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来!”鸳鸯上前扶着桑婉躺下,一手扶着她,一手扯了扯枕头放好,纯熟的动作中带着几分大家的做派和优雅,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丫鬟。

桑婉点点头,还没躺下,腹中不争气的发出一串咕咕声,桑婉面上一红,有些尴尬。

鸳鸯却是轻柔一笑,说道:“都怪奴婢疏忽,竟忘了这事儿了!姑娘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想必腹中早就饿了吧,奴婢这就叫人给姑娘熬些细粥来!”

“一天一夜!”桑婉吃了一惊,她还以为这就是出事的当晚。

一天一夜,足够一艘大船行驶出很远很远的距离了,桑婉的心慢慢的凉了下来。

“是啊,”鸳鸯笑道:“我们是昨日天快黑的时候救下姑娘的,也是姑娘福大命大,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当时好巧不巧我们夫人嫌船舱中太闷,便在甲板上吹吹风,恰好便看到姑娘在河水中半浮半沉,手中紧紧抱着一块木板!不然啊,天色一黑下来,那可真是什么都看不见啦!”

“赵夫人的救命之恩,婉娘自是感激!”桑婉笑了笑。

“怪道夫人说这是同姑娘的缘分呢!”鸳鸯抿唇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夫人对哪位姑娘这么好呢!姑娘您真是投了我们夫人的缘了!您稍后,奴婢这就吩咐给姑娘拿吃食去!”

鸳鸯似乎猛然发觉自己的话似乎有点儿太多了,便一笑打住,施礼退了出去。

桑婉轻轻一笑,往身子往后靠了靠,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柳芽她们究竟怎么样了!若她们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心中岂能过意的去?她不禁双手合十,低低念起佛来。又想到也许在他人眼中,自己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桑婉一时有些茫然,不知府上众人知晓自己出事,会是什么反应?还有时凤举——

想到他,桑婉的心骤然一痛。

不一会儿鸳鸯重新进来,手中端着漱口水,身后一个小丫头端着铜盆,盆沿搭着洁白的毛巾。

“奴婢伺候姑娘梳洗!”鸳鸯示意那小丫头将盆子搁在一旁,向桑婉笑道。

桑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中衣,终是忍不住笑道:“不知可有干净的衣裳,能否——”

她话未说完,鸳鸯忙一敲脑门陪笑道:“都是奴婢粗心,竟连这个都没想到!姑娘您稍候,奴婢这就给您拿衣裳去!”说着忙打起帘子出去了。

不一会儿鸳鸯捧了一套桃红色的衣裳进来,将衣裳轻轻搁在一旁,展开一件鹅黄绣白玉兰的阔袖披袍为桑婉披上,微笑道:“姑娘且披着这个吧,您身上有伤不宜走动,就在床上用了东西便躺下休息吧!夫人说了,等到了前边的码头,再叫人为姑娘买几身好衣裳,姑娘且将就着些!”

只要身上有衣裳穿着就行,桑婉倒不介意许多,只趁机问了一句“这船是要开往哪里?”

鸳鸯见问有些奇怪的笑道:“当然是回京城了,我们夫人是京城中人!这次是回娘家探亲的!好说姑娘您可真是好运气,我们夫人好几年没回去啦,不想这么巧,今年回去返回时就碰上了您……”

鸳鸯在旁一个劲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桑婉勉强笑着应付了两句没好多问。她既装作失忆,问的太多未免令人疑心。

京城,还好,是京城!时凤举不正在京城吗?想到了他,桑婉悬着的心稍稍安定。

一时用了碗急死细粥,漱了口,桑婉便重新躺下休息。鸳鸯将香炉中的梅花香饼稍稍拨了拨,看那淡淡的轻烟袅袅升起,施了一礼便退了出气。

那厢,赵夫人与丁嬷嬷正在说着心里话。

赵夫人脸上满是笑容,眉头舒展,容光焕发,生生的增了几分颜色。许是她从前忧愁太甚,愁眉深锁,以至于这一刻丁嬷嬷看着她,顿时有种自己的主子获得了新生一般的欣慰。

“像,真是太像了!丁嬷嬷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赵夫人笑着,嘴角轻扬向丁嬷嬷说道。

“可不是呢!”丁嬷嬷亦笑叹道:“若非亲眼所见老奴也不敢相信,这位婉姑娘,竟这么像——夫人,这真是天意呀!”

“你说得对,天意,这真是天意!我儿有救了,我儿这回有救了!”赵夫人眼眶一红忍不住滴下泪来,她忙抬起帕子拭去。

“可是夫人,”丁嬷嬷担忧道:“话虽如此,可这婉姑娘到底不是从前那人,小侯爷万一不认——”

“哼!”一听丁嬷嬷提起以往,不知勾起了什么事儿,赵夫人顿时满脸的厌恶,恨恨说道:“那个贱婢,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勾引我的孩儿!赐死了她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这位婉姑娘同她容貌相似,那气质却不知高出那贱婢多少,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一定会喜欢婉姑娘的!”

“夫人您说的也有理!那贱婢怎能同婉姑娘相比。这婉姑娘一看就是好人家的闺女,叫人见了便心生亲近。”丁嬷嬷忙笑道。

“正是呢!我也是见了便觉喜欢她!”赵夫人一时眉开眼笑,心中畅快无比。

“可是,她到底来历不明,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丁嬷嬷蹙了蹙眉忽然又道。

赵夫人想了想,摇摇头道:“暂时还是算了!等她哪天想起来再说吧!”若想不起来,那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以自家武威侯夫人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儿子又是那般品貌出众,她一个姑娘家有何不肯的?至于她是什么样的人家,赵夫人并不十分在意,又何必去查?万一当真查出点什么不妥的来,岂不是自找麻烦?只要能救她的儿子,便是出身贫民百姓之家也没什么,总要比那个下贱的贱婢好上千倍百倍!

丁嬷嬷跟在赵夫人身边多年,略一想想便明白了赵夫人的意思,点点头道了声“是”。

“叫鸳鸯好好照顾那姑娘,吩咐下去,这船上所有人等对她都不可怠慢了!”赵夫人仰头叹了口气,又道:“还有多少天能到京城?让船工加快速度!”

能解救儿子心病的心药就在眼前,赵夫人是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是,夫人!”丁嬷嬷躬身退下,自去吩咐。

桑婉一介女子身子本就柔弱,在那船中先是受了那一番天大的惊吓,随后又落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清醒了过来,后遗症一下子就发作了起来,身子虚弱得不像样,脸色苍白,容颜憔悴,浑身无力,整日里清醒的时间少,昏睡的时间反倒占了大半。

好在赵夫人家财雄厚,带的随从都是能干细致之人,到了码头延医请药并不计价钱,七八日之后到了通州码头,桑婉脸色也回转了两分,勉强能够起身了。

这些日子里,赵夫人每日都要过来看她两回,细细的问候,关切不已。若说心中没有感激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赵夫人看她的目光中总有那么一点深深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含义,令她没来由的心中打起鼓来,对她自然而然也存了两分警惕。

“婉姑娘,快把这药喝了,还有好一会儿船才靠岸呢!等到府中就更不知何时了,别耽搁了姑娘服药!如今姑娘这药可不能随便断了!”鸳鸯含笑着端了药碗过来。

桑婉朝她笑笑,接过药碗,一口一口的饮了。

鸳鸯忙又伺候她漱了口,扶着她躺下:“姑娘且歇一会儿,等会儿船靠岸了奴婢再来请姑娘起身、伺候梳洗!夫人好些行李要搬运,时间尽够呢!”

第302章 母子

桑婉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便仍旧躺下。

不一会儿,倦意袭来,眼皮子越来越重,桑婉控制不住的一下子睡着了过去。

鸳鸯与丁嬷嬷进来,轻轻叫了几声“婉姑娘”摇了摇她,见她并无反应,便看向丁嬷嬷。丁嬷嬷点点头,吩咐道:“抬软轿来,小心着点,别把她弄醒了。一会儿上了马车,你小心伺候着!”

“是,嬷嬷放心!”鸳鸯躬身答应。

毫无知觉中,桑婉叫人弄上了马车,随后鸳鸯也上去了,而赵夫人和丁嬷嬷则上了另一辆。丁嬷嬷吩咐了什么,两辆马车便离开码头徐徐驶了离去,将搬运行李的一众人远远抛开。

马车行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渐渐的转入一片风景清幽的山峦之中,山上红叶似火,片片翻飞似蝶,在灿烂的秋阳下,其绚美直逼三月争艳的百花。

掀开车帘朝外凝去,赵夫人却只看到满山的萧瑟,轻轻的叹了口气,复又将车帘垂下。

不一会儿,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丁嬷嬷下了车,忙将赵夫人扶了下去。

赵夫人身子微微有些发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下意识整了整自己的衣饰发髻,向丁嬷嬷说道:“嬷嬷你快帮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妥?”

赵夫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既兴奋又难掩紧张。

丁嬷嬷见了不由心酸,忙陪笑道:“夫人这样很好,真的,并无不妥!”

多年前,赵夫人的丈夫武威侯因公殉职,留给她的只有这一根独苗,在这根独苗身上,她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一心盼着他出人头地。谁知,一个舞姬出身的贱婢生生的将他给毁了。赵夫人岂能容忍?趁着一次他不在府上命人将那舞姬活活打杀了。她原本以为,儿子同她闹一阵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谁知儿子却是动了真心,从此将她当做仇人一样的看待,她越想他做什么,他就偏偏不做。

三年前,更是一个人搬到了这西山别院,整整三年从未回过京城侯府一步,也没有见过她一面。她每每来了,都被拒之门外,连山庄的门也不曾踏入。

赵夫人听见丁嬷嬷这么说松了口气的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主仆二人上前敲门。

这处庄子平日里因是来的人特别少,丁嬷嬷敲了好一阵子,才听到有脚步声前来。

门吱呀一声沉闷打开,一名着褐色衣裳的老仆眨了眨眼睛,忙躬身行礼道:“夫人!”

赵夫人点点头,见那老仆面露为难之色微微一笑,并无进去的意思,只向他问道:“小侯爷可在?他还好吗?”

老仆见她没有进庄子的意思果然暗暗松了口气,忙恭声回道:“小侯爷在呢,夫人放心,小侯爷好着呢!奴才们用心伺候着,不敢怠慢!”

“他好就好!”赵夫人叹息一声,又道:“你去告诉他,我给他带来了一份礼物,他见了一定会喜欢的!他不喜欢我进去我便不进去,你叫他出来看一看,如果不看,他这辈子肯定会后悔的!去吧!就这么告诉他!”

老仆有些疑惑,不觉朝不远处的两辆马车望了一眼,忙点头道:“是,老奴这就去禀报小侯爷!”

老仆本想将门关上,想了想又放弃了,就这么大开着门洞回身离去。

赵夫人手中的帕子紧了紧,不安道:“嬷嬷,你说,他会出来吗?如果他不来,那可怎么办呢?”

丁嬷嬷忙道:“夫人别担心,小侯爷怎会不来呢?他若不来,咱们另想法子就是!”

赵夫人点点头,神情仍是不安。

小侯爷赵琦此刻正在花园中池畔看那鲜红金黄的锦鲤争食,目光有些发怔,似在看鱼,也似什么也没看,眼中找不到聚焦的东西。

这么多年了,他面上的表情始终只有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哪怕是笑着、发怒着,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平静得近乎冷漠,似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够引起他的关注了。

“小侯爷!”老仆奔跑过来,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躬身行礼。

赵琦的仍旧背着手,盯着因争食而毕博跳跃搅动得池水涟漪不断的鱼群,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小侯爷,老奴有要事禀报。”老仆只得提高了声音。

赵琦这才慢悠悠的转身,看向他,淡淡说道:“忠叔,忘了我的规矩吗?下去吧!什么事儿等我回去再说!”

要事?他这儿能有什么要事!

“小侯爷……”

“退下!”赵琦的声音依旧是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但忠叔知道他是恼怒了。

“是……”忠叔不敢坚持,恭恭敬敬的后退了几步,垂手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琦一转身准备离开,这才发现忠叔还站在这儿,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一边走一边道:“什么事说吧!”

“是,”忠叔忙快步跟上,说道:“小侯爷,夫人和丁嬷嬷来了——”

赵琦的脚步顿了顿,却只有一下,仍旧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眼角也没向忠叔瞟去,更不曾开口询问。

忠叔心中暗叹,忙继续道:“夫人没有进庄子,和丁嬷嬷一直在门口候着呢。夫人说,您不喜她进来她便不进来,她给您带来了一份礼物,说是您见了一定会喜欢,请您出去看一眼。夫人还说,您若是不去看一眼,必定会后悔终生!”

赵琦终于停下了脚步,看向忠叔,“她说我若不去看一眼,会后悔终生?”浅浅含笑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嘲讽。

“是,夫人她是这么说的!”忠叔点头。

赵琦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她的花样倒是越来越多了,以为这样就能骗我吗?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

“小侯爷,您何妨出去看一眼呢?不过几步路的事儿,难道小侯爷就不好奇吗?”忠叔忙道。

赵琦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还真有几分好奇,不知她又在闹什么花样!”说着,便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忠叔暗暗叹息,动了动唇想要劝解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忙快步跟上。

山庄门口,赵夫人和丁嬷嬷站在门楼檐下的阴影中静静的等候着,虽然已经等候了许久,主仆二人却看不出一丝的焦躁不安。

能够让她等,而不是叫人出来一口回绝,赵夫人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赵夫人一偏身回头,就看到那欣长的身影、熟悉的俊颜映入眼帘,她鼻子一酸,眼眶中也不觉涌上了泪水,怔怔的看着来人,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丁嬷嬷的胳膊,抓得丁嬷嬷生疼,却不置一言。

“琦儿……你——”

赵夫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琦不耐烦的打断:“礼物呢?不是说我不看一眼就会后悔终生吗?若是开玩笑,我也不同你计较,告辞了!”

赵琦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赵夫人忙眨了眨眼睛化去眼中的泪水,忙道:“就在后边那辆马车里,你可自己过去一看。看了便知,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赵琦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径直走向那辆马车。

他在马车旁站定,盯着那翠兰繁花的车帘,心里竟然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不觉轻轻抬手,将那车帘往旁边轻轻一拨,朝里望了一眼。

只一眼,赵琦犹如挨了重重一击,脚下一顿整个人彻底的僵住了!

只见那车中靠着后壁的榻上,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上盖着薄薄的绣花绒毯,乌油油的秀发散落在杏黄的绣花枕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可是那眉眼、那如玉般挺直的鼻梁,那小巧的唇,那脸颊,那整个五官,分明就是——

“绯儿!”赵琦喃喃的念着,突然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进去,将鸳鸯唬了一跳。

“小侯爷!”跪坐在榻前的鸳鸯忙向赵琦见礼。

赵琦却是瞧也不向她瞧一眼,上前去,坐在那榻上,怔怔的看着桑婉,那痴痴的目光中含着无限的眷恋和疼惜,还有失而复得的不敢置信和惊喜。

鸳鸯微微垂头,轻轻起身无声的退了出去。

赵琦颤抖着伸出手,欲抚摸桑婉的脸颊,却在几乎触碰到她的一刹那猛然缩了回去。

他硬生生令自己别开脸不去看她,仰头长长的舒了几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难道我是在做梦,是我在做梦吗?一定是,一定是梦!”他忽然又古怪的笑了起来,低低道:“是梦也好啊!如果梦里能见到她,这梦一辈子不醒来,我也是愿意的……”

“你不是在做梦!”赵琦一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赵夫人也上了马车。

赵夫人强按住心头天大的喜悦淡淡说道:“我这次回娘家省亲,恰好在河中救了她,她想必是遭遇了洪灾,很吃了些苦头!你看看她,身子还很虚弱,如果不尽早进京请太医医治的话,恐怕——”

赵琦心一紧,不耐烦打断她,“那还等什么?赶快回京!”

赵夫人一怔,继而心头一阵狂喜,忙点头道:“好!好!这就回京!这就回京!”说毕忙命车夫赶车。

丁嬷嬷见赵夫人在那车上是舍不得再下来了的,便交代鸳鸯上了赵夫人先前乘坐的那辆车,自己也上了后那辆。

第304章 赵琦

车声辘辘,很快就驶离了庄园,赵夫人看着儿子,唇畔是止都止不住的笑意。

赵琦压根没有瞧她一眼,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榻上脸色苍白的桑婉,专注而担忧。

“她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为什么还不醒来?”赵琦问道。

赵夫人一怔,忙回答道:“她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这些日子每日里大半时间都是昏睡的。这样也好,省得要忍受更多途中颠簸。你放心,她性命无碍,好好休养一阵子定会复原的。”

赵琦便不再说话,只是那么专注的看着桑婉。

桑婉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换了一个环境。这是一间十分宽阔明亮的房间,陈设布置得十分精致,如同千金小姐讲究的闺房。一色的嵌螺钿朱漆家具,所有帐幔帘栊皆是淡淡的浅绛紫色金丝绣花透纱,轻灵而柔和,配着屋中的一应陈设,华贵而典雅。

“鸳鸯!鸳鸯!”桑婉从床上坐起,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许是坐船的时间长了,乍一离开,头居然晕得厉害。她熟悉的并且能召唤的只有鸳鸯,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开口自然便是唤她。

“你醒了!”回应她的,却是一个温润好听的男音。

桑婉不由一怔,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薄被,低头看到身上整整齐齐穿着褙子外裳,方暗暗松了口气。

“你是——”桑婉有些惊疑不定。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那男子来到她的床前,微笑的看着她,温和的笑容令人情不自禁放下心防。

桑婉看得出来,此人是真的没有恶意,只是——

“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赵琦笑道:“我叫赵琦,你叫我名字便可。你叫婉娘对不对?刚才太医已经看过了,说你身子已无大碍,好好的休养一阵就会复原,你好好的在我们府上休养,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不必介意。”

“你是赵夫人的——儿子?”桑婉心中明了了几分。

赵琦略略一怔,便点头道:“是。”

“赵公子!”桑婉朝他点了点头。

“你别多礼,你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了!”赵琦见她向自己招呼,顿时眼中的光彩亮了亮,笑容也愈加明媚了。

“不知,鸳鸯她去了哪儿?赵公子,可还有事?”桑婉见他浑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不觉有些别扭。

赵夫人的儿子,却出现在她的房间,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古怪。只是如今寄人篱下,桑婉也不便说什么。

赵琦回过神来,忙道:“鸳鸯就在外边,我叫她过来!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休息,对了,你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听你口音是江南人氏,我叫人给你做杭州菜好不好?”

“多谢赵公子,我没什么喜好,公子不必如此!”桑婉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了。”赵琦又好好的瞧了她几眼,这才笑着离开。

“姑娘,您醒了!”不一会儿鸳鸯笑着进来,见桑婉偏身欲下床,忙上前扶着:“姑娘,您小心点!您身子乏力,要不再躺一会儿吧!”

“我想起来看看!”桑婉坚持。这府上的人,都怪怪的,万一一会儿又有什么人不管不顾的闯进来,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应付。

桑婉给鸳鸯的感觉是温和而柔美,从未坚持过自己的意见,见她既这么说了,鸳鸯也拿她无法,只得依从了她。

桑婉扶着鸳鸯的手臂来到窗前,推开五彩琉璃菱花格子窗户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郁郁葱葱、亭台楼阁,下边有假山秀石,金菊摇曳,不远处又有涓涓溪流汇聚成池,阳光下那溪流和池水亮的银缎子似的。

“咱们已经到了京城了,这就是武威侯府吧?”桑婉轻轻问道。

“是,”鸳鸯点点头,笑道:“老侯爷早已过世,如今府上就只有夫人和小侯爷。方才进来看您的,便是我们小侯爷。”

鸳鸯说完,悄悄的打量着桑婉的神情。

桑婉却是置若罔闻,连“哦”的一声都没有,显然对小侯爷半分兴趣也无,反而饶有兴致的指着西北方含笑问道:“我瞧那儿金灿灿的,可是桂花?”

鸳鸯只好顺着她点头笑道:“是,那儿是桂花林,栽植着十来棵桂树呢!咱们京城里与南边不一样,南边这时候桂花早开过了,咱们这儿正开得好!姑娘想要过去看看吗?”

“嗯?这些天昏昏沉沉的,我正想出去走走!”桑婉笑了笑。

她怔怔的盯着那一片金黄灿烂的桂树,心中一片惘然。想着在青州八月十五前,时凤举还陪着她一道摘了桂花回去插瓶,她偶尔说起喜欢这一股清香味,他次日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桂花味的西洋香水送她,还说叫人采了桂花给她做香囊和胰子。

他对她真的极好极好,好到她几乎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深思,可是此刻,他的点点滴滴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才知道,原来他在她心中早已存在了这么深,深得刻骨,深得不需要刻意去想便自然流露。

凤举,他此刻还在这京城中吗?他可知道,她正身处武威侯府中,正思着他、念着他!

“姑娘,可还要去吗?”鸳鸯见她只管怔怔的望着那边出神,便小声问道。

“走罢!”桑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二人下楼。

鸳鸯扶着她慢慢往桂花林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她介绍这花园中的景致,桑婉心不在焉,仍旧打起精神听着,只盼着能寻到出去的路径。她直觉的感到,赵夫人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的,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说过半句与此相关的话,说的最多的反而是“等我们回京城了”如何如何,对于她失忆之事,她更是不曾提过为她治疗的意思。

而近日那叫做赵琦的小侯爷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的房中,桑婉并不傻,虽不敢去猜测什么,却也知这定不是什么好事!

渐渐走近,桂花的香味欲浓,随风而来,萦绕周身,沁人肺腑,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桂花瞧着不甚起眼,这香味倒极是好闻,姑娘若喜欢,等会儿奴婢叫人来折几枝回去插瓶好不好?”鸳鸯笑着道。

桑婉摇摇头,笑道:“还是不必了!夫人园中的花草岂能轻易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