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别让我掉下去啊。”

罗韧身子微微后侧,让她靠的倾斜些,胳膊在她腰上收紧,说:“怎么会啊。”

又问:“要进去吗?”

她摇头:“咱们说会话吧。”

“说什么?”

说什么呢,木代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帧画面来。

她说:“我前两天做了一个噩梦。”

罗韧笑,他低头看木代,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嘴唇,她觉得痒,闭着眼睛,眉头极轻微地抽了一下。

这样的山,一连串发生的事,真是想不做噩梦都难,罗韧问:“梦到野人吗?”

木代摇头,意识昏昏的,像在梦里。

她叹气:“被车撞了啊。”

罗韧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她鼻息浅浅的,觉得梦境像巨大绵软黑色的云,就要头朝下一头栽进去时,罗韧忽然问她:“还有呢,只梦见车吗?”

“有人拖我啊,拖着拖着,扔到路上……车就来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

“看不清啊,胭脂的,琥珀的颜色……”

想再问,她有点恼了,负气似的,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像在说:别烦我睡觉。

拖着她,扔到路上,睁开眼睛,看不清,只能看到胭脂的、琥珀的颜色。

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弯腰的,从肩膀的位置,去拖拽她。

她看到的,是那个人的……脖子。

罗韧眸底掠过一丝阴霾,他低下头,轻轻吻在木代唇上。

星火可以燎原,在火烧起来之前,就该把草除掉。

与此同时,两位山顶洞人……呃,山顶洞里的强人,正赶在女野人归来之前,梳理最后的对策。

——“友好,必须友好!”

——“什么招儿都上,三三兄,为了活命,不丢人。白猫黑猫,抓到耗子才是好猫!”

——“从野人画画来看,三三兄,她的基因里可能有艺术因子,艺术家的心都是相通的,你不如抓紧时间,在墙上作画一幅,用你的才华碾压她!全方位的……碾压!”

——“我擦我擦我擦,回来了回来了,快,各就各位……”

第22章

女野人进洞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副场景。

曹严华面对着她,双手垂在身侧,笑的温柔亲切,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一万三则完全背对,手里拿着石块,在石壁上作画。

画的是她。

确切地说,画的是她正在递苹果,虽然笔画不多,但寥寥几笔,逼真传神,她虽然没有照过镜子,但曾经在水面看过自己的样子,没错,就是这样的。

感觉好新鲜。

女野人盯着石壁上的画看,眼睛发亮。

一万三虽然努力表现出超然物外气定神闲的样子,但是实则手抖脚抖腿肚子也抖。

他低声,颤抖:“曹兄,什么状况?”

“嗐!”曹严华保持着微笑,尽量不引人注目,嘴里小声嘟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继续。”

又忽然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递给他一个重要情报:“她走不稳,腿上有血迹,八成是我小罗哥干的!”

声音里透着兴奋。

一万三心说,这有什么可兴奋的,那两枪虽然是罗韧打的,但是野人还是回来了——谁知道罗韧到底有没有出事?

虽然担心,但是顾不上那许多了,只能继续,画完了野人,又画曹严华和自己。

野人走过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曹严华唯唯诺诺般让路,不动声色地挪到了野人的背后。

野人去抓一万三的手。

妈呀!这是嫌他糟蹋了画板,要把他的手拗断的节奏吗?

一万三头皮发炸,抖抖索索,眼睛闭的死紧。

几秒钟过去的,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临,一万三眯缝着睁开眼睛。

野人在看他的手,翻来覆去的,有时候还用毛茸茸的大手捏他的指尖,像是好奇这样的手是怎么画出画来的。

野人的身后,曹严华向他挤眉弄眼的狂使眼色,用口型告诉他:很好,就这样,继续保持。

似乎诱敌成功了,那就下一步吧。

一万三从地上捡了另一块石头,递给女野人,女野人没接,一万三拿石头敲敲石壁,做了个画画的姿势,又递给她。

这一次,她接住了。

接住了之后,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要画什么好,顿了顿,盘腿坐下来,动静很大地开始画画。

画的粗劣,但是一万三一眼就看出来她画的什么了。

因为她画的是两个人,一个人身材高大,超出常人很多,披着几根头发,明显是她自己,另一个人虽然画的奇形怪状,但是手里端了一横,像根树枝。

那应该是长杆猎枪。

一万三和曹严华对视了一眼,曹严华有些不知所措,明显紧张,一万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强迫自己镇定,又画了一幅。

画的很快,手有点抖,石头和石壁相磨的石屑簌簌落下。

他画的是,罗韧躺在地上,女野人正一拳狠狠砸在他头上,歼灭敌人大获全胜的模样。

女野人看了半天,迟疑地又开始画。

一万三的心砰砰直跳,他看到,那幅画上,女野人丧气地坐在地上,罗韧则一溜烟的跑向……远方。

漂亮!一万三激动极了,和曹严华对视一眼,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罗韧跑了!

曹严华兴奋之余,心里感慨万千:我三三兄真是个天生的谍报人员,一下子就套出这么重要的情报了。

当然,还得感谢这女野人是个二愣子、一根筋,不晓得绕脑子……

不对!

曹严华忽然想到什么,这样一个智商欠奉的角色,居然能想到在树上刻痕让他们迷路,又用马蜂窝袭击他们?

女野人居然没有停下来,那幅画上,自己身边,她又加了一个女人,身材矮小,披头散发。

擦!什么情况?

曹严华凑近一万三:“想个办法套一下,这是我妹妹小师父还是红砂啊?”

一万三觉得是炎红砂:“小老板娘怎么说也是他女朋友,扔下她自己逃命有点不地道吧,不过那个富婆……要我就把她扔了。”

嘴上这么说,还是必须得确认一下。

一万三用手指点点那个女人,做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来,野人居然看懂了,目光在石壁上溜了又溜,忽然伸手指向一处。

那是她先前画的一幅画,画上,像是井的横剖面,上头的口已经封死了,女人头朝下吊在井中央,并没有触到地,像挂钟的钟摆。

女野人指的,就是那个头朝下被吊的女人。

曹严华两眼一黑:“她,她什么意思,她要把我红砂妹妹吊死吗?还是已经吊死了?”

一万三后背发凉,过了很久,他才转头看曹严华,声音压得低低:“我觉得,好像是当年的那个女人,还没死。”

罗韧和木代、炎红砂商量,当务之急,是确定一万三和曹严华的死活。

“野人的巢穴和那个女人的住处在两处,曹严华和一万三如果不是迷失在山里,十有八九是和野人在一起。但是野人有些神出鬼没,冒冒然没法找,我们从那个女人的住处下手。”

罗韧的计划是:先抓住那个女人,根据前一天的经验,那个女人有办法和野人用声音联络,引来野人之后,他们可以追问曹严华和一万三的下落。

炎红砂有点担心:“野人听不懂我们说话吧?”

“咱们曲线救国,那个女人一定能听懂我们说话,让她当翻译好了。”

木代也有顾虑:“但是你昨天,才在她的洞里闹过一番,万一她跑了呢?”

罗韧笑:“跑或不跑,各有作用。跑了的话,说明她对我忌惮,更加表明她没那么可怕。不跑的话,也正中下怀,省得满山去找她了。”

想了想又说:“多半不会跑,毕竟昨天,我才是那个在他们夹攻之下落荒而逃的人。”

炎红砂看罗韧:“然后呢?”

“什么然后?”

“假使事情顺利,抓到了那个女人,引来了野人,救回曹严华和一万三之后,那个女人,你预备怎么办?”

罗韧反问:“你预备怎么办?”

炎红砂沉默。

虽然从道义上说,自己也觉得爷爷罪有应得,但是从亲情上,那是她的爷爷。

坦白说,她内心深处,是有着报仇的念头的。

罗韧看向炎红砂,笑了笑,又看木代:“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会觉得她可怜,个人角度出发,我也觉得她很惨。但是,凶简在她身上,我要拿走的。”

木代轻轻叹了口气:“拿走了,她也就死掉了吧?”

“她现在,也不能称得上是活着。”

“野人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罗韧说:“是啊,所以会有一场恶战。”

木代不说话了。

那个女人要报仇,野人要维护那个女人,他们出于全局考虑要拿凶简,都称不上对错。

但是做的事,造成的后果,却都不那么简单。

她问罗韧:“我们要杀了那个野人吗?”

罗韧说:“不一定杀得了,我也并不想杀,但是,可能会有后患。”

木代说:“我们以后,有生之年,再也不进这座山了,不行吗?”

“木代,很多时候,后患不是加于我们自己,而是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个女人的唆使,我感觉女野人对人,始终带了一定的仇视的。如果我们间接杀了那个女人……”

如果那个女人死掉,女野人会疯狂报复的吧,即便报复不到她们身上,这十里八村,总有进山的人,到时候,说不定又有谁,像那个做了炎老头替死鬼的老头一样,遭遇无妄之灾。

检视了一下武器,两把马刀。

再削一批甩手箭——对付野人没用,但对付那个女人应该还是奏效的。

马刀削甩手箭,动作多少别扭,木代随口问了句:“你的刀子呢?”

“那天对付那个女人,好像插在她身上了。”

木代愣了一下,低下头没说话,罗韧过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没事,你送我的,我会拿回来的。”

“危险的话,就不要拿了,刀子而已。”

话虽这么多,心里到底有点怅然,嘀咕说,人生第一次的工资呢。

原来是用那个钱买的,罗韧笑:“那我更要拿回来了,这个丢了的话,以后我也别指望再能收到你的礼物了。”

木代叹气说:“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用飞刀干什么。”

刀子不便宜,嗖一下飞出去,拿回来也就算了,大部分是拿不回来的,对方受伤,带了刀子就跑——一锤子买卖,有去无回。

罗韧说:“大概是因为耍起来很帅吧。”

木代瞪他:“下次我去地摊,两块钱一把,给你买上百八十把西瓜刀,你爱扔随便扔,我送你的不能乱扔。”

罗韧伸手搂她:“那把刀子,救了我的命呢。”

木代瞪大眼睛。

罗韧把她拥进怀里:“当时的情形,跟你们讲的时候,我尽量简略,其实凶险的很,我一直舍不得扔你的刀子,眼看她一爪子抓向我头顶,躲又没法躲,脑门上要添五个洞,我只好把刀子甩出去了,万幸打中她了……”

木代后怕:“真的啊,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刀子嘛,又不花什么钱的。下次再送你一把好了。”

罗韧大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感动。

他低下头,贴她香软的面颊,说:“木代,你是这世上,最好哄的姑娘了。”

木代哼了一声说:“只不过是我吃你这套罢了。”

第23章

罗韧想了不少方案,最终决定用火攻。

伤人不是目的,先引出野人再说,三个人各有分工:炎红砂叫阵、木代掠阵,罗韧则留在暗处,方便后续的尾随。

黑漆漆的洞口,一眼望过去也不知道进深几许,炎红砂扫掇起一堆的树叶子,干湿分开,先用火把把堆成巢堆状的树枝点燃,火势大了之后往里混放干湿树叶,湿叶容易生烟,很快把她自己呛的咳嗽不止。

木代在就近的树上看着,真是替她着急:好在炎红砂很快找着了窍门,外衣拿在手上,一下下扇风,把烟气往山洞里兜。

罗韧推测,那个女人很大可能还在山洞里,她全身皮肤和毛发发白,常年不见光的迹象,说明除了重要事由外,很少在外活动。

他给炎红砂打手势:继续。

炎红砂抿着嘴唇,持续重复着扇烟和加叶的动作。

一刻钟过去了,洞口俨然烟雾弥漫,却还是了无声息,炎红砂迟疑地住了手。

可能是真的不在。

炎红砂从火堆里抽出火把,回头看了一眼木代,那意思是问,要不要进洞看一下。

这是第二套方案:如果那个女人不在,就进去查看她的老巢,寻找更多线索,要两个人同进同出,第三个在外守望。

木代给罗韧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陪红砂进,然后从树上跳下来。

烟挺大的,都往低处沉,人一进去眼睛就熏的厉害,炎红砂嘟嚷说,这属于打雁的叫雁啄了眼,设套的先把自己套了,没熏着那女人,反而把自己搞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话……

木代心里咯噔一声,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走在前头的炎红砂的胳膊。

炎红砂奇怪的回头,木代不说话,给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后退,又退到了洞口以外。

她低声对炎红砂说了句:“如果她不怕烟呢?”

动物和人当然是怕烟的,科学的说法是细小颗粒阻碍呼吸道和缺氧,但是那个女人,她还有呼吸道吗?还怕缺氧吗?

也许她现在,就蹲守在烟雾充塞的山洞里,如一头蓄势待发扑猎的兽。

炎红砂听明白了,同样压低声音问她:“那怎么办?”

木代回:“不怕烟,但一定怕火。”

两人退到火堆边,抽出十来根燃火的火把,炎红砂捡了一根粗的,狠狠掷向洞口。

洞口开始明暗不定,贴地的火焰跃动着,在烟雾里辟出一方亮来。

到洞口时,又捡了两根里扔,光亮一路向里,木代和炎红砂伸手交握,谨慎地一步一停,左右头顶,都要确认安全了再继续。

也不知走到第几步时,炎红砂忽然打了个激灵,重重握了下木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