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下子右一下子,也不知道是桨起了作用还是海流的作用力,小船真的晃晃悠悠开始移动了。

她又“哈哈哈”的笑,典型的炎红砂式笑法,笑一声停顿一下,笑三声才笑完:“你不是保镖吗?我现在要划船,你是跟我来呢还是不跟呢?”

木代没吭声。

海很平,浪很静,应该没什么问题,小船稳稳的,看来也不会漏水,所以,虽然她不会游泳,也不能叫炎红砂看扁了。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小船和岸边的距离。

炎红砂划的很卖力,她倒也并不是很想划船,只是借题发挥,心里巴望着她上不了船:“让你拎东西你不拎,让你帮忙教训流氓你也不愿意,现在我出海你也不跟着,让老天评评理,有没有这样的保镖?该不该扣钱?”

天高海阔,木代又离着远奈何不到她,炎红砂简直是手舞足蹈了,声音也高了八度:“你说!该不该扣钱?”

话音未落,木代退后几步,忽然发力奔跑,炎红砂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突然一花,她看到木代在离海最远的一块礁石上借力一点,身子如燕子抄翼般掠将过来。

她能一直飞到船上吗?不可能吧。

是不可能,到一半时,身子已坠,但木代在海面上踏下脚去,虚虚一点,瞬间又提气跃起,下一秒,船身一晃,木代已经进来了。

炎红砂把着桨,看着木代干笑:“你你……还会水上漂啊?”

木代盘腿在船头坐下,下意识把湿了的那只脚往里收了收,哪是飘啊,那时候,半只脚已经踏进水里了,好在轻功的底子不错,距离又计算的得当,一落一起,还是能叫炎红砂不敢多话。

她垂着眼,不冷不热:“继续划啊。”

炎红砂悻悻的,自己也觉得无趣:“那就回去呗。”

她掉转方向往回划,估计力道不对,光见涨红了脸使力气,船左右打着晃,反而离岸越来越远了。

木代有点慌:这距离,她再燕子抄水也抄不回去了啊。

炎红砂也气,说不清是气木代还是气桨,船桨抡起,再往下狠命使力时,一个没拿住,船桨扑通一声落水。

她赶紧扒着船沿去够,就差一点就能挨到了,哪知道一个浪涌,那桨瞬间就离得远了。

炎红砂倒不慌:“木代,你会水上漂,把船桨拿回来啊。”

木代差点被她气乐了:“我那不叫水上漂,我那是借着冲力,提一口气,有轻功打底,在水上能比别人掠的更远。这里水深,我才不会为了个破桨去踩水。”

水流一漾一漾的,小船也被推的一晃一晃,周围安静的很,抬头看,阳光刺眼,左右看,望不到边的海,小船真好像一片无依的叶子。

炎红砂先怯了:“那木代,我们怎么办啊?”

木代说:“没怎么办,就这样漂着吧,说不定你叔叔漂在我们前头呢。也说不定漂到菲律宾去,人家以为我们是间谍,砰砰两枪!”

炎红砂差点哭了:“我想回家。”

木代斜了她一眼:“你现在老实了?你还划不划船了?”

炎红砂带着哭音摇头:“不划了。”

可怜见的,跟个红了眼睛的兔子似的,木代也不吓她了:“既然这样,我想办法吧。”

她拿出手机。

还好,信号虽然不是满格,打电话还是没问题的,木代翻出通讯簿,找到了罗韧的名字。

又不是自己主动要找他的,江湖救急嘛。

她伸出手指,轻触拨号键。

就在这个时候,船身猛地震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下,忽然重重地冲撞了一下她们的小船。

木代僵了一下,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小臂的汗毛根根竖起。

炎红砂也傻了,她不自觉地向木代靠近,声音低的像耳语:“木……代,你感觉到了吗?”

木代的声音也低的不能再低:“别……别说话。”

也许,不说话,就没事了?

接下来的时间,不知道是一分钟,还是三十秒,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木代和炎红砂互相勉强着笑,心里存着侥幸:没事了吧?

电话接通了,罗韧的声音传来:“喂?木代?”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船底传来砰的一声重击,小船几乎被撞得离开了水面,木代头皮发麻,对着电话没命尖叫:“救命救命救命啊,海上,我不会游泳啊……”

又是一声重击,船头翘起,木代还没来得及跟罗韧说自己在哪,身子忽然掉转,无数的海水涌至眼前,瞬间遮住了浮着白云的碧空。

第15章

木代呛了一口水,那咸涩味,激的人想把头发连头皮都揪开了去。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慌,不慌。

师父教她,慌和乱从来就是连在一起的,慌了阵脚,自然就乱了,一旦乱了,本来能补救的事都会办砸了。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尽量舒展身体,脚踝忽然勾触到什么。

小船!是翻掉的小船!

木代精神为之一振,脚背上绷内勾,抵死不离小船,两手张开划水用力,尽量把身子往小船的方向送,待到一边的身子挨到船边时,简直如同捞到救命稻草,一个抓沿借力趴到了船上。

哗啦一声出水,鼻子里终于进了空气,欢喜的简直想哭。

她睁开眼睛看,船已经翻掉了,船底向上,她现在正趴在船的底上,炎红砂离着她有几米远,已经浮起来了,脑袋在水面上一浮一沉的。

看起来是会游泳,木代松了口气,伸手在船边上摸索,她记得船沿边上捆着麻绳,想拽起来把自己和船捆在一起,反正船不沉她不死,如果连船都沉了,她这旱鸭子为了活命也是尽力了。

一边摸一边往水里看,水下,有个模糊的黑影,往一边荡开了去。

那是……什么玩意?

木代的汗毛根根竖起,落水之后惊慌失措,只顾着活命,现在忽然想起来,船是被水底下什么东西撞翻的了。

水怪?鳄鱼?大白鲨?

曾经看过的恐怖片镜头一个劲往脑子里扑,她八爪鱼样抱住船身,动都不敢动了,只能用表情和口型示意炎红砂:快!快!

周围没有小岛,唯一倚仗的就是这条小船,尽管船上也不绝对安全,但总比水下来的踏实。

炎红砂也有点慌,划拉着水往这边游,木代紧张的很,在心里默念着给她鼓劲:过来,过来,动静小点……

眼看着就快到船边了,炎红砂忽然脸色煞白,站在水里不动了。

是真的站着,原本划水的手臂慢慢抬了起来,乍一看像在投降。

但奇怪的,她没下沉。

已经踩到陆地了?不可能吧。

木代的脸也跟着她白了,颤抖着问她:“你……怎么了?”

炎红砂哆嗦着,嘴唇都没了血色,小小声说了句:“我被夹住了。”

水纹荡着,那么安静,但往往就是炸裂的征兆。

下一秒,炎红砂突然绷不住,嘶声尖叫:“我被夹住了啊木代,拉我上去啊!”

她拼命用力打水,木代脑子也炸开了,但怎么都够不着她,也是人有急智,忽然想到什么:“你往水里倒!倒!手伸给我!”

炎红砂站的位置,伸手是够不到,但是她如果能把身体加手臂伸成一条斜边倒到水里,直角三角形斜边最长,那就有希望了。

炎红砂听懂了,憋一口气,斜斜往水里倒,手臂绷直,只留了手腕以上在水面,木代这头借力划水,稍近了些之后觑准位置,一把抓住炎红砂的手,但怎么拽都拽不动,反作用力过来,反而把小船给拉近了。

木代正焦躁的不行,水底忽然一股大力下拽,要不是她把船扒的紧,早就一头下去了,这一下把木代吓的魂飞魄散,没命地尖叫起来。

接下来,一切都乱了,她不知道水下是什么,只晓得要死死拽住炎红砂的手,周围昏天黑地水花乱溅,小船忽而颠簸如斗忽而被拽的半身入水,木代结结实实喝了好几口水,但她就是拧着一股子卯劲——这头不松手,那头不放船。

有一两次,她整个人也被拖到水下去了,两脚还死死夹住船舷。

又一次浮出水面时,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迷迷糊糊的,远处居然驶来一条船,还有嗒嗒嗒的马达声。

木代拼尽全身力气大喊,又一次被拖到了水底下。

这一次,她呛水了,

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谁救我,我就把两万块钱都给他。我不想历练了,让我回酒吧端盘子去吧。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阳光斜斜照在脸上,慵懒的舒服,鼻端闻到腥咸的海水味道,身子却稳稳的,像是躺在床上,又不像。

木代睁开眼睛,咦,她躺在沙滩上,不过,身子底下是一张充气的气垫床。

哦,没死。

活着的感觉太好了,木代什么都不想去想,她盯着澄净碧空,长吁一口气:“阿弥陀佛。”

然后,才转头去看。

这也是沙滩,但不是五珠村附近,不远处停了条漆成白色的捕鱼船,虽然很旧,但比一般的木船大,上头有驾驶室和船舱,船尾是挺大的引擎马达,船边的围栏上,挂了一圈晾晒的衣服。

再远些有村子,有小孩儿在跑来跑去的玩闹,胆大些的甩着贝壳穿珠的项链过来,隔着老远问:“买吗?买吗?”

不待木代回答,又哄笑着散开。

如果不是刚刚在海里的遭遇,这样安详宁和的场景,还真会给人现世安稳的错觉。

有人从船舱里走出来,木代蓦地瞪大了眼睛。

一万三?

她赶紧站起身,张口叫他的名字,这一喊大为惶恐:她的声音呢?哪去了?

一万三看见她了,从船上跳下来,木代惊恐地指自己的喉咙。

“你嗓子喊劈了,自己不知道啊,别讲话了。”说完了斜眼看她,啧啧有声,“你那声音尖的,都能在船上打孔了。”

木代顾不上翻他白眼,口型问他:“我朋友呢?”

“活着呢,罗韧送她去医院了,她那个腿,小腿以下淤肿,保不准要截肢呢……”

木代大惊失色:她头一次给人当保镖,就把人保截肢了?

一万三慢悠悠地,把下半截话说全了:“幸好,罗韧先给她放了血,要不是船上没备什么药,也用不着送医院。”

五珠村空了,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罗韧同一万三在祠堂就和了一两天,除了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落在角脊上拉屎撒尿,还真没什么特别的。

仙人指路仙人指路,把他们指到没人的村子,倒是再给个讯息啊。

一万三不想干坐着守株待兔,木代她们到达合浦的这个早上,他去了海边,逐条检查村里留下的采珠船,又跟罗韧说,这船还能用。

“我带你回来,其实不全是为了聘婷,我爸的骨灰一直在海里,一直是我心病。”

他比划给罗韧看,以前村子里采珠,采珠人腰缠长绳,绳头系在船边,头颈用熟皮子蒙住,戴锡做的弯环空管蒙住口鼻,然后下水,最深能下到一两百米呢。

一万三挨门挨户去找,弯环空管离了采珠就没别的用场,应该有人家留下来的。

果然让他找到一副,怪模怪样,有罩门,也就是简易氧气筒的功能,罗韧不大信任这个:“反正这边靠海,氧气筒潜水装置不难找,要么再租条船,你们这里的小木船……”

言下之意是,一翻再翻的,经不住浪。

也是天数巧合,木代她们出事的时候,罗韧他们租到了船正往回赶,一万三在驾驶舱给罗韧指向:母亲当时翻船的位置离着村子不远,重点还是村边那边海域。

罗韧嗯了一声,稳稳控舵。

一万三心里犯嘀咕:为什么罗韧连开船都会?跟棉兰老岛有关?岛嘛,多的是捕鱼船快艇。

木代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罗韧腾不开手,让一万三帮忙递电话,木代只说了两句就断了,再打过去,再也不通了。

也是,那时候,她的手机落水了。

一万三穿凿附会:“咱丽江没海啊,什么海,哦,拉市海吧。”

拉市海是湿地公园,也是丽江著名景点,一万三想当然:“拉市海一年到头短不了游人的,就算她掉下去,两秒钟就救起来了……”

罗韧沉吟了几秒,缓缓摇头:“不对,木代不会把拉市海称作‘海上’的,你马上给张叔拨电话。”

拨号的时候,罗韧已经加快了航速,而当一万三重复着说出“小老板娘去广西合浦吗”的时候,他把引擎拉到了最大。

听到这里,木代吁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动身之前,跟张叔报备了去向。

她找了块石头,在沙地上写:“然后呢,那个东西呢?”

“什么东西?”

她继续写:“顶翻我们的船,还有夹住红砂的腿的那个东西。”

一万三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眼底翻滚着异样激荡的狠戾。

当时,他们是先看到了那头水花四溅乱成一团,并没有立刻认出来,船近了之后,听到木代的尖叫,被他形容为“尖的能在船上打孔”的尖叫。

罗韧留一万三在船上接应,自己下了水,很快把木代救了上来——连同炎红砂,木代死死扼住炎红砂的手腕,罗韧很是费了点力气才掰开。

木代和炎红砂的情形不一样,她虽然呛了水,但那水基本被她喝了,人晕了之后很快被救起,反而没什么大碍。炎红砂是一直在水下呛水,水进了肺,呼吸暂停,做了急救和人工呼吸才醒过来。

木代写:“你急救的?”

一万三指自己的脸:“我这长相,像会急救的吗,我连开车都不会。”

木代一甩手,把石头扔出去老远。

炎红砂醒了之后一直哭叫,又指自己的腿,估计是疼的受不了,罗韧拿剪刀剪开她裤腿,这才发现她小腿以下,全部发紫淤肿了。

炎红砂说不清楚,罗韧先给她做了放血处理,然后把船泊到停车的地方,吩咐一万三照顾木代,自己开车带炎红砂去最近的医院。

至于木代……

她衣服湿着,一万三起了个投机取巧的主意,把她扔到沙滩上晒去了。

反正这里又不冷,晒着晒着,就干了嘛。

“罗韧猜说,那应该是一只蚌。”

蚌?木代忽然想到视频里那只小桌面大小的海蚌。

“可是,也说不大通,第一是,把她小腿以下全部夹住,这蚌得多大啊,我也算是在五珠村长大的,看到的蚌,最多也就小面盆大。第二是,蚌不会游泳啊,我印象里,蚌是靠斧足走路的,你见过哪只蚌是扇着两面壳,跟小翅膀似的,在水里游的?”

木代没怎么把一万三的话听进去,她站起身,向着远处的公路看过去。

黑色的悍马,顶上一排狩猎灯,罗韧他们回来了。

第16章

木代脑子里转了好多转,跟罗韧见面的时候,她应该怎么表现呢?落落大方?款款一笑?熟人打招呼一样随便,还是最好矜持一点?

都没用上,因为罗韧停好车子往这边走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罗韧为什么关上车门就往这边走?红砂呢?

责任感瞬间回归,她是保镖啊。

木代急急冲上去,对着罗韧就是一通比划,幸好一万三跟过来,给她代言:“她嗓子喊失声了,暂时不好说话。”

真是提醒罗韧当时看到的那一幕了,这小身体里,还真是蕴藏巨大能量啊,一个人能抵三个喇叭。

幸好他猜到木代想问什么:“你朋友没什么事,但是得休息两天,我觉得来回折腾对她腿不好,安排她住院了。”

住院了?虽然医院里没什么危险,但她理当跟红砂待在一起啊。

木代强行征用一万三的手机,把自己的要求打给罗韧看。

罗韧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医院里也不好睡,你暂时跟我们一道好了,船上有住的地方,过两天接你的朋友也是一样的。”

真是,不招不行了,她万般不情愿,期期艾艾,打出四个字。

我是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