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通过王绮芳的言谈举止和神态,隆庆帝确信面前这个民妇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当王绮芳说完这番话之后,在严重的疑心病作用下,隆庆帝突然觉得王绮芳胆大包天,居然敢在他这个天子面前耍花样。

要知道,作为一个皇帝,隆庆帝有些非常严重的戒备心,臣下的一句不起眼的闲话,没准儿都能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更何况王绮芳这般明晃晃的投机行为?

有那么一霎,隆庆帝甚至怀疑是身边的三公主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否则王绮芳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并且还做出这么一副为国为民的姿态,以谋求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这里,隆庆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冷冷的扫了一眼三公主,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过犹不及呀

三公主听完王绮芳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王七娘在皇兄面前玩儿把戏,岂不是自找死路?

说实话,三公主作为一个女人,能在百姓连寸铁都不能持有的大周,拥有一万有余的私人军团,除了她和皇帝的关系莫逆外,更重要的则是她人聪明、识时务、守本分,否则就算她再有才能,和皇帝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在大周风光十几年。

这不,王绮芳的话刚说完,她的大脑便开始迅速的转动起来,努力想办法摆脱目前的困境——王绮芳玩儿出这种把戏,今上不会把她怎么样,反而会把这笔账算在她三公主身上,这怎么可以?

尤其是扑捉道隆庆帝那一闪而逝的不满后,三公主的心情更加紧张起来,拼命的想着,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强扯出一抹笑,道:“七娘,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求我呀?呵呵,真是的,你刚帮我安置了那么多重伤员,我许给你的赏赐还没有给呢,你偏又要把价比黄金的棉花种植园献给朝廷…说吧,你又想要什么呀?”

聪明

王绮芳脸上不露丝毫声色,心底夸奖道。

其实,她刚才这番话可以说是说给隆庆帝听的,也可以说不是,更确切的说,只是探路用的。因为她知道,作为一个陌生人,突然跑到微服私访的皇帝面前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只要这个皇帝不是傻子,他就能发现不对劲。

而事实上,就王绮芳了解的今上隆庆帝,虽然不是一代明君,但也不是昏君,单从他对待太子外家和郑贵妃娘家两大外戚的态度上,便可以看出,这个隆庆帝还是颇懂得制衡之道的。

紧接着隆庆帝的脸色微变,也证明了这个皇帝警惕性很高,既然对方不是昏君,那就好办了,王绮芳暗自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羞赧,道:“呵呵,妾身真是太佩服三公主了,妾身什么还没有说呢,您就都知道了。”

王绮芳顿了顿,悄悄的瞥了眼隆庆帝,见他听到自己‘有所求’之后,脸色倒有些缓和,虽然没有直接看向她,不过王绮芳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关注。

“是这样,棉花种植园也不是无偿捐献给朝廷。妾身是这么想的,棉花种植园的一切经营还是有妾身负责,产出的棉花以及用棉花纺织的棉布、棉衣或者其他棉制品将无偿捐献给朝廷…不过,妾身希望朝廷能给妾身一个‘皇家御用’的名头,并且准许妾身名下的所有生意都冠上‘皇家御用’的招牌”

“哦,这个嘛,”三公主一愣,她没想到王绮芳还真提出了一个难题。她下意识的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隆庆帝,见他非但没有气恼,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心里便有了主意,笑道,“事情倒也不难,只是这皇家的名号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说实话,你不是第一个提出借用皇家招牌的人,想当年李爵爷开创儒商业协会的时候,就曾经当过‘皇商’,并且用皇家的名头做了不少买卖。”

“妾身不敢和李爵爷相比,”王绮芳一听三公主提到儒商业协会的创始人,心里暗喜,她忙接住话题道,“提出借用‘皇家御用’,妾身也是无奈之举…唉,妾身现在的处境,想必公主殿下也知道,妾身虽然顶着赵二奶奶的身份,但实际上已经和赵府没有太多的瓜葛。”

三公主闻言,点点头,她当然知道王绮芳目前的处境,也曾经想过帮她向今上求个诰封,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噫,等等,机会?

三公主眼中的精光一闪,她定定的看了眼王绮芳,似乎有些明白她今天的举动了。

“而妾身还有儿子女儿要养,便试着经营了几间铺子,只是京城的水太深了,妾身一个无权无势的妇道人家,想要在复杂的京城立足,真是太难了。正巧,妾身的棉花种植园对朝廷勉强有些益处,妾身便想着、想着…”

隆庆帝板着面孔听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太过多疑了,对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则不会当着他的面大大咧咧的提要求,而且提出的要求还挺高。再瞧瞧对方的言行举止,还真不像看穿他的身份,故意玩儿花样的模样。

“用棉花生意换成一张护身符,赵二奶奶果然会做生意,”略微想了想,隆庆帝道,“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想用棉花换护身符,为何不去找你的公爹赵会长?要知道,赵家也做着棉布生意,且专供内城的皇亲国戚及皇宫,想必赵会长对棉花更感兴趣。你完全可以参加儒商业协会的会员认证大会呀,若通过了大会的审核,成为儒商,照样能在京城做好生意。”

何必大张旗鼓的跑到三公主面前做戏?

隆庆帝还是有些猜疑,毕竟王绮芳的身份特殊,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赵王氏身后有三大家族咧——清苑王氏,海城李氏,以及京城赵氏。

“回这位老爷,妾身当然想过儒商业协会,”王绮芳面露不虞,口气略带不耐烦的说道,“只是,妾身刚刚从赵府搬出来,怎么好意思去求老爷?就算求了老爷,参加儒商业协会认证大会的商人数以千计,妾身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如何与那些财大气粗的豪商竞争?”

“七娘”三公主听了王绮芳的话,暗地里吃了一惊,想这个王七娘是怎么回事,你既然认出了皇上的身份,那就好好表现呀,怎么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倘或惹恼了今上,你别说借用‘皇家御用’的招牌了,就连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保不住,你、你这不是自己招祸呢吗?

“呵呵,赵二奶奶不必生气,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王绮芳这么一不耐烦,隆庆帝反而笑了。为啥呀?这证明王绮芳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言语之间也没有太多的敬畏,这样的态度很正常,正是一个富家少奶奶对普通人的模样:既保持了自己良好的教养,又明确表达了自己些微的不满和傲气

“另外,除了借用‘皇家御用’的招牌外,妾身还想提个要求”

王绮芳见隆庆帝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便笑着说道。

“什么,还有要求”

三公主今天被王绮芳吓得不轻,而且这惊吓还一次又一次。

“那个,公主恕罪,妾身不是贪心不足,实在是没办法了,”王绮芳被三公主瞪得有些心虚,她嘿嘿傻笑了两声,道:“您看妾身的梅花戏班排演的新戏如何?”

“新戏?”三公主一愣,怎么说着说着棉花,又跑到新戏上来了?不过见王绮芳眼中并无戏谑,应该是正事,便点点头,“还不错,唱腔虽然没有听过,但还算不错,戏词也好,是出不错的新戏”

“那,那公主殿下能否给妾身的梅花戏楼题个词、写个匾额?”

“题词?”三公主悄悄的看了眼隆庆帝,见他目光盯在戏台上,脸上却无喜怒,她心里便有些犹豫,不知道这出《红色娘子军》是否入了皇兄的眼,他是否支持这种新戏。

“呵呵,这是好事儿呀,”隆庆帝眼睛看着戏台,耳朵并没有闲着。听到王绮芳的请求后,他心里残留的最后一丝疑惑也消失了,唔,这才对嘛,一个价值堪比黄金的种植园,仅换一个‘皇家御用’的招牌,还是亏本了些。若能加上护国长公主的亲笔题词,想必这个什么戏楼的生意将会火爆京城,到那时,赵王氏不挣钱都难呀。

“这样吧,三公主身份特殊,又和赵二奶奶关系莫逆,由她题词多有不便。不如就让我替她题词吧,呵呵,这么好的戏,是要让满京城的人都去看看”

隆庆帝对戏里那个英明神武的世宗皇帝很满意,他甚至觉得这个角色就是他本人的写照,因为戏里的几个大事件都是他亲身经历且亲手处置的。

“哎呀,七娘,还不谢谢、谢谢武老爷”

三公主闻言,心里暗喜,忙拉了拉王绮芳的衣襟,暗示道。

“这,”王绮芳楞了下,她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番表演,居然引来了隆庆帝的青睐,居然主动帮她题词。

天啊,这、这不是做梦吧?她起初的目的,不过是引起隆庆帝的注意,然后再请九公主去帮她递递好话,求个恩典,若能得个诰封更好。只是,她没想到居然得到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没错,惊喜,简直就像中了五百万呀。她的梅花戏楼,若有当今圣上的亲笔题名,还不火爆京城、名扬天下?

第039章 名噪京城(三)

《红色娘子军》火了,梅花戏楼也火了,身为大老板的王绮芳更是火遍京城。

但,这却并不是因为今上的御笔题词,至少不是直接原因。说起这一点,王绮芳还是犯了用现代人心态看古人的错误。很简单呀,或许在王绮芳看来,今上作为大周朝最大的BOSS,他的御笔题词应该是最具神奇效应的广告。

可是,她却忽略了一点,古代不比现代,在这里,没有便捷的交通、通讯方式,今上的地位确实是最崇高无比的,只是普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见过他老人家的真容呀,更不要说认识皇帝的御笔了。

所以,最初梅花戏楼挂上隆庆帝的御笔亲题的匾额后,京城的百姓们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真正令梅花戏楼火起来的,却是戏里的一个人物。更确切的说,是和戏里的人物相关的一个人物,这个人不是别人,恰是京兆府的府尹狄老爷。

说起来,《红色娘子军》这出戏,是正儿八经给三公主的娘子军唱赞歌的戏,戏里大多数的人物都是武打及战争的戏,唯一的文戏便是虚构的一位京兆尹狄人杰狄大人,在戏里,这位狄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断案如神,简直就是百姓心目中最最希望的青天大老爷的典型、楷模。

而更为凑巧的是,在大周的京城,也有一位姓狄的京兆尹,这位大人虽然不像戏里的那般‘圣人’,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官,虽有小贪小恶,但也能为民办事,在京城的口碑还不坏。

因此,这出戏一公映,娘子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红火,反倒是这位龙套‘狄大人’红遍了京城。很多看过戏的人,甚至不止一次的将戏里的狄大人和现实中的狄大人混为一谈,更有那些想巴结狄大人的士子、书生,将戏文中的某些故事,结合京城的实际案例,着实给这位京兆尹狄大人写了不少赞歌。

再加上梅花戏楼的推波助澜,一时间茶楼、酒肆以及康乐坊里,关于狄青天的轶事传得纷纷扬扬。

以至于,那些没有看过《红色娘子军》的百姓们,听说了这些热闹和段子,特意跑到梅花戏楼里去,要亲眼瞧瞧这位狄青天是怎样的英明,怎样的清廉。

经过一番炒作,京城的坊间里开始流传起狄青天的各种轶事趣闻,很快的,这种传说也流传到了上层社会,至少,那位真正的狄大人也听说了这个故事。

不管狄京兆尹出于什么目的,他还真趁着休沐的时间,带着家眷来到了梅花戏楼。刚来到戏楼,人还没有进门呢,便被头上的匾额吓了一大跳——老天爷,这、这不是今上的御笔吗?

这时,隆庆帝的御笔才总算遇到识货的人,普通的百姓不认得今上的笔迹,可作为他的伴读,狄大人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大*OSS的字,当场便被吓得险些跪倒参拜,心里更是对这个神马梅花戏楼忌惮不已——能请得动今上题词,这个戏楼绝对不一般。

待他看完戏之后,心里更是惊诧万分,天呀,这梅花戏楼到底是什么背景呀,怎么除了今上外,还和三公主有关系?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狄大人或许不懂戏,但他懂为官之道和人情世故呀,《红色娘子军》他看了没有一半,就知道这是在拍三公主的马屁,而且编写剧本的人,很有可能是三公主的心腹,否则不会既吹捧了娘子军的功绩,又间接的恭维了今上的英明神武,既替三公主唱了赞歌,又隐晦的表达了三公主忠贞为国的巾帼气概。

一个小小的梅花戏楼,居然能有如此心机和手腕,狄大人暗地里敬佩不已。

不等戏看完,他就派人悄悄的给相熟的同僚送了信,让他们一定要来梅花戏楼看戏,至于为什么,到了一看匾额便知道。

就这样,梅花戏楼从底层红到了上流社会,这股不可抵挡的势头,更有往内城蔓延的趋势。

王绮芳见到这种状况,又立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系列新戏,像什么《狄青天断案》啦,像什么《桃花扇》啦,戏曲曲调新鲜,且故事情节雅俗共赏,着实让京城的百姓们看了热热闹闹,也吸引了不少赶考的士子,让梅花戏楼的名气越来越盛。

“二少奶奶,您是没看到呀,咱们戏楼的生意现在火极了,每天都场场爆满,几班演员轮番上场,一直到晚上宵禁,还有不少戏迷不肯离去呢。”

紫鹃坐在小杌子上,眉飞色舞的向王绮芳汇报着。

“恩,苏班主和演员们都辛苦了,”王绮芳端着茶盅,轻啜了两口茶,慢慢的说道,“这样,你回去告诉苏班主,这个月按照新的薪俸标准给演员和乐工们发薪。”

早在王绮芳接手戏班的时候,她就曾经和苏子健说过新戏上映后,戏班的薪资体系要革新,不按照梨园行通用的按月付薪的标准,而是按照每个人的表现情况,以及各项绩效考核来确定薪资情况。

这样一来,多劳多得,能者多得,也能提高演员的积极性和避免表现好的演员被同行挖角。

“…是,二少奶奶,”紫鹃也知道那个新的薪资体系,当她想到要给那几个最红的演员分股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肉疼。不过,夫君说的对,二少奶奶是个有大见识的人,她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有这么做的必要。

接着,她又想到临出门前,苏郎交代的话,“对了,二少奶奶,咱们戏楼对面的牡丹戏楼也开始上演新戏了,奴婢派人去看过,他们的新戏基本上就是学的咱们的,只不过把‘红色娘子军’改成了‘威武娘子军’,把‘狄大人’改成了‘洪大人’…他们的演员有几个是京城的名角,之前被咱们压着,是因为他们的戏太老,如今跟着学了新戏,观众被拉走不少,您看?”

“咱们的新戏火爆了京城,被人模仿很正常,”王绮芳对这个并不稀奇,国人或许创新不行,但跟风铁定厉害,君不见前世的山寨比正版还要正版呢,她见紫鹃满脸的担忧,便笑着说,“我呢有个想法,你回去跟苏班主说一下。前些日子不是排了《狄青天断案》吗,我这里还有几个故事,既是独立的小故事,里面的人物又有关联,可以让苏班主将这几个故事排成系列戏剧,每个小故事排成一个单独的曲目,在结尾的地方留个悬念,然后下一个故事里做解答,如此类推,新剧和老剧一出紧接着一出,观众们便会被这些关联的剧目吸引着,每次新戏上映的时候都会来咱们戏楼看戏”

“哎呀,妙呀,真是太妙了,”紫鹃是聪明人,她一听王绮芳的话,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激动的一拍大腿,连连叫好道,“还是二少奶奶厉害,一下子便想出了办法。呵呵,咱们每个月都推出新剧,这每出剧目之间既相互独立又有密切的关联,让观众看完一出便会惦记下一出。而且还不怕被人模仿,哼,就算他们手脚再快,学会了老剧,咱们的新戏又拍了出来,老剧和新剧相比,观众肯定想看新的呀,这样一来,他们学咱们的老剧也没有任何益处”

说到这里,紫鹃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道:“只是,二少奶奶,若是如此操作的话,咱们必须保证每个月都有新剧本,且故事必须精彩才成呀。这剧本——”

饶是二少奶奶厉害,可也不能保证肚子里有这么多精彩的剧本呀。再说了,二少奶奶手里有这么多生意,她不可能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写剧本上,一旦剧本供应不上,他们的戏楼照样会被同行赶上的。

“呵呵,这一点我也想过了,”王绮芳放下茶杯,笑着说道,“我听说,京城有很多文人,喜欢写一些传奇故事,如今更是春闱,全天下的才子云集京城,你可以让苏班主贴个告示出来,说是征集惊奇故事,只要文采好的,故事新的,咱们都可以花钱把故事买下来。等戏楼的生意稳定下来,咱们还可以雇佣一些这样的文人,长期给戏楼写剧本,写的时候,尽可能写成章回体的故事,章回体就是指…”

王绮芳前世不是学文学的,可也大概知道中国文学的发展历史。唐传奇,宋话本,元杂剧,明清小说,章回体小说是宋朝出现明清兴盛的,如今为了发展自己的戏楼,王绮芳只好把后世的东西‘拿’了些来大周。

反正这里是一个变异的空间,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改变历史进程而受到神马惩罚。老天若要惩罚,百年前的那位李天赐爵爷才是最该受惩罚的主儿呢。

“哎呦呦,二少奶奶您都是怎么想的呀,竟会有这么多好法子?”紫鹃一听,眼睛倏地一亮,她甚至有些坐不住了,只想赶紧回家,让苏郎去收集故事去。要知道,梅花戏楼是她们两口子全部的财产,戏楼经营好了,她们夫妻才有在京城立足的资本呀。

梅花戏院。

“呵呵,老大,赵二奶奶的门路还真广呀,连‘这位’的题词都能弄到”

门匾下,一个身着宝蓝色圆领襕衫的男子仰头看了眼黑底金字的招牌,戏谑道。

“…嘘,不要说话,”襕衫男子身边是个穿草青色胡服的男子,他也仰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却瞥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低声提醒道:“后边有人跟踪”

第040章 翻错墙了

初春三月,京城外的山坡上,布满了点点的嫩绿,王绮芳带着孩子们一起来到城郊的庄子上。

“二少奶奶,这些是小的跟附近的农户淘换的种子,您瞧瞧”

陈冬生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翻领长袍,腰间系着杏黄的汗巾子,脚上穿着一双半旧的乌皮短靴,手上则捧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放满了不少花花绿绿的布口袋。

“哦,都是什么种子?可是咱们附近常见的?”

王绮芳让紫株接过篮子,自己伸手随便摸了一包,布口袋手掌大小,封口处用绳子系着,她掂了掂,嗬,还不轻。她拉开抽绳,从布袋里倒出一小撮种子,只是这种子王绮芳并没有见过,便好奇的问道。

“回二少奶奶,这个呀,”陈冬生伸着脖子瞧了瞧,然后挠挠头发,傻笑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是想着在青州的时候,二少奶奶特别喜欢淘换那些新奇的作物,偏巧咱们庄子上也有暖房,小、小的便琢磨——”

话说自从陈冬生被王绮芳派来照顾娘子军后,陈冬生总算找到了一件正经差事,无比精心的办着差,唯恐辜负了二少奶奶的器重,更担心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知道,现在不比一年前,京城也不是青州。去年在青州的时候,王绮芳落难乡野,身边也只有陈冬生一个能跑腿的小厮,他自然也是二少奶奶面前第一得意的人;如今呢,随着王绮芳名下产业的增多,她手里能干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是还有两个身份特殊的奶哥哥做管事,让陈冬生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陈冬生是个有眼光且心思活泛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王绮芳受困青州的时候,就敢将全家的生计和自己的前途压在她身上。当他跟着王绮芳来到京城后,亲眼看着主人如何处置刁奴、如何经营自己的陪嫁铺子、如何交结贵妇,一步一步的走来,终于从一个被小妾陷害的弃妇,蜕变成进退有度的当家主母。

这种蜕变,让陈冬生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有时他甚至后悔,不该把妹妹留在青州,若当初妹妹也跟着二少奶奶进京,想必也不会有紫株和紫苑两个丫头的风光了吧?要知道,他们兄妹跟着二少奶奶的时间不比那两个丫头短呢。

只可惜,他虽然做对了选择,但时机总是不好。自打进京后,他就一直没有得到正经的差事,只能在赵家的外院混些鸡零狗碎的闲差事。

当然,这也怨不得别人,陈冬生虽然头脑灵活,可毕竟是个见识有限的农家小子,既没有能力当掌柜、账房,又不肯降身份的当伙计,至于农庄的事,有二少奶奶的奶兄赵大郎在,更没有他的什么事儿。

好容易等到安置娘子军这个差事,陈冬生卯着劲儿也要干得漂漂亮亮。

接下来的事实证明,陈冬生干得的确不错,只是有一点呀,人家娘子军也不是一直病着,再重的伤员也有康复的一天,等人家伤愈后就会离开田庄,而他的差事也算是完成了。

如今眼瞅着那些重伤患者一天天的好转,陈冬生便开始想着如何争取接下来的工作。

回府里继续当跑腿儿的?那怎么行?这些日子来,陈冬生虽然手里只有几个手下,但大小也是个管事呀,权力不大,好歹也算是高人一等的小头头儿,那些附近的农户、农庄的下人们,还有给农庄送货的商户们,哪个不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陈管事’、‘陈大哥’?

有过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以及实实在在的‘实惠’,陈冬生说什么也不肯再被打回原形当小厮。

只是,他一个没有什么特长又目不识丁的小子,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二少奶奶想起他这个‘青州元老’,然后委以重任呢?

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某天陈冬生路过庄子的玻璃暖房,隔着透明的大玻璃,看到里面唯一一株菩提树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

“恩,不错,那时我的确淘换了不少稀罕的植物,”王绮芳捻了捻饱满的种子,被陈冬生这么一说,她也禁不住想起在青州的日子,“对了,这些种子是否有试种?”

“回二少奶奶,小的想着那玻璃暖房是多么稀罕的东西呀,怎么能随便试种?”陈冬生一直注意着王绮芳的反应,见她脸上出现短暂的失神后,便知道他成功挑起了二少奶奶的某些回忆,心里暗喜,忙拱手回禀道:“但又想到,这些种子若不试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被那些刁民骗了去,白白损失了银钱…小的便在暖房里的边角缝里试着洒了些种子,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生长,有些还真发了芽,小的让相熟的老农一看呀,里面有不少不错的花儿、草儿呢。”

“哦?已经发芽了?”王绮芳一听也来了兴致,这段时间,她忙着戏院的事,也顾不上搜集新鲜花木,只让紫鹃帮忙在花市随便挑了些兰花、牡丹放进空间,以维持空间正常的灵气。

如今突然知道陈冬生默默的帮她收集了不少新鲜作物,着实让王绮芳惊喜了一把,忙站起来,连声让陈冬生头前带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田庄的玻璃暖房。

“您瞧,就是这些,”陈冬生指着角落里那点点的嫩绿,笑得憨厚。

“很好,”王绮芳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满意的点点头,“陈冬生,你做得很好。买这些种子花了不少铜板吧,待会儿去紫株那里报销。”

说着,王绮芳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四下里看了看空荡荡的暖房,“另外,这暖房建好后一直空着,未免有些浪费。既然淘换了这些种子,那就把暖房里都种满吧…这么大的房间,只有一棵树,太过空旷了些。”

“哎哎,小的遵命”

哎呀,总算又有新差事了,虽然只是点儿种菜的活,可也是二少奶奶亲口吩咐的呀。陈冬生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一半,心情顿时大好。他跟着王绮芳的视线不停转着两只大眼,目光停留在那棵特意从陵县移植来的菩提树时,陈冬生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对了,不知二少奶奶听说了没有,赵家又有新鲜事儿了呢”

“噫?出什么事了?”

王绮芳最近忙得连空间的事都顾不上,哪里还有闲心打听赵家的破事?尤其是这个月月初郑三娘嫁进了赵家,搬进了她的牡丹园,她对赵家的最后一丝怀念也被人抹杀掉了,她更不想听赵家的恩恩怨怨。

至于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和侍卫们,都是各司其职的忙碌着,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关注那些八卦。

而唯一曾经回过赵府的小丫,又担心娘亲不高兴,即使在赵家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事,只要与她们母子四人无关,她就不会主动跟娘提起。

所以,赵家大院里发生了什么事,王绮芳还真不知道。

“呵呵,咱们庄子西边的村子里住着个花匠,祖传的手艺。听说,前些日子接了个大活儿,说是被京里的贵人请去救治花木,”陈冬生亦步亦趋的跟在王绮芳身后,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道:“您可知道那位京里的贵人是哪位?”

“谁?难不成是赵太太?”

王绮芳见陈冬生一直看着那株菩提树,心里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猜测道。

“回二少奶奶,正是。而且听那个花匠回来说,赵太太派人请他去,为得就是救治当年您送给她的那棵菩提子树咧。”说到这里,陈冬生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雀跃,“二少奶奶,您说怪不怪,您在赵家的时候,那棵菩提树又是开花又是结果的,要多繁盛有多繁盛。偏您前脚离开赵家,那棵树紧跟着就出了问题。”

呵~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王绮芳心里暗笑,她在赵府的时候,经常用空间里的温泉水浇灌那棵菩提树,那棵树才会在不适合生长的京城落地生根;而如今她离开了赵家,便不能用空间作弊,菩提树没有了温泉水的庇护,肯定要回归正常,完全遵循大自然的定律生长。

“…二少奶奶,您是不知道呀,京里好些个人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悄悄的说,二少奶奶是有大佛缘的人,菩提树正是因为您才会在赵家开花结果。现如今,您离开了赵家,而赵家又娶了个丧门星进门,惹怒了佛门圣树…这是菩提树给赵家预警呢…”

“哦,还有这事?”

王绮芳闻言,禁不住轻笑出声。呵呵,真是十年河东又河西呀,想当初她王绮芳不也是顶着一个‘克母妨兄’的骂名嘛,这才短短几年,那个污蔑她的人的侄女也称了‘丧门星’。唔,这算不算报应?

在庄子上游玩了一天,黄昏时刻,王绮芳才带着孩子们返回京城。

傍晚,随着夜色渐浓,平安坊的坊门慢慢关闭,外面也宵禁了。

“噗通”

王绮芳从东院哥哥家吃过晚饭回来,刚让下人们把元娘送回院子,便听到靠墙的地方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谁?谁在哪里?”

王绮芳仗着身后有清风清雨,大着胆子来到东侧的花园,就着月色,她看到墙根儿的花丛里有一个黑影。

“…靠,翻错墙了,怎么跑到‘她’家来了?”

墙根下,黑影按着肩膀的伤口,苦笑着看着几个女子走了过来…

第041章 这是药费

“你是什么人?”

王绮芳没有听到黑影的嘟囔声,她探着身子,低声问道。

“…这位少奶奶,在下只是个初到京城的外乡人,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以至于耽搁了时辰,”黑影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只是没有想到,京城的宵禁这般严格,不过晚了半个时辰,在下便被巡街的武侯老爷们逮了个正着,生生被他们砍伤了”

在大周,宵禁的时候,百姓是不准出门的,如果谁在宵禁的时候乱晃荡,被武侯当场打死都是活该。

对于这个规定,王绮芳也是搬到平安坊才知道的,以前住在赵府,有严格的家规束缚着,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这么晚都不回家。再加上赵府庭院深深,她们住得又是内院,街面上发生的事,几乎听不到。

不过,就算是知道这个规定,王绮芳也不相信面前这位的话,她冷冷一笑:“哼,你骗三岁孩子呢?被巡街的武侯砍伤?我平安坊距离大道还有几条巷子,你若真初至京城的外地人,为何受着重伤却跑到几条巷子外的平安坊?又如何从围攻的武侯手里逃脱?”

“这位少奶奶,在下真的不是坏人,我、我只在您这里休息片刻,待搜查的武侯退去后,便会离开,绝不会伤害、连累您”

黑影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让人听着就能猜测出,他的伤势不轻。

“不是坏人?一个武艺超群的陌生人,即便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善类,”王绮芳可没有忽视黑影身上一闪而逝的寒光,那分明就是兵器呀。太祖皇帝有圣训,平民不许私藏兵械,违者按造反论处,而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好人的家伙,分明就是个危险分子嘛。

想到这里,王绮芳回过头,吩咐道:“清风,去把坊里驻守的武侯叫来,说是咱们家里来了乱民”

“等、等等”黑影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高声阻止道,“清苑府,王记布铺,永和巷五号院”

“恩?清苑永和巷?”王绮芳闻言,楞了下,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地址是清苑王家的地址,而那个王记布铺则是赵二郎之前当差的地方,“你,你是…”

“看来二少奶奶已经猜到了在下的身份,”黑影深深吸了口气,“在下想再问二少奶奶一句话,不知‘雨点’可好?”

“雨点”?王绮芳心里吃了一惊,雨点是她养的一只信鸽的名字,想当初还是李靖天送给她的,曾经帮她送过不少信息。等等,难道这个受伤的男子是李靖天?

王绮芳拧着眉毛,小心的往前凑了几步,就着朦胧的月光,拿眼仔细觑着,嘶~~,不对呀,面前这个男子相貌普通,脸型消瘦,跟她印象中的李靖天一点都不像。难道是易容?

也不对呀,若这人真是李靖天,那为何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就算他不放心自己这个便宜表妹,可侠客盟的人他总该信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