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氏要见自己,桑婉便拍拍衣襟起身,抓了一大把的瓜子糖给来人,问来人道:“可是有客人来访?”

来人忙接过谢了,陪笑道:“不是,是庄家的人递了封帖子似乎是请大夫人赴宴,大夫人便叫奴婢来请大奶奶过去。”

“我知道了!”桑婉一笑点头,“我换身衣裳就来!”

王氏喜欢看人打扮得光鲜体面,这家常的松花色素衫有些太素净,还是换一身的好。

桑婉便朝时二奶奶看过去,时二奶奶忙笑道:“既是大伯母有请,大嫂您忙去。我在这儿看几个丫头描完这两幅花草便回去!”

虽说主人不在,客人就该识趣告辞。可是时二奶奶实在不想回去趟那摊子浑水,起码得躲过时二夫人盛怒再回去,便涎着脸说道。

她既这么说了桑婉也不便明着赶人,便笑着请她随意,见红叶等早招呼那来传话的丫头旁边坐小杌子上喝茶吃零食低声说笑,便唤了柳芽入内更衣。

不一会,桑婉换了一套樱草四君子纹样撒花水红缎面对襟窄袖褙子、桃红印花长裙出来,发髻也稍稍修饰过,簪着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凝脂般的皓腕上套着水头极好绿汪汪的翡翠镯子,唤了李嬷嬷,并两个小丫鬟跟着,叫上那领路的丫鬟一道去了。

王氏今日特别的热情,见了她眉开眼笑的,以至于桑婉暗暗称奇、狐疑不止。

三日后赴宴庄家之事桑婉自然没法说不,含笑柔声点头,索性笑着虚心请教:“不怕娘笑话,媳妇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不知该如何着装打扮,还请娘您指点一二呢!”

王氏听她这么说十分高兴,遂笑道:“别担心!我已想到这个了,等晚一点儿咱们绣衣坊最好的裁缝便会上门,有两三日的时间足够赶制出最时新的衣裳了!还有配套的首饰,绣衣坊的女掌柜也会帮着配好,到时得了我叫人给你送过去便是!”

桑婉放了心,忙笑着道:“那再好不过!还是娘想得周全细致,媳妇自愧不如!”

王氏笑着摆摆手,又道:“我们时家有的是钱,这不值什么!婉娘啊,娘可是听说庄夫人那七弯八拐的外甥女可是个才女呢!到时候婉娘你可得给娘争口气,把那女人比下去!叫大伙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才女!”

压力好大!桑婉暗暗叫苦,虽她自认博览群书,可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对方既然有才女的名声可见并非闲闲之辈。不说别的,以庄夫人同自家婆婆斗得不亦乐乎的热乎劲儿,若非那女子没有真才实学,庄夫人也断断不会炫耀、不会设宴下帖子!

第51章 暗讽与反击

可是桑婉素知王氏既好哄又喜怒无常的性子,心里虽为难,面上却半点儿迟疑也不敢有,闻言点点头道:“娘放心,婉娘不会给娘丢脸!”

王氏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你们家可是,娘相信你肯定不会输给人家的!婉娘啊,这不光是娘的脸面,也是你的脸面。到时候青州城里不少的上流贵妇小姐们都会到场,见识了你的真才实学,看谁还敢小看你!”

“是,娘!”桑婉心一紧,顿时有点紧张。

“嗯,”王氏笑眯眯点头:“你明白就好!回去吧!这几日不必过来请安了,想看什么书尽管说一声,府里没有的便让大管家差人买去!”

桑婉闻言哭笑不得差点扶额,做学问岂是一朝一夕可至之事?不过婆婆既然发话了,这两三少不得要做做样子了。便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起身离去。

原本这样的宴会顾芳姿必定随行的,可被顾金那么一闹,闹得王氏不由得有点心虚起来,且也怕到时候庄夫人嘴臭,故意挑拨桑婉、顾芳姿,便索性同顾芳姿说了,让她留在府中。

顾芳姿理所当然把这看做在姨妈面前失宠的预警信号,虽是乖巧大度的理解答应了,心里却难免忿忿,既怨恨有个不靠谱的爹非但万事不能替自己做主,反倒时时添麻烦,又小有埋怨王氏偏心眼。

想着想着,顾芳姿突然觉得,自己有个爹,反倒不如父母双亡的桑婉!她好歹有个靠谱的哥哥,自己是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不禁更加伤心,暗暗的洒了许多泪。

临赴宴前一晚,姜嬷嬷亲自将新衣裳和配套的首饰送到宁园给桑婉。

米白立领对眉中衣,浅金桃红二色鸡心领绣小朵芙蓉花对襟褙子,领口处佩着梅花形羊脂白玉领口,花心是一颗光润柔亮的鸽血红宝石;秋香色五彩花卉纹样烟纱百褶裙,细如发丝的金丝银线细细勾织镶边,宫绦、环佩、香囊无一不精。

碧玉菱花双合长簪、碧玉点珠桃花钗,缀着细如丝的串串流苏,末端缀着拇指大的石榴红滴珠,挑心、掩鬓色色齐全,一整套精心打制的首饰以上等的翡翠为主,配以錾金、珍珠、宝石,流光溢彩,雍容华贵。

绣衣坊的大裁缝和大掌柜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套衣裳和首饰将桑婉的容貌气质很好的烘托了出来,华贵而不庸俗,富丽中透着婉约淡雅。

柳芽等将衣裳首饰排开,众人见了无不惊赞,桑婉也很喜欢,忙笑着向姜嬷嬷谢了又谢。

姜嬷嬷半有意半无意的笑道:“大夫人说,大奶奶尽管穿戴了便是!时家迟早是大奶奶当家,好东西多着呢!”又挑起一对镶金翡翠滴珠坠子向桑婉笑道:“这么圆润通透、水头这么好的翡翠可不多见,别说青州,满江南也寻不出第二对来,这一对坠子可是大夫人压箱底的宝贝呢!那么疼大小姐,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大夫人也没舍得给呢!”

桑婉看那坠子,大如拇指,圆润可爱,绿莹莹的如同一汪春水没有丝毫杂质,比自己那对已属上等的翡翠镯子更加盈翠通透许多,便知姜嬷嬷说的是实话。

于是笑道:“婉娘何德何能,得娘如此厚待,唯有加倍孝顺她老人家!请嬷嬷转告娘,这么贵重的礼物婉娘受之有愧,等赴宴回来后,婉娘再还给娘!”

姜嬷嬷暗赞:大奶奶真会说话!分明不敢收大夫人的宝贝,却说得甚是有理有据,大夫人便是收回去也不会失了面子落个“小气”。

姜嬷嬷忙笑道:“大奶奶快别这么说!大夫人可是特意嘱咐过老奴的,这些首饰都是给大奶奶的,赴宴回来后大奶奶好好收起来便是!”

桑婉微怔,顿时感到压力更大。婆婆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可见这场宴会上自己只能赢不能输啊,不然——

“那桑婉谢谢娘!天不早了,嬷嬷请回吧!等赴宴回来再说了!”桑婉笑道。

如果宴会上搞砸了,她当然也没脸面要这些首饰。

风嬷嬷度忖其意,便也笑着去了。

次日一早,桑婉郑重穿戴整齐,再三检查无误,便带着李嬷嬷、柳芽并两名小丫头过去王氏那里。

王氏已经等着,见了桑婉眼睛一亮,端详一番频频点头,笑着道:“我家婉娘果然标致!你们瞧瞧,这模样气度满青州找得出来第二个不?”

众人都笑道:“不光模样气度,这身穿戴打扮满青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王氏大悦,命人将那珍藏的天水碧帕子拿了来,换下了桑婉手中的水红丝帕。

桑婉笑着接过道谢,突然想到了人形木偶。

她比木偶还不如,木偶可以不用思想,她今日可是去打硬仗的。

婆媳俩光鲜亮丽的出府,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乘车赶往城南的庄家大院。

庄家也是青州数得上的富贵人家,屋宇装饰排场自不必说了。这日庄夫人在花园里的雨花阁设宴。卷棚长形的精巧阁楼坐落一片姹紫嫣红、扶疏花木之间,一面临水,水边搭建着戏台。阁中设宴作乐时,即可欣赏如画美景,又有临水清音随风徐来,不可谓不花了巧妙心思。

桑婉和王氏到的时候,庄家花园中已经来了不少的贵妇人和小姐们了,但见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环佩清泠、说笑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优雅的花香粉香,好不热闹。

“哟,时家姐姐来了!”庄夫人笑款款的上前招呼,见了桑婉眼睛一亮,不由携着桑婉的手细细打量,口内笑道:“这是婉娘吧?呵呵,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么一打扮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说着又向众人笑着道:“你们瞧瞧时家姐姐这新媳妇标致不标致?乍一看不比那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差!”

众人都爱看热闹的,且要说不嫉妒时家那是不可能,有了这个机会哪儿不凑趣?纷纷笑着说“果然不错!”。

王氏气得脸色微变,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上不来下下不去,想要抢白庄夫人却急得没话说只能干瞪眼。

桑婉柔柔一笑,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抽回,向众人微微屈膝福了一礼,扶着王氏腼腆一笑,向庄夫人道:“夫人谬赞婉娘愧不敢当!桑家耕读之家,不比夫人家富贵。承蒙老太爷厚爱,婆婆做主,婉娘幸得入时家门户,实乃婉娘福气。婆婆仁慈,待婉娘如同亲生闺女一般,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婉娘其实真心受之有愧!唯有更加用心侍奉、孝顺婆婆,方能报答婆婆厚爱之万一!”

一番话不但解了自己的围,更将王氏好好的夸赞了一番。

王氏喜得心花怒放,郁气一扫而空,轻轻拍了拍桑婉的手,傲然笑道:“进了我们时家的门便是时家的人,时家的也是你的!婉娘你知书达理又贤淑孝顺,气质气度本就高于常人,也难怪庄家妹子要大惊小怪了!”说毕呵呵笑了起来。

众人一想也是,不管桑婉从前如何,如今她可是时家的嫡长媳,时家的一切可不就是她的?这门长辈定下的亲事可谓是板上钉钉,只要不犯大忌,时家绝无休妻的可能!将来大家伙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好好的得罪她做什么?倒不如趁机主动搞好关系,还能博得一份人情!

于是纷纷赶上来说笑着将事情糊弄过去,大大的夸赞起来。

庄夫人好生无趣,便也一笑收口,招呼众人入阁落座。

贵夫人们聚会少不得先用饭,然后才赏花听戏作乐。

一时宴席排开,众夫人小姐们落座,王氏作为青州首富之家女眷,理所当然坐了主桌,便将桑婉一一介绍给在座的各位夫人。青州知州夫人李夫人及小姐、夏记钱庄老板的夫人夏夫人极其媳妇、大地主李家家主的夫人小姐以及庄夫人的娘家嫂子姜氏、姜氏的外甥女唐玉贞——也就是庄夫人口中的才女等等。

桑婉下意识偷眼细看了唐玉贞几眼,年纪跟自己差不多,鹅蛋脸,削肩膀,肌肤白腻,五官清媚,穿一身松花色的绣花衣裙,婉约不俗,矜持有度,书卷气甚浓,想来果然是个饱读诗书的。

敏锐的察觉到桑婉的目光,唐玉贞柳眉轻抬朝她友好一笑,桑婉一滞有些不大好意思,便也回以一笑。

唐玉贞的笑容矜持清贵中带着涵养大度,无形中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却又恬和平静的姿态,若非真才实学,何来如此甚高的自视?

桑婉心里有些忐忑起来,只盼着庄夫人会改了性子不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显然连她自己也信有这个可能。

饭桌上佳肴丰盛,奢华讲究自不必说,众夫人小姐们平素挑剔惯了的,也不由赞不绝口。独桑婉食不知味,只顾寻思着等会即将发生的事。

用过饭后,丫鬟仆役们将饭桌抬了出去,焚起名香,斟上清茶,众夫人小姐们漱了口之后便坐在厅中品茗闲话说笑。

第52章 比

不多会,庄夫人便请众人至园中赏花。五月当初,园中正是百花齐放的盛景,远远近近一片锦绣灿烂,馨香醉人随风而来,蜂飞蝶绕好不热闹。庄家多名花,色色艳丽妖娆,流连其中,赏心悦目,众人说说笑笑,兴致十分之好。

一时游览已毕,庄夫人便笑着请众人重新落座。

早有丫鬟仆婢在高大的紫槐树下设了座椅高几,茶水瓜果点心各式精巧俱全,一旁高低错落的摆放着各色用青花瓷盆培育的花卉。

落座小憩,一边赏景品茗,一边闲话说笑,最是惬意不过。

当然,就此让各家小姐们斗一回诗画琴书,也是不错。

自来开始,庄夫人便将唐玉贞带在身边,逢人便笑着介绍夸赞,众人心知肚明庄夫人八成是看上了这位唐小姐想娶回家做儿媳妇故此显摆了。再瞟两眼时家的儿媳妇。坐下之后,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会意一笑。

几句话过果然见听得庄夫人笑道:“名花当头没有好诗怎么行?我们这些老婆子就算了,小姐们哪一个不是诗书满腹、博学多才的,得做几首好诗助助兴才行!好教这满园名花也增几分颜色!各位小姐可不能拒绝哦!姐妹们以为如何?”

众夫人们皆称好。谁家做娘的都想把闺女或者儿媳妇拿出来比试一番压倒旁人,自认自家闺女也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的,还能一开场便认输不成!

庄夫人便又笑道:“我还有个提议。园中名花众多,若叫小姐们尽数做来也无趣,不如捡十来种名花制了花签,每人做一二首如何?当然了,婉娘可是出自的才女,得每一样各做一首才行!婉娘,你看可使得?”

说着又笑:“我可不是故意刁难你,实实是想借机让大家伙都长长见识,也好知晓与我们这些俗人家的女儿有何不同!”

王氏闻言不动声色,偏头看向桑婉。

桑婉却是心头一松。光是泛泛作诗,这却难不倒她。再说了,在座的夫人们虽不至于目不识丁,学问也有限,只要做出来便可,至于好与不好,却不必太在意。

而且,庄夫人既然说了出来,她若拒绝王氏不恼也必定不快。

桑婉朝王氏微微颔首,示意放心。

王氏脊梁挺了挺,笑道:“庄家妹子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吧!婉娘做得不好你们可别见笑!”又似笑非笑道:“光婉娘一个做这么多有点说不过去,不如请唐小姐一起也有个伴,如何?”

唐玉贞款款起身,朝众人微微一福,笑得矜持而含蓄,“既如此,玉贞恭敬不如从命!”竟是一口爽快应了下来。

“好,好!唐小姐真是个爽快人!”庄夫人巴不得如此,笑眯眯的拍手赞道。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同时也很好奇到底谁输谁赢,便都笑着说好。

于是庄夫人朝身边大丫环说了句什么,那丫鬟领命而去,立时便有仆妇抬了数张长案上来,上边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又有一人捧了个青花笔筒,里边安置着十二支花签。

庄夫人又命人捧着个托盘上来,盘中放着一个半尺见方的锦盒,庄夫人打开锦盒,将里边的东西拿在手中向众人示意,微笑道:“这是西洋来的香水儿,说是价比黄金也不为过。权且做今日的彩头吧!谁做的好,这瓶香水便送给谁!”

只见那瓶子约三寸来长,整个由西洋玻璃制成,金丝螺旋宝塔盖,顶上垂下金丝,末端吊着一颗樱桃大的红珊瑚石。在阳光下灿烂异常,十分美丽。

众人赞叹不已,纷纷笑夸庄夫人好大手笔!

且不论那有钱也难买到的西洋香水,便是这样一个制作精美的玻璃瓶儿也极罕见,上头那一颗珊瑚石用来镶嵌戒指至少能值上千两银子。

“这有什么!”庄夫人笑道:“这样精致的好东西正该小姐们用才合适,我们老婆子了,搁手中不过暴殄天物罢了!”

众人便都笑,纷纷说这种话也只有家大业大的庄夫人说罢了。

王氏的心下意识紧了紧,庄夫人连这么稀罕的西洋香水都舍得拿出来做彩头,可见是志在必得了,但愿婉娘能够争气!

众小姐们便嬉笑着上前取了花签,一个个在长案前开始冥思苦想了起来,不时同身旁人低声讨论玩笑两句。

唯独桑婉和唐玉贞没有抽签,众夫人们正纳闷着,只听得庄夫人笑道:“素闻花中有十二师、十二友、十二婢之说,刚才各位小姐们抽取的花签便是这花中十二师,婉娘,唐小姐,你们就以这十二师为题做来吧!”

“是,夫人!”唐玉贞与桑婉相视一眼,颔首微笑。

众夫人们却是窃窃私语起来,大多从未听过这十二师、十二友的说话,甚觉新鲜有趣,便纷纷笑着打听起来。

个别的不由朝桑婉看去,幸灾乐祸的想道:若是婉娘连十二师是什么都不知晓,那可真是笑话了!

唐玉贞在庄家做客,显而易见有可以作弊的嫌疑,王氏暗叫一声糟糕,没想到庄夫人这么刁钻,忙朝桑婉看去,却见桑婉神色依旧淡然,才稍稍放心。

唐玉贞也知众人定会说她作弊,因此正暗暗打量着桑婉,桑婉不落笔她绝对不先落。否则,众人越发要说她提前准备了。

所谓的花中十二师,指的是牡丹、兰花、梅花、菊花、桂花、莲花、芍药、海棠、水仙、腊梅、杜鹃、玉兰十二种名花,或古色古香,或国色天香,当其盛开之时,态浓意远,骨重香严,虽系观赏,赞而有之,却令人不敢亵玩,每觉肃然起敬,情不自禁事之以师,因此叫做“十二师”。

此十二品花卉乃诗林所常现,古往今来文人们老生常谈做惯了的,料想对唐玉贞来说亦不为难事,若想胜出一筹,唯有在“快”字上做文章,以及手里的一笔好字!

桑婉思及已定,便展开雪浪宣纸,用白玉镇纸压住,执起狼毫,饱蘸浓墨,抬袖挥洒起来。

唐玉贞见状,微微一笑,亦优雅执笔,开始着落。

二人皆下笔如飞,显然心中在打着同样的主意,此时已有几位小姐得了,回了座位上言笑盈盈同瞧她二人竞争。

二人几乎一前一后同时搁笔停止,庄夫人见状便笑道:“两位真是才思敏捷,却不知谁更胜一筹了!”于是便命丫鬟收了众人同看。

只见庄夫人又瞅着桑婉笑道:“整日听你婆婆夸你是个出众的,今儿一试果然令人意外呢!”言外之意对于唐玉贞挥毫自如、信步闲庭她是信心满满半分也不意外。

“夫人过奖了。”桑婉微微一笑。

王氏却听不得这话,冷哼一声道:“我家婉娘向来极好,行事低调,庄夫人不知也不足为奇了!”

庄夫人一笑不语,与众人同看诗词。

连同七八位小姐,共几十首诗,众夫人果然只看个热闹而已,看一首赞一首,若论高低一时还真分不出来。

有那性情平和奉行中庸的便两边都夸,皆笑称好;有同庄夫人交好或嫉妒时家的便一力捧着唐玉贞,也有那喜爱桑婉性情、存心卖好给时家的便又夸赞桑婉。一时不分伯仲。

可即便众人心思不同、目的各异,却无不对桑婉刮目相看,去了轻视之心。先均觉桑家攀上时家这门亲事是占了大便宜、高攀了,此时却觉桑家姑娘果然有些过人之处,那些家有待嫁闺女原先将时凤举暗暗选中为女婿人选的夫人们也服气了两分。

“李夫人饱读诗书,又最公正不过,不如我们听听李夫人如何说吧!”不知哪位夫人含笑说道。

李夫人乃青州李知州的夫人,由她评判最公正不过,众人便都笑称是,一齐看向她。

时家、庄家都是大户,与李知州的关系也同样亲密,李夫人一下子为了难,便笑道:“这叫人怎么说呢!我看两位做的都一样好!说来也巧,两人所做的菊花诗皆为其中佼佼,时少夫人的咏莲诗、唐小姐的咏梅诗相对来说稍落下乘。不过,时少夫人这一笔簪花小楷婉约娟秀、清丽脱俗,想来练了不少功夫吧?”

众人闻言对照着看二人的字迹,果然一下子便对比出来了,桑婉的字如行云流水工整细腻,每一张诗稿上的字体大小如一,给人的视觉感觉极好。反之唐玉贞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落笔忽轻忽重,有的地方墨渍未干,传来递去的时候墨汁流动,形成显眼的大黑点,看上去甚觉刺目。

众位小姐不由也笑道:“李夫人真是慧眼如炬,时少夫人的字果然极好!”

桑婉忙谦虚不已,心里却微微的有些发涩,这一笔字其实是前世独居偏院冷清度日聊以排遣韶光时练出来的!由今抚昔,格外令人惆怅,也更暗暗激起了她的斗志:这一世,她要改变一切!要一切都变得不再相同!

第53章 算盘

王氏自是高兴,笑眯眯的得意瞟了庄夫人一眼,庄夫人大为不服却也无可奈何,正欲说话却听得李夫人又笑道:“不过今儿就事论事,却是我扯远了,依我看,不如将二人各自最好、最欠人意的两首诗送去给府上的先生点评一番,各位以为如何?”

凡大家府上,总养有那么三两个饱读诗书的先生,李夫人如此提议将球又踢了出去,却是谁也不得罪。

王氏已经很满意了,至少时家娶了这么个媳妇不会再遭人言三道四,索性不如大方些,便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唐小姐远道而来也不容易,我看那香水就给唐小姐吧!”

一瓶西洋香水别人家当做千金难求的稀罕物儿,对时家来说想要一瓶却不是难事!王氏根本不放在心上。

王氏本是一片慨然大度好心,她却不知,她这句话令庄夫人和唐小姐感到了极大的侮辱,好像她们眼皮子这么浅争的是一瓶香水!

唐小姐吃了做远道而来客人的亏,心里虽恼羞之极,却不便说什么,忍着气眼眶都湿润了,庄夫人却冷笑道:“哎,那可不行!说好的事怎么能变?香水事小,要的就是个名至实归!”说着立刻命人将挑拣出来的四张诗稿命人送出去。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王氏也气了,没好气的说道。

众人见两人之间一下子火药味十足,忙笑着和稀泥寒暄过去。

庄夫人的娘家嫂子姜夫人也有些恼了,便言笑浅浅、不酸不凉的笑道:“要我说啊,时大少爷又不考科举,这些个诗啊词啊的身为当家奶奶会不会也不打紧!时家那么大的家业产业想必更需要一个贤内助吧?哦,我忘了,听说时夫人您的嫡亲外甥女顾小姐打小在时家长大,管事理家、甚至打点生意算账都是一把好手!怪道时家的正经大奶奶能悠悠闲闲的消遣诗书了,原来是有人分忧了!”

姜夫人一番话毕,顿时鸦雀无声。

顾芳姿与时凤举青梅竹马青州城这些大户人家无人不知,姜夫人这是明晃晃的挑拨和讽刺,一席话既讥讽了桑婉愚昧无知可悲可笑,也嘲讽了王夫人逢场作戏表里不一,明明更看重的是外甥女顾芳姿,却拿桑婉出来显摆!

这是王氏的心病,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却不知掩饰反而下意识失措的望向桑婉看她如何反应。

桑婉心中亦羞怒交加,说对婆婆没有怨怼那是不可能的,明明两家早有婚约,她却放任甚至是支持时凤举和顾芳姿那样交往!

可木已成舟,对于既定事实桑婉没有办法改变,更不能当面表现出来。见王氏反而望向自己,桑婉心里更是一阵羞窘尴尬,只想叫苦了。

“婆婆心善仁慈,将表妹从小收留府上这有何错?表妹感念恩情,加以回报,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吧?至于婉娘如何,与表妹又有何干系?姜夫人那番话倒叫人不解了!”桑婉语气依旧温柔,眉宇间却多了两分泠然,晶亮的双眸一眨不眨直视着姜夫人,不怒自威,正妻的气度凛然不可犯。

姜夫人为她气势所迫,竟然有点儿心虚,犹自强硬冷笑道:“你不解,不代表你婆婆也不解!”

王氏气得怒道:“我也不解!婉娘是我们时家的嫡长媳、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姜夫人挑拨这些话算什么意思?”

桑婉便笑道:“娘,我看姜夫人也是一番好意,担心媳妇不够贤良,当不起夫君的贤内助!她是为咱们时家操心呢!夫人尽管放心,婉娘不会让夫人担心的!时家首富的位置还长远着呢!管事理家、算账理财,婉娘不敢显弄,倒也略通!”

“哦?时大奶奶这双手除了写诗,难不成还会拨算盘?就是不知能否见识一二呢!”姜夫人见庄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由暗自恼怒。此时恨不得桑婉出个大丑、栽个大跟头,立刻打蛇上棍咄咄逼人的道。

“说的是!连算盘都不会拨,那还能是时家的媳妇吗!王姐姐你说对不对?”庄夫人也嗤的一笑。

王氏不说话,看向桑婉。

“那便请夫人取算盘来吧!桑婉献丑了!”桑婉毫不畏惧,微微一笑。

庄夫人压根不信她在桑家打过算盘,笑着点头说好,立刻命人去取,心中却暗自冷笑:且看你嘴硬到几时。

丫鬟不但取来了一把乌油油的算盘,还有一卷账册,陪笑道:“奴婢琢磨着这算盘是用来算账的,没有账本光拨算盘能拨出什么来呢?可巧这是上个月我们府上花园里报上来的账,前儿夫人已经算好了的,不如,请时大奶奶演练演练吧!”

“自作主张!多事!”庄夫人闻言瞪那丫鬟一眼,眼角却是朝桑婉斜飞,假笑道:“婉娘,你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桑婉眉头也不挑一下,接过账册和算盘坐下,将算盘摆正归零,将账册在左手边摊开。只见她一手翻动账册,一手五指如飞,似云中最灵巧的飞燕,拨动算盘珠子上下跳动如麻,噼啪清脆作响,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娴熟,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众人一时都看痴了,全场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双巧手。

庄夫人也愣住了,她和王氏不一样,王氏懒散,家中的事务都是管事娘子们和顾芳姿在操作,上头有外院大管家监督,而大管家直接由她儿子领导,她是个不管事的。可庄夫人却爱操心,大多交上来的账目非得亲自核实一番不可,见了桑婉这阵势,便知绝对是真功夫,做不得假!

“一共是三千六百七十二两八钱,不知可对?”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桑婉如飞的五指骤然而停,干脆利落,如珠玉落地。

那丫鬟看了一眼手中纸片,哑口无言,庄夫人却是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必看也知道这个数字没错。

“时大奶奶果然了不起!”庄夫人不禁叹息,下意识瞟了唐玉贞一眼,心里一片惆怅失落。

时凤举不比她的贤儿差,难道他的媳妇也要压自家儿子媳妇一头吗?

众夫人轰然叫起好来,赞不绝口,当家主母们少不得都会算几笔账,纵使自己不会拨弄算盘,也见过身边心腹婆子媳妇们拨,可是从来没有人拨得像桑婉那么好看,说令人如痴如醉也不为过!

王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她也不知,桑婉竟有这份手段!将来时家交到她的手里,自己也可放心了!可见,老太爷的眼光,的确不是自己能比得上的啊!

众人见庄夫人和姜夫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忙又说笑热闹起来,到底是在庄家,总不能令东道主不自在了。

不远处的芙蓉花丛后,一位墨发高束、相貌清俊、穿着半新不旧家常青衫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没精打采的朝着这边的聚会张望。

这位年轻男子正是庄家老爷和夫人的独子庄维贤。

而且,站在这儿偷窥实非他的本意,是他娘庄夫人强烈要求威胁的。他娘对他的婚事赋予的热情从未消退过,反而有越战越勇的趋势,今日让他站在这里,便是让他观察唐小姐。

他知道,等宴会结束,他娘定会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问他唐小姐如何?喜不喜欢?满不满意?然后不等他回答,她自己便滔滔不绝的夸唐小姐,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庄维贤看了半响,也侧耳倾听夫人们评判诗歌时念的几句,不觉细细品味点了几下头,内有几首听起来倒不错,只是他也没注意是唐小姐所做还是时大奶奶所做。下意识的,他宁愿相信是时大奶奶所做,谁叫他娘一个劲的要把唐小姐往他身边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