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这一点上,叶子衿从来都是落落大方,也没有想要克扣丫鬟的意思。

等到宋妈妈将针线工具买了回来,叶子衿就开始分工了。“紫苑和天冬半夏三个负责绣字,我待会描上一句诗,你们照着那样子绣出来,紫苏就专门绣兰花。”一面说,一面拿着布尺在细葛布上比划。

几个人都听得十分仔细,待叶子衿说完,便点了点头,“那我们即刻就开始动手了。”叶子衿微微颔首,又吩咐几个小丫鬟分线,穿针。没一点都准备的十分仔细,不想出半点岔子。

紫苑想了想,奇道:“小姐,人人都喜欢花团锦簇,我们却只绣兰花和诗句,会不是太过素雅?”

“那也得是看用作什么的。”叶子衿淡淡笑了笑,“江南雅士众多,只怕会反过来嫌这花样太花哨。到时候我们耗费了功夫,反而是不讨好。我看不如多留点白,这样才有未尽的意思。就算是菱烟阁一时瞧不上我们,这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横竖我们留的空白多,若是有别处用,还能加上些花样。”

几个人听了一席话,都觉得在理,也就挪到了旁边的耳房,忙得不可开交。

叶子衿无所事事,拿着绣工花样子开始研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在叶子衿出神的当口,燕京城内,国公府的正房里,叶夫人却是面色铁青的坐在榻上,“怎么,玲珑竟被抬做了姨娘?”莫妈妈垂着头,低声说道:“千真万确,这事是我听陈家的下人说的。”叶夫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寒意。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是么,可是玲珑的卖身契,却是握在我的手里!”

莫妈妈就不敢接话了。

叶夫人冷笑道:“我前几日记挂着子衿,将这事几乎就忘了。既然陈家有这个脸抬了她做姨娘,那我这个做主子的,又怎能安安稳稳的坐着?”莫妈妈微微一抬头,望了叶夫人一眼,“夫人,您打算如何?”

“你去打听打听,玲珑是凭着什么被抬了做姨娘的。”叶夫人眼底眉梢都是冷萧萧的寒意,“在这种当口,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抬了玲珑。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吧?”莫妈妈立刻会意过来,“您是说…”

叶夫人端了茶盏,淡淡抿了一口,冷哼了一声,“都说母以子贵。那陈文也不是个好性儿的,玲珑虽说生得漂亮,可也称不上绝色,能叫陈文顺顺当当抬了上去,说不准就是玲珑那小蹄子有了身子!”

莫妈妈会意的说道:“夫人您放心,我这就去打听打听。”叶夫人点了点头,眉梢微挑,“我倒要看看,哪怕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孙猴儿,也逃不过如来的五指山!”莫妈妈匆匆而去,很快就带回了消息:“夫人,您所料不差,玲珑当真是有了身孕!”

“这可是好事呀。”叶夫人冷冷笑了笑,“这可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语气里满含着嘲讽。莫妈妈眉眼动也没有动一下,低声问:“夫人,要不我派个人,现在就拿着卖身契闹上门去,让全燕京都知道陈家的丑事…”

“不必。”叶夫人眼里流淌着说不清的光华,“猫捉到老鼠,总是要耍完一阵才肯罢休。如今子衿为玲珑这小蹄子所累,我做母亲的,怎能置之不理?我们暂且不动声色,安安静静的等到玲珑生下孩子,那时可就有好戏看了…”

莫妈妈隐隐有了几分明白。

叶夫人轻声笑了起来,“若是生下儿子,那才是真真的好事。”莫妈妈心中灵光一闪,立刻反问道:“夫人,您是要…”叶夫人淡淡点了点头,神色微冷,眼里是深深的不屑,“陈家也是,若是玲珑生下了庶长子…”顿了顿,话锋一转,“奴婢的儿子,我倒要看看,该如何立足!”

叶夫人并没有说下去,莫妈妈却已是心意相通。

叶子衿一直到半个月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那时正是叶夫人派遣了莫妈妈亲自来看叶子衿的情况,莫妈妈见着叶子衿神色淡然,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傲然,也就随口提了提玲珑的事情。叶子衿并不觉得如何吃惊,但是对于玲珑的背叛,她心里有一处,一直无法忘怀,也无法谅解。

沉默了片刻,叶子衿就对莫妈妈说道:“娘那边,打算如何处置玲珑?”莫妈妈见着身边几个都是紫苏几个,也没有旁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如是一说。叶子衿挑了挑眉,拈着的细针在阳光下闪了闪,眼里却没有了一丝暖意,“到时候陈家声名扫地,只怕是也不好收场。”

莫妈妈就淡淡笑道:“夫人正是盼着如此。”叶子衿手中的针线绕了几十个来回,勾出了一朵芙蓉的半片花瓣轮廓,“那我可就等着看好戏了。”莫妈妈笑着颔首,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针线绷子上,不由笑问:“小姐这是绣什么呢?”

“这是芙蓉花。”叶子衿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不过是闲着打发时间罢了。”莫妈妈想到这庄子上的冷清,也有几分明白,啧啧称奇:“小姐您的手艺是越发进益了!”叶子衿微微一笑,手上却是不停。

若是叶夫人知道她和几个丫鬟们纷纷靠着绣活挣钱,也不知作何感想。

莫妈妈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说,国公爷如今还在气头上,还得委屈您多住上些日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荷包:“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夫人让您先留着使。”这让叶子衿喜忧参半。

虽说她现在缺钱不假,可叶夫人给的银子越多,只能说明她将要滞留的时间越长。并不是不喜欢这庄子,而是心里有一种无法归属的感觉。惶惶然就如同那雨打的浮萍,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说到底,这庄子对于她而言,只是暂时的庇护所。她终究是要回到燕京去的,不管燕京风霜如何,也不管这里如何的宁静,她骨子里就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这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哪怕,她对于国公府,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可是那毕竟是她成长的地方。

但如今,莫妈妈显然就是叶夫人的另一双眼睛。叶子衿心里就是千百个不痛快,也得忍下去,否则,只会叫叶夫人白白着急罢了。想到此处,也就淡淡笑了笑,没有丝毫迟疑的收下了荷包,“回去替我向娘问好,这地方很安宁,我无事时带着丫鬟们做女红,偶尔也出去散散心,让娘不用担心。”

莫妈妈一一应了,叹息着说道:“您在这里,夫人何尝又不心痛,有好几晚都做噩梦,梦见您过得不好,立刻就惊醒了,叫我们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叶子衿心里一酸,眼眶微热,几乎落下泪来。

还是紫苏见着势头不好,凑上来插了句话:“妈妈您看着这庄子上风景如何?”莫妈妈笑着颔首:“是个休养的好去处,这可真是山清水秀福地。”话头就这样被岔开了。紫苏几个命和妈妈领着莫妈妈走了一道,待到莫妈妈离开时,仍自笑道:“这地儿可真不错,可得和夫人好好说说!”

马车里带着不少的土特产,都是叶子衿命人装上的。

随着一声呼啸,马车缓缓行驶。叶子衿立在土坡上,看着莫妈妈的马车越走越远,不知何时,泪已落了满脸…

过了没几日,就是月底。恰巧是菱烟阁来收绣活的时候。叶子衿早早的的便命紫苑自己将屏风收拾妥当,让丫鬟们小心翼翼的搬着屏风到了厅堂上。哪知菱烟阁来的人颇有几分傲气,只在村子固定一处收绣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子衿只得让冯显带了人,将屏风搬到了村子里。紫苑几个都蒙着纱,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村子。叶子衿心里隐隐也有些不安,呆呆的坐在窗前,来来去去的翻着手里的几张书页。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小姐!”紫苑还未进门,便扬声唤道:“小姐!有好事儿!”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丫鬟见着她满面喜色,都围了上来。紫苑不管不顾的迈进了门槛,也不待小丫鬟撩帘子,自己就顺手一撩,快步走到了叶子衿身边:“小姐,我们的屏风,菱烟阁愿意出二百两银子买下来!”

叶子衿心中一喜。

买来的线并没有耗费多少,这细葛布是自己从燕京城带来的,不算做耗费。而唯有这屏风的底座,是黄木杨,雕镂掏空,花费了不少银子,月末是四十七两的样子。满打满算,这屏风总共的花销,也不过是五十两银子!

这就等于,她凭着这屏风,赚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可真是开门红。

第二十二章 开头(六)

后面的宋妈妈和紫苏几个倒是沉得住气,跟在后面慢慢踱了进来。

然而人人面上俱有几分喜色,看得出来,此行收获良多。

沈紫言就笑着问:“菱烟阁的人,可还有别话?”“有啊!”紫苑忙不迭点头,笑语盈盈:“其中一位绣娘看了我们的屏风,一连称了好几个好字。还有一位,直问我这屏风的式样是谁想出来的,那首诗又是出自谁的手笔,那兰花是谁绣的,诗句又是谁绣的!还说第一次见到这样巧妙的心思,很是喜欢。”

果真是内行人,一眼就看出兰花和诗句不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叶子衿对于溢美之词,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然而听到自己苦心孤诣的劳动被认可,还是止不住的高兴。想一想,笑意就不可抑制的洋溢在了眼底眉梢。

宋妈妈就抿着嘴笑:“看样子我们日后得多绣几副屏风才是。”“不错。”紫苏在一旁接口:“那几位绣娘说我们日后还有这样的屏风,一定要先给她们看看。只是屏风的底座可以不必做了,她们菱烟阁有专门的师傅来做。”

叶子衿自然没有异议。

屏风的底座,光是挑选木材就要耗费不少心思,更何况她对于这木材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只知道那颜色配着屏风好看,也就选上了。时间匆匆,就连打听一番市面上黄杨木价钱的空隙都没有。

叶子衿也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打通了菱烟阁这一关,从前还以为十分艰难,生怕自己和丫鬟们都是来自燕京,南北差异极大,也不知自己的喜好是否合乎她们的心意,患得患失了许久。现在看来,在刺绣一事上,倒也没有那么多的隔阂。

也就点了点头,“那我们暂且先都绣屏风。”紫苏笑着应了一声,沉吟着说道:“小姐,这屏风是紫苑,天冬,半夏和我四个人绣出来的。可这样一来,还闲置了不少人手。更何况我们绣的时候还是没日没夜的赶出来的,我看不如让乌茜和文竹二人也绣些别的。”

叶子衿对于这两个名字十分陌生,每日在一旁看着紫苏几个绣屏风,自己也拿起针线帮忙填一填花样,虽说曾注意过两个小丫头手艺极好,可那时满心里都是旁的事,也不曾问过名字。

紫苑立刻就拉着两个身着月白色小褙子的丫头出来了,笑道:“小姐,你瞧瞧,这模样可还齐整?她们俩女红也还好,虽说做大宗的不行,可绣些小东西,却还是可以的。”这么些丫鬟,总不能光指着紫苏紫苑,天冬半夏这四个人。‘

叶子衿就笑着颔首:“那好,你们也绣些别的。只是菱烟阁的人,可还有说别的什么?”宋妈妈忙笑道:“她们说,还缺补子,喜服。”叶子衿眼中一亮,问道:“她们还要喜服?”宋妈妈点了点头,“不错,听说现在想要不少盖头,只是那玩意小,赚头不多,也很少人做。”

“那我们就先做这个。”叶子衿现在信心满满,摩拳擦掌,“正是做的人少,我们才要试试。都说积少成多,虽说赚的少,可做起来快,这也是一桩大事。更何况在外头买盖头的,多半是小户人家,所在乎的,也不过是个喜庆罢了。”

宋妈妈应和道:“小姐说的在理,她们也不大在意绣工是否精致,不过是多绣上些凤凰牡丹之类的吉祥物罢了。”叶子衿微微颔首,随即神色一凛,告诫道:“话虽如此说,可也不能松懈了。若是手艺不好,不光是毁了我们才做出来的名声,只怕日后就叫菱烟阁的人小瞧了。”

众人齐声应了。

叶子衿这才问声细语的对紫苏说道:“我知道绣这样的屏风,你们四个人紧赶慢赶的,也得要一个月的功夫,你们也不用太急,慢慢来也无妨。这个月你们没日没夜的,不知熬了多少光火,我见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紫苏几个心中一暖,都忙说道:“都是分内事,这有什么说的!”

叶子衿微微一笑,将才得的两百两银子银票摊开放在了桌上。“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不过是做些女红来过过日子罢了。你们既要服侍我,还要赶绣活,着实是吃力。我看不如这样,所得的银子,除掉买针线和布匹的花销,到了年前,我按着所挣银钱多少,分二成给你们。”

满屋子的丫鬟,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都连称不敢。

可叶子衿心里有数,自己身边的丫鬟,一开始就十分清闲,只用让她们服侍自己一人便足矣。到现在陡然来做绣活,一开始可能还觉得新鲜好玩,不会有怨言,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牢骚。虽说主仆情义在,可有些时候,也保不住有些丫鬟心里忿忿然不肯好好做事。

叶子衿笑了笑,“这事就这样定下了,你们不必多说。”紫苑眼睛一红,哽咽道:“小姐,您待我们这般好,我们若是还不好好服侍您,定会遭天打雷劈!”叶子衿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打趣道:“我也不用你指天发誓,日后你勤勉些,就是报答我了。”

紫苑破涕为笑,立刻说道:“小姐放心,我若是再不勤恳,我还是人不成?”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叶子衿面上笑意更深。

虽说不能保证人人都一条心,可至少能稳住自己身边这几个大丫鬟。

只是念头闪过,想到背叛自己的玲珑,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不虞之色。紫苏见得分明,就低声问:“小姐可是想到了玲珑?”叶子衿也没有否认,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提起玲珑,紫苑满肚子火气,就推了把紫苏:“好生生的,你提她干嘛?那种没良心的小蹄子,迟早会遭报应的!”

叶子衿淡淡笑了笑,“那可就要看日后了。”紫苏咬了咬唇,又说道:“小姐,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上,不如我们…”叶子衿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我离开陈府时就已经说过,误了我的人,我不会叫他们有好日子的!”

紫苏神色一凛。

叶子衿面上又化开了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上些时日…”

第二十三章 转折(一)

紫苏目光微闪,若有所思,也不再追问下去。

叶子衿就端了茶盏。

紫苑就在一旁笑道:“何必提这些让人不快的事情,我们现在可不是好好的?谁理会那忘恩负义的东西!”叶子衿淡淡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话头岔开:“这时候,也是该用饭的时候了吧。”

“我可都闻见饭菜香味了。”木莲笑着打趣:“秋菊这些日子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不时就做些野味来吃,竟比从前吃过的还要鲜美,还要可口几分。”“那是自然。”宋妈妈笑着应和:“那可都是从地里采的,能不新鲜?”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就见秋菊低眉顺眼的进门来请。

叶子衿率先出了门,坐在了桌前。还未揭开碗,就觉香味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秋菊一面揭开碗,一面笑道:“这是才做的蒸芋头,将獐子肉切成片,和芋头混在一块,放在蒸笼里一处蒸出来的。”似乎是生怕叶子衿觉得不洁净,每样菜都细细的述说做法和来历。

叶子衿只当趣闻来听,也觉十分有趣。

拈起筷子,夹了一块芋头,滚烫滚烫的,几乎将叶子衿舌头烫出泡来。宋妈妈看着直摇头,叹道:“我的小姐!能几日不见了荤腥,馋成这样!”叶子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可不是觉着好吃么?”说着,又夹了一块,这次却长了记性,将芋头放在饭碗里凉了凉才放到口中。

秋菊笑道:“这蒸芋头,也就是讲究个热乎劲。小姐是矜贵之身,自然不比我们。我们这样的,也只有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才吃上那么一两块。用的也不是獐子肉,就是那野猪肉,一个村子里猎上一头,家家户户的分。”

叶子衿就笑了笑,“这庄子里有多少人?”秋菊想了一阵,笑道:“也不知有多少人,只是村子里青年人也不多,大概有一百来户人家罢了。”叶子衿对于村子大小并没有什么概念,却听得木莲叹道:“这也算得上是大村子了!我见过有的村子,老的老,幼的幼,还有不少搬迁离开的,村子上空荡荡的,好生生的良田上生满了野草,也无人收拾。目光所及处,连一个人也没有…”

几乎是可以想见的荒凉。

叶子衿叹息了一声,问:“怎么会这样?”木莲砸了咂舌,“那也没有法子。还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家家户户都要被征兵,不少人家都是连夜逃走的。还有许多青年人被征走,就生下老弱妇孺之辈了。”

木莲小时候…

那时间也不算太远。

叶子衿只依稀听说过,先帝晚年,连连对外出征,死伤无数。到新帝登基,局势才渐渐安稳下来。那时她年纪尚轻,也并不知怎么一回事。现在听着木莲一席话,也唯有暗自叹息。心里一瞬间却想起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紫苏见着叶子衿神色微暗,立刻笑着和稀泥:“好了好了,明明是好好的吃饭,为何说起这事来?都过去多久了,还记挂着呢!”又嗔怪的望着木莲:“都是木莲着小蹄子,好生生的,平白无故提起这事!”

木莲笑了笑,立刻打住了话头。

叶子衿却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兴致。不过是匆匆吃了小半碗饭,便径直回了屋子。惹得紫苏在身后不断的瞪木莲,“都是你惹出来的!”木莲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揽了紫苏娇嗔:“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罚我姐儿一夜不睡,替你分线,可好?”

紫苏这才脸色微霁,“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木莲忙点了点头,“你们忙着做绣活,我替你们分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紫苏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的摇头,“你啊,你啊,往日看着是个稳重的,却不时让人诧异一回,定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木莲抿着嘴直笑,“横竖有姐姐在跟前指点我呢。”一旁的紫苑看不下去了,直摇头,“往日倒是个沉稳人,现在却是蹬鼻子上脸了!”木莲佯作要扑上去,却见走在前头的宋妈妈回过头来,扫了三人一眼,忙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了头,不敢再有丝毫动作了。

紫苑窃笑不已,掩袖吃吃笑了起来。

待到其他小丫鬟们接下了做盖头和补子的活计,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就连叶子衿自己也不得不忙着替她们分线,宋妈妈却优哉游哉的坐在屋檐下,就着光亮替叶子衿纳鞋底。

又到了月末,叶子衿看着眼前一小堆盖头和一块绣好的屏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辛苦大家了。”众人虽然俱露出了疲惫之色,然而想到能卖出个好价钱,也都各自欢喜。叶子衿照例送着紫苏几个出门。

哪知这一次却比上一次延迟了不少时间。

宋妈妈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在门口望了好几次,担忧道:“莫不是在村子里遇见了什么事吧?”紫苏几个势单力薄的,若是遇上了村子里的恶霸,叶子衿几乎不敢想象下去。越是胡思乱想,心里就越是后怕,直后悔为何没有让她们多带几个护院过去。

正忐忑不安之时,却见紫苑急匆匆奔了进来,进门便喊:“小姐,不好了!”叶子衿忙站起身来,就见紫苑粗粗喘了几口气,神色间满是焦灼:“小姐,村子里闹瘟疫了!”

“瘟疫?”叶子衿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紫苑急道:“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村子里一下子病了好多人,我们进村子的时候,见到不少人奄奄一息的倒在路边,就留心问了问,谁知道却说是闹瘟疫了!”叶子衿心里骤然生出了一股寒意,对于瘟疫,多少人都是闻之色变,她又如何会例外。

说时迟那时快,立刻吩咐道:“哪些人去过村子里,立刻换一身干净衣裳,将原先的衣裳,全部用火烧了,再用袖子叶仔仔细细的擦拭身子!”事关重大,众人不敢怠慢,也不管到底有没有进村子,先换上了衣裳。

一时之间,院子里烟雾四起,处处都可闻见衣裳烧焦的味道。

第二十四章 转折(二)

叶子衿又立刻吩咐了下去,让庄子里的人都安安生生的呆在家里,莫要和村子里其他人接触,也不要去市集上凑热闹,更不要朝着人多得地方去。好在庄子上的人大多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平日也不大喜欢出门,是以叶子衿的吩咐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没有多大的影响。

这样一来,众人只有在庄子上来来往往,总算是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瘟疫的肆虐。目前为止还未曾听说庄子上有谁感染了瘟疫。

然而庄子上却并不平静。

关于瘟疫的传言在众人间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人人谈瘟疫色变。这事叶子衿也没有办法,庄稼人闲暇时唠唠张家长李家短是人之常情,毕竟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聊以打发闲暇的时间。

宋妈妈觉得十分可惜,这女红一事才刚刚开了个头,就因为这事被迫停下了。发生了瘟疫,菱烟阁的人自然是不会再来这村子了,庄子上的人,也不敢贸贸然拿着绣好的活计出去卖。屋子里堆了不少绣好的盖头和补子,还有一架屏风。

叶子衿虽然不大称意,可瘟疫泛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耐心等着,等到瘟疫过去了再做打算。

国公府中,叶夫人却是忧心忡忡,恰巧叶子佩回府,便和她坐在一块说话:“听说江南那一片,因为瘟疫死了不少人,你妹妹…”叶子佩忙宽慰道:“妹妹岂是一般人?她福大命大,又是在庄子上,和那些市井小民不同,哪里就那么容易染上!”

话虽如此说,叶夫人还是担忧不已,虑道:“可庄子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你妹妹就在苏州,我难免有些不安。”叶子衿心中不快,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娘,难得我回来一趟,和您说说笑话儿,您又何必提起这些不痛快的事情!”

叶夫人嘴角微翁,过了片刻,才说道:“子衿可是你亲妹妹!”叶子佩见着叶夫人似是动怒的模样,忙陪笑着劝道:“娘,我又何尝不担心,只是千里迢迢的,祖父那边又始终不同意接妹妹回府,我们也没有法子…”

叶夫人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叶子佩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寻了个由头,也不在府上用饭,急匆匆便告辞了。路上却和罗妈妈抱怨:“都说偏疼幼女,你看看我回去这一趟,可有问过我什么?张口闭口就是叶子衿,难不成只有叶子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是她心尖尖上的人,我们就是那草芥?”

罗妈妈忙附和道:“可不正是您说的这个理。二小姐和离一事,闹得人尽皆知,累得您在王府也脸上无光,夫人却是问也没有问起过。更何况现在二小姐在苏州,谁知道有没有染上瘟疫,若是染上了,国公爷一时心软,糊里糊涂接着她回府,岂不是害了一大家子?”

“你说的对。”叶子佩连连点头,“我得派人和祖父说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妇人之仁,免得害了我们…”罗妈妈忙不迭颔首,“大小姐,您正该如此。”叶子佩只觉得今日事事不顺,颇有些头疼的抚额,“王府上那几个小贱人,这几日借着王爷的恩宠,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这还不容易。”罗妈妈不以为意的笑道:“是去是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叶子佩这才重新露出了些许笑容。

叶子衿坐在房中,隐隐也有些不安。就听得屋外紫苑说话的声音:“你听说了吗?村子里死了好些人了,据说现在外面田园都荒芜了,有好多人家,一家人都染上了瘟疫,全都死了…”也不知是在同谁说。

若有其事的口气,让叶子衿心里一惊。手里的茶盏一瞬间坠落在地,碎成了一片片白云,漂浮在青石地板上。紫苑听见声音,慌慌张张撩开了帘子,“小姐,您怎么了?”叶子衿强笑着摇头,“不过是手滑罢了。”紫苑眼中就有了一闪而过的惶然之色。

过了片刻,叶子衿才低低问:“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紫苑一怔。

紧跟在紫苑身后进来的紫苏,就斜了她一眼,笑道:“小姐,您可休要听这小蹄子胡说八道。她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最喜欢夸夸其词,添油加醋更是常事。这村子里或许是死了几个人,可是哪里有紫苑说的这么严重!”一面说,一面警告的朝紫苑使了个眼色。

紫苑自悔失言,忙摆了摆手,“小姐,我说着吓唬紫苏的,您可千万不要当真。”她们越是辩解,反而让叶子衿更觉得可疑,心里的不安有如一道道海浪,惊涛拍岸,让她的心也变得忐忑起来。

“是吗?”叶子衿淡淡的笑,并没有再追究下去。

紫苑和紫苏齐齐点头。

到最后,三个人都沉默了下去,似有无尽凄凉的意思在其中。

外间木莲正端着荷叶粥进门来,见到这副场景,嘴角微嗡。沉默着放下了荷叶粥,用帕子包着茶盏的碎片,轻手轻脚的下去了。

半晌,才见紫苏强颜欢笑:“小姐,您用些粥吧。这几日都未曾好好吃过饭,这粥用了您最爱吃的莲子,过一会就该凉了,还是趁热吃吧。”叶子衿微微颔首,拿起调羹尝了几口,荷叶的清香充斥着每个角落。

可是她却食不知味了。

在瘟疫的威胁下,每个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几乎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紫苏突然咳嗽了几声。

紫苑脸色一变,忙转过头去看她,“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让叶子衿心中也是一跳。紫苏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也不知怎的,从昨儿个开始,一直觉得不大爽利,头晕晕的,只怕是热着了…”

这夏日的天气,的确是让人烦躁不已的炎热。

紫苑就松了一口气,“你可得当心些,若是出了什么好歹…”话被硬生生打断了,“你说,感染瘟疫以后,是不是就是这么头疼脑热的?”这话却是出自紫苏口中。紫苑的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终于颤声问:“你说什么?”

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也都是齐齐色变。

第二十五章 转折(三)

瘟疫二字一出,足以叫人心惊胆战。

叶子衿看向紫苏的目光就多了几分警示,一转头就吩咐紫苑:“你去请个郎中来瞧瞧。”紫苑忙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紫苏朝后退了几步,主动拉开了与叶子衿的距离,“小姐,我…”沈紫言心里也是纷乱不已,然而还是强笑着宽慰她:“你这几日都未出庄子,或许是多心了也未可知。”紫苏眼眶一红,明显的有些没底气,“可是我前几日去了村子一趟…”

这一茬叶子衿自然不会忘。

紫苏几个回到庄子上后,叶子衿特地命她们烧掉了当时所着的衣裳,又用袖子叶烧开的水仔仔细细的清洗身子,所住的屋子里也用芦苇叶打扫了一遍。算得上是处处都想到了,只为了将瘟疫隔绝在外。

在事情还未确定之前,自己先大惊小怪,乱了阵脚,那底下的人有样学样,自然只会变得更加慌乱。到时候庄子上人心惶惶,岂不是闹得一团糟?她淡然自若的坐在窗前,端了茶盏,静静的等待大夫的到来。

只是这一场等待,似乎格外的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才见紫苑满头大汗的奔了进来,“小姐,总算是寻着一位郎中了。这些日子郎中们也都忙得不可开交,好容易才等到的。”事不宜迟,叶子衿回避的进了内室。

那郎中一身青袍,约摸三十岁左右的模样,面带几分疲惫之色,想来是这几天忙于奔波的缘故。紫苏隔着帘子,伸出了手腕。那郎中不过才刚坐下,立刻就惊得跳了起来,“你病了几日了?”

紫苏听着他口气不好,一颗心直往下沉,“就是昨儿的事情,觉得昏昏沉沉的,浑身乏力,没有什么精神…”还未等她说完,就听见椅子沉沉倒地的声音。那郎中满脸的惊慌之色,不住的后退,若不是门口有人守着,几乎就要夺门而出。

隔着帘子,紫苏见得分明,心里凉成一片,然而还是强忍着惧怕说道:“我到底生得何病,先生不妨直说。”那郎中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豆大的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这是瘟疫的病症!”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死寂一片。

在场众人,人人都是脸色大变,紫苑脸色一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紫苏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大滴大滴的泪珠,有如一串串断了线的珍珠,从她光洁的面上慢慢坠落在地。紫苑到底还有几分勇气,强自支撑着,问道:“可有法子医治?”那郎中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紫苑眼中一亮,亟不可待的问:“什么法子?”那郎中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说道:“济世堂里如今有一味药,叫做黑护子,最能医治此病,只是可惜价值甚高额,极少人买得起。”一直静静坐着内室的叶子衿,自然将这前因后果听得分明。

就听见紫苑期待的声音:“多少银子?”那郎中垂着头,想了想,仿佛在计算着什么,过了一阵,说道:“现在只怕是要五百两银子,这还只是黑护子而已,还有别的药…”紫苑嘴张了张,蓦地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