下来不是?”

郑三娘说起自己办的差事,眉眼里满是自信。

“恩,的确挺吉利的,”王绮芳嘴上连连称是,但心里却很不以为然。状元住过的房子?还在平安坊?那么这套宅院要么有什么不妥,要么就是价格奇高。

开玩笑,平安坊嗳,那可是京城最最有名的‘豪门坊’,其名声不亚于别称‘百万坊’的芙蓉坊,整个坊间住的都是高官显贵,豪门大户,别说是两进两出的宅子,就是个小门脸也是天价呢。

“这些日子,我手头上的事情比较多,等忙过这一阵子,咱们就一起去看看,若房子真的好,我就替大哥先买下”

“哎,那是最好了”

郑三娘闻言,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唯有眼中飞速的闪过一抹精光,扬起的嘴角也勾勒出古怪的弧度。

“二少奶奶,到了”

送走中途下车的郑三娘后,马车又行驶了一刻钟,才在一间破旧的商铺面前停下。车夫老王头跳下马车,躬身高声禀报。

“不是吧,这么破?”

紫株搀扶着王绮芳下了马车,对了对地契上的位置,几个人站在红漆斑驳的门坊前,有些傻眼…

正文 第003章 东市商铺(三)

只见眼前立着一座两楼两底的铺面,中间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漆的匾额,匾额上斗大的隶书写着四个字:“李记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