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淡淡笑了笑,转头便吩咐紫苏让秋菊多煮几个菜,也让陈鹏媳妇和那几位妇人,添添餐。秋菊听说,在灶台上忙活开了,好在她早早的便煮了一大锅饭,倒也不担心多几个人。

等到陈鹏媳妇忙完,满头大汗的上来,叶子衿忙命人端了绿豆汤与她们解渴,笑问:“怎样了?”陈鹏媳妇卷着袖子,拭了一把汗,笑道:“已经撒完了。待会让冯显再犁一次,将土覆盖上去,也就好了。”

叶子衿对于这些,是一窍不通,也不便发表什么议论,只笑了笑,算是知道了。

秋菊忙不过来,叫了她女儿前来帮忙,母女二人已在门口迎着她们一行人进门来。

叶子衿转过头,对陈鹏媳妇笑道:“我已吩咐秋菊,做了几样菜,也是犒劳你们这番辛苦。”陈鹏媳妇倒是还端得住,笑着道了谢。几位妇人都露出雀跃之色来,待到看见秋菊端上来的菜,更是喜不自胜。有鱼有肉,这是过年时候,也享受不到的美味。个个都比往日多吃上了一碗饭,饶是如此,还是恨不能再多吃些。

叶子衿在厅堂上用膳,看见院子中几位妇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抿了抿唇,不让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宋妈妈也笑着望了一眼,低声道:“小姐休要见怪。您是不知道,这乡下地方,难得能吃上荤菜…”

“我倒不是见怪。”叶子衿顿了顿筷子,“只是觉得她们吃的香甜,我似乎就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宋妈妈扑哧一声笑,“您几时短过吃食了?”叶子衿轻笑了起来,只是见着别人胃口大好,自己也多吃了些,又命宋妈妈去传冯显犁田。

没多久就听说冯显父子也下了地。

叶子衿不由感叹:“他们父子二人也真是勤恳!”宋妈妈笑着颔首,“何尝不是如此,我去的时候,冯显媳妇还在抽柴,想来是没有用饭。冯显见了我,二话不说就扛上了犁,还是我劝说了几句,才匆匆扒了几口饭。”

想到他对门的万忠家,叶子衿笑意就淡了些,“我来了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万家两口子?”宋妈妈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紫苏就接口道:“您忘了?当日和妈妈曾经说过,万林是看守庄子的,并不下地。”

“这也难怪…”叶子衿低声嘀咕,也没有下文了。

到了晚间,却见冯显媳妇,拎着半桶水,慢悠悠的过来了。她来的勤勉,这院子里上下也都认识了她,并不拦着,只寒暄道:“这提着什么呢?”冯显媳妇憨憨的笑,“是山上的泉水,来给小姐泡茶吃。”

小丫鬟们听说是泉水,也都没有什么兴致,都让她进去了。

却说万林媳妇听说这事,不免在屋子里生闷气:“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连那泉水也巴巴的送着去了!”万林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也看看人家,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的,你也少嚼舌根了,还不快想想怎样去小姐面前露个脸?”

万林媳妇急得直跺脚。

冯显媳妇进屋子时,叶子衿正坐在窗前看医书,也不知她这时候求见是为何,笑着问:“这早晚的,可是有什么事情?”冯显媳妇笑道:“这是半桶泉水,送来给小姐尝尝。”说着,就解开了盖子。

“这是什么水?”叶子衿瞟了一眼,实在看不出那水和别的水有什么差别。

“这是山上的泉水。”冯显媳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们家二小子上山发现的,上面有一口泉眼,一直在滴水,只是滴得少,他耐不得渴,就用手捧了一大捧,饮了几口。哪知道入口甘甜,而且喝了几口,能缓解疲劳,整个人都显得极有精神。我听说小姐们都喜欢泡茶吃,既有了这样的好水,不敢独自享有,就挑了半桶给小姐尝尝口味。”

似乎是怕叶子衿嫌弃,忙又加了句:“下山的时候都用木头盖子盖住了,没有沾上灰尘。”不管这泉水的效用是否真有冯显媳妇说的那般神奇,这泉水都是人家辛辛苦苦从山上挑下来的,叶子衿自然不会拒绝这一番厚意,亲自道了谢,立刻就命天冬去煮水泡茶。

冯显媳妇见着,露出了笑容。叶子衿就说道:“你也别走了,也来尝尝我的茶水。”冯显媳妇搓了搓手,忙拒绝道:“这怎么好!”叶子衿就轻声笑道:“不过是一碗茶罢了,不用拘礼。”冯显媳妇这才不做声了,只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立在原地有些拘谨。

不多时,天冬就捧着荷花式的木盘上来了。

叶子衿率先端了茶盏,抿了一口,果真是入口甘甜,似有无尽的意味在其中。忍不住连饮了两口,越尝越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竟舍不得放下茶盏。冯显媳妇见着她喜欢,总算是放下了心,只将眼瞅着她。

直到一盏茶水饮尽,叶子衿才不舍的放下了茶盏,余香仍在,绕口不绝。叶子衿不由说道:“你们也都来尝尝这茶水!”

第五十一章 种药(十)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都簇拥了上去。

紫苏替宋妈妈斟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浅浅尝了一口,由衷叹道:“这茶水口味可真好!”紫苑见着羡慕,忙道:“姐姐,把你这未饮尽的半杯让我尝尝。”紫苏呸了一声,“自己要吃茶,自己动手。”话虽是如此说,却仍是亲手倒了一杯新茶,递到了身后。

紫苑忙接过杯子,感激的笑了笑,自己也抿了一口。眼睛蓦地睁大,“这茶水可真是香甜。”不由分说的,又连连饮了几口。冯显媳妇见着众人都夸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山上的泉水…”

只可惜叶子衿脾胃不大好,不能多饮,又是将近歇息的时候,更不能多饮茶,只得坐在一旁听着众人交口称赞,轻咳了一声,“可否指个地方?到时候我想吃茶了,就让人去挑下山来。”

“不用劳烦别人了。”冯显媳妇满脸是笑,“我横竖也无事,几时您想吃茶,同我说一声就好了。”顿了顿,又说道:“姑娘们都是金贵身子,爬上尚还好,可要从山上挑水下来,却是比不上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

叶子衿想了想,也是。山路崎岖难行,自己的丫鬟自己是知道的,绣花种草还好说,真要是这种劳力活,还是不用想了。若是让小子们去,又不知他们手脚是否稳重,挑来的水是否洁净。想来想去,不如就承了冯显媳妇这份情意。也就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冯显媳妇脸色微红,“都是下人,本来就是供小姐差遣的…”

眼见着时候不早,冯显媳妇也不多待,就要告辞。却被叶子衿叫住:“你也尝尝我们的好茶。”一面说,一面吩咐紫苏包了几两茶叶与她,“这是上好的庐山雨雾,你拿出去煎着吃,比市集上买的好些,也可以拿出去待客了。”她说的倒是谦虚,冯显媳妇哪里不知道这茶叶怕是自己一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买上一两,想到叶子衿为人诚恳,也不多推辞,再三道谢,才离去了。

待她一走,丫鬟们也都个个散开了,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紫苏便替叶子衿卸了钗环,换上了一身轻便衣裳,挑了挑灯芯,屋子里变得明亮了起来。叶子衿聚精会神的看着医书,半晌,才合上书,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二更了。”紫苏看了看铜漏,回道。

“怪道寒浸浸的,身子也乏了。”叶子衿说着,上了炕,放下了青纱帐子,“我看着自瘟疫肆虐以来,刺绣这门路算是荒废了。菱烟阁的人不来,我们也不好出去,看来现今只好靠着种药了。”

“小姐不用烦心。”紫苏轻声细语的说道:“瘟疫总有过去的一天,我们现在多画一些花样子,多做些女红,日后总能卖出去的。”“你有所不知。”叶子衿苦笑了笑,“我们现在等同于与世隔绝,不知道现在时兴的花样,若是绣得不好,就怕卖不出好价钱,到时候岂不是白白折腾了?”

“这有何难?”紫苑心直口快,抢先说道:“虽说每年花样总在变,可有些花样,经久不衰,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变化。”“我这还不是取巧的意思。”叶子衿轻抚额头,“总想着绣一些新鲜的,这样卖的价钱也好。”

木莲替她揉捏着肩膀,“话可不能这么说,能赚一点是一点,哪怕是一分钱,也是值当的啊。“叶子衿叹了一口气,合上了眼,”刺绣耗神,总不是长久之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木莲见得分明,使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个人都静静的,不再说话了。

次日天明,叶子衿将将梳洗完,正打算去厅堂用早膳,就见紫苏脸色发白的冲了进来。几乎与叶子衿撞了个满怀,“小姐——”“怎么了?”叶子衿见着她脸色不好,不由奇道:“难不成是早膳有什么问题?”紫苏方才是出去看早膳了。

“小姐,您来瞧瞧。”紫苏的声音压得极低,甚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叶子衿知道她向来稳重,甚少有这样的时候,不由诧异的问:“怎么了?”紫苏不顾尊卑的,踮起脚跟,在她耳边低语:“昨儿个晚上冯显媳妇挑的那桶水,煮了不少茶,因着您只吃新茶,那残茶我不想浪费,就私下里带走了,打算让几个丫鬟们分着吃。”这不是什么大事,叶子衿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斯神情,“然后呢?”

紫苏咽了口口水,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中难以自拔,“紫苑那小蹄子,冒冒失失的,竟将茶水错手倒在了栽着黑护子的盆里。”听她提到黑护子,叶子衿心中一跳,那可是她花费了不少心血的东西。虽说到如今只透着浅浅的绿色,离成熟尚早,可假以时日,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黑护子被溺死了?”叶子衿下意识的问。

“不是。”紫苏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止活着,而且颜色已经完全变成墨绿了。”叶子衿愣住,只觉云里雾里的,“你说什么?”紫苏吸了一口气,“小姐,您出去瞧瞧就知道了。”叶子衿忙快步到了回廊上,眼前的景象,叫她吃了一惊。

只见靠近门边的花盆里,一株黑护子,墨绿的叶片,有些发亮。而它旁边的几盆,却仍旧只有一圈墨绿色。这几盆从浅绿色变成墨绿色,已经经历了好些时日了。听说要整片叶子变成墨绿色,还得费上几个月功夫。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叶子衿蹲下身子细看,果然见到那唯一一盆墨绿色黑护子的花盆里,尚有不少泡过的茶叶。那是她最喜欢的庐山雨雾,绝对不可能认错。这些黑护子,她时常都关注着,记得昨日都还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一夜间,就有了这样的变化?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不是茶叶的问题,那就是泉水的问题…

“紫苏!”叶子衿急急唤道:“冯显媳妇昨日送的泉水,还有没有?”

第五十二章 往来(一)

“尚有一些。”紫苏答了一声,疾步去了小厨房,将昨日余下的一点水,晃晃悠悠的领着,到了叶子衿跟前。“现如今,不是这茶叶的问题,就是泉水的问题。”叶子衿压低了声音道:“你先用寻常的水煮庐山雨雾,放凉了以后,用来浇黑护子试试。”

紫苏低声应了,转身就欲离开,却被叶子衿叫住,再三叮嘱:“这事情暂且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紫苏点了点头,“小姐放下,我省得。”叶子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望着这墨绿的黑护子,眼里颇有些明灭不定。

这事情实在太过诡异了,由不得人不思量。

宋妈妈推开门,就见叶子衿立在屋檐下,神色不定,忙走了过来,问:“小姐,怎么了?”“没事。”叶子衿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吹吹风罢了。”“这早晚的,怎么能吹风。”宋妈妈笑着嗔道:“您身子骨弱,这大早上的,寒意正浓着…”一面说,一面扶着叶子衿到了屋子里。

紫苏小心翼翼的煮了一壶庐山雨雾,而后将它搁置在一旁,又用葫芦瓤子舀了半勺泉水,淋在了其中一株黑护子上。在旁边蹲了一小会,不见有什么变化,才折转回了厨房。这时候庐山雨雾茶也凉得差不多了,又匆忙将茶水倒在了第三株上。

等到一切办妥当了,才回到了叶子衿身边,使了个眼色,“都好了。”叶子衿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端了茶盏。这时却听人来报:“有个小童,自称是楚大夫的书童,来求见小姐。”

叶子衿一愣,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他来这一趟,所为何事,忙命人传了进来。就听见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着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怎么了?”叶子衿见着果真是楚大夫身边的那个小童,颇有些诧异。然而细看之下,见他额头上满是汗珠,气喘吁吁,脸色发白,显见得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心里陡然一惊,忙问道:“是不是楚大夫出事了?”

小童见问起,眼眶微红,欲言又止。叶子衿只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到楚大夫对自己和丫鬟们的救命之恩,也就义无反顾了起来,“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若能帮得上忙的,我定然不会推辞。”这小童急匆匆的来找自己,总不能是没有缘故的。

小童听了这话,心中稍定,“我家公子感染了瘟疫,只是现在连药房那边都没有黑护子卖了,我上次见着公子给了您种植黑护子的方子,就想…”说着说着,脸色变得通红,声音也渐渐低微了下去。

虽说这句话虎头蛇尾的,叶子衿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多半是楚大夫感染瘟疫,而黑护子都已经被卖光了,这小童无法可想,就想到了自己。只可惜山上已经没有黑护子的踪迹,不然叶子衿能立刻让冯显媳妇带着这小童去采摘。

“我这里的确是有黑护子。”叶子衿回答的很爽快,“可是我不知道,没有成熟的黑护子,有没有功效。”这也是实情,她虽种了黑护子不假,可那些才种了将将两个月,怎么可能那么快成熟。虽说昨晚上出了那意外,可原因还未弄明白,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里敢胡乱应下。

那小童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变得暗淡起来。

叶子衿见着,心里猛地一颤。

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当日楚大夫不收分文救了庄子上这么多人,如今楚大夫有难,她怎么能袖手旁观?想了想,咬咬牙,“你暂且等我一晚,到了明日一大早,若是能得到黑护子,我必定亲自给你送过去。”那小童不知她哪来的自信,然而忐忑不安的心终究是变得平静了起来,点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叶子衿忙命人送着他出门,而后朝着紫苏使了个眼色。

紫苏何等的机灵人,忙扶着叶子衿到了内室。叶子衿亲自起身,吩咐宋妈妈在外头守着,见四下里当真无人了,才又折转了回来。当着紫苏的面,褪下了自己从燕京就一直戴在手上的金镯子,而后从中间一掰,那镯子立刻就成了两半。

原来这镯子中间的空心的,里面放着几张银票。

紫苏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得有几千两吧…”

“本来是打算到了山穷水尽之际才动用的。”叶子衿摩挲着手镯,苦笑了笑,“只不过,我从来不欠别人的恩情。既然我是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那也不能吝惜这钱财了。”说着,抽出了银票,在桌上清点了一番,“你立刻派人去打听,可有哪家私藏了黑护子的,不管要用多少银子,都替我买下来。”

紫苏郑重的应了,“我这就去。”叶子衿揉了揉眉心,还欲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屋檐下的黑护子,心中骤然一跳,忙将正欲出门的紫苏拉了回来,“你说,我们照葫芦画瓢,再浇一次,怎么样?”

既然浇了那茶水以后,一晚上的功夫,黑护子就变成了墨绿色,虽说还未成熟,可若是再浇上一些,说不准,就能在一夜之间成熟。到时候,也不用忧愁楚大夫的病情了。

紫苏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小姐,您是说…”叶子衿红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现在还不知道是茶叶的功用,还是泉水的功用。你照着昨日煮茶的法子,再煮一壶,然后再浇下去。”生怕出了什么问题,又说道:“你去问问天冬,昨儿个可还有没有放别的什么…”

紫苏连声应了。

叶子衿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叫过宋妈妈,如是吩咐了一番。宋妈妈听完,叹了一口气,“这些银子可是您的身家性命…”“也不拘了。”叶子衿故作大方的摆手,“现如今我正种药,总算挣一些银子,更何况日后不知有多少地方需要楚大夫帮忙,即便是耗费不少银子,那也是值得的。”

宋妈妈何尝不知道自家小姐一向心慈,笑了笑,“我这就去替您打听。”

第五十三章 往来(二)

见事情已吩咐妥当,叶子衿才静心静气的坐了下来。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安。

能不能买到黑护子,完全是靠运气,既然楚大夫买不到,那自己买不到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至于那庐山雨雾和泉水,现如今尚且不知到底是哪一样的功效,只能照葫芦画瓢,按照天冬煮茶的样子,再重做一次罢了。也不知这一次淋下去,黑护子是否会如同昨晚一样,飞速成长。

自己押的两样宝,其实都是悬之又悬。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紫苏将天冬叫到了厨房,不动声色的笑道:“自小姐昨儿个吃了那茶以后,就惦记上了。今儿个又想着要吃茶,还劳烦你再煮一次。”昨日叶子衿的确是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喜欢之意,天冬听说,没有丝毫怀疑,又同昨日一样,慢条斯理的煮开了茶水。

紫苏紧张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似是无心的问:“你昨儿也是这样的?可别漏了什么吧?”“不会漏下的。”天冬细细看着茶水的颜色,笑道:“你看,连颜色都同昨儿个一模一样。”紫苏凑了上去,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才点头:“果真不差。”又随意寻了个借口,将天冬支开了。等到茶水渐渐凉了下来,才趁着众人不备,将茶水浇入了昨日的那株黑护子之中。

一切忙完了,才匆忙返回复命。

叶子衿微微颔首,遥望着远处的天际,“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了。”“是啊。”紫苏忙笑道:“您已经尽力而为了。不管这黑护子最后能否得到,您都没有什么错处。”叶子衿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楚大夫能多熬上些日子,这样即便是黑护子最后长不熟,或许也能买到一株。”

整整一日,叶子衿都坐立不安。虽然极力保持平静,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唯恐到最后,不仅没买到黑护子,连这种下的黑护子,也出了什么意外。到了子夜时分,叶子衿悄悄推了推睡在自己床踏板上的紫苏:“出去瞧瞧怎样了。”

紫苏披了衣裳,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惊动到任何人。

端着烛台,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排黑护子。也不知是灯光的作用,还是什么,只觉这黑护子,比白天时,颜色更深了一些。紫苏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半晌,才露出了几分喜色。

“小姐,黑护子似乎真的快要成熟了。”紫苏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然而还是掩饰不住兴奋。

叶子衿大喜过望。现在是快要成熟,那等到天明,说不准,就成熟了。

亲自起身去看了一遭,见果真如紫苏所说,松了一口气,“这事不要宣扬出去,天明以后,我亲自送着黑护子去楚大夫的居所。”她一向是守信之人,既答应了那童子,就必然会亲自送去。

天微微亮时,叶子衿就命紫苏将黑护子连泥土一起挖了,用盒子装上,一行人大大方方的去了楚大夫的居所。“好个幽雅的地方!”叶子衿见着篱笆和花木,由衷赞叹。若不是着急送药,只怕还要细细赏玩一番。

那小童听见动静,忙跑了出来,见了是她,黯淡的眼中顿时有了神采。叶子衿将黑护子递与了他,“快去煎药。”小童道过谢,一连迭跑到了旁边的厨房。叶子衿就推开了竹门,走了进去。就见薄薄的帐子里,楚大夫静静的躺在那里。

到底是男女有别,更何况病人也需要静养,叶子衿也不好多待,立刻就出了门。站在外头,透过厨房虚言的竹门,见小童正忙忙碌碌的煎药,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走吧。”说着,就带着众人,静静的离开了。

叶子衿回到宅院中,复又坐在了窗前,命紫苑捶着小腿,长松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是了结了。”这其中,紫苏是同她一道看着黑护子长成的人,对于她的心态更能理解,也就接口道:“这也是天意,楚大夫行医救人,分文不取,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众人都心有戚戚焉的点头,纷纷说道:“不然为什么,这黑护子早不熟晚不熟,偏偏这时候熟了呢?”叶子衿听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一转头就吩咐紫苏:“你去让冯显媳妇再挑一桶水下山,我瞅着那泉水清冽可口,用来泡茶,是再好不过了。”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紫苏笑着应了,打趣道:“说不定,用那泉水洗脸,还能变得更漂亮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如就用来洗洗脸好了。”紫苑显得兴致高昂,“那泉水清澈见底,一低头就能感到寒意,说不准,还真如紫苏所说呢。”

叶子衿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阵风拂过,面上有微微的凉意。这时才察觉方才回来时,被日头一晒,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伸手去掏帕子出来拭汗,哪知腰间却空无一物。叶子衿低头看了几眼,不由犯了嘀咕,自己去楚大夫那里之前,明明是将帕子别在了腰间,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左思右想,也不知帕子落在了哪里,只暗中吩咐几个贴身丫鬟忙着寻觅了半日,仍旧是不见踪影。木莲咬着下唇想了半晌,忽的眼中一亮,“小姐,您莫不是落在了楚大夫那里?”叶子衿微微一愣。

此话一出,紫苑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不错,当时我见着小姐抽出了帕子,想必就是那时候,不慎掉在了那里。”既然两个人都想到了一处,那想来也就是落在楚大夫那里了。只是叶子衿也不好命人去取,免得被人觉得自己不庄重。可不取回来,又怕楚大夫觉得自己轻佻。想来想去,也没个主意。

紫苏就笑着宽慰她:“我们这么多人,楚大夫即便是捡到了帕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更何况他病得稀里糊涂的,哪里知道什么。那小童当时也忙着煎药,自然是没有瞧见的。”叶子衿想了想,也是,满屋子的人,谁能知道那帕子就是她的呢?

第五十四章 往来(三)

这样想着,叶子衿心中也稍稍平静了一些。

楚大夫也不是那等轻狂之人,即便是捡到了,按照他的性子,多半会不声不响的处置了,也不用叶子衿过多操心。想一想,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眼下她最为关心的事情,自然是黑护子一夜疯长这个谜团。仔细想想,若是解开了这个谜团,那她种药一事,岂不是事半功倍?旁人要用两三年才能种出来的药材,说不准她只消几个月,就能见到成果了。

这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不过,这事情太过反常,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即便是解开了谜团,日后要找个什么好理由来遮掩,也是一个大问题。

光是想一想,就倍感头疼。叶子衿支着下巴,远远的望向了窗外。一望无垠的天际,唯有几朵白云飘浮着。空气里有菊花淡淡的香味不时飘来,的确是秋高气爽的一天。一眨眼,宋妈妈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叶子衿这时才骤然想起自己托了她去买黑护子…

现在黑护子已经送到了楚大夫那里,若宋妈妈也买到了,必然耗费了不少银钱,那样岂不是浪费了?说来也怨自己一时大意,因着黑护子疯长一事勾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才忘记了遣人去通知宋妈妈。

“妈妈!”叶子衿亲自起身迎了上去,“怎样?买到了吗?”“没有。”宋妈妈难掩失落之色,“辜负了小姐的嘱托。”叶子衿却心情愉悦了起来,“不,妈妈,没有买到是好事。”就将黑护子长成一事,偷偷说了出来:“…这也是阴错阳差,谁能想到那茶水竟有这样的功效…”

自家小姐,打趣归打趣,可甚少说诳语。

这一点,宋妈妈深信不疑。对于她的话,也没有半点怀疑,只是心中到底是难以置信,匆匆忙忙跑到了屋檐下,数了数,果然见少了一盆黑护子,而其中有一盆,也呈现了半成熟的墨绿色。宋妈妈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又回到了屋子里,“小姐,还有一株,也快成熟了…”

叶子衿大喜过望,忙问:“是哪一株?”“是左手边第二株。”也就是说,是浇灌了泉水的那一株。“这事不要宣扬出去。”叶子衿低声嘱咐。“小姐放下,我会守口如瓶,对任何人也不会提起的。”宋妈妈说着,想到一事,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银票,“小姐,这是您给的一千两银子。”

叶子衿微微颔首,收下了银票,也不清点,直接卷成筒,重新放在了金镯子里面。

那厢里小童匆匆忙忙捧着药罐进了屋子,却惊见楚大夫已撑着身子,气喘吁吁的坐了起来,忙放下药罐,撩开帐子扶住了他,“公子,您怎么…”楚大夫苍白的面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即便是在病中,丝毫不损绝美的风华,“方才是不是有人进来过?”

小童这时才想到楚大夫不喜外人进这屋子,可也不敢在他面前扯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方才是叶小姐进来探望过您,我在厨房煎药,也不好拦着…”一面说,一面细细观察楚大夫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不见有丝毫恼意,才松了一口气。

楚大夫的目光落在了门闩上,“那是什么?”小童一回头,惊见门闩上挑着一方帕子,看样子是上好的丝帕,想必是叶子衿进来时,不知哪个丫鬟落下的,忙拿了下来,急道:“我这就去扔了!”

“回来!”楚大夫叫住了他,“将帕子拿来我看看。”小童满心不解,然而也不敢开口问,只得将帕子呈了上去。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淡淡的,萦绕在鼻间。轻轻摩挲了几下,滑不留手,显然是上好的布料。

细看时,却发现上面有淡淡的墨迹,却是一株空谷幽兰,三两笔就勾勒出了形状。楚大夫目光微闪,将帕子小心翼翼的折叠了起来,放在了枕头下面。小童见着他一举一动颇有些不合常理,只当他是病得糊涂了,也不好出声提醒。

这时却听楚大夫咳嗽了几声,将手按在心口,似乎忍得十分痛苦,脸色更是苍白了下去。小童急急忙忙的将药罐里的药汁儿倒了大半碗在青花瓷碗里,递到了楚大夫嘴边:“公子,这是黑护子煎的药。”

“你哪来的黑护子?”楚大夫蓦地目光一寒。

“公子放心,我没有引人注目。”小童见着他脸色不好,急忙解释:“我是去求的叶小姐,她当时对我说,手里暂时没有黑护子,让我等一夜再说。谁知道她今天一大早的当真就送来了…”声音里带着赞许之意。

楚大夫揉了揉眉心,沉吟着没有说话。

小童自是焦急,“公子,虽说您不受嗟来之食,可这药…您的病…”结结巴巴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哪知他话还未说完,楚大夫已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碗,慢悠悠的,将苦涩的药汁儿,咽下去了。

小童心中大喜,又问:“要不要含几片糖片?”“不必了。”折腾了这一会,楚大夫已觉得有些精力不济,“我歇一会便好了。”小童知道他吃下药,心中大感宽怀,先前的担忧之心已去了七八分,笑道:“那我去院子里浇花。”

却再次被楚大夫叫住:“等一等!”小童转过身来,垂手待立,“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楚大夫毫无血色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小童也不急,耐心的等着他说话。过了许久,才听楚大夫轻声说道:“捡到帕子一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小童一愣,下意识的问:“为何?万一叶小姐身边的丫鬟们来寻…”之所以有此一问,无外乎是楚大夫从来不捡拾这些私人物品,似乎还有些疏离的意思在其中。

可惜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却见楚大夫已合上了眼,呼吸声悠长而平缓,似乎是睡着了。

小童满腹疑窦,却也猜不出缘故,只纳闷的合上竹门,拎着小木桶,给那些花儿浇水。

他自然没有瞧见,不知何时,帐子里的楚大夫长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掩住了眼中的熠熠生辉。

第五十五章 世态(一)

“老爷,我们的女儿才十三岁,打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叶夫人掩着帕子,悲怆的哭了起来,“您难道忍心见着她孤身一人,在庄子上度过一生?”提起此事,世子爷也是面露不忍,“我也满心不愿,可是爹那里,实在难说…”

叶夫人凄凉的哭泣声,声声入耳,令世子爷坐立不安,“要不我再去同爹说说?”叶夫人又抽泣了一阵,才拿下了帕子,“听说前一阵子子衿还感染了瘟疫,死里逃生,已经受尽了劫难,若是爹还不能消气…”

世子爷深深吸了几口气,站了起来,“我去同爹说。”叶夫人又掩上了帕子,直到从手指缝隙里见到世子爷出了院子,才拭了拭眼泪,叹了一口气。莫妈妈就说道:“夫人,您说,世子爷能说动国公爷吗?”

“很难。”叶夫人摇了摇头,“不管怎样,说一说,总比不说的好。”莫妈妈叹息着点头,“只盼小姐在那边,一切安好。”叶夫人接过小丫头递上的热茶,抿了几口,又用井水浸泡过的软巾敷了敷眼睛,才说道:“我通共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暂且不说,这两个女儿,大的虽贵为王妃,可没有一日是快活的。小的又落到这种结局…”

国公爷一直到午时才折转了回来。

叶夫人正忐忑不安的等着,一听见声响,忙迎了上去:“爹怎么说?”世子爷垂着头,摇头叹气:“爹说,只能叫子衿贺寿待上几日,过了时候,必须得走。”叶夫人心头的火直往上窜,又不能当着世子爷的面说他老子的不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忍了怒气,说道:“我立刻派人去接子衿。”

世子爷微微颔首,“也只能先这么着了。”莫妈妈在一旁,听得分明,待到私下里无人时,不免安慰叶夫人:“您也不必着恼。我听说国公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是迟早的事情…”说着,扬了扬头,“到时候这府上,还不是您做主…”

“不错。”叶夫人眼中一亮,“前些日子太医来诊病,还说让他好生静养,开了人参肉桂一类的药方…”多半是无药可救了,才用这等药物来将养罢了。莫妈妈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夫人您也不用着急上火的,这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了…”

叶夫人冷哼了一声,“昔日娘在世时,也未见得多么伉俪情深,都是亲孙女,竟记恨了这么多年…”似乎觉察到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忙住了嘴。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将话头扯开了。就见二夫人远远的,从凉亭那边走了过来,“大嫂!”

叶夫人望着她,淡淡的笑,“这早晚的,不是正陪着娘家的舅爷们?”“他们哪用我天天陪着。”二夫人抿着嘴笑了起来,“过几日就是大哥的寿辰,不光是子辰,就是子衿,也该回来了吧?”

叶子辰是叶子衿的兄长,也是叶夫人唯一的儿子。因为年岁轻的缘故,喜好游山玩水,前一阵去了江南,好些日子也没有回来。叶夫人笑了笑,“或许吧。”二夫人本欲打趣几句,想到有求于叶夫人,忙将话头强自咽了下去。话还未出口,就听叶夫人说道:“我还有些琐事缠身,都是一家人,也就不讲究虚礼了。”说着,自扶着莫妈妈离去了。

二夫人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微闪。

自己娘家的几个兄弟,来了燕京这些日子,却仍旧没有寻到什么门路…

苏州这边,小童望着气色明显好转的楚大夫,兴奋不已:“这黑护子果然是一味良药…”楚大夫淡淡点头,从枕头下抽出帕子,仔仔细细的叠成了一小团,放入了木盒子里。小童见着,吃惊不已,不由问道:“公子,那帕子…”

“没什么。”楚大夫极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园子里的花浇了没有?”小童忙说道:“一大早的,就浇过了。”又想到一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说那叶小姐打算种药,前几日才在田地里种下了黄芪种子。”

“是么?”楚大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漠然,淡淡反问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冯显媳妇果然依命挑了泉水前来,只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山上的那股泉水,从山石上一滴滴滴下来的,要积一满桶,十分不容易。我一大早的就在那里守着,却也只得了这么点,又唯恐您等得急,就只挑了半桶,若是不够,我再去一趟。”

“不用了。”叶子衿听着,已知道泉水得来艰难,“耽误了你半天日子,已是添麻烦了…”转念一想,突然开口问:“你家二小子,这些日子在家做什么呢?”“不过是跟着他老子耕田种地罢了。”冯显媳妇说道:“就一股憨力气,不过也得亏了这孩子,这耕田也是力气活…”

这么说,让冯安去,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