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每次讲话,都强调‘作为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场’,我知道我跟你是朋友。”

木代委屈极了:“那要怎么说,是你自己没人情味,高高兴兴的说以后不见面,任何一个朋友,听到这样的话都会不高兴的。你还问我为什么!”

她又用“朋友”在强调了。

罗韧深吸一口气:“好,那我换个问题。”

“你还想再见到我吗?”

风好像忽然间停止了,马灯的光温柔的近乎迷离,那种感觉又来了,被他摩挲了头发的那种感觉。

木代咬着嘴唇,好久才问:“那你想再见到我吗?”

“想。”

哦……木代的头低下来,又过了很久,才说:“那……我也想吧。”

“我要是不想呢?”

这次她倒答的干脆了:“那我也不想。”

罗韧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他拿过木代的手,放了串钥匙在她掌心。

“我在丽江,其实包了一整套宅子,我在想着,是退呢还是继续住呢。如果大家都还想再见到,那丽江,也是个不错的适合聘婷疗养的地方。”

“当然了,如果你懒得再见我呢,就麻烦你帮我退了。那房子离着你红姨的酒吧不远,作为朋友,帮这个忙也不为过。”

……

病房里,郑伯忙着收拾东西,罗韧吩咐了,尽快帮聘婷转院,前一天刚拿进病房来的,又都要拾掇了带回去。

收拾到中途,眼前忽然金光一闪。

那是?

郑伯揉了揉眼睛,慢慢走到聘婷病床前,那里,她的手心,似乎握着什么,露了一小截极细的……金色链子。

第二卷:仙人指路

第1章

古城好就好在,终年带沁沁的凉,却从无刺骨的冷。

这个季节,北方大部可能还是春寒料峭雨雪未歇,但在这儿,农田明艳柳枝返绿,再往北去,香格里拉大草原像是铺开的巨大画布,一天天蘸取不一样的浓墨重彩。

木代几乎是每天,都会带曹严华到罗韧的宅子里“练功”,用她的话说:宽敞、清静、不怕人偷师。

沙沙扫地声,正是清晨,曹严华挥一把扫帚,在小院里扫的呼哧呼哧,每次开扫,他都要在心里骂罗韧个狗血喷头:有钱了不起吗?中国人均住房面积也就二三十平,你丫凭什么住个三坊一照壁带院子的大宅子?

要知道,他木代小师父的吩咐是:扫,扫,扫,大屋小屋,犄角旮旯,一处都不能少。

汗水从额上滴下,迷进眼睛里,渍地眼睛痛,曹严华也只是眨巴两下眼了事,懒得伸手去抹。

要知道,他左右胳膊上绑的铅块,加起来得有二十斤!加上小腿上的,全身负重五十斤不止,别说扫地了,让他躺着都累。

可瞧瞧他小师父悠闲的……

曹严华酸溜溜瞥一眼木代,她铺了块坐垫坐在台阶上,背靠廊柱看书,手边还搁了盆洗净的蓝莓,间或伸手摸一颗,吃就规规矩矩吃呗,可她像是故意气他,手指一弹,蓝莓就飞上一米来高,不管落往哪个方向,她目光都不带从书上挪开,就跟头顶上长了眼似的,身子一移,嘴巴一张接住,嚼的不知多开心。

曹严华一阵心酸加羡慕,他要扫到哪辈子,才能扫成少林扫地僧啊。

又坚持了会,实在不行了,两腿发颤,胳膊抖的跟经风的树叶子似的:“小师父,我坚持不住了,真的啊……”

木代故作老成的声音传来:“坚持,为师是为你好。”

国际赛事上比武对决都要考虑同一重量级,即便是真的“为他好”,能不能适当考虑一下胖子的承受能力?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曹严华脑子发嗡眼前发黑,拼劲全力又挥了一扫帚之后,轰然……

木代身形轻巧,燕子抄水一样直掠过来,在他摔到地上之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成功让他变跌为坐,另一手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女孩儿装爽肤水的小喷瓶,对着曹严华脸上那么一喷……

想来镇静清爽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因为曹严华的小眼睛忽然睁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前方。

“曹胖胖,继续。你是初练,我给你用我的爽肤水。下次我可就换芥末汁了。”

“小师父,我真不行了,我需要休息……”曹严华目光呆滞,还是愣愣看着前方,“我刚刚看到……我眼前都出幻象了……”

木代弯下腰,试着从曹严华视平线的角度往前看:“出什么幻象了?”

那里,映着清晨的日光,灰尘正慢慢落下——是刚刚他临摔前那一扫帚扫起的灰。

曹严华以一种要断气的口吻给她描述:“真的……灰尘扬的最大的时候,忽然好像形成了一行小人,领头的骑着什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木代笑眯眯的,声音温柔极了:“是吗?”

下一秒变脸:“编,再编!待会拿鸡毛掸子,把走廊里柱子上的撑拱和花牙子都荡一遍灰!”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为什么古代还会出那么多欺师灭祖的事儿?曹严华从前想不通,现在,他约略有些明白了。

回到酒吧,刚迈进门,就听到张叔在说一万三。

“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这么没精打采的,整天跟掉了魂儿似的,连点工作积极性都没有。”

“叔,就这么点工资,还要我有工作积极性,你跟我搞笑呢……”

说到一半,看见木代和曹严华回来,顿时话里有话:“再说了,你问小老板娘,这次跟她出去,我个人受到很大刺激,世界观严重颠覆,需要时间平复。”

还“世界观严重颠覆”,木代真是嗤之以鼻,七根凶简凤凰鸾扣,连曹严华都平静接受了,一万三这种骗遍大江南北的,反而装起承受无能的小清新来了。

正寻思着用什么话呛他两句,手机响了,木代看了眼来电显,赶紧接起来:“喂?”

一万三鼻子里哼一声,嫌弃似的耸耸肩,一边继续拿白布擦杯子,一边用口型对着曹严华说了句:罗韧打来的。

曹严华递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两人支愣着耳朵听木代说话。

木代早有防备,侧着身子,声音细细悄悄,听来听去都只是“嗯”、“好的”、“没关系”,就在曹严华和一万三即将死心的时候,她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

“真的?什么时候?”

咦,有情况?曹严华和一万三重又兴奋。

木代的脸色沮丧极了,垂下的手攥起,懊恼似的连连跺脚,挂了电话之后,还止不住唉声叹气。

想必是罗韧不回来了,该!一万三神清气爽,问她:“怎么了啊?”

木代蔫蔫坐到桌边,下巴搁在桌面上,呻吟似的叹息一声:“罗韧说,今晚就见到神棍了。”

一万三手上一颤,高脚杯咣当一声滚在吧台上,他赶紧捡起来,心虚似的看了看左右。

只有从门口经过的张叔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我早该想到的!”木代两手插进头发里,像是恨不得揪一撮下来,“神棍这样的,对灵异的事那么感兴趣,肯定要亲眼看一下凶简的模样的。东西在罗韧那里,他当然会去找罗韧的,我早该想到的。”

曹严华很同情她:“是啊祥林嫂,你节哀顺变。”

不就是神棍嘛,估计长的也跟棍子似的,搞不清楚木代嫉妒罗韧能跟他见面是为了什么,见识太少了吧。

一万三语气有些奇怪:“有什么好看的啊,大老远赶过去至于的嘛,让罗韧给拍张照片不就得了。”

木代斜了他一眼:“当然好看,不好看的话,神棍这么忙,为什么要赶过去!”

“罗韧说,借到你起先说的那种相机了,今晚和神棍碰面之后,会高速连拍,然后用电脑叠加照片,这样会得到很精细的画面。”

说到末了,不忘踩一脚一万三:“比你画的狗啃样的强多了,说不定,还能从上头找到多点的线索呢。”

一万三没吭声,忙于擦拭杯子的模样,只有自己知道,手微微有些发颤,近乎痉挛样一直擦拭同一个位置。

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就算罗韧发现多一副图,他们也绝不会知道那是什么的。

所以,没关系的。

思绪却不觉飘了开去,耳畔仿佛听到熟悉的海潮声,阳光照在老族长形容为“如鸟斯革,如翚(hui,平声)斯飞”的青灰色檐角之上,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木代好几次想拨电话,又怕打扰到罗韧和神棍的正事,一晚上坐立难安,即便上了床也是辗转反侧。

近十二点,罗韧的电话终于来了。

木代接起来,一迭声先追问:“见到了吗?长什么样,长的帅吗?是不是特别有风度?你帮我拍照片了吗?”

这让罗韧怎么回答呢?

回想起神棍一手拎个红白蓝塑胶袋,一手捧个肯德基全家桶笑嘻嘻打开车门进来的模样……

他模棱两可:“是挺特别的。”

木代发出一声惆怅似的叹息,失之交臂,缘悭一面的那种惆怅。

忽然又想起什么:“电脑叠加的照片呢?有吗?”

“我正想跟你讲这个。”

语气似乎不对,木代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不管是我,还是神棍,还是特意借来的高速照相机……都没看到水影。”

相机没有记录到任何光弧水线,开始还以为是快门太快导致进光量太低,又仿照拍摄星轨的方法延长曝光时间,还是不行。

神棍说,可能是那线光太暗了,只能肉眼看到吧。

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镜头被称为人类的第三只眼,微距镜头、超长焦镜头,捕捉了多少人眼看不到的秘密。

关了灯,等了好久,那盆水沉寂的像是死的,连一丝一毫的光弧都看不到。

木代不理解:“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啊,虽然我们不知道那是画,但是每隔十几秒,总有或长或短的光弧出现的。”

罗韧叹气:“我跟神棍也是这么说的,我还说,可能是当时一万三的位置比较奇特。神棍围着水盆,不知道变换了多少种姿势,脖子扭的都快断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木代绞尽脑汁,想各种可能:“是不是那块凶简死了?那天你拿刀子扎过它,会不会当时没事,后来伤重不治了?”

罗韧哭笑不得,随手拿过搁在桌上的刀子:“木代,别忘了,那天神棍说的是,水影的提示来自凤凰鸾扣,如果水影忽然消失,也不应该是凶简死了,而是凤凰鸾扣被谁给掐死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头咯噔一声,目光慢慢转到了那把直刃钢刀身上。

木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罗韧?”

罗韧没有回答,他屏住呼吸看刀身,刀身做的抛磨哑光,但还是能模糊地映出周遭的影像。

是他看错了吗?就在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刀身上看到了一行小人在走。

第2章

天气转暖带来的附加效应是来丽江的游客日多,酒吧的生意水涨船高,木代几乎每天都要被张叔支使着帮忙。

是,名义上她是酒吧的小老板娘,但里里外外还是得张叔说了算,用一万三私下对曹严华嘀咕的话说:真交给小老板娘管事,咱不得餐餐喝西北风啊。

所谓的“帮忙”,无非端盘子、点单、点单、端盘子。

这一晚,木代第N次撤了盘子送到吧台,沮丧地有气无力:“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张叔正帮着一万三在吧台里忙活,闻言笑呵呵的:“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是小老板娘,我们举全酒吧之力支持。”

木代更沮丧了:“关键就是,我连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不知道。我还不如曹胖胖呢。”

曹严华每次练完功,都要郑而重之地从怀里掏出钱包打开,向成龙的照片行注目礼,不消多问,也知道他在向偶像默默靠拢,不管是不是异想天开,至少比她强。

张叔很同情她:“要不,找个人嫁了?”

算了,还是端盘子现实一点。

木代黑口黑脸在托盘上放满酒水,颤巍巍端起时,张叔看不下去:“懒成这样,你跑两趟上单能怎么样?”

能怎样?累呗。

托盘上有开了盖的百利甜、调好的鸡尾酒,高脚低脚杯都有,有的杯口插片柠檬,有的杯口斜个精致的小盖伞,不同颜色的酒液,随着步幅轻微晃动,偶尔能听到酒杯磕碰的轻响。

木代目光不离托盘,大气都不敢多喘,嘴里机械地重复:“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有人从身边经过,笑着说了句:“木代长胖了。”

木代先没反应过来,继续往前走了一两步之后,忽然停下。

咦?

这是……罗韧?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跟她提起过?

还有,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长!胖!了!

罗韧也只是刚到,郑伯带着聘婷进屋之后,夸说,这屋子院子打扫的可真干净。

曹严华如果听到,应该会特别欣慰吧。

安顿好聘婷,想着酒吧这边应该还没歇,于是过来打声招呼。

果然,流光溢彩,五色陆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万三看见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略点了头算是致意,调酒师是酒吧的顶梁柱,罗韧也不打扰他,环视一圈之后,在曹严华的对面坐下。

“木代都那么忙,你反倒闲着了?”

曹严华端平了手臂给他看,一字一血泪:“你看我这手抖的,帕金森综合症一样,端什么摔什么。”

然后才顾得上打招呼:“我聘婷妹妹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那个东西……”

说到这,声音蓦地压低,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过来。

罗韧知道他的意思:“带来了。”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关得住吗?”

难说,像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叫人猝不及防。

“曹严华,我想问你,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曹严华摇头:“没有,就是累,练功累。我木代妹妹……”

原本想抱怨两句,忽然看到她就在隔了一桌的地方给客人点单,声音蓦地高了八度:“但是怎么说呢,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余音袅袅,绕桌上梁,换来木代没好气的一个白眼。

罗韧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有没有曾经……看到过什么幻象?”

“没有,哪有啊……我擦!”

曹严华忽然反应过来,噌一下身子前探:“你刚才是说……幻象?”

酒吧打烊,已是半夜,罗韧和木代他们围坐了一桌子,张叔对年轻人的事情没兴趣,自已在吧台后面洗杯子,哗哗水声,间着玻璃杯偶尔磕到的轻响,愈发映衬地话题诡异荒诞。

“曹严华看到的画面应该是跟我一样的,一万三呢,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小人?”一万三摊手,“没,我看到的都画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人,看着像。”曹严华努力回忆,“就是人太多了一点,老实说,如果只有四个,我还以为是唐僧西天取经呢,打头的那个像是骑着马。”

想了想悚然色变:“为什么我们现在能看到幻象?不会是……感染了吧。”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木代居然嫉妒似的失落:“你们都能看到,偏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