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施粉黛,虽不算惊为天人,可这么出去,也不会失礼。紫苏寻了幕离让她戴上,“现在先戴上,免得待会忘了。”隔着一层薄纱看景物,到底是有些模糊,不过到了集市上,人潮涌动,戴上幕离还是安全一些。

宋妈妈撩开帘子进了内室,半蹲着身子亲自服侍叶子衿梳头,替她梳了个牡丹髻,又斜斜的插了一朵大红色的茶花,“喜庆的日子,总要装扮的喜气些。”不然一大早的,叶子衿也不会刻意装扮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紫苏扶着她出了门。苏明睿早已立在了门外,见了她出来,隔着幕离看了她好一会,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叶子衿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手指绞了绞,“是不是很奇怪?”

“不是。”苏明睿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神色,“惊鸿一瞥…”

叶子衿上了后面的马车,苏明睿骑着马,走在前头。随着马蹄声响起,马车缓缓前行。叶子衿撩开车帘,看着外头的枯树和落满了白雪的小路,慢慢后退。而叶子衿心里,恰似春日花夏日风秋日果,有一股甜丝丝的滋味,萦绕在她心间,挥之不去。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九,离除夕还剩下两天。

算得上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生命里最为明媚的一日。

能去市集上逛一逛,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哪怕现在寒意袭人,叶子衿心头还是暖烘烘的,一路上嘴角的弧度,不曾平坦过。就连几个丫鬟都沾染了几分喜色,个个都是笑意盈盈。

第一百章 年节(五)

等真正到了市集上,叶子衿才发现这么多年,自己的日子似白过了一般。

坐在马车中,撩开车帘,视线所及处,熙熙攘攘的满是黑压压的人群。随处都可听见叫卖声,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声。这种热闹,是叶子衿从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紫苏:“我们当真要下车看看?”

虽说是带着迟疑的语气,可掩饰不了她心中的期盼。

紫苏见着她跃跃欲试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抿着唇笑道:“既然来了这么一遭,总要四处逛一逛才好。”紫苑更是扶着叶子衿的手腕,兴奋不已:“小姐,别犹豫了,下去吧!”只听得她话音刚落,帘外传来苏明睿的声音:“小生恭迎叶小姐下车。”

叶子衿扑哧一声笑,隔着帘子笑骂道:“就你鬼点子多!”只是还没等她撩开帘子,一只手已伸了进来。洁白的,修长的手指,手心淡淡的纹络,这双手的主人,自然是苏明睿。这一次,叶子衿的心间,砰然一跳。

何况那只手似乎根本就没有缩回去的迹象,哪怕她有片刻的迟疑。

叶子衿没有拒绝。

将微冷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唇角微勾,“走吧。”苏明睿牵着她的手,似是牵引着全世界一样的郑重,“要去哪里?”“我也不知哪里有趣,不过是想要四处走走罢了。”叶子衿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抽了抽自己的手。

苏明睿也不迫她,更何况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的确有些难为情。回之一笑:“既如此,那我们便随意走走。”在燕京时,叶子衿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余杭。不过那时候出行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她又是坐在叶夫人的马车中,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动弹,更不用提朝着外头乱看了。至于每一年必定要去的寺庙,也不过是上过几柱香,在山房里歇一歇,便回府了。

是以,这还是叶子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门。

苏明睿早已吩咐几个伸手极好的小厮在四处隐藏着,以避免发生什么不测。而自己却时时守在叶子衿身边,不离左右。见叶子衿大大的眼眸中水光盈盈,在这清晨的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芒,一瞬间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比不过她明媚的笑容。

叶子衿初时还顾忌着身份,有些矜持,到最后,已经是毫无顾忌了。横竖自己在苏明睿跟前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饰自己对这市集的热情和好奇。左看看右看看,被拥挤的人流挤来挤去,也觉得开心不已。

这一看,只觉得什么都稀奇。沿街叫卖的商贩们,很快吸引了叶子衿的目光。“那些是什么?”叶子衿兴致勃勃的指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铺子。苏明睿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才说道:“似乎是粥铺。”

叶子衿一眼横了过去,“什么叫似乎?”苏明睿捂着额头,“我不认识那个字。”“什么?”永平侯府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公卿大家,这世子爷居然不认识字?不过等到叶子衿顺着苏明睿纳闷的目光看了一眼,便瞬间明白了理由。

这这这,这是什么字?

叶子衿也是看了好一会,才转头,仰面看他,“粥铺两个字,是这么写的?”“不知。”苏明睿不觉好笑,“我是闻着有粥的香味…”“怪不得!”叶子衿失声笑道:“我可是看了半天,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字!”

“所以说我比你聪明的多。”苏明睿眼角余光挂着她,背着手,缓缓朝着粥铺走去。

“你就不能谦虚点?”叶子衿想了想,说道:“就像你明明就那种拿出来就能震慑全场的红宝石,最后却将一柄破剑扔给我一样。”“太过谦虚,反倒显得假惺惺。”苏明睿视线落在她头上的镶着蓝色宝石的金簪上,“在吃东西上,我从不掩饰我的天赋。”

叶子衿暗暗呸了一声,“那你现在告诉我,那掌勺的,做的是什么粥?”挑挑眉,充满兴味的看着他,“你说啊,说出来让我自卑自卑。”苏明睿半闭了眼,装模作样的吸了一口气,“莲子粥。”“是么?”叶子衿快步走到了粥铺前,对着那佝偻着的掌勺伸出了手:“把你手上的粥给我。”

那掌勺的一愣,当真给了她一碗。叶子衿接过来一瞅,仰天长叹,这人怎么可以如此敏感?

居然真的是莲子粥!

跟在她身后的苏明睿显得心情明媚,心中却盘算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身高马大,又是习武之人,这眼睛是从小练就的。方才还未走近,已经看清这锅里装着的是莲子粥。不过等他看见叶子衿沮丧的小脸后,瞬间改变了主意,微扬了下颚,“如何?”

叶子衿顿时语凝,瞪了他好一阵,才说道:“我心服口服了。”于是苏明睿的笑容,在这阳光下,看起来有些璀璨。“要不尝尝?”叶子衿哪里会拒绝,等到两碗莲子粥被端了上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撩起了幕离,露出白皙的下巴来。拿起调羹,用帕子擦了擦,才舀了一小口莲子粥,尝了尝。

这物事她从前不知吃过多少,却是第一次在这市集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品尝。

两个人都俯下头吃了一小会,叶子衿想到什么似的问:“你带钱了么?”苏明睿定定的望着她,笑得高深莫测,“你说呢?”叶子衿心中一跳,忙转头去寻紫苏和紫苑的身影。她这次出门,可是分文没带…

“我带了,放心。”苏明睿轻声笑了笑,“虽说不多,可吃粥钱,还是有的。”叶子衿瞬间便体会到了,这个人的心,是多么邪恶的东西。大意失荆州啊失荆州,在这个人面前,怎么能够如此大意呢?

叶子衿深深觉得,自己应该以最为邪恶的心来揣摩眼前的这个人。

紫苏和紫苑直到这时候才从人群里杀出一条路来,只喘气:“这人可真多!”

等到吃完了粥,苏明睿就望着她笑,“趁着时候还早,想要买什么,赶紧都买了。不然等过了除夕,可得等上五日才能再出来。”

“难道不是三日?”叶子衿一愣,“燕京是大年初一初二和初三,我只当这边也是如此呢。”苏明睿笑着摇头,“我问过这边的人,听说从除夕到初五,都是闭市的时间,在这之前都要先将东西准备好,不然就得等到初六了。”

“原来是这样。”叶子衿恍然大悟,“那我们也不用等了,想买什么,先买了好了。”最后这句话是朝着紫苏几个丫鬟说的。哪里还用她吩咐,紫苑立刻窜到了一个摊子面前,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琳琅满目的首饰,“这个多少钱?”那是一支碧玉簪子,不过其中有些许杂质,看上去有些煞风景。

那小贩热络的说道:“本来没有杂质,十两银子也不卖,现在既然有了杂质,那就二两银子卖给姑娘好了。”“二两?”紫苑有些犹豫,这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那小贩看出她割舍不下的心里,又开始夸夸其谈,不断述说这玉镯子如何如何之好。

紫苑咬了咬牙,就要掏银子,这玉镯子的样式实在是很合她的心意。

却被苏明睿拦住了,指了指另一支白色的玉镯子,“要那一支。”紫苑顺着他的手指看了好几眼,嘴角微翁,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头问小贩:“那白色的玉镯子多少钱?”“这个啊,只要一两。”小贩笑道:“这个品相没有那个碧玉镯子好。”

紫苑不由自主的又看了苏明睿一眼,见着苏明睿气定神闲的,只得咬牙:“我就要这白色的镯子。”小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明睿,小心翼翼的将白玉镯子放在了小木头盒子里,递给了紫苑。

一直等到离了这摊子,苏明睿才淡淡说道:“这白玉是羊脂玉,那碧玉是假的。”“啊?”紫苑打开小木头盒子瞧了瞧,喜笑颜开:“这下我可捡到好东西了。”叶子衿瞟了一眼,已知他所说不假,打趣道:“想不到不用玉镯子的人,也能知道的这般清楚。”

苏明睿不以为意的笑,“我家商铺里多得是这些东西,从小见到大,习惯了。”叶子衿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才揉着额头,无力的说道:“你们候府有多少商铺?”燕京城大小的商铺不知凡几,有不少出自这些公卿世家,原本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苏明睿这口气,似乎他家不是候府,而是商家…

“十几家吧。”苏明睿顿了顿,才加了句:“这个你日后自然会知道的。”叶子衿一瞬间就想到了他那鹅蛋大小的红宝石和那一对黑宝石,斜着眼,“苏明睿,一百万两银子,有没有?”“大约有吧。”苏明睿垂下头看她,“怎么?”

叶子衿托着腮,想了好一阵,才说道:“你能不能从手指缝里漏那么几万两给我使使?”她正在兴头上,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暧昧。苏明睿却是心细如发之人,心间霎时漏了几拍,微微的笑,“好啊,不顾我现在没有多少现银,等回到燕京以后给你,如何?”

第一百零一章 年节(六)(求粉红)

叶子衿幽幽抬头,望了他一眼。

想必是根本不信他的话,却也不愿深想下去。索性就装作没有听见,一扭头,失声惊呼:“看那边!”苏明睿在她的一惊一乍下,还能保持如水一般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受到丝毫惊吓。

叶子衿所指的,却是一个泥人摊子。

“这些我从前见过的。”叶子衿双目闪闪发亮,“当年我大哥出门,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小泥人,神态模样都十分像他,我那时候便想着我要是有一个小泥人该多好。”叶子衿难忍兴奋,快步走到了泥人摊子前,眉开眼笑:“这泥人多少钱一个?”

那捏泥人的老人家头也没抬,忙活着手上的活计,“二十文银子一个。”“那替我捏一个。”叶子衿撩开了幕离,露出了一张雪白的脸,“记得捏的像一点。”那老人家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略显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了些许错愕,一动不动的,似是见到鬼一般。

“怎么了?”叶子衿一愣,有些纳闷。总不能是自己脸上沾上了什么,吓着这位老人家了吧。想到此处,忙掏出帕子拭了拭脸颊两侧,生怕自己方才吃粥沾上了米粒,丢人现眼。哪知那老人家却仿佛如梦初醒的喃喃自语:“这位姑娘生得可真是好看!”

叶子衿脸上一烫,有些不好意思。苏明睿却附和了一句:“那可不是?”这个人,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叶子衿狠狠瞪了他一眼,趁着众人不备,一脚踩在了他的脚上。他也不闪避,看那神色好像还有些甘之如饴。

事实上叶子衿也没真好意思使劲踩他,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那捏泥人的老人家笑呵呵看着他们两个,男的俊朗无双,女的国色天香,怎么看怎么一对金童玉女。也就呵呵的笑,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两排牙,“我给你们两个都捏一个吧,不收钱。”

“这怎么好?”叶子衿忙推辞:“都是小本生意,如何能这样?”若不是家道艰难,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谁会站在这风口里摆摊。那老人却咧着嘴笑,“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你们这样水灵的娃娃!”

苏明睿上前一步,也咧着嘴笑,“是么?”语气听起来有些得意。

这人平时看起来似乎不大在意他自己的容貌,怎么现在才发现他也有这种时候?

叶子衿纳闷不已,歪着头,看了他好几眼。虽说这人越看越觉得有韵味,可身为男子,听见人夸赞自己的容貌,笑得这般开怀,岂不是很奇怪?

叶子衿也没有多想,因为下一刻,她的视线就被老人家手中五颜六色的彩泥吸引住了。睁大了眼,看着那老人家在手心搓了搓,又揉了揉,变戏法一样的就捏出了一个小人儿的轮廓。然后一点点的,捏衣裳,捏眼睛鼻子,捏头发。随着那黑黑红红绿绿黄黄的泥巴一点点成形,叶子衿不由惊叹了一声。

接过老人家手中的泥人,放在苏明睿脸侧,比划了比划,“这可真像!”苏明睿眼角化开了一抹笑意,看着她白葱管一般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一把捉住她的手,让她将泥人握得更紧了一些,“这泥人送给你。”

“我只要自己的。”叶子衿哧了一声,“要你的作甚?”苏明睿飞快扫了眼四处,微微的笑:“紫苏和紫苑都不在,你没有银子,如何捏泥人?”叶子衿顿时语凝,这关键时刻,那俩丫鬟又去哪了?

虽说这老人家说了不要钱,可自己哪里真好意思白拿。对待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叶子衿总是格外的慈悲。

当然,国公府那一位宝塔尖儿,是被排除在叶子衿的同情心和慈悲心之外的。

于是叶子衿垂下头,又凝重的抬起头,一挥袖子,咬咬牙,“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苏明睿嘴角高高扬起,眼见着那老人家已将叶子衿的小人形捏的差不多了,就指了指木板上的那堆彩泥:“这个,能不能让我捏一个?”

那老人家喜欢年轻孩子,见了苏明睿,满心欢喜,哪里不应,连声说道:“你只管用。”在苏明睿下手之时,还在一旁指点他该如何动手。苏明睿到底是新手,哪里能捏出个什么道道来,一连揉了好多次,也不见好转。

不是鼻子歪了,就是头大身子小,或者就是脖子断了,总之没有一个是好的。

哪怕叶子衿再糊涂,也知道苏大公子此刻聚精会神的蹂躏着彩泥,是在捏出自己的形状。不过看着这缺胳膊断腿的泥人,总觉得背脊骨凉飕飕的,不吉利,实在不吉利。于是叶子衿也顺手捞了一把,“我也来捏。”

赌气一般,她也捏着苏明睿的小泥人,不过她的情况比苏明睿好得多。她虽然没有经验,可手极灵巧,才试了几次,竟将苏明睿捏的像模像样。叶子衿握着小泥人,正寻思着该让他缺个头好,还是该少个胳膊好,就被苏明睿一把夺过:“我要了!”

叶子衿一时不察被他转了空子,立刻就转身欲夺,眼前却出现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晃了晃。于是叶子衿成功败在这锭元宝下,嗖的一下从他手上抢过元宝:“扯平了。”倒也不是真如此见钱眼开,只是觉得好玩。

当然对于银子的热爱,叶子衿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所谓钱财如粪土,她如何能如此情深意切的对待粪土?即便是有千般深情万般恩爱,也该隐藏起来才是。叶子衿眯着眼,将银子放入了口袋中。

那老人家一直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苏明睿将叶子衿捏的小泥人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旁边,耐心等着他干下来,而后继续和那团泥巴奋斗,企图捏出一个倾国倾城的叶子衿来。只是可惜人物的原型对于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已经失去了耐心,开始百无聊赖的四处乱望。

一直到最后,苏明睿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将神游天外的叶子衿吓了一跳:“成了!”叶子衿彼时正望着一个糖葫芦的摊子出神,见他大喊,抖了一抖,忙转头来看。之间那细细的竹子上,叶子衿一身云烟色的披风,立在那里。

不光是衣裳神似,就连这发髻和金簪,以及她的笑容,看起来都极像极像。这种程度的相似,和叶子衿将将三分粗制滥造几分不怀好意捏下的泥人比较起来,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叶子衿是绝对不会为自己手下的泥人感到羞愧的。她一次次安慰自己,自己比他做得快,不管做工如何,至少在时间上,她占了先风。

“不错啊,学的真快。”叶子衿充分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大度。

不过苏明睿显然不领情,蹙了蹙眉:“你捏的真丑,毁了我的名声,再捏一次?”“什么?”叶子衿横眉冷对:“你休想!”见他似笑非笑,眉梢微挑,又加了一句:“就是再加一锭银子也不行!”

于是苏明睿只得叹气:“好吧,有总比没有好。”一面说,一面将自己捏的泥人塞给她,“收着,好好保存着。”叶子衿拿过来看了看,这模样和老人家捏的仿佛没有什么二样。不过总觉得他捏的泥人多了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叶子衿翻来覆去将两个泥人比较了个遍,也不能解释。

可叶子衿可以确定,就算这两个泥人现在弄混了,她一样可以一样辨认出来哪一个是出自苏明睿之手。这或许就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感觉。叶子衿举着泥人,忽的生出了一股促狭之意:“文昊,若是二十年后,我们再次相遇,就凭着这泥人相认,如何?”

这句话噎得苏明睿几乎说不出话来来,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二十年?”“呃,要不三十年?”叶子衿看着他脸色不好,口气明显的弱了下来。“你觉得我们会分开三十年?”苏明睿脸上已是乌云密布。

“这也说不好。”叶子衿陪笑道:“世事无常,说不准分开个四十年,也还能相认呢!”苏明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出,才遏制住了自己想一把掐死这女人的冲动。当然他是偏偏如玉的苏公子,燕京城无数深闺少女心中的梦中人,是决定不能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做出如此失控的举动的。

可叶子衿好死不死的又加了一句:“当然,一般来说,我四十年以后,可能安然坐在高堂上,至于文昊你,那就另当别论了。”苏明睿刹那间面色铁青,他若是没有来过苏州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认识一个叫做叶子衿的女人!

可是他再想一想,又想一想,觉得还是,勉勉强强,遇见的好。

哪怕被这个女人气得七窍生烟。

叶子衿抿着嘴,偏过头,笑得开心。

正午的日头渐渐升了起来,二人的影子,摇摇晃晃,最终重合在了一起。

这俩玩的真开心…

第一百零二章 那年

一直等到太阳下了山,叶子衿还舍不得离开。

苏明睿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可眼见着天色愈来愈黯淡,不好多呆,只好先提了回家。叶子衿心中一直悬着,生怕他提起这事,可依旧是听见他说出了这句话。也心知自己能这样肆意妄为的日子实在太少,也正是这样,这短短一日,才显得格外的珍贵。

不过,时候也的确是不早了。

叶子衿暗暗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想到苏明睿方才所说的来日方长,心间又是一阵黯然。自己在这庄子上,还不知能待上多久,就连苏明睿自己,也不过是匆匆过客,何来的来日和方长?

这样盛大的欢乐过后,剩下的反而是更多的悲凉。

好在叶子衿一向很能调节自己的心情,也不过沮丧了一会儿,就掏出那小泥人,细细端详了一番。人若能像这小泥人该多好,永远在笑着。可细细看半晌,会觉得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叶子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一直等到到了庄子上,苏明睿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外头看着叶子衿下了马车。“今日可还开心?”他轻声问。叶子衿微微颔首,微笑道:“我很开心。”

“可你的脸色不是那么一回事。”苏明睿只看了她几眼,就得出了结论:“你有心事。”叶子衿垂下眼,淡淡笑了笑,“我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苏明睿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最后蓦地直直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管能有多久,有一日的好日子,有一日的开心,就好了。”

“也是。”叶子衿很快释怀,“往事不可追,前事不可往,还是眼下的快乐最为重要了。”苏明睿深深看了她一眼,牵着马,朝着南院走去。他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的极长极长,叫叶子衿一时眼中发热。

在叶子衿不在庄子上的当口,宋妈妈已看过黄历,择了今日用来掸檐尘。之前在腊月二十四已经祭灶,眼下便可以扫除屋中一切尘秽了。叶子衿回到屋子时,也觉得眼前一亮,这屋子里变得通透了不少。

宋妈妈见着她气色好了不少,心中也自是高兴,笑道:“今儿晚上吃赤豆粥。”“赤豆粥?”叶子衿一愣,“那是什么?”宋妈妈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这边的风俗,可以驱疫。”叶子衿虽不知是何缘故,可入乡随俗,也没有旁话说了。

只是那赤豆粥吃在嘴中,味道总有些奇怪,叶子衿不过象征性的尝了几口,就放下了调羹。当晚冯显媳妇就带着几个婆子在门前烧松盆。叶子衿站在南面,那北风呼啸而过,柴咽呛的她几乎落下泪来。

冯显媳妇却只是笑:“小姐好福气,这是相暖热!”叶子衿更是不解其意,也不好开口问,只知道笑呵呵的看着众人焚烧松枝。冯显几个人,打着长竿,上头挂着灯,在田间巡游。谓之照田蚕,据说这样可以祈求来年丰收。

等到了除夕夜,叶子衿亲自在内室祀床神,祈终岁安寝。

入怀明镜圆如月,夜阑好语听人说。

一切妥当后,叶子衿在几个丫鬟的陪伴下,到了厨房。悄悄祷告于灶神,用杓投在灶上锅中,随着杓柄的转动,叶子衿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那杓柄转动了几下,最后停在了西北方。

叶子衿怀中揣着一面古镜,低声问:"我现在就朝着西北方走?”宋妈妈点头:"的确是如此。”夜色降临,路上有些不好走。可叶子衿心中也怀着一丝敬畏之意,挺直了身子,走了出去。

前头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的打着灯笼,叶子衿一直朝着西北方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丝毫不见人烟。据说怀揣着古镜,朝着杓柄停留的方向走,在路上听见行人的无心之言,就预示着来年的运气。

叶子衿本来不大相信,可这是苏州的风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一试也无妨。

只是没想到,这路上的行人,如此稀少。

冷风嗖嗖的灌入衣领中,叶子衿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衫,声音有些迟疑:"还要继续走下去?”宋妈妈却格外坚持:"既然走了,那就要一直走下去,怎么可以半途而废?”一句无心之言,戳中了叶子衿的心事。

她点了点头,自嘲的笑:“是啊,已经上路,哪能如此轻易回头。”在夜色中,紫苏还是能感应到她脸色的不对劲。她就想到了方才除夕宴上,叶子衿的黯然与沉默。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又是除夕佳节,心情低落些也是在所难免。

然而叶子衿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今日清晨叶夫人的家书姗姗来迟,叶子衿得知确切消息,玲珑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件事情,无疑勾起了那些过去的不痛快。哪怕苏明睿在正午时百般引逗打趣,也丝毫不能令她高兴半分。叶子衿知道自己心中至始至终卡着一根刺,稍稍一触碰,便鲜血淋漓。然而这些也就罢了,叶子衿相信随着时光流逝,这些伤疤总有愈合的一天。

叶夫人的家书中,还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些日子,叶子佩又开始频频往来于国公府。

想必那件事情,又是旧事重提了。

看着眼前的欢愉,叶子衿就会想起不久以后,自己所要面临的难堪和无奈。

头上时时刻刻悬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任是谁,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叶子衿双手拢在袖中,暗自祈祷,假若此举当真有灵,能昭示自己来年的运气,还盼着那些过往行人能说些好话才是。只是这样冷的天,路上的人,实在不多。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抹光线,叶子衿才觉得有了一丝希望。

正面迎了上去,却是楚夕暮蹲在路边,小童站在那里打着灯笼替他照着光亮。“…只开花不结果…”楚夕暮手指握着一束野花,冷声道:“花开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叶子衿心中一颤。

楚夕暮方才也听见了脚步声,不过一概无视罢了。这时闻着空气里的幽香,猛的站起身来,定定的看着叶子衿。只开花不结果,再漂亮又有何用?叶子衿心中反反复复重复着他这句话,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酸涩。

勉强笑着颔首,当是同他打了个招呼,便飞快转身,逃也一般的离开了。

楚夕暮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不过很快就被淡漠所掩饰,目光又重新落在手中那一簇小花上,苦笑了笑,轻声呢喃:“只开花不结果,何尝不是在说我?”小童神色一凛。

一直到元宵节,叶子衿都是浑浑噩噩度过。

今年的这个年节,过得可以算得上是最不痛快的一个年节。

坐在同样的马车中,看着同样的路和景色,身边是同样的人,然而和上次去市集,心情已经大不相同。等到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叶子衿望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一时无言。苏明睿却很快打破了她的沉默,“不去逛逛?”

“那好,我们一人买一个花灯,看看会遇见谁,可好?”叶子衿目光微闪,“谁也不能偷看,只能各自买各自的。”苏明睿自然没有异议,微微的笑,“好。”叶子衿嘴角高高扬起,“那我们从现在开始,背对着背,各自绕着市集走,看看最后如何。”

苏明睿今天脾气出奇的好,照例是没有二话,笑道;“好。”叶子衿不由纳闷的看了他一眼,见着眼底萦绕着深深的笑意,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只得转过身子,一面走一面赏玩这街边的花灯。

苏明睿早命了三四个小厮隐藏在人群中紧跟着,自己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里,才低声呢喃:“子衿,我们一定会相遇的。”说完,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眼前的几盏花灯。有莲花形的,有金鱼巷的,还有金童玉女,总而言之,各种形状,不胜齐举。

叶子衿立在卖花灯的摊子前看了半晌,最后终于指了指那盏金鱼花灯:”我要那个!”“十文钱。”卖花灯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叶子衿见了心里喜欢,给了那小姑娘一两银子,转头对紫苑和紫苏说道:‘你们也来选一个。”

两个人早已心生羡慕,此刻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慌忙上前挑了两个花灯。

叶子衿提着金鱼花灯,在灯火阑珊中,转来转去。又想到苏明睿所说的关于面具的话,乐呵呵的寻了转角一个小铺子,挑了一张小猴儿的面具,戴在了脸上,只露出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才出了铺子,眼角余光却见自己身后缓缓走来一人。

青竹色的衣袍,这身形,不是苏明睿是谁?

只是想不到,他也提着金鱼花灯。

“我找到你了吧!”叶子衿一转身,踮起了脚尖,一把拉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被拿下的刹那,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然而那个人,却并不是苏明睿。

一阵寒风刮过,叶子衿的笑意,慢慢凝结在了嘴角。

怎么,怎么是他?

今天状态实在很差,而这一章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章,折腾了很久才出来,今天就只有一更了。

不久以后会开新书,子夜要赚充足滴生活费先~~~~

本书会继续连载,大家放心。

双开神马滴,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心情还是有点沮丧啊,自我调整几天吧。

第一百零三章 流年(一)

叶子衿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人。

无论是提着花灯还是戴着面具来印证缘分一说,叶子衿面上虽是不以为意,可年轻的女子,谁心里又没有那么点浪漫和幻想的期盼?又有谁没有想过,有那么一日,会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翩翩佳公子,带着一身耀眼的光芒,来到自己的面前?

只是想不到,今日和她提着同样的花灯,戴着一双面具的人,会是那日她在国公府遇过的,宋宁默。到底是该说这个苏州城太小,还是该说,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是斩不断理还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