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忽然想念自己的朋友们了。

他听到罗韧说了句:“行了,都已经发生了,事情是因为我,我要是能替你们挡,我一力承担,就是不知道它答不答应。”

它?它是哪个?

罗韧指着的,是那盆水,还有沉在水里的那块……凶简。

一万三垂头丧气:“算了,跑不了了,一个也不能少。”

觑着左右没注意,他忽然凑近那盆水,咬牙切齿:“还有电话那头那个,叫神棍,别漏了他。”

抬头时,看到木代鄙视的眼神。

一万三无所谓的耸耸肩,怎么着,闻香下马摸黑上床,死道友不死贫道,老子就是这德性。

神棍说:“你们也不用太紧张了,有东西能制衡七根凶简的。”

罗韧想了一下:“凤凰鸾扣?”

即便知道罗韧他们看不见,神棍还是点了点头:“凤凰鸾扣除了兼具金火之力,它们还是当时的吉祥天鸟,其实是代表了和邪气相抗的力量,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我们之前说的,惩罚凶犯的来自另一股力量,可能就是凤凰鸾扣代表的五行,凤凰鸾扣扣住凶简长达千年之久,这股力量的余力一定都还在,不可能完全消除。”

“刘树海和罗文淼都被砍掉了左脚,而刖足是上古的刑罚,请注意,上古时候,工具比较简陋,比如石刀、石斧,不可能像现代工艺那么切割锋利,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被砍掉的伤口血肉模糊很不平整。”

所以,是凤凰鸾扣的那股力量在做牵制吗?

罗韧笑着看木代:“你看,也没那么可怕,万物互相制衡,有黑有白,有阴有阳。”

曹严华接下去:“嗯,有七根凶简就有凤凰鸾扣。”

一万三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我画的那幅水影……”

神棍再次点头:“那副水影应该来自凤凰鸾扣的力量,凶简只会百般隐匿,而不可能提示你们它们是什么。我觉得,是凤凰鸾扣想重新封印七根凶简。”

木代忍不住:“那凤凰鸾扣现在在哪呢?”

神棍哈哈一笑:“谁知道啊,和其它六根凶简一样,就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待着呗。”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说不定,跟七根凶简一样,也盯上你们了呢,相逢即是有缘,水面的水影那么隐秘,还不是让你们发现了,还画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噌的一下,都落到了一万三身上。

一万三嘿嘿干笑了两声,又干笑了两声,笑的真是比哭还难看。

电话挂掉之后,木代才发觉时间过的这么快,原先打在墙上的夕阳光影,居然只剩下细细的一道线了。

她转头看罗韧,罗韧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一笑。

“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一桩凶案到底是什么。”

曹严华嘀咕:“不管是什么,我觉得绝对不可能是拿线把人穿成木偶一样,古代人朴实……”

感应到大家的鄙弃目光之后,他又换了个说法:“原始人嘛,表达感情都比较直白,想杀你搬块石头就往你脑袋上砸,哪有那个功夫穿针引线去搞行为艺术啊,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去打头野猪烤来吃。”

打头野猪?打猎?

罗韧心中一动:“木代,聘婷唱的那首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那是一首猎歌。

会不会是,描述事情将要发生,或者发生之前的场景?

去砍伐野竹,连接起来制成弓,打出泥弹啊,大家一起追捕食物。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争抢吗?那个资源匮乏的时代,食物比一切都金贵,或许有些人不再满足于与氏族部落的人共同分享一切,在猎物的分配上产生了争执,又或许是两个人共同射中了同一只野兽,一语不合,举刀相向。

渔线人偶的凶案现场,举刀、躲闪、另外有人两手外分着劝阻,多么像当时发生的场景。

始终有一个人狰狞地举刀,而那块被发现的凶简之上,也曾经现出甲骨文的“刀”字。

不管这则凶案是源于愤怒、贪婪或者占有,结果只有一个:那最初被制造,用来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中开拓空间、获取食物并保护自己的工具,砍向了同类。

而很久很久以后,过了几百几千年,当人类社会逐步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再不用茹毛饮血构巢为居的时候……

静谧的午后或者无人的夜里,密密簇簇的渔线,一条一条,一根一根,拉构出了曾经的场景。

过去的永远不死,它甚至还没有过去。

一盆水困得住凶简吗?暂时吧,它总有办法出来的,就好像当时点着的火,火烧之时,凶简平展着不动,但火一熄灭,它即刻复生。

它曾在大同郊外的河底一蛰伏就是十五年,但那是山岳大河,不知道河底是不是另有玄虚,牵制的力量可不是眼前这一小盆水可以比拟的。

依着神棍最后出的“绝妙”主意,曹严华去院子里挖了小半盆土,通通倒进了水盆里,罗韧找来了个木箱子,把水盆小心翼翼放进去,箱子盖上,用车行里惯用的铁链五花大绑,最后一万三说:“箱子上我来画凤凰吧,权当是代表火了。”

铁链、木箱、水、画的凤凰、土,权当是简易版的金木水火土了。

至少,在第二根凶简蠢蠢欲动之前,可以勉强挡一阵子。

罗韧终于能放心去医院看聘婷了,车子刚刚发动,他又停下来。

木代正奇怪,罗韧揿下车窗向她招了招手。

木代疑惑地走了过去。

“木代,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不用了吧,木代略显尴尬的笑:“我跟她……又不熟,你们一家人……帮我带个问候,祝她早日康复吧。”

罗韧笑:“聘婷神智不清,看她花不了太长时间。医院出来,我们还能顺便兜个风。”

又兜风?兜夜风?木代心有余悸:“不用了,好意我心领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坐你的车了。”

这回答好像早在罗韧的意料之中,他突然凑过来,附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温暖的气息拂在耳边,痒痒的,木代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不确信似的问罗韧:“真的吗,晚上也能吗?”

罗韧点头:“也能。”

车子又开走了,不过这次,把木代也带走了。

曹严华酸溜溜地看着,一边看一边跟坐在一旁画箱子的一万三唠叨:“三三兄,我跟你讲哦,我第一次遇到我木代妹妹小师父,是在重庆解放碑的过江索道,当时吧,我还没有改过自新……”

说的跟现在改过自新了似的,是谁一整套开锁的工具不离身的?一万三没理他,自顾自往箱子上描画。

曹严华继续絮絮叨叨:“我想偷她东西来着,结果,木代妹妹她真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如同后背上长了眼睛,嗖的一下出手如电……”

他还带比划动作的,两只手指狠狠夹将出去:“就把我抓住了。我当时装着很镇定,心里想,我靠,这也太酷了……”

“结果呢……”他叹了口气,“明明看起来那么精明能干的,为什么每次到罗韧面前,我觉得一块糖都能把她骗跑了……”

一万三推了推曹严华:“曹兄。”

“嗯?”

曹严华转头,看到一万三举着根记号笔,笔头已经磨秃了:“罗韧这笔不好用,出去帮忙跑个腿,买彩笔,最好是金色的……”

他指着箱子豪情万丈:“我给画个金凤凰,火凤凰,火的不能不能的。快点。”

好吧,这屋子也没别人好指使了,曹严华拍拍屁股站起来:“你等着啊。”

他踢踏踢踏地走向了大门口。

曹严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刹那,一万三脸上的表情忽然垮下来,他愣愣地坐了一会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画纸,慢慢撸平了打开。

那时候,半夜的时候,他画好了一张,哧拉一声撕下,罗韧被惊动了,问他:“怎么了?”

黑暗里,他握笔的手哆嗦了一下,但声音还是很镇定,回答说:“画废了。”

【渔线人偶卷完】

【番外】【第一次约会】

去医院看聘婷,对木代来说,真的只是“看”而已。

聘婷睡着了,黑色的长发散在雪白的医用枕头上,有一种对比强烈的分明,脸颊上淡淡的血色像是一个好的征兆:凶简离身,她也会慢慢好起来的吧。

罗韧和郑伯都被医生叫走了,据说是听取治疗建议,木代一个人守在床前,像个贴心的小姐姐,一会帮聘婷掖被角,一会又帮她顺拢头发。

直到身后传来罗韧的声音:“走了,木代。”

木代满心雀跃,赶紧起身,罗韧提醒她:“要不要先去洗手间?”

也是,到时候黑灯瞎火,茫茫沙漠,可找不到地方方便,木代一溜小跑,到门口时又回头嘱咐:“等我啊。”

真没安全感,说的好像他会开车跑了似的。

溶溶夜色中,车子又驶进了茫茫戈壁,这次却开的稳,没有飙车,也没有用什么断头崖吓唬她,木代把车窗揿下些,闭着眼睛吹风,或许是白天的余温未散,又或许是心情不错,风吹在脸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反而异样舒服。

直到罗韧提醒她:“再吹,明早起来一脸的风刀子。”

木代不情不愿地把车窗关上了,忽然想起什么,问罗韧:“骆驼晚上不睡觉的吗?”

“睡啊,所以你得进去把它叫醒,如果它困的爬不起来,你得扶它站起来,还有,睡觉的骆驼被叫醒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不但会踢你,还会咬你,不过没关系,你反正会上墙。”

木代想了一下:“那我不骑了,白天再来吧,我在电视上看到过,骆驼长那么高,又重,我哪扶得起来,马我都扶不动。”

她居然当真了?罗韧忍住笑,过了好一会才说:“没事,咱找头喜欢熬夜的骆驼。”

木代居然觉得甚是有理:就像人一样,骆驼当中,自然也有喜欢熬夜的。

车子缓缓停下。

这其实是个私人承办的沙漠风情园,娱乐项目包括烤全羊、围着篝火跳舞、骑骆驼,还搭了几个简陋的蒙古包以备过夜。

罗韧事先打过电话,车子到的时候,已经有人牵出两头骆驼等着了,木代头一次真的见到骆驼,又惊讶又欢喜,这骆驼真高,算上驼峰得两米多呢,黄褐色的毛,好像还是双眼皮,睫毛也长,长的真是讨喜。

她想摸,又怕被踢,罗韧在后头轻轻推她:“喏,特别挑了匹爱熬夜的,不踢你。”

木代屏着呼吸慢慢抚上去,粗糙的皮毛质感,滞重的呼吸,清清亮亮的眼睛里甚至映出她的样子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什么凤凰鸾扣七根凶简,刹那间通通抛到了脑后。

像她喜欢的一首诗里说的,下着瓢泼大雨呢,没带伞,还不忘弯下腰去,闻一闻被大雨打湿的叶子味道。

再不顺心的境遇,也总还是有美好的瞬间的。

罗韧是常客,付了押金之后,工作人员很放心地离开,木代反而不放心,一边往脚上绑防沙套一边问罗韧:“他怎么能不跟着呢?待会骆驼发疯怎么办?驮着我跑了怎么办?”

罗韧看着木代的眼睛,柔声说:“相信我,我不会让它跑了的。”

“要是跑了,我的押金就要不回来了。”

这大概是截止目前,一生中最美好的晚上了吧。

骆驼的步伐很稳,但宽大的脚掌陷入沙子,仍免不了幅度不大的晃晃悠悠,有人把骆驼称作沙漠之舟,真像是行船一样悠游惬意。

风不大,拂面堪称柔和,天空中疏落的星,即便是骸骨都是可爱的骨头,不知道铃舌是不是有问题,驼铃不是叮叮当当的响,而是间或才叮当一声,反而添了几分古韵悠悠。

罗韧和她并驾,驮鞍前头有专门的置环放马灯,手里攥着两头骆驼的勒绳,间或轻拽控制方向。

他还会牵骆驼?

罗韧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常来,有时和叔叔,有时和聘婷。”

哦,怪不得。

木代低下头,轻声嘟嚷了句:“也不带我玩个没玩过的。”

“沙漠里,什么是没玩过的,说来听听。”

他耳力居然这么好,木代吓了一跳:“我就是说说。”

罗韧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他俯下身子,把马灯的光捻灭了。

光亮乍灭,木代的眼前一片漆黑,罗韧说了句:“没玩过的,随便走吧,走到哪算哪。”

这可……不太好玩啊……

灯一灭,四周就诡异似的影影憧憧,丁点的声响都能让人心中忐忑,再走一段,又静的可怕,连驼铃声都似乎阴森瘆人了,木代心里毛毛的,有几次低头去看。

凶简的故事又在脑子里盘旋了,总觉得有那么一块,正自黄沙中探出头来,攀住了骆驼的腿,诡异地一点一点往上爬。

她有些担心一万三和曹严华:“他们在家,不会有事吧?”

“神棍的法子,即便不能困个十天半月,三五天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你还真别太小看这两个人,真有事,跑还是跑得掉的。”

“也不知道那六根凶简在哪儿。”

罗韧笑笑:“它们要是藏的好,十年二十年都未必现身。我们不是李坦,不可能长年累月追着这件事,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木代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萧萧疏离,像是道别的前奏?

罗韧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所以我想,带你来骑个骆驼吧,也给你的小商河之行,留下个好一点的印象。刚刚医生找过我,小商河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他建议给聘婷转大的医院,一来动手术,二来方便疗养。”

木代的声音轻的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嗯。”

“我不想拖,不好意思木代,本来还说开车送你回去,可能……”

“没关系没关系,”木代赶紧摇头,“治病重要的,我和曹严华一万三他们一起回去就行了。”

“也好,总之……认识你很高兴,木代。”

高兴吗?木代觉得一点都不高兴,她抬起头看星星,如果再低头的话,她会哭出来的。

骆驼停下,马灯又旋亮了,停在哪了?不知道,反正是干燥的没有人情味的大沙漠吧。

“木代,下来休息一下。”

木代又嗯了一声,机械地下了骆驼,落地的时候,脚踩进沙里好深,罗韧拍拍骆驼的背,两头骆驼喷着白气,驯服地跪下四肢,像是在沙漠里支起了舒服的靠背。

木代慢慢靠上去,脑袋摩挲着粗糙的皮毛,脸颊被磨的生疼,罗韧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问她:“怎么突然间就没精神了?”

她低声回答:“累了吧。”

不想看罗韧,不想看他这么言笑晏晏的,这么愉悦地说起将来:聘婷要动手术,方便聘婷疗养,会好起来的,会越来越好的。

她鼻子发酸,说:“我要回云南去,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了,撑着驮鞍站起来,刚走了两步,胳膊忽然一紧,整个人收不住,又跌坐回去。

罗韧攥着她胳膊,语气有些奇怪:“为什么忽然不高兴?”

为什么一定要问呢?木代茫然,想了想说:“就是骑骆驼有点累了……”

“不是累了,不是冷,不是风大,为什么不高兴?”

还问!

木代眼圈红红的:“那作为朋友,听说以后不见面了,人之常情,当然会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