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里是浓浓的促狭之意。

叶子衿学会了装聋作哑。索性只将视线投在那菜肴之上,瞧也不瞧他一眼。

一顿饭毕,宋宁默慢悠悠说道:“寒山寺在苏州城西阊门外十里外的枫桥镇,从我们这里出发,也用不了多久。”叶子衿点头,“听说寺内古迹甚多,到时候我们也正好观摩观摩。”夫妻二人有商有量的说了好一阵,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将去寒山寺的日子定在了明日。

第二日正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

叶子衿早早的便梳洗妥当,宋宁默却比她更早,抢先一步便带着小厮们将出行所需物事搬上了马车,叶子衿一出院子,便直接被拉上了马车。等到马车开始疾驰,才讷讷说道:“我好像没用早膳…”

宋宁默扑哧一声笑,揉揉她的头,从马车里翻出一小包点心来:“吃些点心压压饿,这是螃蟹馅的。”叶子衿瞅着那各色形状的点心,笑开了颜。宋宁默一瞬不瞬的望着,眼中黯了黯。掏出帕子拭了拭她的嘴角:“慢些吃,也没人和你抢。”

叶子衿脸一红,由着他的帕子撩起一阵**,“知道了。

~”用罢点心,用帕子擦净了手,才撩开车帘开始看外间景色。沿路都是黄叶飘飘,虽如此,也算得上是山清水秀。叶子衿一路上看着那稀奇的景色,不时和宋宁默交头接耳几句,也别有一番趣味。

马车在路上疾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寒山寺山门前停了下来。

叶子衿下了马车,眯着眼,看着阶梯深处寒山寺三个大字,骤然响起一首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或许也正是由于这首诗,寒山寺才会名扬天下的吧。

因着是微服私访,夫妻二人并不曾惊动寺中人,连随从也只带了七八个,所谓游玩,也不过是随心所欲,若是什么都要带上一群人,反而失了当初的兴致。在这一点上,叶子衿和宋宁默有着高度的契合。

一行人迈过长长的阶梯,进了寺中。或许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香客并不多,这寺中也是一片清幽,不时能听见树梢鸟儿鸣叫的声音。事实上在秋季鸟儿已经甚少出现了,能够在这里听见鸟语,也着实不简单。

叶子衿一面走一面看,看着那料峭的山石,也就说道:“我听说这寺中有枫桥夜泊的石碑,可是真的?”“这可不知道。”宋宁默也不过是从庄子上下人们口中听说只言片语,“横竖有的是时间,我们多找找就是了。”

无俗事在身,随心所欲,实在是叫人痛快。

叶子衿点头:“好。”两个人肩并肩,一路上观赏花草树木,也不知走了多远,最后瞧见不远处高耸着一座阁楼。“那应该是放经书的地方。”宋宁默伸手揽住她,“你若是想上去瞧瞧,我带你去。”

“藏经楼一向不开放。”叶子衿横了他一眼,“难不成我们要偷偷进去?”“只要你想,我定能让你进去看看。”宋宁默满脸的怡然自得,“要不要去?”“不用了。”叶子衿连连摆手,“这地方,还是不要胡来的好。”

宋宁默呵呵的笑,在她耳边低语:“我轻功倒还利索,抱着你飞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叶子衿打了个寒战,更是排斥:“不必了不必了,我们还是去别处吧。”说罢,拉着他就走。到底是名寺,比不得别处,叶子衿可不敢在这里放肆,冲撞了佛祖。

两个人逛了一会,叶子衿便觉有些吃力,走几步便喘上一阵。她大病初愈,宋宁默也不敢当真叫她累着,也不过寻了个由头就去了山房。这寺中的僧人也通情达理,腾了三间空房供他们一行人居住,甚至还供有斋菜。

当然,叶子衿亲眼看见宋宁默捐了五百两的香油钱,顺带也从那僧人手中拿到了两张平安符。“怎么要两张?”叶子衿有些不解,“虽说两张平安符是好,可你也忒贪心了些。”一个人佩一张平安符几乎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叶子衿实在想不透这人求两张平安符作甚。

“一张给娘,这余下的一张给你。”宋宁默亲手替她挂在了腰间,“不要弄丢了,你多灾多难的,求个平安符也好。”叶子衿嘴角抽了抽。明明是极温馨的一件事情,到了他口中,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人只差没有说这平安符是花了好多银子求来的了。

虽如此想,却仍是感动不已,“我会好好戴着的。”宋宁默一脸自得的拍着她的头,宛如她是那小猫儿一般,“子衿乖…”若不是在这僻静的地方,叶子衿真有心一脚踹上去。这人实在是太可恨了,无时不刻不让你火冒三丈。

哪知没过片刻他又恢复了常色,淡漠的一张脸,轮廓却柔和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冷峻。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就是高耸的一座钟楼。宋宁默看了半晌,才出声唤:“子衿,关于这钟楼也有一种说法,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叶子衿托着下巴,撑在窗台前,让凉丝丝的秋风吹拂着自己的发丝。

“听说每到了子夜,寒山寺的僧人们要敲一百零八下钟声,这样人的烦恼就会随着钟声消除了。”宋宁默若有其事的说道:“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听听这里的钟声。”“真的假的?”叶子衿明显不大相信:“听听钟声,就会没有烦恼了?”

“不过是一种寄托罢了。”宋宁默恨铁不成钢,将煞风景的叶子衿牵引进了内室:“佛门境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不要啰嗦了。”叶子衿撇撇嘴,推开另一侧窗子,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心里变得一片宁静。

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难得这寒山寺中,仍旧是绿树成荫,可真是稀奇。

不知何时,宋宁默自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头抵在她肩头。叶子衿并不挣扎,反而有些乐在其中。他的怀抱,总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好像只要这样拥抱在一块,这时间一切烦恼,都能过迎刃而解一样。

到了傍晚时分,僧人送来了斋菜。虽说是无甚油水的菜色,满目绿油油一片,可吃在口中却别有一番风味。“到底是他们僧人,这斋菜做的比府上的厨房还好些。”叶子衿笑着夹了几根调羹菜。

“这大抵就是术业有专攻吧。”宋宁默煞有其事的吃完了一大碗米饭,毫不客气的又盛了一大碗。这寺中的米饭颗粒浑圆,比外间一般的大米普遍要大一些,也圆润一些,看上去就好像一粒粒碎珍珠一样。

或许受了宋宁默影响,叶子衿的食欲也格外的好,破天荒的吃完了一整碗米饭。宋宁默冷眼瞧着,眼中渐渐有了笑意。待到二人用过晚膳,就着那夕阳的余晖,漫步在寺中,那悠长的甬道上寂静无声,就宛如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

“看,那边是碑文”叶子衿侧目之处,赫赫然出现了石刻碑文。只见满目望去,皆是高耸的石碑。叶子衿忙拉着宋宁默,一路疾走,摩挲着那碑文,眼中闪闪发亮,“这也是一番功夫啊”

叶子衿早先也曾在先生的教导下学习过书法,此刻见了那碑文,阳光已是不同。宋宁默立在石碑前,默默看了一阵,捏着下巴,颔首道:“可见得写这碑文的人,必然是书法名家。”只是看了一阵,却并不见署名,或许是年代久远,已经被风霜侵蚀。

太阳落山,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眼中。

这时候站在这树林一样的石碑中,就显得有些诡异了。叶子衿拢了拢衣裳,讷讷道:“我们回去吧,有些冷了。”宋宁默忙脱下外袍让她披着,揽过她的肩头,依偎着回了山房。夜色降临,屋子里燃起了一盏孤灯。

宋宁默推着叶子衿去歇息:“你先去躺着,我要等会才睡。”“你要听钟声?”叶子衿从床上爬起身,笑嘻嘻的望着他:“那我也要听听,也去去这一年的霉气。”“傻子”宋宁默轻斥道:“你身子不好,这寺中寒气又重,怎么能熬到子夜时候?到时候我替你敲一百零八下的钟声,也就当是替你祈福了。”

叶子衿一愣,心里漾开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这部书也快完结了,话说征集一下意见,大家想看谁的番外?

第一百六十八章 悠悠(四)

他想为她祈福,而她又何尝不想为他祈福?

幸福是两个人的事情,缺了一个人,那都不叫幸福了。

宋宁默抱着她瘦小的身子,良久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还是得养的胖一些。”或许是人在寂静无声的夜晚,会显得格外感性,也容易被一些细微处波动心弦。叶子衿心头充满了暖意,双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捏了捏:“只怕到时候太胖,连马车都容不下。”

宋宁默扑哧一声笑,却一本正经的刮她的鼻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叶子衿也仰头,挑起他白皙的下巴,“那么我也说定了,就算有一日你被大火焚烧面目全非,我也勉为其难的不嫌弃你好了。”

“你这是在诅咒我么?”宋宁默眉梢微挑,掐了掐她细细的腰肢,蓦地眼中一黯,寻着她的唇,就覆了上去。没多久功夫却又将她轻轻推开,别开脸,身子微颤,“可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叶子衿脸上微烫,在这佛门境地,也的确有些不大像话。

也就顺势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并排靠在床头,静默无言。从早晨到现在,不知走了多少路,原本该是困乏不堪的。可是只要同他在一起,便觉得没有困意。单单这样看着他俊美的侧脸,也觉得深深的满足。

宋宁默看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自被中握住她的小手,在她见不到地方,嘴角微扬。没有人看见,曾经那冰冷的男子,此刻眼底眉梢,尽是温柔一片。

叶子衿靠在他肩头,静静的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听见他柔声说道:“是不是累了?你躺一会,到时候我叫你。”

“不要。”叶子衿想也不想的拒绝,“万一到时你不叫我怎么办?”

“傻瓜,怎么会呢?”宋宁默失笑,“既然答应你了,怎么会骗你?”

叶子衿眨了眨眼睛,“真的?”“嗯。”宋宁默往上拉了拉被角,“睡吧,另熬着了。”叶子衿深深看了他一眼,抱住他的胳膊,“可是我想要陪着你。”宋宁默一愣,低下头看她,笑了笑:“我经常熬夜,习以为常了。”

“不是这样。”叶子衿摇头,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你看起来格外的寂寞,我想要陪着你。”宋宁默身子一僵,继而一拉,将她重重的揉进自己怀中,失控一般的啃咬她的唇,直到二人气息都有些不稳,才松开了她。

事情太过突如其来,叶子衿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待到被松开的刹那,才大口大口的吸气。却只宋宁默低声说道:“我方才就在想,几年以前,我也是在山里面习武,那地方也和这寒山寺差不多,空无一人,每每到了晚上,我就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看着那昏黄的烛光出神,往往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鸡鸣时分了。”

叶子衿心中大痛,将他紧紧抱住:“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宋宁默轻声笑了笑,拍拍她的小手,“我并不觉得如何伤心,方才只是想起了那些旧事罢了,也就是想一想而已。”隔着薄薄的衣衫,二人体温交隔在了一起。

宋宁默垂下头,看着她交缠的小手,无声的笑了笑。

叶子衿到底是身子骨弱,靠在他肩头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头便开始小鸡啄米。宋宁默顺势将她身子放平,柔声道:“安心睡吧。”叶子衿睡眼朦胧,却仍旧记得不能睡,强自揉了揉眼睛,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宋宁默忙将她压了下去,自己褪下衣衫,哄道:“我们一起睡,可好?”“那误了时辰怎么办?”叶子衿强自维持清醒,不肯睡去。“放心呢,有我在,误不了。”宋宁默示意她安心,“我是习武之人,对时间本就敏感。”

叶子衿对他总是信赖的,抱着他的胳膊,唯恐他扔下自己,沉沉睡去。

宋宁默低头,便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他清楚的记得,在这下方,掩盖着怎样的一双眼睛。笑起来时,就好像那流淌的琥珀的光泽,俨然让人如沐春风。无人知晓,他是怎样喜欢她的笑颜。

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的睫毛,心里充满了欢喜。在她唇边印下轻轻一吻,也合上了眼。宋宁默本身睡得极浅,也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幽幽醒来。彼时叶子衿正依偎在他怀中,安静的如同那小孩儿。

宋宁默的心,刹那间便软成了一团。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抚摸她的脸,轻轻的唤:“子衿,起床了。”叶子衿一个机灵,从梦中惊醒。见烛光下,宋宁默的俊颜近在咫尺,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误了时候呢!”

“怎么会!”宋宁默摸摸她的头,柔声哄道:“我说了不会骗你的。”叶子衿揉揉惺忪的睡眼,咧开嘴笑,“现在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去拉扯衣裳。好在秋日也没多少衣裳,并不繁琐。不过宋宁默仍是不放心,让她又穿了一层外袍,披上了披风,才总算牵着她出门。

晚风拂过,透着丝丝的凉意。

叶子衿仍觉得在梦中,没想到二人竟当真等到了子夜时分。

星光洒满大地,寺内的荷花池内,水波粼粼。

叶子衿眨巴着眼睛,在夜风中,仰头看着那钟楼。

一百零八声钟声毕,寺庙里一片轻悠之声。

“走吧。”宋宁默携了叶子衿的手,迈上台阶,握住了木柱,“走远些,免得撞着你。”叶子衿当真后退了几步,在一声声清脆的钟声中,暗暗许愿:只盼佛祖庇佑宋宁默,报他这一世,再无忧愁。

钟声了,余音不绝。

二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天明,山房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定晴一看,却是庄子上的小厮:“少爷,二王妃似乎不大好,燕京来的人,让您回去呢!”宋宁默神色一凛,没有片刻犹豫,“我们走!”

叶子衿脑海嗡的一声。

二人不曾携带行李,一路上快马加鞭,马不停蹄。

进府时,络绎不绝的太医们,大夫们,诉说着情势的严峻。

宋宁默牵着叶子衿的手,一路疾走,似乎还嫌不够快似的,抱着叶子衿,用轻功向前飞驰。到西院时,院子里一片死寂。太医们守在一旁,见了宋宁默,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宁默…”二王妃低声唤:“我想要和你说说话。”

宋宁默挥挥手,命太医们退下,却并不曾松开叶子衿的手。

“子衿,你也来了…”二王妃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眼里沁出了一抹笑意。

“只是可惜,没有看到我的孙儿出世。”二王妃的笑容苍白而无力,握着叶子衿细滑的小手,微微颤抖,“若是有朝一日你生下了孩儿,记得抱着他到我坟前,让我也瞧瞧。”二王妃嘴角含了一抹凄凉的笑意,“那样在九泉之下,我也瞑目了。”

“娘…”叶子衿强忍着溢满眼眶的泪,不让它低落下来,“您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二王妃无力的笑了笑,“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命该如此,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着,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宁默,你过来——”一直立在叶子衿身后的宋宁默,闻言蹲下了身子。

“宁默?”叶子衿站在门口,试探的唤了一声。

黑漆漆的屋子里,久久没有声响。这令叶子衿心里有些没底起来,难不成宋宁默不在?可丫鬟们亲眼看着他走进了内室,总不能都看错了吧?

叶子衿一向惧怕黑暗,此刻却没有半点迟疑,摸索着朝内室里面走,好在对这屋子的摆设也都清楚,虽然磕磕碰碰,却也不至于撞得鼻青脸肿。“宁默?”叶子衿再次出声唤:“宁默?你在里面,是不是?”

仍旧没有声音传来。

叶子衿心头颤了颤,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宋宁默坐在何处,只得再次呼唤:“宁默,你在哪儿?”若是此刻命丫鬟们送来火折子掌灯,屋子里亮堂堂的,必然会方便许多。可是叶子衿不想这么做。

或许人只有在黑暗中,才会透露最为真实的情感。

宋宁默已经憋了太久太久,总要有那么一个地方,让他休息,让他能够舔舐自己的伤口。

更何况,叶子衿有一种直觉,宋宁默并不想让别人瞧见他此刻的狼狈与无助。

一时不察,腰肢撞在茶几上,上面搁着的茶盏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满地。叶子衿看不见前路,一脚踩在了碎屑上,痛得头皮一抽,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这黑暗中,一点点动静都格外引人注目。

却只听得炕边传来宋宁默的声音:“子衿…”叶子衿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三步做两步冲到了炕边,摩挲了几下,总算是撩到了宋宁默的衣角,再也舍不得松手,“宁默…”

随手摸索几下,或许是摸到了他的脸,入手一片潮湿。

叶子衿心中一片了然,挨着他坐了下来,将头靠在他肩头,“哭吧,有我陪着你呢。”宋宁默哑着嗓子问:“你方才怎么了?”“没怎么。”叶子衿随口扯了个谎言:“就是撞到了杯子,吓了一跳。”

宋宁默明显的不在常态,对于她的话也没有多问,反而一转手将她抱住。

“我只有你了。”宋宁默将头埋在她胸前,声音哀伤,哽咽道:“子衿,从今以后,我就只有你了。”叶子衿的泪,簌簌的落下来。紧紧的抱住他的头,一遍遍呢喃:“我们都要好好过下去,这样才不会辜负了娘的心意。”

宋宁默双肩微微抖动。

叶子衿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后背,就像当初他对待自己那般,只是紧紧相拥,谁也不开口说一句话。不多时,叶子衿自觉自己胸口衣衫,湿了一大片,似能拧出水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叶子衿心中酸楚不已,却讲不出一句话,只能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今以后,我就没有母亲了。”宋宁默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哀伤。“你还有我呢!”叶子衿哽咽道:“宁默,你还有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悠悠(五)

朔月之夜,夜幕暗沉。

二人紧紧相拥,直至天明。

这一夜,泪水浸湿了二人的衣衫。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之时,宋宁默又恢复了从前的淡漠。只是眼中,多了些许旁人看不见的哀伤。叶子衿见着,唯有暗暗叹息。无论用怎样的言语抚慰,他失去母亲这一事实·是刻在心底,无法抹去的。

唯有时光能立于不败之地。

事到如今,叶子衿只盼着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能慢慢抚平他心里的疮痍。

宋宁默松开双臂,立了起来,身子背对着叶子衿,并不回头;“你若是累了便歇歇吧。”也不说二话,拔脚便往外走。“你去哪里?”叶子衿起身拉住他的袖子,“我陪你去。”“不必了。”宋宁默回首,笑容似水;“你也累了,该歇息了。我出去练剑,一会儿就回来。”

叶子衿微微点头,“我等你回来用早膳。”宋宁默身形微顿,脚下不停的朝外走去。

叶子衿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长长的叹息。

虽生在王府,可宋宁默明显比一般的大家子弟,命途多舛。从小到大,就似那影墙上的藤蔓,得不到父爱的阳光,母亲多年卧病不起,好容易才有了些许转机·二王妃偏偏就这样去了······

人这一生,总要有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否则临死之时,回忆这一生,竟没有温暖的记忆,该是多么悲凉!

叶子衿暗暗想,如今宋宁默可真真是只有自己了,无论如何,也要加倍的对他好才是。

这样想着,梳洗了一番迂后,便吩咐厨房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说起来也的确有些羞惭,她的口味·宋宁默没有不知道的,然而她自己歪着头想了半晌,始终无法回忆起宋宁默最喜欢吃的菜色。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曾见宋宁默对什么菜肴格外感兴趣,只知道他口味有些清淡罢了。

就连这屋子,也因着少了一个人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宋宁默依言折转了回来。或许是练剑的缘故,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叶子衿忙捧着巾帕替他擦拭额头,又柔声问;“要不要沐浴?我替你准备热水?”宋宁默一向是喜好洁净之人,身上汗津津的,怕也是觉得不大舒畅。

宋宁默微微一愣,出声唤她;“子衿······”叶子衿应了一声,就欲去净房准备热水。

却被宋宁默一把拉了回来·扣在怀中,“子衿,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就好。”叶子衿双眼蓦地睁大,仰面看着他眼底的哀戚,心痛无比。

“因为啊······”宋宁默垂下头去·在她耳边低语;“这样,我才会觉得,什么都没有变啊。”泪水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叶子衿迅速眨了眨眼,将泪意逼了回去·尽可能的用最轻快的声音说道;“这可真是扫兴,人家难得想做一回贤妻··…··”

宋宁默轻声的笑,胸腔微微震动,绣着她发间的芬芳·久久不愿松开手。

本是极温馨的时刻·叶子衿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一声。这让她窘迫的恨不能化作那空气里的尘埃,谁也瞧不见。“陪我用早膳吧·我也饿了。”宋宁默牵着她的手坐了下来,待到看清桌上的菜肴,转头就吩咐紫苏;“让厨房送几样辣味的菜过来。”

叶子衿心中一酸。

哪怕在这样的时刻,他仍旧记得她的喜好啊······

“或许是和你在一起久了,连我也喜好吃辣味了。”宋宁默微微的笑,“果然比起清淡的菜色,还是辣味好些。”叶子衿眼眶微红,暗叹了一声。所谓夫妻,大抵是在无数的光阴里,彼此的习惯,喜好,一点点融合,深入骨髓。

无论宋宁默所说是否违心,她都觉得有一种叫做欢喜的情绪,从心里绕出来,就好像红线,将她整颗心紧紧包裹。

“那就多吃点。”叶子衿垂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

宋宁默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一片黄叶,纷纷扬扬的·正落在窗台上。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他下意识的·冒出这么一句诗来。

“黄叶岭头黄叶飞,白云庵畔白云归。”叶子衿立刻回了一句。

宋宁默却又不说话了,望向窗外的目光,透过了院子的花木·也不知飘向何方。

一直将紫苏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上来,才打破了这场僵局。叶.子衿故作开心的吃饭,甚至与还有兴致从宋宁默碗中抢菜。从头到尾,宋宁默都没有表示异议,只是宠溺的看着她,不知何时,嘴角也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一直关注着他的脸色的叶子衿,心头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管怎样,还能微笑就好啊。

用罢早膳,宋宁默去了净房,用冷水细细擦净了身子,又握着剑出了院子。叶子衿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审,也没有阻止。只要他能够开心,那便好了。

到底有多久没有练剑了呢?

宋宁默在那僻静的院子里,一面挥舞着长剑,一面暗自思忖。自叶子衿病下以后,他唯恐她寂寞,多半时间都耗在了内室。其实有那么一个,肯令他心甘情愿放下手中剑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连宋宁默也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又握住了剑,并且乐此不疲的,重演着从前那些一击毙命的招式。或许在他的骨子里,仍旧深深记得从前那些杀人的手段。当年那教他剑术的老人家曾经说过,剑只是一种兵器,如何使用,全靠那个使剑的人,到底是想要保护一个人,还是想要杀死一个人。

如今风平浪静,宋宁默再次拔剑,却是为了发泄心中那些悲哀。

真真是可笑。

自上次莫语提示过三皇子府上有猫腻以后,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楚夕暮也在一早便发现了其中的诡谲,早早就留下了一手。到如今三皇子不过是那秋后的蚂蚱·也蹦不了几个秋季了。

事到如今,宋宁默已经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

剑光舞动之处,黄叶纷飞,偶有一片落在他肩头,但又迅速的被扫落在地。也不知这样挥舞着长剑过去了多久,一直到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衣裳,也不愿停下。好像这样,便能将心里的那些烦闷扫除一些似的。

叶子衿坐在窗前拈起了针线,对于宋宁默的精神状态,她不是不担忧,只是也相信,宋宁默能够自己走出来。人总要学会从伤痛里爬起来,解开那道心结,以后的日子,才能好好的过下去。

只是,这个过程,到底要多久呢?

叶子衿也说不准,只是不管怎样,她都会陪伴在他身边o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当年叶子衿嫁入陈家,原以为这一生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那些书里描写的所谓海枯石烂所谓怦然心动,不过是文人骚客聊以打发寂寞的自欺欺人。到如今·叶子衿竟有些相信。

是啊,这一世,总会有那么一次,遇上那一个不疯魔不成人的人。

命中注定也好,天意也罢,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觉得,为他付出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叶子衿有些庆幸,那个人,没有出现的太晚。在她已经要绝望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好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握着绣了一半的牡丹花,静静出神。

宋宁默并未回来用午膳。

叶子衿托人送去了食盒,也只得到宋宁默在院子里练剑的消息,也不知他是否用膳了。这样一份心,手下也不大听使唤,针尖戳破了手指,溢出一滴饱满的血珠子。叶子衿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索性就放下了针线。

屋子里的丫鬟来来去去的,颇有些忙碌的样子。

落在庄子上的行李,也陆续被送到燕京城来。当初以为可能会耗上几个月的时光游山玩水,也准备了不少东西。一个个包袱堆在一处,看上去颇有些壮观。叶子衿独自一人,静静的靠在榻上,瞧着丫鬟们整理衣裳,分别装进箱笼。

也不知是谁,信手捞起一件衣裳,抖了抖,便要折起。“那是什么?”叶子衿双目微眯,看着那衣袖中夹着的一缕黄色,冷不丁的问。紫苏扭头看了一眼,牵扯着那衣裳,又抖了抖。叶子衿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页平安符,如同那风中的枯叶,轻飘飘的坠落在地。

叶子衿看着那平安符,刹那间,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彼时宋宁默正撩帘进门,目光落在那平安符上,一阵苦笑;“看来,是来不及用了。”苍凉的话语,叫叶子衿几乎落下泪来o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抵就是如此。

多日前在苏州,二人还曾经商议过等到回燕京以后,找个时间带二王妃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