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似乎和蒙着面的强盗打成了一团。当然,他们是没有蒙面的,并且衣裳比那些强盗的粗布麻衣来说,光鲜得多,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叶子衿一阵唏嘘,同样是护院,为何这些人能三下两下将强盗踩在脚下,自己府上那些,就只能被横七竖八的扔在路边?

不过也不得不感激这些好身手的护院们,至少看起来,叶子衿是得救了。

马车里的人,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个个凝重的脸色,都有些许的松动。

叶子衿还欲看下去,就见一个强盗,身形晃了晃,倒在了马车前,瞪着大大的眼,脸上满是鲜血。“紫苏,拉下车帘。”叶子衿一刻也不想再看下去。哪怕她心里十分关心此时双方打斗的结果,可她觉得看多了这样的场景,会很长时间无法安眠。

于是她靠着车壁,静静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马车里面,有人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叶子衿心中大喜,下意识的就要撩开车帘,但转念一想,若这是就是强盗…

手悬在了半空中,不知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紫苑却不知她的心思,顺手就将车帘撩开了,“有人,有人…”

在车帘撩起的刹那,一缕阳光照射在沉闷的车厢,叶子衿眯着眼,才能勉强看清马车外的人。一袭玉色的袍衫,满头的乌发用玉笄紧紧挽着,修长的手指,按在腰间黑色的长剑上。叶子衿不由暗暗想,也只有这样一双洁白无瑕的手,才能配得上这柄古色古香的长剑。

其实叶子衿对于刀剑之类一概不知,可任何一个人,只要见着这柄剑,都会看出它的凝重。这时候,原本厌恶打打杀杀的叶子衿,突然很想看看这柄剑真正出鞘,刺向强盗心口的那一刻。

似乎察觉到叶子衿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剑上,那男子轻声笑了起来,“这是玄剑,是汉朝时候的古剑了。”叶子衿微微颔首,也不叫人扶,径直跳下了马车。这一刻,再也没有了大家闺秀的矜持和小心。

经历过生死的洗礼,似乎让她对于那些繁文缛节,都看得淡了许多。

“多谢公子相救。”叶子衿行了礼,这时候才发现由于过度紧张,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不必拘礼。”那公子嘴角始终含着一抹笑,温和的看着她,“小姐怕是吓得不轻吧。”这种时候,叶子衿居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的确是吓得不轻,不过还不至于腿软得走不动。”

那公子轻声说道:“在我来之前,这伙强盗应该才将将抢过一批过客。”一面说,一面指了指两旁的草堆,“你看,那里头还有几个商客模样的人,我看了看,都是才死不久。”叶子衿看了此人一眼,顿时有些无言。

他说起死人时,这副气定神闲的神色,以及那轻快的语气,都充分说明,此人是见惯了杀戮之人,甚至跟本不以为意。不过对于叶子衿这样头一回见到的人来说,可能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噩梦连连,无法忘记今日的遇险。

不过人家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叶子衿很厚道的没有露出什么异色,顺着他的话打趣:“看来我们是运气不好了,正撞到他们抢完了人,要走不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公子笑道:“我来之前,就有人告诫这条路上强盗众多,不过我硬着头皮过来了。你经过的时间的确不对,这时候正是强盗出山的时候,逢人就抢…”

这句话正巧解了叶子衿的困惑。

她从前也想过路上可能遇到什么危险,于是这两次回燕京,坐的马车都极尽朴素,从外表看,根本不会有人察觉这马车里面人的身份,只会当是普通的过客。这样一来被强盗盯上的几率就会小得多。

只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遇见了这一群杀红了眼的强盗。

不过叶子衿可丝毫没从他的神色里察觉出有什么硬着头皮的迹象。

眼看着就要冷场,于是叶子衿问了最寻常的一个问题:“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鄙人乃是苏明睿,来自燕京。”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望着叶子衿,“也不知…”叶子衿赶在他前头说了话:“我姓叶,也来自燕京,这此番是由苏州回燕京。”

“苏州?”苏明睿微微一愣,“那可真巧,我这次就是要去苏州。”

“也不知苏公子来苏州所谓何事?”叶子衿问了一句,轻声说道:“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苏明睿忍不住轻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叶子衿抿着唇,微微的笑,“我虽是一介女流,可在这庄子上住了也有好些日子了,对这地方也有些熟悉,总好过苏公子人生地不熟的…”

“也是。”苏明睿点点头,“我此次来苏州,其实是为了寻一样东西。”说着,神色微黯,“家母卧病在床已久,据大夫所言,唯有这苏州的黑护子才能得救,我此番正是要寻黑护子。”“黑护子?”叶子衿一怔,不由泛起了嘀咕,怎么这普普通通的药草,有这么大的神通?

苏明睿看了眼她的神色,心中微动,“难不成叶小姐也听说过?”“这可真是巧了,也不知令堂需要多少黑护子,我庄子上,正好有几株,原本是留着别用的。”“当真?”苏明睿眼中一亮,“大夫说只需要一株即可,不过必须是新鲜的,最好是带着泥土的…”

叶子衿心中虽然不解为何这大夫要求如此奇怪,可这是人家的私事,也不便打听,“既如此,我送一株与你便是。”苏明睿在苏州也滞留了好些日子了,来来回回,不知在燕京和苏州之间往来了多少趟,可他来的偏偏不是时候。

这时候苏州正瘟疫肆虐,就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黑护子,若是从前,或许还是容易些的。

后天是情人节,坐车去学校,唔,在这里求起点打赏道具玫瑰花…

其实想求戒指来着,不过太贵了,999起点币…

所以亲们,来朵玫瑰吧,慰藉下情人节苦逼晕车滴子夜…

第八十四章 相识(一)

苏明睿没想到让他烦心这么久的事情,居然就这样,一两句话的功夫,便解决了。

这可真真应了出门前,长春道士所说的,出门遇贵人那句话。

本来是不屑一顾的,到如今,却不得不说,那术士之言,也有几分道理。

“多谢叶小姐了。”苏明睿后退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而后深深一鞠躬。等到他抬起头来时,面上是比方才更为明亮的微笑。嘴角微翘着,灿烂如同三月的梨花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笑容,映衬着这种环境,未免太过刺眼,甚至有些灼人。

叶子衿实在不解,为何这人无时无刻不挂着淡淡的笑容,俨然是那拈花微笑的菩萨一般。不过这话叶子衿也只能搁在心里想想罢了。若不是马车前横七竖八的满是尸体,单单就这地方看起来,倒是风景宜人的好地方。

于是叶子衿极力忽视满地的鲜血,回之以微笑:“不用谢,礼尚往来,彼此彼此。”苏明睿看了眼她的马车,“怕是车辕断了…”叶子衿这才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方才自己还坐着的马车。

这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马车前方,左右两面,在她视线所及处,歪歪扭扭的,插满了冷箭。这让叶子衿不由深深怀疑自己这群人是如何在这冷箭丛中安然坐了这么久的。同时又为自己毫发无伤的逃出生天庆幸,不得不说,今儿个实在是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一天。

好在最后她还能站在这阳光下,眯着眼,吹拂着自林中而出的冷风。

不过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车辕断了,可真是让人惆怅。叶子衿快速走到了后头,看了看齐妈妈几个人坐着的马车。怕是因为这马车里有人不知死活跑出来的缘故,吸引了强盗的注意,被破坏的更加严重。

叶子衿揉了揉眉心,望了望蜿蜒曲折的小路,在心里暗暗忖度了下距离,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这望不见尽头的小路,何时才能走出去,找到驿站?怕是走到天黑,筋疲力尽,只能在路边露宿。

大冷天的,叶子衿可不愿立在这里吹寒风。

又转过身,朝着另一端望了望。问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紫苏:“我们出发多久了?”紫苏想了好一阵,才艰难的开口:“约摸一个多时辰。”“你说我们走路,天黑前,能回到庄子上吗?”叶子衿无力的问。

紫苏幽幽看了她一眼,“一刻不停的走,兴许是能的。不过我们车上这么多行李,护院们又都丧命了,只能自己背着…”叶子衿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护院们,叹息了一声:“先回庄子上,再处理后事。”紫苏点点头,然后面露难色的盯着她,“我们真的要走回去?”

紫苑吐了吐舌头,“这小路都结了冰,会不会走几步,就摔一跤?”叶子衿按了按太阳穴,一眼横了过去,“你说呢?”紫苑就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神色,

“我这可是新做的鞋子…”叶子衿只得走到自己马车前去,苦思冥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将绳子解开,把马车给拆了,将包袱都放在木板上,用绳子拖着前行。”这法子还是从冯显犁田上得出的。

耳边响起哧的一声笑。

叶子衿循声望去,淡淡的,带着些许哀怨,瞅着苏明睿,“苏公子,我们同路,可以顺道载我一程么?”叶子衿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场厮杀害得情绪不稳,不然她一定不会这样胆大妄为。与陌生男子,在马车里共处,这要在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

本以为会听见苏明睿的委婉拒绝,哪知那男人,竟然笑道:“我马车窄,我可以骑马,你们主仆几个人,挤一挤,应当是坐得下的。”叶子衿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怎么好意思…”苏明睿脚下一蹬,稳稳当当就坐在了马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嘴角噙着一抹笑,“可你的神色告诉我,你不仅没有不好意思,还十分高兴。”

这一刻,叶子衿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屡屡说出惊人之语了。

原来是因为遇见了一个随时能逼着她吐露真话的人。

于是叶子衿索性破罐子破摔,扬了扬下颚,“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车?”紫苏几个经历了这么一场风险,一时间都有些呆呆的,听着她吩咐才慌忙爬上了马车。当然,上车前,没忘了撩起满是血迹的车帘,将包袱搬出来。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叶子衿眯着眼,见马背上的苏明睿,眉眼都弯了起来。

也不过刹那间,他调转马头,在马车前,缓缓而行。

因着多了这么一个人,叶子衿方才受惊的心,一点点踏实下来。

众人显然都有些没有回过神来,过了许久,才听见宋妈妈问:“我们出门的时候,是看过黄历的吧?”也不待人答,自顾自说道:“我记得那时候上面写着利远行的。”叶子衿托着下巴,想了半晌,最后得出个结论:“尽信书,不如无书。”

苏明睿的马车,显然比她的马车要快一些,不到一个时辰,叶子衿就看到了熟悉的村子。一景一物,都牢牢刻入了她的心中。事实上她离开也不过三个时辰左右,当马车缓缓驶上熟悉的小道时,竟让她有了归家的感觉。

叶子衿眼眶微湿。

马车缓缓停在了宅院前,叶子衿由紫苏扶着,下了马车。站在门前,看着众人一一将包袱搬入屋子,而后问马背上的苏明睿:“可有地方住?我庄子上有不少空着的房子。”苏明睿一跃而下,笑容满面:“那就打扰了。”

叶子衿瞟了他一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公子也一点没有看出,有觉得打扰的意思。”苏明睿笑意更深,“那就当我是来借宿的。”无论怎样,总要给人留几分颜面。叶子衿笑了笑,“也别吃带着的干粮了,我庄子上有厨娘,厨艺还不错,也让你尝尝这里的地道小菜。”

苏明睿淡笑着点头,这次却没有说客气话,“那我收拾好了,便来用饭。”看样子,是真的饿了。叶子衿抿着嘴笑,“我现在就去吩咐。”一转头,就吩咐紫苏:“领苏公子去南边的宅院。”

南边的这所宅院只有七八个厢房,和叶子衿所住的宅院,有一条小道相连,相隔不大远。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叶子衿总不好领着苏明睿进自己的宅院,哪怕不是同一个院子,也少不得招来不少流言蜚语。

苏明睿带着几个小厮,将不多的行礼搬到了南院。

和妈妈几个听说她回来,都诧异不已,然而还是争先来探望。见着齐妈妈几个衣襟上染满了鲜血,俱露出了惊惧之色。你一言我一语的,闹得叶子衿心中烦闷不已,也顾不得许多,命紫苑出去悉数打发了,才吩咐木莲:“去请楚大夫过来一趟。”

木莲应声而去。

叶子衿看着神色萎靡的齐妈妈几人,宽慰道:“楚大夫有妙手回春之能,你们暂且忍一忍,等他来,包扎一下,慢慢的也就好了。”齐妈妈点点头,似乎仍未回过神来,双目有些无神。其他几个婆子也都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叶子衿又唤来了秋菊:“来了远客,你待会多准备些菜肴。”秋菊忙不迭点头,过了一小会,又迟疑着问:“小姐,您路上是不是遇到宵小了?”“不错。”叶子衿也不瞒着,“遇到了十来个强盗,幸而被人所救,此番来的远客,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与其让人胡乱揣测,不如一开始就说个分明。

话音刚落,就听秋菊问:“小姐,您没有伤着哪里吧?”叶子衿活动了下腿脚,微笑道:“我没事。”秋菊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去煮压惊茶,给小姐压压惊。”却被叶子衿拦住:“压惊茶待会再说,这大正午的,我们可都饿了。”

“我这就去做饭。”秋菊急急忙忙撩开帘子出去了。

不一会,就听小丫鬟来报,楚大夫来了。

这次叶子衿没有回避,坐在屋子里,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背着药箱进门。他见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微微一愣。

“我们路上遇到了强盗。”看出楚大夫的疑惑,叶子衿适时说道:“死了不少护院,也有不少人受伤,所以特地请楚大夫来诊治诊治。”楚夕暮飞快打量了她一眼,“你没事吧?”“我没事。”听着他话中有关切的意思,叶子衿没来由的弯了嘴角,“福大命大,有人路过,赶走了强盗,救了我一命。”

楚夕暮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就好。”也不过一日不见,叶子衿便觉得这楚大夫平易近人了许多,心里正纳闷着,可见他对旁人仍旧是淡淡的,只当自己是死里逃生,一时出现了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安下神来,就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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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相识(二)

眼前景象重重叠叠,最后归于黑暗。

叶子衿只有两次晕厥的经历,第一次是在这屋子里,第二次还是在这屋子里。

倒也不能说她在这屋子里霉气太重导致身子变得孱弱,只能说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第一次。譬如第一次遭遇瘟疫,第一次路遇强盗。当然,除去这些倒霉的事情,还是有许多美好的,值得回味的记忆。

也在在这里,她第一次,靠着她自己的努力,挣到了第一笔钱,哪怕不过是五十两银子,可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励。还有第一次送画给一位男子,这事情若是搁在燕京,难免背负私相授受的恶名,可正因为是在这乡风淳朴的江南,一切都理所当然而又水到渠成。

她丝毫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坦然的与陌生男子说话。不像是从前,出于礼节的问候或是直接回避。还有第一次种药,第一次吃到直接从河里捞上来的鲜鱼和菜园子里现摘下来的果菜。甚至还有第一次睡到日山三竿,第一次见识到奇异泉水的功用。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那些从前看起来不可思议,她绝对不可能做出的事情,就这样平平常常的做下了。蓦然回首间,只觉得心里被塞得慢慢的,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

不管这些日子经历的到底是苦痛还是幸福,对于她而言,都是一段宝贵的经历。

她经历过风浪,经历过磨难,也经历过快乐,这就足够了。

对于一个随时可能回到金丝笼子里的鸟儿来说,哪怕只有那么一次飞过天际的机会,就已经是一生中,最好的记忆了。

叶子衿虽然昏厥,可神智还有几分清明,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放到了床上。而后一双冰冷的手就覆上了自己的手腕,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楚夕暮。叶子衿想起莫语临走前的嘱咐,自嘲的笑了笑,这难道就是天意么?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的手,也如同他的性子一样冷。

过了片刻,叶子衿悠悠醒来,一眼便看到身着青竹色长袍的楚夕暮正坐在窗边写字,阳光斜扑扑的照在他姣好的眉宇间,一片温暖。叶子衿暗暗想,这样的人,哪怕明知他是毒药,却也不得不生出想亲近的心意。

紫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总算醒了,可唬了我们一大跳,只当是伤着哪里了。”叶子衿在被子下动了动胳膊和双权腿,不觉得有丝毫痛楚,只是有些酸疼罢了。也就不以为意的笑,“没什么大碍,兴许是累了。”

那边楚夕暮听见声音,轻飘飘一眼飘过来,“大喜大悲,难免如此。”大喜大悲?

叶子衿重复了呢喃了一次,才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我觉得我一直很平和。”见那边楚夕暮目光微冷朝她望来,住了嘴不再多说。过了一小会,楚夕暮药方写完了,轻轻用砚台压着,慢悠悠出去了。

紫苏忙服侍她起身,叶子衿直愣愣看着紫苏:“我这是乐极生悲?”紫苏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或许是这样。”叶子衿接过软巾,擦了擦脸,又拭了拭手,坐在铜镜前梳妆妥当,才撩权开了帘子。

楚夕暮正坐在花几旁为余下的几个小丫鬟包扎伤口,那几个小丫鬟个个面色微红,眼中闪烁着光芒,不时偷偷瞟上他一眼。直到一抬头见了叶子衿出来,才忙垂下眼,不再乱瞟了。叶子衿只当做没看见一般,坐在榻上,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又劳烦了楚大夫,不如待会就在这里用饭。”不过是一句客气话。

谁都知道楚夕暮从不接受任何人的馈赠,更不用说留在谁家吃饭了。

可这时候正是午饭时刻,叶子衿不问上一句,总有些不合礼数。

哪知楚夕暮头也没台,竟应了句:“好。”

叶子衿怔忪,强自按捺了心头的诧异,微微笑道:“那我再吩咐厨房多做两样小菜,也不知道楚大夫喜欢吃些什么?”“皆可。”楚夕暮一如往昔的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个字。叶子衿托着下巴,想了想,转头吩咐紫苑:“让秋菊再做几样拿手的菜。”

紫苑显然还沉浸在楚夕暮要留在这里用饭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听见叶子衿吩咐,才应了句是,七零八落的,连一句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来。“给楚大夫斟杯茶!”叶子衿又吩咐木莲。

楚夕暮依旧没有抬头,眼皮粘在那布带上,“不渴。”叶子衿只得罢了,百无聊赖的,视线忽的落在了他一双手上。一个大男人,手生得这般好看,当真是叫那些妙龄女子们无立足之处了。

叶子衿才出了国公府这几个月,已经见过许多好看的手。

譬如楚夕暮,苏明睿,还有那日吹权箫的宋宁默。真真是各有各的好处,不过楚夕暮中指略略长一些,指节也宽大些,想必是经常握笔的缘故。话说回来,他垂头写字的时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认真的男子,永远是最好看的。

这句话还是听她嫂嫂黄氏无意见提起的。

那时候黄氏正绣花,叶子衿的大哥叶子辰,就在院子里聚精会神的解棋局。只知道黄氏说起这句话时,嘴角微勾,眼里流淌着看不清的流光,似乎是年华里涌动的暗潮。现在叶子衿总算是明白了这么一句话,想到此处,真真觉得自己福气不浅,每逢劫难,必有后福。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就传来秋菊的声音:“小姐,饭菜都做好了!”

叶子衿就望了楚夕暮一眼,见他正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条布袋缠绕了上去,而后在身旁的铜盆里净了手,一双手在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白权皙。叶子衿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楚夕暮慢条斯理的擦干了手,才迈出了门槛,最后趁着众人不备,低声问:“是哪里的强盗?”

叶子衿有片刻的错愕,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离这里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两旁都是树林子。”楚夕暮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有多少人,怎生模样?”“十来个人,个个都五大三粗的,蒙着脸,没看清长相。”叶子衿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问得这样清楚,是不是打算绕开那条路?”

楚夕暮睨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叶子衿适时住了嘴,自言自语:“也不知秋菊做了什么好菜…”一路上,二人之间再无交流。秋菊看着楚夕暮进厅堂时,眼里有了掩饰不住的神采。饶是她从紫苑口中得知楚夕暮会来此用饭,可没有真正得见,到底有些难以置信,此刻见着他一步步缓缓靠近,止不住的兴奋。

紫苏就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还有那位客人…”叶子衿这时才想起了苏明睿可是等着用饭,忙说道:“快去请!”紫苏转头叫了个小丫头,扶着叶子衿进了厅堂。楚夕暮在叶子衿身旁的小桌子前坐下了,叶子衿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对他提起还有另一位客人一事。

倒是楚夕暮眼角余光见着她的神色,冷清清问:“怎么了?”叶子衿努力使自己的笑容显得可亲一些,“还有一位客人,就是路上救了我的公子,怕是要同桌用饭。”楚夕暮淡淡点头,“我知道了。”随着一道风拂过,他已在大红木桌前坐下了。

叶子衿暗叹不由此人身手轻灵,举手投足间,总有股清风朗月的味道。

苏明睿进门来时,饭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他看了楚夕暮一眼,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这位是——”显然是想要叶子衿介绍了。“这位是楚大夫。”叶子衿想不出别的措辞来形容,只简简单单说道:“是村子里的大夫,医术精湛…”

苏明睿拱了拱手,“久仰久仰…”楚夕暮却并未起身,依然是巍然不动的坐在远处,不过是冷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苏明睿碰了个软钉子,却也面不改色,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默默无言的吃着眼前的菜。

叶子衿偶尔偷瞟上一眼,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的筷子绝对不会出现在同一个盘子内,并且即便是一起夹菜,总会隔着至少两个盘子以上的距离。而且,他们从不会夹远处的菜肴,一直只盯着面前的几盘菜。

这让叶子衿再次体会到他们的身份,非比寻常。

多半是非富即贵。

一身的矜贵之气,没有三代以上的积累,根本无法有如此深的沉淀。

念头闪过,叶子衿再次用崭新的目光,打量了二人一眼。

只是他们二人,始终是无声无息的夹着菜,而后吃上几口饭,其间一直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叶子衿不由垂下眼,暗自思量起来。

今天收到了很多玫瑰,在此感谢秋水珊儿,橘子皮1,完美小草,虫虫家的宝宝,拔丝金条,西晨风和子夜云归送的玫瑰,明天就是情人节了,祝愿大家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八十六章 相识(三)

苏明睿的身份,十有八权九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多半出身武将世家,单单看他腰上别着的剑,就可以猜到几分了。可楚夕暮的身份,犹自是云里雾里的,让人看不真切。现如今只能确定,他不是普通人。

至于联想到莫语的那番话,叶子衿甚至一度想象他可能是皇亲国戚,或许比皇亲国戚身份更为尊贵,那便是皇子。可几番看下来,又觉得不大像。倘或当真是皇子,成年以后,各自都有各自的府邸,若是皇子失踪这么久,燕京城那边不可能毫无反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久了,总会传出风言风语。

皇子虽说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可君臣君臣,先是臣,才是子。

触怒了皇帝,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更何况叶子衿也实在想象不出来会有皇子精通医术,隐居在这乡野里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且楚夕暮隐居的地方,并不是荒山野岭渺无人烟之处,只要努力,总能找到他的踪迹。

而朝相反的方向想一想,楚夕暮可能就是另一种身份。他是前朝重臣的遗孤,或者是叛军中身份至关重要的人,隐居在乡野,是为了掩饰身份。不管出于哪一点,莫语的劝诫都出自一片真心。

同这样的人过多接触,的确没有好处。

可他偏偏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多亲近一些才好。

或许是这么多年,叶子衿从来没有如此坦然的和一个男子礼尚往来过。这让她真正体会到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救她性命,固然出自一个大夫的职责,可叶子衿更愿意相信,他心中本是一片赤诚。更有着一个少年人该有的心性,否则那日不会出声问她要字画。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叶子衿毫不犹豫的将黑护子送给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拿出自己原本用来保证后半生生活的几千两银子。从某一方面说,叶子衿十分欣赏侠义之人,自己有意识无意识的,总希望也能有那么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只是没想到,莫语的到来,在她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若真是和楚夕暮来往会带来什么不测,她自己如何也就罢了,要是因此而连累了叶家上下一千多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念及此,叶子衿心中就充满了惆怅和失落。

等到一顿饭结束,叶子衿亲自送着楚夕暮和苏明睿出了门,便将装着黑护子的花盆,交给了紫苏:“将这黑护子拿去送给苏公子。”紫苏点点头,亲自捧着去了苏明睿暂住的宅院。

等到晚间,苏明睿却并没有来,叶子衿不知所为何事,只得让丫鬟们将食盒送到了他的住处。然后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丫鬟们说着闲话,渐渐就将话头引到此次遇劫之事上来:“我看,那些死去的护院,每人给五十两银子,至于丫鬟,每人四十两,都交给他们的家人,当然由我们国公府派人厚葬了他们。”虽说远在苏州,这点小事和叶夫人说一声,想来应该是不难办的。

宋妈妈直点头,“如此甚好,谁也不能说我们薄待了下人。”只是想到一事,又说道:“这事也不可宣扬出去,免得有损小姐名声。”“我知道。”叶子衿揉了揉眉心,“这种事情,传来传去,谁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立在窗前,看着夜幕下那轮弯月,轻声嘘叹:“世事当真是难料,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宋妈妈知她又想到了别处,忙岔开了话头:“说起来今儿个楚大夫可真是奇怪,居然肯留在我们院子里用饭了。”

叶子衿心中微跳,却不动声色的说道:“想来是彼此也熟悉了,不好拒绝。”宋妈妈倒没有多想,顿了顿,又说道:“那苏公子,看着似乎有些面熟。”叶子衿心念一动,“难道妈妈从前见过他?”

宋妈妈想了好一阵,叹道:“从前必定是见过的,只是老糊涂了,记不得是谁了。”紫苏思忖着说道:“那苏公子通身的气派看来,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又说是来自燕京,又姓苏,难不成是伯昌侯府的世子?”

“什么?”叶子衿微张了张嘴,吃惊的难以自抑。

她虽料想到苏明睿是大家公子,可一来不想随意揣摩他人身份,二来相识时日太短,着实无法往更深处想,紫苏这一挑明,叫叶子衿诧异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是不是该感叹,这苏州当真是太小?

当日回府时,黄氏曾提过苏家的世子去了苏州,可叶子衿并没有多想,哪知现在居然,就这么遇上了?想到黄氏所说的关于苏家有意于自己一事,叶子衿不由抚了抚额头,无力的说道:“斟一杯热茶给我。”

紫苏不知她为何露出这等神色,慌忙奉了一杯热茶给她,而后又将手炉放在了她怀中,“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好好的,能有哪里不舒服?”叶子衿苦笑开来,这下子算是完完全全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巧不成书。

只是不知道那苏明睿,是否还记得那一茬。

若是记得,那二人的相见,未免太尴尬了些。好在苏明睿似乎并未识破她的身份,她也正好装聋作哑,只装作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