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举想了想,道:“也好,只怕那许氏就算回来,也没有你在晚风轩中的那股坚韧劲儿呢。到那时,我倒要把掌家之权分给你一些,不然她再活不下来。”

“打住……赶紧给我打住。”傅秋宁连忙将双手交叉,气恨恨道:“好啊,越说越上来了,掌家之权?我是嫌自己现在趟浑水趟的还不够深是么?要照拂那许氏,不过费些银钱罢了,都是从你身上出的,我怎么还不能照拂?何须掌家之权?你休想用这个借口把我拖进内宅争斗。”

金凤举笑道:“你以为你还能脱离得了吗?如今这几次事情,有哪一次是你去招惹别人的?结果如何?你有哪一次能置身事外?”

傅秋宁恨恨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亏爷还有脸说,若不是您,我还真惹不来这些注目,说起来,倒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金凤举咳了一声,嘻嘻笑道:“你我夫妻,何必这样客气?来,为夫亲自给娘子倒一杯茶,算是谢过你相助之恩,请。”一边说,果然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到秋宁面前。

傅秋宁冷笑道:“罢罢罢,可不敢劳动爷,平白无故的,摊了多少差事在头上,这还是没有什么好处,若是今儿再喝了您亲手倒的茶,我倒不知道日后该如何掏心掏肺的卖命了,怕是抛头颅洒热血未必能让爷满意呢。”

金凤举知道她心里是真恼自己,素日里还有什么不了解的?这女人最是个喜欢悠闲不爱操心的性子。在晚风轩六年,不说是穷困潦倒也差不多,她却过得悠然自在,如今虽是锦衣玉食,但自己却偏偏为她招来了这么些事儿,也难怪她恼。这两个孩子进了风雅楼,该怎么教育是一回事,只是江夫人和江婉莹以及崔氏霍氏等人那里,就不知又要怎么嫉妒暗恨了。

平心而论,江婉莹等人是不会愿意收留金振翼和金绣楠的,但不愿意是不愿意,若是自己推出门去不要了,爱谁捡着养都行,可是金凤举一下子就把两个孩子送去了风雅楼,她们的心里可就不能平衡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女人在爷心目中简直就是贤良淑德无所不能了不是吗?金凤举的这些女人哪里能容得下这样女人在爷的身边。

只不过心里恨是心里恨,表面上自然不敢提出异议的,开玩笑,许氏的下场现在那里摆着呢,这位爷平日里当真是和蔼可亲,谁想到一旦发了雷霆之怒,竟然是如此的可怕绝情。因此江婉莹崔氏霍氏等人心中不禁暗自凛然,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都是金凤举为了维护傅秋宁所用的霹雳手段,那心中就更是暗恨不已,这也自不必提。

且说金凤举这里见傅秋宁坚决不肯接自己的茶,他玩心上来,就偏偏将茶推在傅秋宁身边,嘿嘿笑道:“秋宁,你把这茶喝了,我告诉你个好事儿,若是不喝,我可就不说了。”

傅秋宁不理他,只是拿着绣了一半的香囊扎着花,一边头也不抬的道:“你还能有好事儿?就算是好事儿,也和我没什么干系,现如今我唯一欢喜的好事儿,便是你把两个孩子都领出去罢。”

“秋宁别这样狠心,你也不希望他们小小年纪就没着没落的吧?真是好事儿,你难道不知最近京城里沸沸扬扬的传言吗?”金凤举咳了一声,见傅秋宁仍不为所动,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心想我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素来女人们最是好奇这些的,偏她理也不理。因一边无奈,一边就提高了声音道:“是关于姐夫那个怀了孩子的妾的后续哦,你真不要听吗?不听我就不说了。”

他说到这里,果然就见傅秋宁疑惑抬头道:“小妾?怎么着?那女人已经做上妾了?什么时候的事?”

金凤举立刻笑弯了眼睛,将那杯茶推到秋宁面前,嘿嘿笑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且其中夹杂着我的得意手段,你快喝了茶,我说给你听。”

傅秋宁看见他那个雀跃样子,忍不住也有些好笑,杏眼微微挑着看丈夫,悠悠道:“说是给我倒茶,只是如今茶都凉了……”不等说完,就见金凤举二话不说,将杯里的茶“哗”一下泼在地上,回手又倒了一杯滚烫的茶,嘻嘻笑着递到秋宁手里。

“你就是个败家的。”傅秋宁心疼的看着地上水渍:“这可是明前的龙井,平日里谁舍得喝?因为今儿是你来了,雨阶那蹄子才这样大方,你倒好,抖手就给我泼了一杯。”

金凤举咳了一声,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如此节俭,不过是倒了一杯茶,别说明前龙井,更珍贵的又不是没倒过,倒惹来了她这样大的火气。不过此时正是谈兴浓厚,这些日子虽然不出门,但连番施展出来的手段却着实可以称得上是翻云覆雨,如此得意故事又不能说给别人听,只有眼前佳人算是知己,才能让自己一吐为快。

因想到这里,便嘻嘻笑着央告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有什么?明前龙井罢了,等我回去,把皇上赐的那一筒西湖翠雪带来给你,那才是真正珍贵的,一年里宫中也不过得五六斤,便是监管茶园的官员那里,素日孝敬到我们家的,也只有三五两的分量,这可够珍贵了吧?”

傅秋宁心想我管什么贵茶贱茶的?就是看不惯你这富家子浪费东西。嘴上却也知趣的不再穷追不舍,只是抿嘴儿笑道:“看把爷急得,倒比我这个听故事的人还要急,看来真是得意之作了,那妾身便洗耳恭听。”一边说着,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又忍不住笑道:“真真是爷亲手倒的茶,这喝起来,滋味便是不一样呢。”

金凤举看她娇嗔浅笑的模样,只觉心中爱极。说来也奇怪,傅秋宁最是个冷淡不过的人,论妩媚秀丽风情,与江婉莹等人何止是天壤之别?最多也只得个端庄二字,然而偏偏越是这样,偶尔她流露出一点宜喜宜嗔的模样,便更让他觉着是风情万种,真正是弥足珍贵。

因当下就想搂着秋宁诉说,却被她挣脱开去,正色道:“便坐在榻上好好说话,这是大白天,我这风雅楼里规矩可没那么大,一旦让人随意出入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她这样说,金凤举也无奈了,知道她是十分爱护下人们的,不会动辄就揪错儿惩罚,因此逞的风雅楼中下人们比别处都自在。自在是自在,却从没见他们恃宠而骄过,不然都不必金凤举,金明这个小侯爷面前最得意的贴身总管也就料理了。

于是便坐正了身子,用一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正容道:“是,姐夫已经将那个ji女收了做妾,万幸孩子也平安,想来再有四五个月,就要临盆了。姐夫的子嗣在皇子中来说,算是艰难的,迄今为止也不过只有前王妃留下的二世子和姐姐生的小四而已,若是这妾侍能为王爷再添一个男孩儿,倒真正是遂心如意。”

傅秋宁呆了半晌,才喃喃道:“姐姐当真可怜,唉也不知这女人是不是个心机深沉的,虽说姐姐也聪慧,并不必害怕,然而若真是阴险之辈,终究是麻烦。”说完却听金凤举道:“目前看来还是安分的,暗中查了一下,之前倒也不是装的要悬梁,须知那是命悬一线的时候儿,小丫鬟但凡晚去一会儿,这条命也就未必能救回来。所以说,我看着倒还像个刚烈女子。”

傅秋宁叹口气道:“若真是这样痴傻的女孩儿,倒也是个可怜的。”说完冷笑一声,看着金凤举道:“什么刚烈女子?为了你们男人牺牲,这样便是刚烈女人了。不然的话,就是红颜祸水,不识大体……”

第一百六十六章:妙计

金凤举不等她说完,就连忙分辩道:“罢罢罢,这事情可别扯上我,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只不过世人难免都做如此想。”说完却见傅秋宁笑了,摇头道:“我不过是心中不平罢了,然而如你所说,世道如此,我能摊上这样一个丈夫,还不知是哪辈子烧了高香呢。你看姐姐那样又漂亮又聪明的女人,荣亲王也尚在外头沾惹,像我这种无才无貌的,还凭什么忒多要求……”

金凤举听她称赞自己,不由得十分开心,及至听到后来,怎么有点不对味儿呢?不由得苦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为姐姐抱不平,只怕也觉着那女人也可怜,你也是女人,这世道对你们又的确约束多了些。只是可别因为这个来恼我,你也出去打听打听,像我这样的男人,别说是京里,全天下也未必能找出几个。”

“行了你,还越说越上来了,脸皮忒也厚了些,就把自己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傅秋宁也忍不住笑,抓起碟子里一块儿点心塞到金凤举嘴里:“爷赶紧吃了点心喝了茶水,捡那重要的说来听,不然总是这样扯皮,要到什么时候儿呢?”

金凤举笑嘻嘻的把点心吃了,又喝了一杯茶,才又继续道:“当日我和你说过,这女人闹了一出悬梁自尽的戏,京城里必定谣言四起,其实本来也不至于这样,然而那些如今盯着我们的有心人哪可能不推波助澜?果然,第二日我让金明出去打听,就到处都是荣亲王要灭口的谣言,其中更大一部分是对姐姐的污蔑,只说她实在忍不过去,所以花了钱找人动手,堂堂亲王妃,果然是心狠手辣云云。”

傅秋宁知道谣言的厉害,虽然已经见识过金凤举在这方面表现过的手段,却仍是忍不住担心,皱眉道:“既然传的这样厉害?岂能不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偏你又伤着,荣亲王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

金凤举笑道:“你以为姐夫是傻子吗?从我让她把那女人接回府中全力抢救治疗的时候起,他和姐姐心里便明白该怎么做了。只不过那妾侍的伤实在太重,虽然命保住,喉咙终究受伤,短期内也不能说话。这倒是遂了我的意。”

“遂了你的意?”傅秋宁越发奇怪,想着以金凤举的心机,应该不会幼稚到因为那女人嗓子受损,就以为日后她再也没办法和荣亲王妃相争,所以才觉遂意如愿。这个男人是做大事的,这等女人间的小事,他怎么会在意?

果然,就听金凤举悠悠笑道:“可不是遂了我的意呢?谣言起来的第二日,姐夫就被皇上叫去御书房骂了一顿,又问那女人怎样?姐夫便照实回答,皇上见他说得恳切,又派了御医去探查了一回,果然知道母子无碍,于是这杀人灭口的说法在皇上那里也就不成立了。姐夫倒保住了一个重情义的形象,虽然贸然接那女人回王府于礼不合,然而事急从权,又是关系到凤子龙孙,即便有不合,皇上又怎么会计较?”

傅秋宁点头道:“正是如此说,你先前就让王爷孤注一掷,既然这事儿都捅了出来,索性就在皇上心中留一个重情义的形象,如今看来,倒是成功了。”说完见金凤举只是笑着喝茶,也不说话,她便哼了一声道:“只不过我也知道,这么点子事迹,如何能显出夫君的手段?这往后必然还有故事,你少给我卖关子,趁早儿都说出来才好。”

金凤举哈哈一笑,又握了傅秋宁的手摩挲道:“真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我的秋宁。的确,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若是浪费了,便连老天也不容我啊。所以到第三四日上,就又有了新的谣言,说是有人故意去暗害那女人,以此来嫁祸给姐夫的。”

话音刚落,傅秋宁眼睛就不禁一亮,抚掌道:“好计,这真是好计,又真是合情合理之至。那女人不能说话,所以真相大家暂时都不知晓。既然荣亲王已经用行动告诉人,自己和王妃绝没有灭口之意。那除了她自杀之外,自然还有可能是被别人暗害,来嫁祸给荣亲王爷。这真真是顺理成章之极,且也用不着明说,如今京城里视王爷如眼中钉肉中刺,被王爷挡了路的,除了弘亲王烈亲王外还有谁?落在皇上眼里,只怕都有了嫌疑吧?”

金凤举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只不过,我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陷害他们。”他喝了一口茶,眼睛就如星辰般闪亮,微笑道:“前日那女人终于能开口说话,行动也无大碍,于是我让姐姐陪她去了太后宫里一趟,一来姐姐之前任性,要向太后请罪,将这件事彻底转圜过来才好。二来为了这个女人,真正是闹得满城风雨,让太后也见见,虽然以她的身份地位,可是连去太后宫里扫地都不许,然而总算她肚子中怀着皇家的种,因此这僭越倒也不算什么。”

他一边说,傅秋宁就一边点头,心想怪不得,我还疑惑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女子去觐见太后呢?如今看来,大概是荣亲王妃为了显示自己贤德和请罪诚意,也为了给太后一个交代,所以特意带过去的。

正想着,就听金凤举微笑道:“那女人在太后面前,亲口承认了是自己听说姐夫因为她惹了**烦,所以为了不拖累姐夫,才悬梁自尽的。”

此语一出,就连傅秋宁也愣住了,呆呆看着他,喃喃道:“你说什么?你竟然让她承认说是自己自尽的?这么好的一个陷害烈亲王荣亲王的机会……”她说到这里,猛然住口,想起刚刚金凤举说过的那句话,既然不是以陷害两位亲王为目的。那么,他弄了这样一波三折的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呢?

金凤举见她不说话,也不给她答案,只是慢悠悠喝着茶,满眼笑意看着对面满面沉思的爱人。

忽见傅秋宁双目中光华大盛,他心里就明白爱人已经猜到自己的用意了,不由感叹秋宁真是冰雪聪明,一边笑问道:“如何?可是参透为夫的用意了?”

傅秋宁不迭点头,眼中全是赞叹,轻声道:“我素日里以为,爷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子上,还是运气居多。如今看来,固然运气不可缺少,然而能走到今天,爷确实是有过人之能的。想皇上既为帝王?哪里会轻易就信了别人。说是两位亲王陷害荣亲王,只怕以帝王的多疑,也未必就疑心不到荣亲王头上,谁敢保证就不是荣亲王用这件事来陷害其他两位亲王呢?偏偏爷出人意料,竟然让那个女人亲口坦诚自杀之事,如此,虽然为两位亲王洗脱了嫌疑。然而荣亲王得到的好处更多,皇上定然会感叹他是一名赤诚君子,胸怀磊落,即使面对夺嫡这样大的诱惑,仍能坚持心中操守。兄弟虽然可能对他不仁,他却不肯对兄弟们不义,这正是帝王心目中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啊。如此一来,烈亲王和弘亲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虽然没有降低,但是荣亲王的地位却升了何止一星半点?好计,果然是好计。”

金凤举哈哈笑道:“我就知道,这瞒不过秋宁,果然你是最懂我心思的。”

傅秋宁一边点头,一边感叹笑道:“这计策虽然复杂了些,一般人怕是想到陷害那一节上,就不会再多想。其实若是细细思索,却也不是很难。然而我却觉着,只怕爷是当日刚听到那女人救活了的消息时,已经在心中把这些道道划下了,所以您才让人封锁救活她的消息,就是为了让第一拨谣言起来。我的天,亏着你怎么想的,怎能不让人佩服这份机智,真不知你是什么脑子,竟然在一瞬间就想好了这些手段和后果。”

金凤举笑道:“是这样没错,只是想一想,若那女人当时真的没救过来,只怕就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麻烦了。因此每每回想,想到另一个结果,我还是忍不住背上冒冷汗呢。”

傅秋宁笑道:“这不过是如今路越走越宽阔,所以回头想想,只觉艰难罢了。我却相信,以您的本事,即便是当日那女人救不过来,爷也会另有应对的办法。”

金凤举更加开心,嘴上却谦虚道:“秋宁竟对我有如此自信?未免是太过赞誉了吧?为夫我可不敢当。”一边说着,忽听金明在外面道:“爷,荣亲王爷打发人来看您,说是让您明日无论如何过府一趟,王爷弄到了两瓶好酒,没人陪着喝呢。”

“这哪是弄到了好酒,分明是心里得意。”金凤举微微一笑,对外面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是了,去帐房上领二十两银子的赏,我之前吩咐过的,这些天奔波忙碌,想来你也乏累,又不是铁打的身子,今儿我就在风雅楼,不用你过来服侍了。”

金明的声音蓦然就透出了一股欣喜欢快来,喜滋滋的告退离去。傅秋宁低头微笑道:“爷何止是手段过人?这笼络人心的本事,也不输给别人呢。于金明来说,二十两银子未必就能让他喜欢成这样子,唯有来自堂堂小侯爷的关心理解,才是最贴心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麻烦

金凤举笑道:“也不完全就是笼络人心,他为人还沉稳,机灵,最难得是忠心,从我二十岁上把他选出来跟着我,这些年着实是我的左膀右臂一般,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心腹了。就如同这一次,虽说是我筹划的这件事,但如果没有这么个稳妥可靠的人来回跑腿,未必就能办的这么圆满呢,你说我能不关心一下吗?”

傅秋宁笑道:“的确是这样。对了,你这腿伤才刚刚好,明儿就去王府,可别喝太多酒,不然对伤口也不好。”

金凤举笑道:“我晓得,你且准备好晚饭,我回来吃。”说完见傅秋宁蹙起眉头,轻声道:“爷这有七八日都在风雅楼里了吧?凭心说,我倒盼着你时时刻刻在这里,你说我没有妇德也好,嫉妒也罢,天下间哪有女人愿意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丈夫拱手让出去?只是偏偏造化弄人,你屋里有了这么些人,我虽是正妻,从感情上来说倒是后来的。我想着你总也得去别的地方住几次,哪怕做做样子呢?其实你别误会,我这也不是什么贤惠,不过是想少给自己招惹些嫉恨罢了。太太毕竟是我的正经婆婆,若是我落了一个专宠的罪名,就算她训斥我罚我,我也只有受着呢。”

金凤举听她这样说,便懒懒往榻上一靠,淡淡道:“再说吧,婉莹那里也就罢了,我只恨她不该心思狠毒,明知那话是要人命的,我那样阻止,她却还是说了出来,可见素日里真真是任性跋扈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更何况如今许氏这件事,哼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她这阵子做下的事,便是到舅舅面前,我也是理直气壮的。至于崔氏霍氏,只看她们昨日的神情,分明都是幸灾乐祸,你让我如何有心思去她们房里?容我在你这里得几天清静吧。母亲那里你不用怕,我自然会为你挡驾。”

傅秋宁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说话。心想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不是你们古代那些圣母女人,为了一个贤惠的名声就把丈夫往外推,既然你为我挡驾,我还怕什么?于我来说,也只有你妈是个不好对付的,婉二奶奶那里,我用不着她一分半文,我又是正妻,怕她怎的?其他人更不必说。

因一边想着,见天色到了晌午,她就吩咐雨阶和玉娘摆上饭来,如今的风雅楼,自然不是当日的晚风轩可以相比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完一顿饭。那金振翼和金绣楠想来也是初来贵地,再加上严厉的爹爹也在,因此并不敢生出什么风波,于是这一天也就安安稳稳的过去了。

第二日,金凤举一大早就被王府派来的人拉走了,可见荣亲王爷经过这一系列的事,大概是皇上给了点好脸色,又不敢张扬和人分享,就只有把自己这个得意小舅子拉去。傅秋宁送到门口转回来,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一顿不到晚上怕是回不来了。

这边从门口回屋里,就见金藏锋和金藏娇都站在厅门前,两小的脸上都有些沮丧之色,她心里知道是为了什么,暗暗叹了口气,只在心中骂金凤举,心想昨儿我在孩子们面前说的斩钉截铁,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你倒好,一耙子就把我这说一不二信誓旦旦的慈母形象给打翻,可恨啊,真是太可恨了。

一边想着,面上却露出慈爱笑容,拉着金藏锋和金藏娇的手进屋,将他们安排在榻上坐下,笑道:“怎么是这样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翼哥儿如今来了我们的屋檐下,只怕也未必敢给你们气受吧?若他还是那么跋扈,娘亲替你们撑腰,别怕。”

她这样一说,金藏锋和金藏娇的沮丧之色才收了起来,金藏娇平日里也时常撒娇,因此来到母亲身前,拽着她的衣襟小声道:“娘亲不是说了振翼弟弟他们不会来咱们风雅楼吗?怎么最后爹爹还是把他们送过来了?”

傅秋宁叹了口气,给门边站着的剪枫使了个眼色,于是剪枫会意,就出了门等着,这里她就对金藏锋和金藏娇道:“前儿发生的事情,你们是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的,如今你们的弟弟和妹妹没有了母亲,你们小时候也是受过欺负的,有那个娘亲,不如没有,所以心里也该知道没有母亲是什么滋味吧?”

金藏锋和金藏娇似是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缩了缩肩膀,金藏锋想了半晌,才沉声道:“是,没有娘的孩子,在这府里寸步难行。”金藏娇也在旁边跟着点头。

傅秋宁点头道:“是啊,锋儿和娇儿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说,不管你们的弟弟妹妹从前怎么样使坏,如今他们也变成了两个可怜的孩子。你爹爹昨天说过了,你们祖奶奶年纪大,太太身体又不好,受不得小孩子吵闹,余下的,放去别人屋里怕他们受气,放去小妾月兰的房里,他们又不服管,怕将来更是跋扈,早晚有一天,连他们也要被你爹给赶出家门,住到乡下庄子里了。你们仔细想一想,虽然他们欺负过你们俩,但是你们愿意就看着他们有那样的下场吗?”

金藏锋和金藏娇都低头沉思,似是在慎重的思考,好半晌,方轻轻摇了摇头。

傅秋宁就搂住了两个孩子,轻声道:“锋儿和娇儿真是懂事的好孩子,更难得是这份宅心仁厚。唉只是生在这大家族,固然要仁义,却也不能失了防备,免得不小心就让人一口吞了。”

她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太感慨了,本来嘛,如今两个孩子经历了许多,也上学大半年了,再不复之前的天真纯净,这些话自己即便不说,他们心里也该明白,而这种话本就是不能放在嘴上说的。

“实话说,你们爹爹把他们两个交给娘亲,是希望娘亲在好好照顾他们的同时,也把他们教的像你们这样懂事好学。可是,娘亲心里实在没有底,他们两个不像锋儿娇儿一样懂事,许姨娘又是个没有算计的,不知道把他们脑子里都教了些什么。所以娘亲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你们爹爹的期望,只能凭着自己的本心和本分做事罢。”傅秋宁一边说着,就一边抚摸着金藏锋和金藏娇的小脑袋:“娘亲这番话,你们明白吗?”

金藏锋和金藏娇思忖良久,金藏锋方小心翼翼道:“娘亲的意思是不是不让儿子和妹妹记恨振翼弟弟和绣楠妹妹,不要以为他们如今在咱们的屋檐下,就去欺负他们?”

傅秋宁欣慰点头,却听金藏锋和金藏娇笑道:“这点娘亲过虑了,我们不会欺负弟弟妹妹的,他们没有了母亲,也是可怜。就算他们欺负咱们,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不等说完,就听傅秋宁淡淡道:“这可也不能让他们跋扈成这样子,到了我的地界,还要欺负我的儿女,有天理么?咱们风雅楼从没有过欺压旁人的规矩,今日他们来了,你们不欺负他们,这个很好,但也万万不能允许他们欺负咱们。”

傅秋宁说完,金藏锋和金藏娇都再不复之前的沮丧,脸上重新散发出小孩子特有的光彩,一起扑到傅秋宁身上,欢快道:“娘亲真好,我们就知道,娘亲绝不会看着咱们在风雅楼里被欺负的。”

“好了,出去玩吧。”傅秋宁说完,又摸摸金藏锋和金藏娇的头,然后道:“可以和金篆芦花让采风带着,去枕月阁找瞻儿弟弟和玉儿妹妹玩耍。”话音刚落,两个小孩儿又是欢呼一声,一齐都跑了出去。

剪枫走进门来笑道:“少爷和姑娘真是的,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就和小大人差不多,唯有到了奶奶这里,就露出了小孩儿本性,还是那么爱撒痴撒娇的。”

傅秋宁微微一笑道:“这便是了,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唉”她想起金振翼和金绣楠那两个小孩儿,不觉隐隐头痛起来,出了一会儿神,方对剪枫道:“去看看跟着翼哥儿和三姑娘的奶妈婆子丫鬟们都搬过来没有?若是来了,把她们和翼哥儿三姑娘都一起叫过来。”

剪枫有些迟疑的看着她,嗫嚅道:“若是翼少爷和三姑娘不肯……”

傅秋宁不等她说完,就悠悠道:“不肯的话,你便给他们几句话,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这点子小事,我想你也不至于办不好。”她这样说,剪枫便露出笑容,微笑道:“是,奴婢知道了。”

来到金振翼和金绣楠的房间,果然只见兄妹俩坐在榻上出神,地上则站着几个婆子丫鬟,看见她来,其中一个机灵的丫鬟便迎上来笑道:“剪枫姐姐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剪枫笑道:“奶奶让我过来看看,鹤鸣轩里哥儿姐儿的衣服,笔墨,还有喜欢的玩艺儿什么的,可都收拾过来了?”见众人答应着说都收拾过来了,她便点头道:“这就好,奶奶让你们和翼少爷三姑娘去她房里一趟。”

第一百六十八章:淡泊

话音刚落,便见金振翼猛然站了起来,捏着小拳头涨红了脸,大声叫道:“去她房里做什么?”

剪枫冷不防让他吓了一跳,但随即就镇定下来,微笑道:“想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翼少爷与三姑娘初来乍到,这些下人们对风雅楼也不熟,偏偏从此以后又要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有些话要说开罢了,翼少爷不必担心。”

金振翼脸涨得更红了,恨恨道:“担心?我有什么担心的?我就不信了。她还敢吃了我不成?哼,我娘虽然不在了,可是爹爹还在呢。”

剪枫笑道:“正是如此说呢,所以……”她顿了一下,微微提高了一点音调,将手向外面一摆道:“请吧。”

“哼,小爷不是怕她,只不过,凭什么让小爷去见她?她有话说,就让她来见咱们。”金振翼昂起头,一双大眼睛挑衅的看着剪枫,几个婆子丫鬟也不说话,表面上低着头,实则都在等着看剪枫接下来会怎么做。

却见剪枫面上泛过一丝冷笑,声音里也少了原先的和气,声音清亮亮道:“也不是凭的什么,只凭着我们奶奶是小侯爷的正妻,今日就算是许姨娘在这里,奶奶唤她过来,怕她心里就不愿意,也要过来一趟。少爷和姑娘若不愿过去,也行,奶奶也是好清静的,原本就不同意小侯爷将你们送过来,偏小侯爷说,老太太和太太身体都不好,不能禁受住孩子吵闹。若是把你们送去了清婉阁或者绵霞榭,又怕你们受欺负……”

她说到这里,就见金振翼和金绣楠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心里更是明镜儿似的,便从从容容的接下去道:“崔姨娘和月兰那里本来也是可以的,只是她们的处境,少爷和三姑娘也未必不明白,都是性子最老实不过的,将来少爷姑娘莫要说闯祸了,便是受了气,恐怕也没有个能为你们出头的,所以小侯爷想来想去,明明知道我们奶奶不愿意,还是把你们送了过来。实话不瞒着你们说,才刚奶奶还头疼呢,好容易这会子强了些,才让我过来叫,若是少爷和三姑娘执意不肯过去,自然也随得你们了。”

她说完,便作势要走,忽见之前那个大丫鬟忙上前来拉住了她衣袖,一面陪笑道:“姐姐别急,少爷和姑娘也是因为许姨娘走了,心里有些难过,何况还没换衣服,如何能去见奶奶?且等我们帮着收拾齐整了再过去。”

剪枫点点头,微笑道:“既这么说,我便先走了,想来裁缝们也该来了,前儿给丫鬟们做衣服的银子还在我手里,要给他们呢。”说完袅袅而去。这里那个丫鬟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屋里金振翼狠狠砸了一个杯子,怒叫道:“她算什么东西?进了这风雅楼,连一个丫鬟也敢和我这样说话,她算什么东西?”

见这丫鬟奔了回来,金绣楠也开始哭起来。金振翼则恨恨道:“白露,你为什么要对她那样卑躬屈膝的?我们鹤鸣轩又不是没了人,爹爹也没收回去,大不了回去住着,我不信,没有了她,我们就活不成了?哼,只怕若是没有她,娘亲也落不到今天这个下场。”

叫白露的丫鬟眼圈儿也红了,抱着金振翼道:“我的少爷,难道不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么?姨娘为什么把奴婢留下来?自己孤身一人去了庄子上?还不是因为心里着实记挂着少爷姑娘?刚刚那个剪枫的态度,就算好的了,不然你这会子去清婉阁和绵霞榭看看,就如她说的,若是到了崔姨娘和月兰那里,她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照顾到咱们?少爷,你听奴婢一句话,该低头时便低头,那些恨啊仇的,放在心里就好,将来等您长大了,若是能掌了这家里的权,还怕不能接姨娘回来么?她的全部希望,可都在您的身上了啊。”

她一面哭着说,那些婆子就不停在门口探看,生怕这番话被人听了去。好半晌,金振翼果然平静下来,握着拳头道:“是,白露你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替我更衣吧。”

白露大大松了口气,忙找出了两身半新的衣服给兄妹俩换上,然后几个人一起往傅秋宁的正屋而来。

傅秋宁正在屋里坐着喝茶,见他们来了,便对雨阶道:“给翼哥儿和三姑娘上茶点。”

雨阶答应去了,过一会儿,果然上了两盘精致点心和两杯茶水,然后便告退出去。这里秋宁放下茶杯,打量了白露几眼,微笑道:“你是许姨娘当日的陪嫁丫头吧?听说姨娘临上庄子的时候,执意要把你留下,孤身前往,想来是对你相信之极。”

白露心中蓦然一凛,就添了几丝慌乱,忙陪笑道:“奶奶误会了,姨娘把奴婢留下来,不过是因为少爷和姑娘都是奴婢看顾着长大,熟悉他们的一些习惯,小侯爷也是因为这个,才留下了奴婢。”她生怕秋宁要剪去金振翼兄妹的羽翼,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无疑就是第一个被剪除得人,因此忙抬出金凤举来,期望着傅秋宁能因此顾忌一些。

对于她的小心思,傅秋宁如何不明白?心中不由冷笑一声,暗道以己度人,以为我是和许姨娘婉二奶奶一样的人么?

一边想着,便慢慢地道:“不用慌,既是许姨娘的一片慈母之心,我也不至于太不近人情了。”

说完又微微一笑,淡淡道:“昨儿晚上爷和我说,许姨娘的陪嫁里也有几处产业和庄子,如今她自然是用不上了,想给我打理。”她见白露和金振翼兄妹的面色蓦然惨白,就咳了一声,笑道:“我素来厌烦这些事,风雅楼里有爷的体恤,也不缺少银钱吃穿,用不着指望别的,所以我想着,既是许姨娘的陪嫁,如今虽然她不在,哥儿姐儿又年小不会打理,倒不如交给你。想来许姨娘既然信你至深,交给了你,她也是放心的,你觉得如何?”

这一下当真是大出意料之外,白露张着嘴巴,却是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从小儿就跟在许姨娘身旁,也算是大宅院里锻炼出来的丫鬟,经历的只有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何曾看见过有人把到手的肥肉还给吐出来的?尤其听说这傅氏从前也过的拮据,她竟然真的能放下那一笔产业?要知道,每年不多不多,可也是一二千银子的进项呢。

因越想越觉着这里头是圈套,便小心翼翼陪笑道:“奶奶说哪里话?自然是爷的安排最好,那些产业进项有限,少爷姑娘吃穿上学,哪样不用钱?怕到头来还入不敷出,倒要奶奶倒贴银子呢,奴婢觉着还是爷的决定最英明,奶奶就别推辞了。”

傅秋宁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必试探我,想着我必然是巧立个名目,把这些产业让你打理,许是到年根下,许是平日里,总要想着法子的把你们手里这些钱掏出来,你这是看轻了我。晚风轩六年,从这府里一分银子未得,我拉拔着两个孩子也过的快活。我虽不敢说自己就是视金钱如粪土,却也有一点子清高怪癖,不该我得的,我一概不过问。只不过爷既然托了我,我也不敢全放手给你,说句实话,许姨娘信你,我这会儿也倒是信你,但是翼哥儿和三姑娘毕竟小,且这人若是有了银子,怕心也就大了。所以你平日帮哥儿姐儿打理许姨娘的产业,每个季度来给我看看帐,让我知道你没胡混了去就行。自然,这样一来你要辛苦些,也不会白辛苦你,节下年根下,自然让你们少爷姑娘给你丰厚赏钱,若说怕我现在说的好听,过后再想办法弄钱,我这里给你发个毒誓……”

“奴婢不敢。”白露连忙跪下,虽然此时仍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好事半信半疑,但是想一想这位宁二奶奶素日里的为人,她心下倒是信了大半,因忙笑道:“奴婢听奶奶的吩咐安排就是,哪里敢让奶奶发誓?要天打雷劈的。”

傅秋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既是从小儿照顾他们长大的,心里就多装着他们一些。这府里我是没有什么管家权力的,哥儿姐儿又没了娘,只怕将来嫁娶等事,除了小侯爷和婉二奶奶给的银子外,其他都要从你们自己手里出,这些年你就帮他们把钱攒着,留着那时候儿用。至于吃用穿戴等,都和锋儿娇儿是一样的例,从府里支取,所以倒不必在这上面花费了。”

白露没料到她竟然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太过震惊之下,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却见傅秋宁转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中紧皱眉头的金振翼和金绣楠,淡淡道:“好了,这件事说完了,便要和你们说说其他的事情。如今你们的爹爹将你们托付给了我,我便要负起这个责任……”

一语未完,忽见金振翼跳起来,红着眼圈大声道:“管你假惺惺的说什么,休想我叫你一声娘,我只有一个娘,我绝不会认你做娘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不虚伪的嫡母

傅秋宁看着他紧握拳头眼睛通红的样子,心中不但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暗道真是个愣小子,如此一来,倒是好教育得多,比起金振轩那个心思深沉的,倒还是他更可爱些。

因微微一笑,见白露急着上去拉金振翼给自己赔罪,她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然后才镇定看着金振翼,冷笑道:“我原本也没指望你们叫我娘,你们的娘是许姨娘,而我的儿女是锋儿和娇儿。若不是你们的娘去了庄子上,你以为我喜欢半路捡你们这两个麻烦来吗?”

“我娘去了庄子上,究竟是谁害的?你还有脸对我们说这种话。”金振翼大吼,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不肯落下来。

傅秋宁冷笑道:“是啊,你们兄妹好好想想,你们的娘落得今日这个下场,究竟是谁害的?你们觉得是我吗?当日若不是你们爹爹请了太医来,看出你那伤口是作假的,落得不堪下场的究竟会是谁?难道我抓着你们娘的手,逼她来陷害我和锋儿?”

她语气严厉,金振翼让她问的哑口无言,一张脸紫涨起来,显然是羞愤之极。白露不忍心看小主子这样,忙跪下爬到秋宁身边,哀求道:“奶奶,哥儿不懂事,只因为心系着娘亲,求奶奶看着姨娘已经被发配到庄子上的份儿上,别和小孩子认真,哥儿又从来都要强……”

“便是因为他要强,就更应该让他知道是非黑白的道理。若是现在就把自己的错儿往人家头上扣,长大了,会是个什么人?尤其他又是个聪明的,你们素日里也看戏,那些戏里的大奸臣大坏人,聪明狡猾,难道他们是一出生便这样坏的吗?那些大忠臣大好人,难道也是一出生就仁慈善良?无非都是跟着自己的老子娘,有的不去学好,连是非黑白都不分,最后变成了遗臭万年人人喊打的坏蛋。有的人却明是非讲道理,从小便知一心向善,最后才能青史流芳人人敬仰的英雄。”

傅秋宁肃容娓娓道来,这话既像是说给白露听得,又像是说给两个孩子听得。见她们都不说话,她就又喝了一口凉茶,悠悠道:“许姨娘是你们的主子和娘亲,让你们明白这个道理自然很艰难。我只是把话撂在这里,她能有今日,和我半点干系没有,都是她自己想要害人不成反害己罢了。我这么说,也不是就指望着你们从此和我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我知道你们心里恨我,没关系,用不着非得在表面上把这份仇恨转变成爱戴,所以不用来向我请安,饭是要每天一起吃的。其他用度我都会安排,但这是为了你们爹爹的托付,所以也用不着感激我。风雅楼的人从来都是和善的,不会因为你们目前的处境就趾高气扬欺负你们。同样,你们也不许在风雅楼中飞扬跋扈欺负别人。”

她说完这一串话,再次拿起桌上的杯子,慢慢啜了一口冷茶,然后目光定定的看着金振翼和金绣楠,一字一字沉声道:“我刚刚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金振翼本来是想发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傅秋宁的眼睛,他竟然说不出别的话,虽然这三个字也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金绣楠也在一旁小声道:“明白了。”

傅秋宁微微一笑,站起身道:“明白就好。这样的相处,虽然不至于有什么温暖祥和,但总算不虚伪,所以它还不是最糟糕的,不是吗?”

金振翼哼了一声道:“不是最糟糕吗?我觉得也差不了多少了。”

傅秋宁看着他轻轻一笑,也没有怪罪他的顶嘴和失礼,转头对白露道:“目前伺候少爷姑娘的丫鬟婆子都有谁?你说给我听听,若是觉得不够,等我告诉了爷,再拨几个人过来使唤吧,反正前儿爷也说了,该给锋儿娇儿选几个丫鬟,顺便帮你们也选了。”

白露忙道:“回奶奶的话,少爷身边的大丫鬟有我和婵娟,小丫鬟有芬儿,蕊儿,四儿,还有两个小厮小五和罗九,一个奶嬷嬷和一个教习嬷嬷。三姑娘身边的丫鬟有花红和柳绿,小丫鬟有缀儿香儿小燕,也有一个奶嬷嬷并教习嬷嬷,足够用了。”

傅秋宁点头道:“这么些人,的确够了,也罢,就再从鹤鸣轩调两个往来杂役的粗使丫鬟和仆人就好,反正鹤鸣轩以后也不用怎么打扫,等到哥儿姐儿大了,要搬回去再安排人好好收拾一番就是了。”

白露松了口气,忙不迭道:“奶奶英明,正是这样才好。”

等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金振翼便气恨恨道:“她算什么东西?从前都不被我娘看在眼里的,如今倒敢这么对我说话,不许我飞扬跋扈欺负人?凭什么?我是这府里的小少爷,我爱欺负谁就欺负谁,她管得着吗?呸,还有脸说什么在这里不是最糟糕的,不是最糟糕是什么?”

他兀自跳脚发泄了一通,便忍不住看向妹妹,恨恨道:“绣楠,你哑巴了吗?那女人这样对咱们,怎么你一句话都不说?你素日里的牙尖嘴利呢?”

金绣楠红了眼圈,看了哥哥一眼,摇头悲切道:“哥哥,那个女人说的对。她不用咱们去请安,也不让这里的人欺负咱们,虽然不让我们欺负别人,可这就算不错了。你别忘了,是娘亲……先害她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难道这就忘了娘亲,想要攀到她这根高枝儿上了?好啊,你尽管去,我不拦着你。”金振翼怎么也没想到妹妹竟然会这样说,不由得又惊又怒,他知道妹妹和自己不一样,平日里不言语,却从来都是有主意的,原本还想着让妹妹出谋划策,看怎么能在这风雅楼里搅一搅呢,却没想到只换来这么句话。”

“哥哥,我不是想攀什么高枝儿,也不是忘了娘,我只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哥哥想一想,难道你肯去清婉阁吗?我是宁死也不去的,娘还在的时候,咱们俩在振轩和绣贞那儿吃了多少亏?莫非你都忘了?如今娘都不在了,难道你真以为二娘像她表面上笑的那样和气?”

金振翼让妹妹这一问,也就不说话了,怔怔想了半天,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恨恨道:“反正……反正我不会原谅这个女人的。”

“不要叫这个女人了,爹爹听见了,未必高兴,该怎么称呼还是要称呼的,她怎么说也是爹爹的正室,就算不受宠那会儿,规矩不能废,何况这会儿还受宠呢?更何况,你以为她稀罕你的原谅?在这满侯府里,我觉得我们落在这个地方算是不错的了,换成别人,你以为谁会把娘亲名下的那份产业交给白露?”

白露走过来道:“真真三姑娘这话是不错的,素日里大家都说宁二奶奶虽然人淡淡的,但是性子好,如今看来,若真能像她说的这样安排,也是个坦诚的人,咱们倒比在别的地方呆着强。好了,虽然姨娘去了庄子上,但时日长了,少爷和姑娘出息些,在小侯爷面前多提几回,怕是也能接回来,如今却别多想,先歇歇吧,等一下大概要吃午饭了,吃完了睡一觉,后天学里不是就又开课了吗?奴婢去为姑娘和少爷准备好笔墨纸砚。”

看着白露离去,屋里只剩下几个丫鬟和婆子,金振翼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满肚子的宏伟大计,都在这些意外欣喜地目光中化为乌有了。他心里更恨秋宁,心想还说自己坦诚没有手段,哼,不过是几句话罢了,却把我屋里的人都喜欢成这样子,将来迟早有一天,这些人都得让你给收买了。

然而不管怎么样愤恨生气,在这风雅楼里,金振翼终究是不敢炸刺儿的。他也知道,自己激怒金藏锋动手,然后陷害他的那笔帐,虽然娘亲替自己扛了,但是老爹心里未必没有数,最近一段时间还是老老实实地龟缩着比较好,不然只怕自己也要被赶出金府去庄子上了,到那时,又有谁为了娘亲努力,在将来接她回来?

因这样想着,倒也老实了些日子,在学里也比平常安分许多,金凤举也就没有再罚他,这一场风波就算是揭过去了。

只不过笼罩在靖国公府上空的阴霾却远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