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叶子衿神色微凝,她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人,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只说道:“楚大夫从不和村子里的人往来,除了那小童,身边没有旁人,看样子十分喜欢字画。”

莫语握着药方的手,抖了抖。

叶子衿小心的看了他一眼,问:“要不,我带你去看看他?”

“不,不必了。”莫语脸色有些发白,忽的坐直了身子,郑重的看着她,“子衿,今日我对你说的话,你要仔仔细细的记在心里,知道吗?”

叶子衿连连点头。

莫语这才沉声说道:“那楚大夫,你最好敬而远之,千万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但也万万不可得罪他。知道吗?”没等叶子衿回答,自己站起身来,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喃喃自语:“怎么会在这里呢…怎么会…”

叶子衿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不由问:“小舅舅,你,认识楚大夫?”

“认识,又有谁不认识呢…”莫语蓦地转身,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只是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事实上,我自己也是猜测。但是阴差阳错,你居然和他在一个村子里,他又替你瞧过病,你就更不可以掉以轻心了。以后这村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插手…”说到这里,张了张嘴,“不,我现在就告诉姐姐,让她赶紧接你回去。”

叶子衿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对待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小舅舅,露出这样焦灼而后怕的神色。下意识的,她也感觉到了些什么。只怕是那楚大夫的身份,十分不简单。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贼匪首领。但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坏人。

不过这也不能肯定,现如今这世间,谁不是戴着一箱子面具做人?

可是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种直觉,让她相信,楚大夫不会为难她,更不会害她。

“我祖父不答应,我娘也没有法子。”叶子衿也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小舅舅,你放心,我自然有分寸的。”

莫语脸色微变,“这哪是你有分寸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事关身家性命,若是你白白丢了性命…”

叶子衿心中咯噔一跳,“你说什么,小舅舅?”

莫语似乎终于平静了些,望着她,神色里渐渐有了一抹悲戚,“若是当真无法回到燕京城,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这楚大夫搭上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他救了自己一命,而自己又送了一株黑护子给他。

然而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叶子衿又怎能告诉一脸焦急之色的莫语,只得点头,“我答应你。”

莫语这才松了口气,自我安慰道:“想想也是,你在这庄子上,足不出户,只要身子康健,就不可能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叶子衿垂下了眼,掩去眼中闪烁的眸光。

楚大夫,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莫语的神色,想从他口中得知这个秘密,几乎是不可能。

更何况,叶子衿深知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

至少,现如今莫语留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聪明人要懂得适可而止,更要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去用饭吧。”叶子衿微微一笑,“你还没有尝过苏州本地菜吧?”

莫语笑容有些勉强,然而还是爽快的应道:“那就去吃饭吧。”说着,就将那页药方撕了个粉碎,随手抛在了空中。

叶子衿没有问他缘故,心中也明白,只怕这是想要除去一切和楚大夫有关的痕迹。

抿了抿嘴,只装没有看见,等到了厅堂,奉他坐了上席,便开始埋头吃饭。丫鬟们都是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一瞬间的功夫,这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虽说莫语和叶子衿二人都极力想要恢复之前那种和谐的氛围,可无奈,心事重重,始终只能相对无言。

“听说叶小姐的庄子上,今天来了位客人。”小童正翻着药草,随口说了一句。

如他所料的,正聚精会神翻看医书的楚大夫放下了书,淡淡问:“什么客人?”

“听说是位年轻男子。”小童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楚大夫的脸色。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转折(二)

“是么?”楚大夫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文了。

那小童也是个知趣的,见自家公子显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也就住了嘴,不再多说了。许久许久才听见楚大夫冷冷清清的声音,“哪里来的年轻人?”

“不知道。”小童挠了挠头,“听说是从南方来的。”

楚大夫又沉默了下去。

这下子,连小童也闹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只得又加了句:“听说那年轻男子生得一表人才,当时在宅院前下车的时候,不少人都见着叶小姐欣喜异常,只是无人敢靠近,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嗤啦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小童急急忙忙望去,就见楚大夫的手垂在膝盖上,而那医术,落在了落叶中。“公子…”小童嘴张了张,“您…”

“没事。”楚大夫轻描淡写的说完这句话,一转身就进了屋子。

小童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微闪。

年轻男子?欣喜异常?

楚大夫耳边不住的响着那几句话,隐隐的,心间竟生出一股异样情怀。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与此同时,马员外府上,却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你说什么?!那小姐当真说,她大舅舅叫莫楷?”说到莫楷这两个字时,明显的压低了声音,没有了方才的底气。那两个婆子忙不迭点头,“那小姐的确是这么说的,似乎也不像是扯谎。”

哗啦,哗啦。

随着马员外的迅速起身,椅子倒地,茶盏碎成了一片一片。

“一群废物!”马员外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了身旁的小厮身上,“你不是说,那庄子的主人,也就是一般人家的小姐,没什么本事?”

马员外那一脚极重,可他也不敢呼痛,只捂着痛处,战战兢兢的说道:“只打听出来那小姐姓叶,至于其他的,也无人知晓。若当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哪能到庄子上来…”

提起此事,马员外更是恼怒异常,那小厮就趁机说道:“说不准就是那小姐信口胡诌的,谁知道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马员外这才舒了一口气,“还不快去打听!”那小厮屁滚尿流的,慌忙跑了出去。

然而打听到的结果,却叫马员外傻了眼,“什么?莫大人的妹妹嫁入了盛国公府叶家?”

小厮面如土色,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是这么说的…”在这震撼的消息面前,马员外显然一时难以接受,也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若这女人当真是叶家的小姐,又是莫大人的外甥女,那自己抓走了她的人…

“都愣着做什么?”马员外快步出了房门,亲手包了两千两的银子。严严实实的捂在了怀里,又去了柴房,见了那群正虎视眈眈的下人们,怒斥:“还不快放人!”那几个下人慌忙松开了绳子,将冯安放了下来。

等到冯安悠悠睁开了眼睛,就见眼前一个肥嘟嘟的身子,遮挡住了视线,让他一时看不清,这里是何处。等过了好一阵,一阵幽香传入鼻中,才赫然发现,自己睡在炕上,而身上盖着的,却是上好的锦被。

这一发现,叫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掐了下自己,才大吃一惊,慌忙就要起身,却被一双肥手按了下去,“歇息,歇息,好好歇息。”冯安渐渐恢复了几分神智,仔细一看,床边这人,不是马员外是谁?

这下子更是吃惊,只当是他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更是一跃而起,“你做什么?”

那马员外却满脸是笑的安抚他的情绪,“之前都是误会,误会,我这些不成器的奴才们打伤了你,我已经呵斥过他们了,要打要骂,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见冯安只是不说话,又加了句:“要不一人三十大板,赶出去?”

冯安仍旧是不做声。

这下马员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可转念想到那叶小姐的身份,又不得不放软了口气,“这几日你就好好在我这里养伤,等你好了,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似乎冯安的沉默给了他最大的鼓励,又忍不住问:“那叶小姐,是从燕京城来的?”

事实上,冯安不吱声,只是在苦思冥想,这马员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等到这句话出口,他很快就明白了马员外的意图。不过他们全家都受过叶子衿的恩惠,是以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出卖了叶子衿,只咬着牙关不说话。

马员外见他油盐不进,偏偏又不敢再对他下狠手,只得一拂袖,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烛火摇曳,莫语一杯又一杯的喝茶,不见个止境。最后叶子衿不得不出声阻止,“这再好的茶,被你这样饮下去,也是牛嚼牡丹。”

莫语笑了笑,垂着眼,也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叶子衿深知他心中有事,也不多打扰他,只说道:“到时候了你就歇下,时候不早,我先回房了。”

虽说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可夜深人静共处一室,也容易招人话柄。

莫语就挥了挥手,“你去吧,我自己坐会。”叶子衿看了他一眼,才带着众人退了下去。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才唤过人问:“冯安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紫苑脸色微冷,“难道那马员外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大舅爷也不放在眼里?”

“他怎么敢?”叶子衿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小舅舅说得对,他拿地位来压我,那我们就比一比地位,比一比权势好了。现在马员外只怕是一面怀疑我的身份,一面担心惹怒我们,哪里敢不放人?”

紫苏又接口道:“冯安被打了一顿,只怕是不大好,说不准马员外正请了大夫为他瞧病呢。”紫苑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果不其然,等到过了两日,冯安的伤势好些了,马员外就迫不及待的命人将他送上了轿子。

这还是冯安第一次坐轿子,虽觉得新奇,可更多的却是别扭,只是马员外终于松口放了自己,也不敢再多做什么,免得又招致一顿打,只得硬着头皮坐在轿子里,走了一路。过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快到村子了,才一把撩开轿帘,“我自己走!”

小厮们一拥而上,又将他按了回去,“我们老爷交待过,无论如何也要将你送回庄子上。”冯安额上青筋直跳,眼看着人多势众,动起手来,打是打不过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得忍着气又坐了回去。

等到冯安从轿子里下来时,不出意外,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让冯安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可更多的还是回到家的喜悦。只是这轿子落下的地方,却不是冯家,而是离叶子衿所住的宅院不远的地方。

叶子衿正和莫语对弈,手里握着一粒白棋子不知该落在何处,听说冯安回来了,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当真是坐轿子回来的?”来报信的婆子连连点头,“当真,当真,我亲眼见到的。”

莫语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问那婆子,“是不是还有马家的妈妈,要求见小姐?”

那婆子一愣,笑容堆满了橘皮似的老脸,“舅爷真是神机妙算,一猜一个准。”

莫语嗤笑道:“有送上门的银子了。”

“我可不要。”叶子衿瞪了眼莫语,“若是被人传出去,说我仗势欺人,怎么会?”

莫语笑着直摇头,“子衿啊子衿,我若是你,定然就收下了。”

“为何?”叶子衿有些不解,“借着大舅舅的名声,收取不义之财,岂不是…”

“你错了。”莫语信手拈起了一粒黑棋子,随手扔了出去,那棋子就定定的钉在了木梁上,“这是你该得的。”不待叶子衿出声,又说道:“他打伤了你的人,送些医药费,难道不应该?你若是不收,他只当你心里还记恨着,当然,你收下了,心里也一样记恨着。即便是你走了,这庄子上这么些人还在。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样的地头蛇,你与他心安,没有什么坏处。”

叶子衿嘴角微嗡,看着那黑白分明的棋面,骤然有些无力的感觉袭上心头。

莫语摸摸她的头,撩起衣袍下摆,从椅子上起身,看着外面苍黄的天,“可以不可再,这一次的银子你可以收下,不过若有下一次,那必然是有求于你,就不可再收了。”

叶子衿叹息着点头,“我听你的。”

莫语淡淡笑道:“明日我就要走了。”

“怎么不多留会?”叶子衿怅然若失,“横竖时候还早呢!”

“不早了。”莫语轻轻笑了起来,“我怕再待下去,你就被我带的不成样子了。”叶子衿目光微闪,抿了抿唇。

莫语望了她片刻,目光一刹那变得格外悠远,“子衿,你要记住我的话。”

叶子衿默默点头,“我会记在心里的。”

莫语这才又重新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一向聪明,从前是,现在也是。”顿了顿,又说道:“日后你若是回到了燕京,就当没有在这村子里见过我的,知道么?”

叶子衿一愣。

第七十九章 转折(三)

莫语淡淡的笑容却又四散开来,令人无法直视,“也该到了用饭的时候了吧?”明显的不想就此话题再深谈下去。

叶子衿也是识趣之人,见他只是点到为止,自己也不刨根问底,露出了微笑,“也是时候了,想必又有你爱吃的鱼。”

“大概是吧。”莫语似乎无意识的朝着门外望了望,“怕是要下雪了。”

叶子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色苍黄有如纷飞的落叶,的确是下雪前的景象,也就轻声说道:“瑞雪兆丰年…”

莫语深深看了她一眼,“到了明年,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叶子衿心中顿时一凛,他话里有话,然而却并不挑明,似乎在这云淡风轻的表象下,隐藏着层层的波涛汹涌。叶子衿对于自己这个小舅舅敏锐的观察力,丝毫不怀疑。凡是他预料的事情,十有八九,总会发生的。

只是可惜,他从来不说理由,让人如同坠入云雾里一般。

可这并不影响叶子衿对于他的信任,好像这就是自然而然的一样,他说的话,哪怕是用着最不羁的神色,最放肆的口气,也能叫人心服口服。当然,这仅仅限于熟人,尤其是叶子衿这样,从小和他在一起厮混的人。

或许是觉得叶子衿年幼,莫语从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也就是这样,相对于其他平辈人来说,可能叶子衿这个做晚辈的,才更能注意到他的变化和真实的想法。不过也许,这一点,连莫语自己都没有察觉。

一转头,见叶子衿若有所思,莫语轻笑出声,“怎么,哪有饿着客人的理?”叶子衿忙迎着他去了厅堂,一顿饭毕,宾主尽欢。秋菊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松了下来。等到莫语同叶子衿出门时,天色愈发的黄,仿佛是那砚台里黄色的颜料,泼在了天上一般。

“开了春,就是你的生辰了吧?”莫语望着遥远的天际,声音低不可闻。

“嗯,开了春,我就十四了。”叶子衿促狭的笑,“这下子你可不能说我是小姑娘家家了。”

莫语蓦地转过头去,眼里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轻轻的,细细的摸了摸她的头,“是啊,不是小姑娘了,不过我就老了…”

“才十八岁的年纪,张口闭口就是老的。”叶子衿嗔道:“家有高堂不言老,小舅舅年华正好,怎能言老?”

莫语笑着摇头,那笑容看起来竟有些凄凉,“是么?”目光犹如惊鸿一瞥,而后又慢慢的从叶子衿身上移开,“就此告别吧,明日我早早就要离去,寒气重,你不用送我了。”

“小舅舅——”叶子衿尚未说完,莫语就挥了挥手,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哪怕是叶子衿赶在天亮以前起身,到厢房中时,还是人去屋空。只有那白瓷茶盏,旁边放着一个盒子。茶盏里,尚有热气腾腾升起。叶子衿眼中有些湿润,握着盒子就跑了出去,只见门前两条弯弯曲曲的车轮驶过的印子,一直通向极远极远的远方。

看不到尽头。

叶子衿止不住,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

脖颈中骤然有些冰冷。

叶子衿一抬头,就见天似破了道口子,有如柳絮纷飞的雪,倾城而下。

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纷纷扬扬,飘落在这大地上,将他离去的车轮印子,一点点填满,最后完全掩盖。叶子衿站在这雪中,慢慢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支通体紫色的玉簪,做工精细,上面有一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想来是将叶子衿的名字暗嵌了进去。

紫玉簪下面,却是雪白的一页纸。

叶子衿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有北风拂过,撩起她的青丝,一下下抽打着面颊,有些疼痛。“小姐,这里冷,您身子不好…”身旁的紫苏低声提示。

叶子衿转头,茫然的看着她,“紫苏…”

紫苏错愕的看着她,“小姐,您——”话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而叶子衿手中攥着的那页纸,在寒风中,瑟瑟作响。上面是简简单单的,几行字迹,龙飞凤舞,这世间,也只有莫语这样的性子,才写得出来。风吹过,叶子衿脸上一片冰凉。或许,这几行字迹,在叶子衿有生之年,是永不能,永不能,被人瞧见的。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叶子衿反反复复在心里吟诵着这一句,刹那间,心里泪滂沱。

所有所有的一切,原来不过,都来源于如此。

而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下面一句,便是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切的一切,终究化作了飞舞的雪花,消失在这北风里。

等到来年的春日,这雪,将融化得连一丝痕迹也不见。

遥远的那一头,莫语握着一截一摸一样的紫玉,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子衿,你以后,便不会想见到我了吧…子衿…”

叶子衿听见自己心里,长长的叹息声。

“小姐——”直到宋妈妈接到消息,赶出来迎接,叶子衿才慢悠悠走入了屋子里。整整一日,她脑海里,不住的回想这两句诗,也不住的想,到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过这一切,已经晚了。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没有结果。

犹记得从前,在余杭,叶子衿看着外祖父院子里的一颗石榴树,语笑嫣然,“到时候就有石榴吃了!”莫语那时候,多大呢,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手里拿着网蜻蜓的竹竿,望着她,露出雪白的两行牙齿,“这石榴树只开花,不结果。”

一语成偈。

只开花,不结果。

叶子衿唯有暗自叹息。

那紫玉簪,在她的手心,默默的躺着,也沾染了一丝热度。

叶子衿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入了盒子中,而后抽开灯罩子,那雪白的信笺,最后就化作了一只只火花中的蝴蝶,翩翩飞舞,而后化为了灰烬。最后一丝痕迹,终于消失不见。叶子衿暗暗想,或许以后,不会再见了吧。

可是,仍旧会记得他的一言一笑,一字一句。

“去用早饭吧。”叶子衿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望着满天的雪,轻声说。

众人都默默看着她,只当她是为莫语的离去伤怀,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扶着她去了厅堂。一碗莲子粥,热乎乎的,驱散了些许寒意,叶子衿抱着手炉,问:“冯安可还好?”

紫苑对这事十分的经心,立刻回道:“听说都是些皮外伤,也没有伤筋动骨的,休养了这几日,也都好了。”

“那就好。”叶子衿微微颔首,“送十两银子去冯家,让他好好将养身子,日后我用得着的地方,还多得是。”想到冯家必定惶惶然不敢收,又吩咐宋妈妈:“你亲自送着去。”宋妈妈应了一声,带了个小丫头,撑着伞就去了冯家。

叶子衿望着她的脚印,和一串串葡萄似的,出了一会神,才回过头来,却听秋菊说道:“这好大的雪,冯家嫂子若是上山挑水,怕是得吃些苦头呢!”

叶子衿怔了怔,问:“冯显媳妇,这几天一直在挑水过来?”

秋菊点点头,朝着厨房的方向望了望,“一直没断,我也劝她说小姐宽厚,断几日,只怕也不会说什么,她只是不听…”也就是说,哪怕是在冯安音信全无的时候,冯显媳妇也没忘了替她挑泉水。

就算她明知冯安是为了这泉水被马员外抓走的。

叶子衿心里微微一酸,就听木莲说道:“乡下人,大多是这样的实诚,小姐您给了她五两银子,她只当是您给的劳力钱,哪能为了自己儿子,负了主子的心意?”顿了顿,又说道:“我见过不少人,只有父母过世,才肯消停些的。”

叶子衿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回了屋子。紫苏又朝火盆里扔了几块霜碳,搓了搓手,吹了口气,说道:“这天可真冷,小姐,不如我们多升几个火盆,到时候烤东西吃吧?”

叶子衿横了她一眼,“难不成我就想着那点吃食?”

紫苏嘿嘿的笑,“天寒地冻的,也没有别事可做了。”这样的日子,不能穿针引线,也不能去田间看她的药草,的确是无事可做。就连那黑护子,也因为天冷,套拉着叶子,显得无精打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