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默神色一僵,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子衿,你······”叶子衿垂下眼,只看见那处的昂扬,“再累些,睡得更好。”宋宁默抱着她坐了起来,将她的后背抵在软软的大迎枕上,柔和的进出,“子衿···…”

红罗帐,一夜缱绻无眠。

“让我替你画一幅画吧。”叶子衿双手搭在他肩上,“日后,想起了,也能看看你。”哪怕他的容颜早已被刻在她骨子深处,却仍旧想要固执的,留下他此刻的眉眼。宋宁默在窗前坐了下来,单手搁在案几上,另一只手放在膝前。

嘴角上扬,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叶子衿握着笔管,微微的笑,在雪浪纸上,描绘了好一阵,才有了一个轮廓。她不能抬头,唯恐自己不小心,会悄然落泪。只是徽笑着,一笔一笔的,画着他的样子。一直到最后,仍旧是笑语盈盈,将雪浪纸掀开,放在他眼前,“可像?”

“很像。”宋宁默重重头,接过画卷,将墨汁吹干,“好好收着。”叶子衿的手,颤了颤。

再怎么不舍,终究是到了离去的日子。当晚,叶子衿在灯下,一遍遍检查他的行囊,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他所有的衣衫,一直到见着那密密的针脚才罢休。这还是叶子衿第一次亲手整理行装,宋宁默也不去帮她,只是静静的倚在一旁,一瞬不瞬的,近乎于贪婪的,看着她此刻的容颜。

叶子衿一抬眼,便望向他的眼中,四目相对,天高地远。

“快去歇息。”叶子衿推了他一把,见他一动不动,稳如泰山般立在原地,嗔道:“已经很晚了,你不歇息好,明日怎么有精神行路?”宋宁默暗暗叹了一口气,捉住她的双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嗯。”

他只是想,再多看她一会。

哪怕就一会。

叶子衿将平安符小心翼翼的缝在了他的里衣中,摩挲了半晌,才慢悠悠放下。宋宁默静卧在帐子里,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眼中酸酸的。慌忙眨了眨眼,将头埋在了枕中,忽而想到什么,坐了起来。

“怎么又起了?”叶子衿走到了炕边,作势又要推着他睡下,却被宋宁默一把搂住,尚来不及挣扎,只听得他在她耳边低低细语:“子衿,让我再抱抱你。”身子瞬间柔了下来,叶子衿揉揉酸涩的眼睛,声音喑哑:“怎么,舍不得我了?”

“嗯。”宋宁默没有否认,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叶子衿将手覆在他放在她腰间的双手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既然舍不得我,那就记得早些回来。”宋宁默沉声应了,双臂收拢,几乎勒断她的纤腰。叶子衿却觉察不到同意,反而是满满的欢喜。

“能不能,剪一缕发给我?”宋宁默挑起她细细的一缕青丝,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发如见人。”叶子衿不说二话,立刻就吩咐紫苏拿来剪刀,将垂下的一缕长发剪断,又用红线缠住,放在他手心,“收好了。”

宋宁默郑重的点点头,“哪怕丢了命,也不会丢了这头发。”

上一刻叶子衿还是双目含笑,此刻立刻就拉下了脸,“若是当真如此,这发不给你也罢。”宋宁默一愣,随即会意,将下巴搁在她发梢,柔声说道:“那我重新说,我回来,必然带着这头发一起,可好?”

叶子衿这才笑了,“好。”转脸又推他躺下:“快别耽搁了,多歇歇,到了明日我叫你。”宋宁默点头,顺势躺了下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温顺过。叶子衿又轻触他的额头,眉毛,鼻子,嘴唇。

片刻后别开脸,深深叹息,“睡吧。”宋宁默依言合上了眼,他不想看见她的泪光,“子衿,明日定要笑着送我离去。”叶子衿离开炕沿的身子颤了颤,声音极低极低,“好。”宋宁默这才合上了眼。

次日天明,叶子衿叫醒了宋宁默,这还是四年来,她第一次比宋宁默起得早。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的用过了早膳。叶子衿便送着宋宁默出门,只盼着那回廊能更长些才好。只是,到底是到了尽头,府邸门前,宋宁默松开了叶子衿的手,翻身上马。叶子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有心说几句送别之语,却是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宁默一扬马鞭,那高头骏马扬起了一片尘土,而他坐在马上,蓦然回首:“子衿,等我回来!”在这送行的人群中,叶子衿灿烂的笑容,有些扎眼,她仰面,静静的望向他,“我等你回来。”

宋宁默终于转过身,那匹马,绝尘而去。

叶子衿发了疯一样,跑下了台阶,沿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路小跑。

一直到,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帘深处。叶子衿的泪,不可抑制的落了下来。却仍是在微笑着,她答应过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笑着,送他离开。而远去的宋宁默,一直行到无人处,才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

他不敢回头,不敢让人看见,他此刻的动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子衿才在紫苏的搀扶下回了屋子,看着这熟悉的摆设,每一处,都有宋宁默残留的气息。叶子衿垂着头,大滴大滴的泪,便落在胸前的衣襟上,绽开了朵朵桃花。

她泪如雨下,唯有画中的他,还在毫不知情的笑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此生(三)

三军将士,早已列阵待发。

楚夕暮便立在那将台之上,说了一番热血沸腾,振奋人心的话语。

宋宁默却仍是冷冷清清立在一角,眯着眼,出神的望着家宅的方向。一直到出发的号角响起,才翻身上马,摸一摸怀中的青丝,那凛冽的眉眼又柔和了几分。他便这样,和楚夕暮擦身而过。

识得多年,有些话已经不必多说,他并没有向他告别。

正如同当初他孤身一人前往苏州将他带回燕京城一样,有些事情,注定是没有理由的。他坐定天下,他便守着这万里河山,这便是尽了臣子的义务了。所谓君臣,也不外乎如此。临朝四年,楚夕暮手中,自然而然也积累了不少亲信。

只是从来没有谁,像宋宁默这般,在他心中占据了这样大的分量。以至于,一旦发生风吹草动,他能想到求助的对象,第一个永远是宋宁默。这是一种绝对的信赖和默契,楚夕暮深知,有朝一日,自己一无所有,落魄得无处可去,能够伸出援手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这一世,只要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已经足够了。

金銮殿上,高处不胜寒,却仍旧有那么一个人,肯真心诚意的对待他,已经是身为天子最大的福气了。有多少皇帝,身边围满了所谓的忠臣,其实也不外乎是阿谀奉承之人。到最后,最寂寞的,也是天子。

否则,如何自称寡人?

一念及此,楚夕暮悠然望天,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伸手遮住,那阳光便从指缝里漏下来,斑驳了满身。一直到身侧小太监低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在烈日下久了·再坐上帝撵,竟觉有些发昏。

楚夕暮忙回了宫殿,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才算好些,却只听得外头有一阵喧闹声。也不用他吩咐,小太监察言观色,眼见着他眉头微蹙·立刻就走了出去,朗声问:“闹什么?”就有一个小宫女模样的人上前来,讨好的笑道:“戴公公,我们娘娘听闻边疆不稳,战士出征,特地做了一些衣袍和鞋子,也不知皇上在做什么······”

小太监双眼微眯,朝着内殿看了一眼,“东西我收下了·烦请转告娘娘一声,皇上此刻正忙着,怕是不得闲。”那小宫女脸色就变了变,露出几分不悦之色来,却也没有发作·“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望着那小宫女甩着袖子,气鼓鼓的离去,不由暗自觉得可笑。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么久,有些事情,他也是心知肚明。譬如为何皇上多年不娶,一朝却想要充实后|宫,也不过是为了堵住那朝堂之上的悠悠众口。

可是,皇上可没有说过·要临幸她们。

又比如·皇上为何会在每晚批阅完奏折之后,望着南方的天空·久久出神。他自然清楚,皇上还在做皇子之时,曾经在苏州待过一段时间。只是皇上偶尔会做梦,口中呢喃的那个名字,他死都不敢提起,只能任由他烂在肚子里。

他也只见过那人一次,还是不久前的事情,皇上设宴款待晋王府的世子,那时他才听过皇上的呓语,正隐隐约约记得子衿二字,暗暗忖度似乎是女子的名字。便听见世子爷亲昵的唤世子夫人的名字:“子衿。”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种种。

只是,不时飞快瞟上一眼,却只见那女子怀中,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而身旁的世子爷,往日看起来那样淡漠的一个人,在看着那女子时,眼底眉梢都是暖意。望向皇上的那一刻,却只见他面色柔和,似乎是在笑。

只是,眼底终究是一抹落寞。

如斯,他终于窥见了,这么久以来的秘密。只是,丝毫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些心酸。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生出一丝感情,正如同他对于皇上,不得不说,他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女子,想起她玲珑的眉眼和淡淡的笑容。

于是便觉得,她和宫中那些女人,或许都不大相同。

又臧许,正因为如此,才得了那个人的欢心。

宫中那些女人,挤尖了脑袋想要爬上皇上的龙床,殊不知,这样只会惹得皇上厌弃罢了。小太监拍了拍手中那光滑的衣裳和鞋子,撇了撇嘴,将它随手扔给随从的太监:“拿出去扔了,别让皇上看见。”

国难当头,却试图通过这种手段来得宠,也太多低劣了一些。

“方才什么事?”才走进内殿,便听得楚夕暮淡淡问。只是他视线落在奏折上,手下不停。小太监忙上去磨墨,说道:“方才馨妃娘娘来过趟,送了些衣裳和鞋子,被奴才扔了。”楚夕暮眉眼也没博动一下,“日后就不是馨妃了。”

小太监磨墨的手顿了顿,“奴才晓得了。”

升升降降,在这后|宫,果真是风云易变。只是那馨妃,那是永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送一些消暑的物事去世子爷府上。”楚夕暮似乎是觉得乏了,松开了笔杆,斜斜倚在榻上半合了眼,“日后宫里送来的吃食,世子爷府上也必须有。”小太监猛的一惊,心中却是会意,“是!”

却说那厢里,叶子衿正惆怅着,却见宫里小太监带着一行宫女,搬着些吃食进进出出,静静看了半晌,有些纳闷:“这是皇上送来的?”小太监笑道:“皇上说,这天气大热,给夫人送些水果解解暑气。”

叶子衿看着那满屋子的水果,嘴角微抽,“多谢皇上了。”正寻思着是否该找个日子进宫谢恩,那小太监又说道:“皇上说了·夫人不必谢恩,只在府上好好歇着便是了。”想着宋宁默上了战场,这或许是楚夕暮的补偿也未可知,叶子衿也就坦坦然收下了。

那小太监又笑道:“皇上还让我瞅瞅令郎······”叶子衿忙命乳娘抱着宋谨明出来,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睡眠,小脸红通通的,双眼紧闭着,小手蜷缩成了一团。就连那小太监见了,都禁不住笑了,“令郎可真是惹人怜爱!”

叶子衿笑容微赧:“成日里就知道睡觉,倒也不哭不闹,省下了不少事儿。”小太监看了一会,唱了个喏,就要告辞。叶子衿犹豫了半晌,追了上去,问:“若是战场上有什么事情,能不能请皇上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这话待禀告皇上。”小太监眼里闪过一抹会心之色,笑道:“想来皇上自有打算。”毕竟是国家大事,叶子衿也没当真指望楚夕暮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也只盼着能得知宋宁默只言片语的消息罢了。

只是也不好当着小太监的面说得如此明白,不过楚夕暮那样聪明的人,想来是能领会的…

叶子衿暗暗想着,忙命人送了小太监出去。自己又转身抱了孩子,站在树荫下踱了几步,耐不住暑气,忙进了屋子。因着她身子弱,夏日也不曾搁冰块,只将窗子敞着,吹着几丝凉风。

叶子衿便命人将小太监带来的水果端来眼前瞅了瞅,一眼望去,满目都是新鲜的水果。叶子衿不由咂舌,“不愧是宫里,就连这不时兴的水果也都有,也不知是从哪里上贡来的。”紫苏忙凑了上来,“小姐要吃什么?我替您洗一洗。”

叶子衿原本心情正抑郁着,见了这水果,心情才略微有所好转,也就随手指了指那樱桃:“就那个吧。”又指了指那硕大的黄金桃,“还有那个,以及那个。”指指点点,紫苏忙命小丫头将她点中的几样水果拿下去清洗,眼见着她神色微缓,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子衿这头正吃着水果,却不知何时,怀中的孩子醒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眼巴巴的将她瞅着。叶子衿不由好笑,剥了一粒葡萄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也要吃?”宋谨明虽不懂她的话,目光却也追随着那粒葡萄,伸出手试图抓住。

紫苏急急忙忙阻止:“小姐,孩子还吃不得···¨”叶子衿何尝不知道,笑道:“我也不过是逗逗他。”过了片刻,伸手抚额,“我乏了,去午歇。”乳娘自抱着宋谨明下去,叶子衿独自进了内室,却忽而止住了脚步。

一觉醒来,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念头闪过,只觉眼中酸酸的。再如何强颜欢笑,终究是抹不去心头的孤寂。

紫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眼中一亮,“小姐,您可以给少爷写信。”叶子衿一愣,随即漫不经心的笑,“才走了多久!”话虽如此说,心念却是一动。

给他写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会不会太酸?

叶子衿再也没有了半点睡意,事无巨细的,写了一页页信纸,放在手心,厚厚的一叠。她也不知自己怎会突然之间如此话痨,只是好像,什么都想要告诉他,和他分享这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只是又想到边疆战事繁忙,也不知宋宁默是否有空闲得看,只得精简了又精简,只是这样,还是写了满满三页纸。

叶子衿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生(四)

只是,这封信,到底是没有送出去。

叶子衿握着那满手的信纸,不知该选何人去送。宋宁默出发也不过几日,现在应当还是在路上,即便有人快马加鞭送信,又该送往何处?叶子衿恨不能化作一只小狐狸,就那样缩在他袖子里,跟随他上战场。

只是可惜,她是现实里的人,有许多事情要做,也有许多责任要担。若是身子好一些,又没有这个孩子,说不准她当真是情愿女扮男装跟着宋宁默随军的。不过那样一来也有许多不便之处,宋宁默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再说,军中也有忌讳,总觉得遇上女子会吃败仗,明知是迷信,但有这么个不好的兆头,总是动摇人心。叶子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杆,插在那小山一样的笔筒里,托着下巴静静出神。

宫中的楚夕暮也是不时命人送一些珍奇玩意来,聊以寄托寂寥之意罢了。然而心中缺失的那一块,却是任何珍宝,都无法填满。叶子衿只是在等待那个人,等他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只是,如今家书值万金,想要得知,也是不能。

一念.及此,颇有些黯然神伤,目光落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孩子身上,忙强打起精神陪着他戏耍。好在这孩子似乎格外的安静,不哭不闹,只是静静的坐在榻上,掰着自己的小脚丫子,往嘴里送。

叶子衿也不拦着他,只是撑着胳膊肘,不时撩撩他的小手,成功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这日正午,窗外有声声知了鸣声入耳,叶子衿整个人昏昏欲睡,索性就斜倚在榻上浅眠,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身旁替她扇扇子的紫苏不待吩咐,立刻就朝着紫苑使了个眼色·紫苑会意,出得门去,和外头那人说上几句,眼中染上了一抹喜意。“小姐,少爷来信了!”紫苑举着一封信,撩起了帘子。

说时迟那时快·叶子衿已从榻上一跃而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信,忙撕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却只有短短几个字:一切安好,勿念,保重身子。叶子衿眼眶微湿,握着信纸翻来覆去的看,几乎喜极而泣。

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了心绪,将信纸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放在了匣子里,仿佛是珍藏宝贝一样。紫苏见着不由抿着嘴笑,见叶子衿一眼横来·才匆忙收敛了笑意。叶子衿斜了她一眼,“宁默这一走,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看,你们的婚事也拖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见紫苏几人齐齐跪了下来。叶子衿一愣,随即打趣道:“怎么,这就耐不住要谢恩了?”紫苏摇头·面色一红·却是很认真的看着她,“少爷不回来·我们不会嫁人。”“这是为何?”叶子衿此刻心情愉悦,轻声笑了起来,“难不成是想要宁默替你们主婚?”

紫苏脸上红晕更盛,嗔道:“小姐惯会打趣人。”顿了顿,仰头说道:“少爷走后,小姐一个人这样孤寂,若是连我们也走了,又有谁陪着小姐呢?”说到动容处,眼里泛起了水光。叶子衿也是眼一红,忙别开了头,“说什么傻话呢,这府里,这么多丫鬟······”到最后,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要陪着小姐的。”紫苏几人连声说道。

叶子衿暗暗叹息,点点头,“我明白了。”说起来,连丫鬟都看出了她的寂寥,从前在苏州时,也是一个人,在那样偏远的地方,虽然寂寥,却不觉伤心。如今在这花团锦绣之地,却不曾想,会有这样刺骨的寂寞和清冷。

或许就如同宋宁默所说,习惯喧阄和热闹,只需要须臾,而习惯寂寞,却要很久很久。

她已经越来越不习惯一个人了。

知道宋宁默一切安好,叶子衿已经颇感安慰,只是也不出门,日日只窝在家里逗弄宋谨明,看着这孩子越来越肖似宋宁默的容颜,偶尔也觉得十分欣慰。垂下眼,剥了一粒粒紫葡萄,下意识的往嘴里塞。

就见木莲领着莫妈妈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小姐,夫人接您回去住几日呢!”叶子衿一愣,随即会意,怕是连叶夫人也担忧自己一个人会不习惯,特地接自己回去排解排解。不过,也的确有些无聊得紧,也就应下了。

这次回去又与往日不同,她离开几日,这府里就没有了主心骨,叶子衿特地命紫苏留下来帮衬帮衬,这才带着乳娘和丫鬟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国公府。见着她回来,叶夫人也自然是欢喜不已。

只是才寒暄了几句,叶夫人便犹豫着问:“你要不要去见见子佩?”

早几年叶子佩虽独自一人住在那偏僻的院子里,可也还有些精神头,虽说整日仍旧是疯疯癫癫的,但不至于认不得人。只是后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亦或者是装疯卖傻这么几年,当真是入戏太深,再也出不来。

先是连叶夫人也不记得,再就是稚嫩的如同五六岁的小童一般,只记得从前小时候的旧事,成日里念叨着死去的国公爷。偶然有一次叶子辰途经此处,听见她嘴里嘟哝着大逆不道之言,又是可悲又是恼怒,自此以后就再也不曾踏过此地。

叶子佩的病却越发严重了,国公爷见着不好,也曾经请和尚道士进府来驱邪,只是到底没有什么用处。后来倒是消停了,只是整日整日就那样呆呆的坐在一处,出神的望着窗外,从白天到黑夜,目光混沌,就这样耗过一日。

叶弈佩的身子就这样一天天败坏了下去,就如同那些清晨的玫瑰,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宁王已经另觅了新的王妃,对方是知府家的小女儿,进门一年以后就给宁王添了一个大白胖子。叶夫人闻说此事,有好一阵子都心里不大痛快,叶子衿也只得百般宽慰。

此刻听着叶子衿骤然提起此事,心里一惊,“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生(五)

“大夫说,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叶夫人眉宇间都是郁结之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落到如今这样的田地,虽说是咎由自取,只是…”对于母亲来说,无论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都是她的女儿吧。

“你要不要去见见她?”叶夫人似乎能窥知她心中的想法,“她现在已经不认得人了,也不会怎样闹了,即便是想闹,怕也没有那个精神头了。”叶子衿叹了口气,心里有片刻的踟蹰。只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心意,“我就不去了,就带着谨明在府上逛一逛吧。”

叶夫人没有勉强她,只是黯然点头,“也好。”叶子衿垂下头,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的抖。她不知她和叶子佩,到底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幼年时固然是差别待遇,但那时也不曾闹僵过。

或许叶子佩从那时起,便有着俯视她的想法,那是上位者的骄傲。也不得不说,如今变成这样,和当初国公爷的纵容和怂恿,不无关系,不过更多的问题,却出在她本人身上。处处想要压她一头,事事都想着抢先,到最后一切破灭,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没有谁能顺风顺水一辈子,也无人能保证自己这一世都是花团锦簇,不会有落魄的时候,风水轮流转,今日尚在呼风唤雨,明日说不定就是饥寒交迫。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知道即便是有朝一日落魄了,也有一条路可以走,不至于无法生存。

叶子衿心中唯有叹息,却不想再去见她。

倒不是怕她伤着自己,事实上到现在,怕也是没有那个力气了。叶子衿只是不想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叶子佩一世要强,若是知道曾经最想踩在脚下的那个人看见自己如斯模样,怕死也不能瞑目吧。

死者为大·这也算得上是叶子衿对她最后的悲悯和仁慈。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相干了。

“这是武夷山新出的茶,你尝尝。”叶夫人见着她神色抑郁,努了努嘴,也只捡了旁的话来说,“我听说这些日子·不时有宫里的人到你府上?”“嗯。”叶子衿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皇上派了公公送一些时令水果来。

叶夫人眼中有了一闪而过的笑意,“看样子,宁默是真得圣上倚重。”提及此事,叶子衿眼中一黯,欲言又止。叶夫人见着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问道:“怎么?你可是在担心他?”说着,放下了茶盏,“宁默这孩子·谨慎小心,总不会出事的,更何况,他也不会真真和人厮杀…”

叶夫人和叶子衿理解的显然不同,在叶夫人的观念里·将领都是坐在营帐里,运筹帷幄,不会真正上战场动刀动枪,和人对垒。只是,叶子衿对于宋宁默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他那样的人,怕是事事都会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头·正因为这样·叶子衿才无比担心。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会因为他是晋王府的世子爷,皇上最器重的臣子而手下留情。而且,这还是他头一回上战场,军中也不知有多少人不服,这其中,必然会有一段漫长的磨合期。宋宁默必然要让那些人看见他的魄力,才能服众。

一位优秀的将军,抵得上百万大军。宋宁默想要凝聚军心,想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想到此处,叶子衿便觉得太阳穴都在疼痛。莫语是那样的境况,也不知叶夫人是否听闻了只言片语。不过现在就她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还不知会伤神到怎样的地步。

更何况,叶子佩如今又只有几天的活头了,叶夫人想必也是十分伤心的。叶子衿想了想,到底是将莫语之事咽了下去。顺着叶夫人的话颔首,“您说的是,是我多心了。”叶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背,悠然叹息,“男子汉大丈夫,能够建功立业,也是天大的好事。”

叶子衿唯有点头。

母女二人没有寒暄多久,便听闻丫鬟来报,说二夫人来了。

叶子衿对于二夫人的到来并不觉得奇怪,听说叶子融的婚事,还是没有下落。叶子佩要是出个什么好歹,叶子融这又得耽误上一年。一年拖一年,到时候可就真成了老姑娘了。

不过有叶夫人在前头,她也无需费心太多。横竖不管怎样,都有叶夫人挡着呢。如今国公爷不大插手内宅之事,偶尔问起,也对叶夫人的话言听计从,叶子衿对于自己的母亲,还是十分信赖的。

“二小姐回来了!”二夫人面上堆满了笑,亲自撩帘进来,“怎么不见去我那里坐坐?”叶子衿这才放下了茶盏,慢悠悠的从榻上起身,不动声色的道:“适才回来,有些乏了,正想歇会呢。”

“啊呀,二小姐如今是大忙人。”二夫人笑眯眯的说道:“这燕京城谁不知道,皇上有什么赏赐,总是去了二小姐府上。”说着,掩袖而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叶子衿也不过淡淡笑了笑,又端起了茶盏。

“这早晚的,天正热着,怎么这时候来?”叶夫人半垂着眼,声音里透着几许清冷。

“听闻二小姐回来了,这不惦记着,就过来看看。”二夫人笑着打量了她好几眼,“如今是越长越好看了,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也多了几分慈母的端庄大方,二姑爷见了,定然是欢喜的······”

叶夫人听着她越说越不成个样子,忙将话岔开了:“好几日不见二叔了,可是又出去了?”“和朋友出去了。”二夫人神色一僵,欲盖弥彰的笑道:“那些朋友们呀,也真真是热情,一日两日的,都约着他出去呢!”

叶夫人淡淡笑了笑,不说话了。二夫人滴溜溜的目光落在她母女二人身上,干咳了一声,“二小姐如今是到了好处去了,只是可怜我们三小姐,到现在也还没有个着落,这转眼就要十七岁了······”

总算是说出此行的真心话了。

叶子衿不欲插手,捂着茶盏,没有做声。叶夫人就嗔道:“若不是你千挑万选的,哪至于拖到现在!就说前一阵子那知县家的嫡长子,虽说那地方是远了些,可我看着那孩子倒是挺不错的。”

二夫人讪讪然笑了,“话虽如此说,只是我只有子融这么一个女儿,事事必以她为先,一想着隔着千里,就不大乐意。”茶盖刮着杯沿,发出低低的响声。二夫人便转向叶子衿,漫不经心的说道:“若是二小姐知道什么好人家,给我们子融看看也好呀!”

“二婶是知道的,二姑爷出门,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只回过娘家一趟。”叶子衿苦笑道:“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同人往来了!”二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话虽如此说,只是二小姐认识的人,怕也是不少吧!”

“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叶子衿叹了一口气,“更何况三年孝期,近一年又怀着谨明,真真是没有什么知交。”“你大嫂正盼着你呢,快去瞧瞧!”叶夫人扬扬手腕,“到时候回来用膳。”叶子衿正巴不得这一声,闻言立刻就行礼退下。

二夫人见着,脸色一沉,她知道自己这一趟,算是白走了。

叶子衿也有心叫黄氏看看孩子,吩咐乳娘抱着宋谨明到了黄氏处。

才进门没多久,就见黄氏三岁的儿子瞪大了眼,稀奇的看着襁褓里的婴儿。

“这俩兄弟,倒是玩到一处去了。”黄氏看着两个孩子,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不愧是姑表兄弟,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呢,就这样默契!”叶子衿微微一笑,眼见着那个大的正捏着小的的手,嘴角高高上扬,“日后也有了玩伴了。”

黄氏微微颔首,挥挥手命乳娘们抱着孩子下去,凑近了一步,“子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嗯。”叶子衿淡淡应了一声,不曾抬头,“娘都和我说了,没想到病得这样重。”黄氏唏嘘了一声,“从去年开始就不大对劲了,也是心中执念太重的缘故······”

“谁能想到呢,当初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叶子衿随口应了几句,将话头岔开:“方才二婶去找我了,看那意思,似乎是想让我出面帮子融说亲。”明显不想就着叶子佩的事情多说下去。

黄氏何等机灵人,也就顺势而下,“哎呀,你可千万别应承,二婶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叶子衿扑哧一声笑道:“我也是这样想,说了几句也就糊弄过去了。”“子融也十六了,着实不小了。”黄氏撇撇嘴,“若不是二婶这样,早在前几年就该有信了,何至于拖到如今!”

“姐妹嫁得好,自然也是我们的福气。”叶子衿叹息了一声,“只是这一应承,到头来里外不是人,也阄心。”黄氏携了她的手,打趣道:“我们子衿如今是越来越有世子夫人的风度了。”

叶子ˉ呸了一声,却听见外头猛的传来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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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此生(六)

“怎么了?”自有了宋谨明以后,叶子衿对于孩子的哭声-敏感。细细一听,似乎是宋谨明的声音,不由心头一紧。黄氏忙吩咐小丫鬟:“出去看看怎么回事。”那小丫头应了一声,撩帘出去了。

叶子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推开窗子,望向院子。只是满目都是郁郁葱葱的绿叶,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无奈,只得转身坐下,一抬眼,就见黄氏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脸上一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道:“这孩子平素也不大爱哭,这一哭,就有点叫人心慌了。”

黄氏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微微颔首,“当初思凌几个月的时候,哭个不停,好容易才过来了,现在也是皮的了不得,偏偏你大哥还宠着,说男孩子就该如此,也不知哪来的歪理,还一道一道的。”

叶子衿不由失笑,“大哥就是这样的性子。”说到这里,四下里扫了扫屋子一眼,“说起来,怎么不见大哥?”“还能怎样,出去了呗!”黄氏漫不经心的垂下眼,叹了口气,“或许外头世界当真是繁华,成日里不落家…”

“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叶子衿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打趣国公爷,“父亲就爱出去会友,三五天的,总要出去一遭,好些日子都不见人影,大哥这是随了父亲了。”黄氏是做媳妇的,却是不好多说什么,刚抿了一口茶,就见方才那小丫头探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