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见了又是心疼又是窝火,瞪着时凤举说不出话来。

“娘,既然表妹也这么说,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先等着吧!”时凤举听她半示威的表明心迹,心中更恼:当真跟他耗上了!

时凤举这话说完,便瞧也不瞧顾芳姿一眼,向王氏拱手退出。王氏张嘴欲言,终究化作一叹。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王氏转而说道。

“姨妈,”顾芳姿勉强笑道:“我真的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大表哥究竟对我有何成见定要如此,可我不想让他对我成见愈深……”

“唉!”王氏听了又叹气,“芳儿啊芳儿,你这么善良,叫我怎么放心啊!今后若我不在了,还有谁护得住你呀!”

“姨妈!”顾芳姿心头一跳,霎时涌上一股哀凉的寒意,姨妈说的没错,今后若她不在了,自己该怎么办?所以,一定要趁着姨妈如今还对自己有几分情义将事情赶紧定下来,否则,拖到了那一天,还有她的活路吗!

“所以,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哦!”顾芳姿笑着来到王氏身后,轻轻替她捶着,“姨妈您一定会健康长寿的,芳儿会天天为您祈福!”

“呵呵,你呀!就会哄姨妈开心!”王氏笑了起来。

时凤举回到宁园,桑婉正坐在暖阁中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拨着茶碗出神,听见他打起帘子进来,她勉强一笑,搁下茶碗,“你回来了!”

时凤举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还有几日就是重阳了,等过了重阳,咱们上京去。”

桑婉的手微微一抖,她神情复杂的望着他。她知道他这是为她在推脱,可这样的伎俩能用的了几次?即便用了,也只会让王氏更加的厌恶她。

“婉娘,”时凤举柔声道:“我娘听不进我的话,我同她争执也无意思,既然她们要一意孤行那就由着她们吧!这府上容不得咱们,咱们避开就是!上回在邯郸我还说了带你去京城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了。京城里很热闹,有许多新奇的玩意,也有许多别样的景致,到时我一处处带你去,咱们逛到差不多过年再回来就是!”

“凤举,”桑婉心中五味陈杂,她轻轻依在他的身上,苦笑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和娘之间不是就——,凤举,你真的能安心吗?”

时凤举道:“别的事犹可退让,此事断断不行。可她偏偏是我娘,我也不能忤逆,这样最好了!反正她在府上安安乐乐,我也没什么不放心!”时凤举心里有点恼火和发酸,心道如果娘为了顾芳姿的事心生烦恼终日不得安宁,可见在她心里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倒比不上一个花言巧语惯会耍心计的外甥女了,若真是这样,他就更没有什么值得牵挂了!

“这几日好好把东西收拾了,省得到时候走得仓促!”时凤举轻笑,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

“嗯,我听你的!”桑婉点头一笑,在这府中,她也越发的感到不自然,能离开一时是一时,得一刻自在那便自在一刻。横竖这一生都是赚来的,她并不吃亏!

转眼就到了重阳,照例是阖府三房人在一起用饭。这日气氛格外的融洽,时三老爷那边已经得到了往日上司的来信,据说来年开春极有可能就可以起复了,这一回就在中原地区任知府,很有可能就在江南,再也不用去那千里之外的川蜀之地了。

既然得到了风声是“有可能就在江南”那么很明显剩下的事情就是看谁的活动能力强大、谁更舍得下血本来竞争了。如此看来,时三老爷还是有七八分把握可以成事的。

这对整个时家来说都是好事,如果真的能在江南任职那就更好了。到时江南有他,北京那边有桑于飞,要打探什么行情消息,还是极方便的。

一家子喜气洋洋,和和乐乐的用饭,没想到的是,周静怡突然侧身弯腰捂嘴呕了起来。

时凤鸣正是得趣的时期,对妻子那是怎么爱、怎么疼都不够,一见之下大惊失色,一边轻拍着她的背后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吃到了什么不合胃口的东西?还是哪里不舒服?”又吩咐丫鬟们倒热茶的倒热茶、拿痰盂的拿痰盂,又沉着脸道:“今晚的菜是哪个厨子做的?是不是手脚不干净!”

时二夫人见儿子为儿媳妇忙得团团转低声下气的体贴伺候着,心里头十分的不痛快,便清了清嗓子训斥时凤鸣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话那!咱们府上的厨子都是二三十年的老人,做熟做惯的还能出错?别口没遮拦!我说儿媳妇啊,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着吧!如今儿媳妇倒是越发的娇贵了,从前也不见这样!”

“娘!”时凤鸣不满看向她,“您看静怡脸都白了,不知多难受,您还这么说她!”

时二夫人气得向两位妯娌诉苦:“你们看看,我连多说一句都说不得了!这儿子养大了果然就是白养了!养大了就成了别人的了!”

王氏深有感触,轻叹了口气,却是道:“弟妹别这么说,凤鸣这孩子好着呢!”

时三夫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有好事发生便极其乐意以最大的善意来猜测旁人的喜事,眼睛一亮忙道:“我看二侄媳妇这样,莫不是有喜了吧!”

有喜?一桌子人都愣住了,瞬间静可闻针落地。

在这悄无声息的安静中,周静怡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真的?”时凤鸣大喜过望,眉开眼笑的道:“是是,一定是的!三婶说的一定不错,我要当爹啦!”

“夫君!”周静怡见他傻乐忙嗔他一眼低低叫道,心里又是甜蜜又是不安。若真有了孩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若消息有假,到头来一场空欢喜,却又令人扫兴!

众人见时凤鸣这样忍不住都笑了起来,饭也不吃了,七嘴八舌忙叫人去请大夫。

时二夫人此时注意力完全被孙子吸引了去,也顾不上同时凤鸣怄气、同周静怡喝醋,喋喋不休的问着周静怡这一阵子可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哪里不同?等等。

周静怡为难不已,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应答,今儿晚上她还是头一回有反应,这些日子真的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啊!每晚还与丈夫恩爱缠绵着呢,若叫婆婆知晓了,非要挨骂不可!

还是时三夫人看出了周静怡的窘样,便向时二夫人笑道:“二嫂这真是欢喜得糊涂了!二侄媳妇就算真有了,这也才一个月呢,能有多大的反应呀?还是等大夫来看了再说吧!”

时二夫人闻言好笑,“可不是,我可真是糊涂了!”

一桌子的热闹中,桑婉的笑容显得有两分勉强,看着傻乐的时凤鸣和满面娇羞的周静怡,桑婉心里难以言喻的涌上继续涩意。

时凤举察觉了,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捏,凑近她低声道:“婉娘,咱们会有孩子的。再说了,她这个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桑婉听到那后一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嗔他一眼小声道:“别乱说话!”

时凤举一笑,更紧的握了握她的手。

不一会大夫来了,众人都紧张的等着诊断结果。隔断中那大夫细细的诊脉之后又问了几句葵水可按时来了?是否感觉胸口发闷?等语,便出来向众人笑道:“如今才一月有余,喜脉尚不明显,不过大体应是不会错,等过半月二十天再诊断一次便可确认!”

“那就是真有了!”时二夫人大喜。

大夫为难笑了笑,“这个老夫还不敢肯定,只能说极有可能。”

“那就没错了!只不过如今月份还小!二嫂、二叔,恭喜恭喜啊!”时三夫人笑眯眯道。

“呵呵,谢谢,谢谢!”时二夫人和时二老爷都笑得格外欢喜,忙叫人厚厚赏了大夫,客客气气的送他出去了。众丫鬟婆子们亦一齐上前道喜,将二房众人更乐得眉开眼笑。

“爹、娘!我先带静怡回去了!”时凤鸣笑得嘴都合不拢,扶着妻子仿佛稀世珍宝。

“去吧去吧!”时二夫人笑眯眯道:“等会儿我叫厨房熬些清淡的粥送过去,这些时日你别累着她了,让她好好休息!也别同她争执拌嘴惹她生气!静怡啊,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叫人去娘那边说一声,出入身边多带两个人,小心着点!”

第299章 生病

“娘,我知道!”时凤鸣有些不快的答应。同她争执拌嘴?惹她生气?开玩笑!他是那种人吗!他恨不得把她疼到骨子里,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奉给她,哪里舍得惹她不痛快!

周静怡也忙陪笑答应了,一边由丈夫小心翼翼的扶着出去心中一边暗暗感慨,这就是差距啊!有了肚子里的小祖宗,她仿佛就有了全世界,在这府上横着走都没人说个“不”字了。

“静怡,你真好,你为了怀了儿子,我要当爹了!”时凤鸣突然觉得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心中的兴奋和喜悦简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笑容那是怎么都止不住。

周静怡的手轻轻落在平坦的小腹上,亦喜笑颜开道:“真没想到,我这里已经有了宝宝了!夫君,我真不敢想我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天呢!夫君,你待我真好!”

有了孩子,她的人生便完整了,再无遗憾。

“我以后会对你更好,咱们生他七八个!”时凤鸣笑着,一偏头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

周静怡心中既甜蜜又好笑,“那我得生到什么时候?什么事都不干净给你生孩子了!”

时凤鸣想了想笑道:“也对,到时岂不是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了?那咱们生两三个就好了!”

“嗯!”周静怡嫣然一笑,“有儿有女,那便好了!”

“我夫人肚子这么争气,一定会的!”时凤鸣笑得有两分得意,感慨道:“呵呵,真没想到啊,有一天我也会在有的事儿上比大哥强!我可要在大哥前头当爹啦!”

周静怡闻言却轻叹了一声,小声说道:“大嫂为这事儿不知多愁呢,你可千万别在大哥跟前这么说!大哥大嫂也挺难的!”

这些时日周静怡不时过去同桑婉叙话,关于顾芳姿的事她也知晓一些。桑婉若有了身孕,说话还能硬气一些,偏偏进门这么久仍是没有,王氏要时凤举娶顾芳姿做平妻,她根本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多说一句便是妒妇。

时凤鸣见她秀眉微蹙,声音也带着轻愁,便忙笑道:“我不过随口那么一说罢了,我哪儿敢在大哥面前炫耀呢,他那人小心眼得紧,会报复我的!回头指不定又怎么整我呢!你啊,好好养好自个身子就行,大哥大嫂的事你别操心,我长这么大,大哥唯一一件不愿做却最终做了的事就是娶了大嫂,他不肯,大伯母也拿他没办法的!大嫂看着温温柔柔的,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你别替他们担心!”

周静怡听他说得一笑,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这边两人柔情蜜意,那边人皆散去之后,王氏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阴沉了下来,也不等时凤举和桑婉说什么,挥手便让他二人回去。

桑婉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这种事儿是强求不来的,想要解释都没法解释,便索性装聋作哑,与时凤举二人听话的退下了。

王氏见了越发恼火,跟姜嬷嬷愤愤不平嘀咕抱怨了几句,气得一晚上睡不着。

重阳过了两日,时凤举便欲带着桑婉出行,谁知就在这当口,王氏却忽然病倒了。感染了风寒,邪气内侵,加上心情憋闷郁结在心,两下里一冲,整个人便怏怏的起来,躺在床上一动也懒得动,脸色憔悴,咳嗽不断。卧室中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这当口,桑婉自然不能再出门了,只得留下来侍奉汤药。时凤举本也欲留下,王氏坚持有桑婉一个就够了,让他不可因为小事误了时家的生意,府上有众人照料,又有好大夫、好药材,让他不必担心。

时凤举再要推辞,王氏脸色就变了起来,哼了一声不酸不凉道:“怎么?难不成你不是担心我的身子,是怕我欺负了你媳妇?你放心!她好歹是我们时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嫡长媳,我能把她怎么样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时凤举哪儿还能再说别的话?只好陪笑否认,留下娇妻在府,独自一人上路了。

王氏这病,其实三分是病两分是装五分是赌气,时凤举走了之后,桑婉和顾芳姿侍奉左右,倒也相安无事。

原本以为这病很快就能好,谁知,数日过去之后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王氏养尊处优,又是老人,这一下子胃口也无,东西也吃不下,神情更加憔悴,先前几日还能下床走动走动,如今竟是连下床都懒怠了。

这下子,阖府上下都惊动了。

众人商量着还是赶紧传信叫时凤举回来,王氏却坚持不肯,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小病,养一养就好了。众人见她说话还算有精神气,她又执意如此只得依了她作罢。

这日梅花庵的老师太前来收香油钱,听说王氏病了吃了一惊,忙到病榻前陪了好一阵。

王氏本就信这个,病中更信,不但香油钱加倍,还请老师太回去替她多抄几本经书、多在佛祖菩萨前念几卷经。

老师太满口答应,又说开天眼帮王氏看看是否冲撞了什么鬼怪神佛?便点起了香,对着王氏身上头上来来回回的挥手在空中划了什么符,嘴里念念有词的做起法来。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用,经她这么折腾一番,王氏果然觉得好受了许多,原本一直萦绕堵压在胸口的郁气仿佛消散了许多,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王氏大喜过望,谢了又谢老师太,忙问是否真的冲撞了什么?

老师太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在王氏一再追问下方点头叹道:“实不相瞒,您身上的确沾了脏东西,只是,贫尼法力有限,无法驱逐干净,恐怕——”

王氏一听就急了,心道怪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先前心里有数根本无甚大碍的,谁知竟然一天比一天严重了起来药石无医,原来是脏东西在作怪!这就难怪了!

“师太,您是最慈悲心肠的,您可一定得救我啊!”王氏连忙说道:“不拘多少银子,只要您开口,我都出得起!”

一旁侍奉的顾芳姿也忙点头道:“是啊师太,您尽管说就是,我们一定能做到的!”

桑婉见状便也随着表明了心迹。

老师太见状便点头叹道:“难得你们都这么有心,我和夫人又是这么多年交情的人,夫人一向诚心礼佛我都知道的!只是,这并非是钱的原因,贫尼方才看了一会儿,得家中亲人亲往泰山碧霞元君祠求一道平安符和碧霞元君座前香炉中香火灰一包,待拿了回来我再做法,方可化解此一劫!”

“泰山……碧霞元君祠,这么远啊!”王氏眉头不由得蹙了蹙,一时有些犹豫。

“是啊!”老师太微笑道:“要不然怎么叫诚心呢!其实来去有十日功夫也够了,若再紧着些不过七八日,也算不得远!”

王氏还在犹豫,顾芳姿“扑通”跪了下去,含泪道:“姨妈待芳儿恩重如山,芳儿一介孤身吃的穿的住的用的什么都是姨妈的,唯有此身可以报答姨妈!姨妈,就让芳儿去泰山碧霞元君祠吧,芳儿今日就启程,一定早早赶回来,省得叫姨妈受苦!看见姨妈这样,芳儿心里也难受的紧!”

“哎呀你快起来!姜嬷嬷、婉娘,还不快扶芳儿起来!”王氏倾身抬了抬手,叹着赞了顾芳姿几句,“你这孩子倒是有心,唉,不枉姨妈疼你一场!可你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出这远门姨妈怎么放心得下?不行不行!此事断断不行,你休要再提了!”

“姨妈,您就让芳儿去吧!只要您能早点好起来,这点路程算什么?再说了,不是有丫鬟婆子家丁随行吗?不妨的!”顾芳姿仍旧苦苦恳求,情真意切。王氏见了心中更怜,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桑婉便上前一步陪笑道:“娘,不如让儿媳去吧!儿媳一定会早去早回,好让娘早日康复!”

王氏眼眸微跳,沉默不吱声。

顾芳姿却不愿意了,忙坚持要自己去,请桑婉不要同自己相争云云。

老师太见状便咳了一声,笑道:“夫人当真好福气呀!有这么孝顺的儿媳妇,又有这么体贴的外甥女儿!可照贫尼看来,还是大奶奶去更合适些,毕竟,大奶奶是夫人的儿媳妇!表小姐呢又从小在夫人身边长大,对夫人的习惯喜好更为熟悉,由她留下来照顾夫人岂不是更好?”

王氏闻言,便望向桑婉。

桑婉忙道:“娘,师太说的不错,您就让儿媳去吧!儿媳这就回去略做收拾,叫人备了车便出门,定不会误了事的!”

顾芳姿既然说了今日就出发,桑婉自然也不好说明日才走。

“那你一路上务必小心,多带些可靠的人!也不必太着急赶路,安全要紧。”王氏想了想,终于点头。想到桑婉独自出门这么远,王氏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顾芳姿听着这些话,手没来由的紧了紧,亦担忧道:“是啊姐姐,一路上姐姐多加小心,千万别把自个累着了,不然姨妈也会不安的!”

第300章 遇险

“芳儿这话可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王氏点头笑道。

“娘,我会小心的!多谢妹妹!”桑婉勉强笑着行礼答应,心中微微的有些失望。这种话也就是顾芳姿敢这么说罢了,若反过来是她说这番话,只怕婆婆早已翻脸露出不高兴了。

“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了!妹妹,娘这里便有劳你了!”桑婉又道。

“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姨妈的!”

桑婉点点头,向王氏和老师太施礼拜别而去。

“大奶奶真是孝顺呢!”老师太笑道:“表小姐也孝顺!”

桑婉回到宁园将此事一说,李嬷嬷、杏枝、柳芽等都吃了一惊。柳芽嘴快连忙便道:“怎的这么急?大奶奶,这哪里来得及准备呀!”

李嬷嬷和杏枝亦沉默不语。大奶奶单独一人出门,又是这么远,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事先要安排准备的事项可是不少,这仓促之间说走就走,真正是——

“来回不过几日罢了,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带几套换洗衣裳和日常用的梳头家伙就行,把银票带足了,路上自有客栈留宿,别的就不必管了!李嬷嬷,我带着柳芽一道去,这府上还有劳您和杏枝照看着。您这就帮我寻几个妥当人吧!也不必太多,两个媳妇、一个婆子,再要三四个靠得住的家丁就行了!”桑婉说道。

李嬷嬷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老奴这就去安排!大奶奶一路上多加小心!”这事儿涉及到王氏,李嬷嬷自然不能劝阻桑婉别去,相信这话府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说,大少爷若在的话,最多道是他去,或者二人同去,要说不去,那是不可能的!

桑婉点头一笑,吩咐柳芽带小丫鬟去收拾行李,便又交代了杏枝一些话。杏枝一一的答应了。

大半个时辰后,一切收拾妥当,桑婉便提前匆匆用了午饭,之后去正院向王氏辞别,带着柳芽上了马车便往泰山去了。

车声辘辘驶出青州城的那一刹那,桑婉忍不住掀开车帘回头望了望,心没来由的有些沉了下去,淡淡的说不清的一股滋味不经意的在心头漫延开来。

行了三日,这日还在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阻了马车行驶的速度,偏偏前无村后无店,而看着天色却已近晚,也只得继续往前赶路,只盼着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住宿的地方。

这雨下了小半日才停,黄昏时分,马车行到一处渡河边上,桑婉揭起帘子看看那因雨后而显得浑浊急促的河水,再看看天边的晚霞,只得忙命家丁叫住那欲收工回家的艄公,将一行人和马车渡过去。

可船只不大,马车根本驶不进去,那艄公言道白日里另有专渡车马的大船,他这个确是不行。

家下众人一听就急了,怎能让大奶奶在这荒郊野地里过夜?便留了两名家丁就在车上过一宿看守马车,桑婉与其余人等先渡河寻找住处。

商量完毕众人便忙上船,在这黄昏冷风中往对岸渡去。

众人任凭怎样都没有想到,船行至大河中间拐弯处时,河水骤然湍急,随着几个巨大的浪头打来,船身剧烈的摇曳着,那艄公一个不稳惊叫一声栽到河中,瞬间没了踪影。

船只没了掌舵之人一时东摇西摆,众人从未遇到过此等状况,一时惊慌失措,尖叫惶恐不已。那两名随行的家丁虽是男子,却也是旱鸭子,此时居于船上,根本不会划船,这一叶小船如同风雨中一片树叶,在河水的冲击拍打下东一下西一下的摇晃着,如离弦的箭向着下游跌跌撞撞迅猛而去。随着每一下的摇摆,众人亦惊恐的尖叫着身不由己随着一会儿被抛到左边一会儿被抛到右边,跌跌撞撞成一团,两下里力量不平衡,船身晃动的更加厉害和倾斜了!

失了控的船,又是在这雨后河水大涨的河中航行,迟早,这船会毁了……

渡口上的两名家丁傻眼了,却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眼睁睁的看着那小船摇摇晃晃的迅速顺流而下,不大会功夫就消失在视线中……

“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其中一人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另一人的心也怦怦的乱跳着,紧紧的握着手牙齿格格发抖,好容易拉回了一丝清明,吐气道:“还有什么说的?赶紧往下游找去吧!明日再托人赶紧去府上报信!但愿菩萨保佑,大奶奶平安无事,否则——”

否则,否则怎样?二人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底均看到了恐惧。

若大奶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桑婉悠悠醒转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点微微摇曳的晕黄的灯光,看样子,应该是晚上了。

浑身骨头酸疼,手臂上、腰间还有火辣辣的疼痛,应该是刮伤擦伤了。身下是柔软的褥子,身上盖着薄被,轻软而暖和,还带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就像在宁园的家中一般。

桑婉轻轻动了动疲惫不堪的身子,舒服的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睡去。出事前的一幕蓦地在脑海中闪现,她惊叫一声坐了起来,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船舱中的一个房间,却是布置得十分讲究雅致,床榻桌案无一不全,小巧玲珑,摆放得体,其上还摆设着一些精致的金银玉瓷器,瓶炉鼎盒等物,无一俗物。一应帐幔纱幔她只需一眼便可看出都是极上乘的东西。

这船的主人应该是一位极富贵之人,想来定是他们救了自己。

意识自身得救,一刹那的惊喜过后,桑婉又更加担忧惊慌起来,柳芽呢?随行的婆子、媳妇和家丁呢?他们可是同样也被救了?

“姑娘,你醒了!”桑婉的一声惊叫惊动了舱外的人,墨绿金线暗纹弹花的帘子轻动,她的眼前出现一位穿着桃红比甲、白绫裙子的俏丽丫鬟,那丫鬟笑吟吟的瞧了她一眼,没有进来而是转身疾步远去了,桑婉能听见她一边走一边笑着叫道:“夫人、嬷嬷,那位姑娘醒了呢!”

桑婉正张嘴欲叫她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得轻叹一声作罢。

想了想,忙抬手将秀发理了理,想要找身衣裳穿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衣裳可穿,只得将薄被往上拉了拉裹着穿着白绸中衣的身子,坐直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轻微的说笑声,随着帘子一动,室内灯光骤然变亮。桑婉下意识闭了眼睛抬手挡住,等她调整过来时,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和举止得体的嬷嬷已经笑吟吟的站在她的床侧,两名丫鬟垂手侍立后方。

这妇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衣饰华贵,头上梳着堕倭鬓,鬓上有点翠镶宝石的凤首金钗,耳上垂着金镶珍珠的耳铛,那珠子足有拇指大小,在灯光的掩映下泛着柔和莹润的光芒。圆脸,五官柔和,神情温和,一双眸子尤为温润,此刻正含笑望着她。

她身旁那嬷嬷亦慈眉善目,穿着墨绿暗花的宁绸对襟褙子、烟色绫裙,梳着扁平鬓,此时正扶着这妇人的胳膊,同她一块儿含笑看着她。

桑婉总觉得她们的笑容有点儿别有意味,她看不出来有恶意,但是,那好意似乎有点儿太过、太莫名其妙了,令她心中没来由的竟有些不安。

“是这位夫人救了我吗?”身上没穿外裳这般同除了时凤举的外人说话,桑婉甚是别扭,下意识拉了拉薄被,向那夫人弯腰点头施礼道:“多谢夫人相救!婉娘感激不尽!”

“你叫婉娘?果然是个柔婉贤淑的人儿,叫人一见便觉喜欢!”那夫人一双眼睛笑吟吟的只管在她身上转着,而后盯着她的面容出神,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丁嬷嬷你说是不是?这位姑娘可真是个好姑娘啊!”那夫人笑道。

“夫人说的极是!”丁嬷嬷笑道:“老奴也觉得以看这姑娘就觉着亲近。”

姑娘?桑婉不禁有些纳闷,自己明明落水的时候明明是妇人打扮,怎么她二人一口一个姑娘?转瞬她便明白了过来,想来是自己的发髻被水流冲散了,这才叫她们误会了。

桑婉笑了笑,刚想张嘴表明身份,只听见那丁嬷嬷笑问道:“如今已经没事了,姑娘尽管放心在我们这儿养伤!我们夫人啊最好客了,定不会怠慢了姑娘!对了,不知道姑娘家在哪儿?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这次出门又是做什么去呢?”

丁嬷嬷一问出来,那妇人不经意便流露出一股迫切和紧张之情,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桑婉,等着她的回答,仿佛这事儿对她来说格外重要似的。

桑婉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原本打算说出口的心底那一番话却是犹豫着该不该说了。

那妇人见她似在冥思,便笑道:“想来你在水中吃了不少苦头,又受了撞击,许是伤着脑子了,想不起来也无妨,那便不说吧!等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说!”说着又殷殷嘱咐了几句安心养伤、勿要多想之类的话。

第301章 得救

桑婉暗暗松了口气,便顺水推舟不好意思道:“我,夫人不提我还不曾想到,如今想来,脑子里竟是一片空荡荡的,除了我自个的名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别怕!”那夫人闻言竟一下子坐在了她的榻前,不由得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放心吧,会想起来的!咱们也算是有缘,你啊,就尽管放心住在我这儿吧!住多久都没有问题的!”

“那怎么好意思,给夫人添麻烦了!”

“傻姑娘,”那夫人笑道:“我不是说了吗?这啊,也算是一种缘分啊!说明咱们有缘!你别胡思乱想,身子要紧呢!”

“谢谢夫人!”桑婉朝她感激一笑点头。心中已是笃定,看来只有自己被这位夫人救了起来,柳芽她们,却不知凶多吉少了!

想及此她心中一痛,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我看你脸色还不太好,多歇一会儿吧!”那夫人含笑着道,扭头朝一名丫鬟盯了一眼,那丫鬟忙上前欲扶着桑婉躺下。

“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夫人呢!”桑婉忙笑问道。

那夫人略一沉吟,便微笑道:“你叫我赵夫人便可,这是丁嬷嬷,这个丫鬟以后便贴身伺候你,叫鸳鸯,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便是!”

“多谢赵夫人!”桑婉点点头,朝赵夫人施了一礼。

“好好休息,等靠了岸,我再请好大夫来替你瞧瞧!”赵夫人温柔一笑,与丁嬷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