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三雕。

那感觉,真像被三雕抓挠了脑袋,还没缓过来,又捱一记透心箭。

罗韧想笑,嘴角微微牵了一下,又压下来。

曹金花看在眼里,没敢吭声,心里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不坏。

罗韧问她:“然后呢?”

没然后了,曹金花老实作答,那姑娘想见新娘子,青山让七婶带她进去了,聊了一两句就出来——自己闲待着也没事,就回家了。

以上,是事情的全部。

罗韧沉吟了一下,窗户的毛玻璃上人影绰绰,曹金花的弟媳妇奶着孩子,踮着脚想往里看:这个人跟大家姐什么关系呢?最好是没关系。

“不好意思,看来我是搞错了。”

曹金花吃惊的看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摆手:“没事没事,真没事。”

她对罗韧预期不高,不捅她一刀已经谢天谢地,居然给她道歉,简直是要感激涕零了。

罗韧笑笑,转身离开,开门的时候,边上的弟媳妇霍的转身,搂着孩子咿咿呀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罗韧撂下句:“别让小孩淋着雨了。”

弟媳妇没说话,觑着他走远,三两步进到屋里,追着曹金花问东问西:“大家姐,他谁啊,专门来找你啊?

曹金花低头整理展业资料,就是不吭气,实在问急了,才说:“不是谁。”

路过晒场,一片搅嚷,村里所有的壮劳力几乎都在,打桩竖桩绑桩,高处都站了人,巨大的红布往下抖开,灰蒙蒙的天地间多了好多块红。

罗韧在晒场边坐下来,一群孩子尖叫嬉笑着跑过,为首的一个倒拖一把破伞,伞骨支愣着,在地上划横七竖八的痕。

是他扔掉的那把。

罗韧笑了一下,低下头,慢慢闭上眼睛,心里敦促着自己思绪内收。

周围越吵,心越静。

曹家屯,本应该只是个普通的村子。

且不去说曹严华,木代和一万三来到这里,根本还没有时间去和别人结仇结怨,甚至没有表明过立场,亮出过来意。

木代和新娘亚凤讲了很短时间的话——全程有七婶陪同,这场见面,只是粗略的打量和认识,谈不上交换秘密和救人。

怎么就会出事呢?还是三个人先后出事。

除非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有人引她们来,然后动手,曹严华、木代,还有一万三,也许他们在出事的前一刻,都根本不知道有敌人。

对手是谁?

猎豹吗?

不像,这不是猎豹的风格,猎豹会是那种,要他眼睁睁看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甚至会提前把计划告诉他,一切都展在大太阳底下,纤毫毕现。

凶简吗?

也许是,从项思兰开始,凶简和人的有意识的合作已经出现端倪,只不过,项思兰的智计有限,设的局也颇多破绽。

这一根,也许在提升。

但颇为玩味的是,这一根为什么会知道木代他们是敌人?莫非神棍的猜测是对的,凶简之间,真的可以互通讯息?

更重要的是,这一根,现在在谁身上呢?

青山家里静悄悄的,七婶端着针线簸箕坐在门口,缝补手中的一条裤子。

男人们都忙活去了,总得有人在家陪新娘子。

不过,老人家,多少都有点眼花耳背。

罗韧自后院的墙头处轻轻落地,背对着他的七婶穿针引线,完全也没察觉。

当然,察觉了也无所谓,放倒就是——只不过不想跟老人家动手罢了。

新娘子待的屋子很好认,木门上贴龙凤呈翔的彩色剪花,透过玻璃,可以隐约看到里头的人影,弯着腰,似乎在忙活着什么。

门没闩,罗韧很快闪身进去,亚凤坐在床脚的踏板上,弯着腰,正轻轻抚弄着地上的一双红色婚鞋。

听到动静,她茫然的抬起头来。

眼神有点呆,看到陌生人,也似乎并不很吃惊,迟疑着问了句:“你是谁啊?”

罗韧慢慢走近亚凤。

拐来的?像,也不像。

她像个单纯无害的姑娘,胆怯而又无助,让他几乎不忍心去恐吓或者说重话。

罗韧在她面前蹲下来,说:“我来找人。”

“找人?”

“最开始,有个胖胖的男人,叫曹严华,是青山的表哥。再然后,有个年轻的姑娘,被七婶带进来,跟你说过一会话。”

亚凤的脸色渐渐变了,她的眼睛慢慢回光,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惊惧似的看了看窗外,又看罗韧,低声说了句:“你快走。”

“你快走吧,别找他们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第15章

罗韧心头一紧。

追问:“你是不是知道她们在哪?”

亚凤不敢说,嘴唇哆嗦着,一直往后缩,又紧张地透过窗户看七婶的背影,只是不断重复:“你快走吧,别待在这了,快走吧。”

罗韧看进她眼睛里,单手轻握她手背,另一只手竖指唇边。

他营救过很多人质,知道如何让情绪崩溃抑或歇斯底里的人安静下来,她们不是说不出话,只是精神高度紧张而又害怕。

轻声说:“看我,看我眼睛。”

亚凤说:“他们要是知道是我说的,会打死我的。”

罗韧说的很慢,一字一顿:“我会回来,带你出去,没有人知道是你说的。”

亚凤看了他一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良久才低声说了两个字:“山上。”

山上?四面都环着山。

“哪座?”

亚凤怯怯的,咬着嘴唇,慢慢指向其中一座。

那山挺高,山头却平,像凭空被削了一块,很好认。

罗韧笑起来,说:“好姑娘。”

又低声吩咐她:“记住,我没来过,你也没见过我。我会回来找你。”

他倒退着,慢慢地出去,一直看亚凤的眼睛,向她微笑,然后轻轻带上门。

七婶还在门口坐着,背对着后院,穿针引线,偶尔抬起头,听晒场那里传来的热闹的吆喝声。

山上。

罗韧在山道上发足奔跑,这座山上有好几座简搭的棚屋,供村里人山中遇雨时使用,既然在山上,不是在山洞,就是棚屋了。

他直上直下,地毯式搜寻,每一间棚屋都看过,潮潮漉漉,没有人待过的痕迹。

但是没找到山洞。

山洞无外乎几种,地壳运动自然形成或者人工开采打通,但后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多集中于矿山,或战时修凿,曹家屯两头都不靠。

自然形成的又分两种,一种开放型,望过去一目了然,另一种就是入口相当隐蔽,甚至可能很小,但进去了之后隧道交错,那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位于黑暗腹内的地下迷宫。

因为这些洞穴的不可知,探洞与深海潜水、漂流、登山、洞穴潜水一起,并称世界五大最具危险性和挑战性的活动。

难道亚凤所说的山洞,在山腹之内?

罗韧沉住气,寻找一切可能被忽视的山洞入口,终于让他发现一处类似屏风遮口的所在,侧身去看,有一道窄窄的通道,直通内里。

罗韧没有立刻进去,耳朵贴住石壁听了很久,里头要么是没人看守,要么是看守都睡着了——否则不可能连讲话声都没有的。

他屏住呼吸,抽了刀子在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山洞不小,光线昏暗,但还是可以看到,有个人,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

那是……曹严华?

他似乎睡着了,又像是死了,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罗韧没有悍然过去,地上捡了两粒石子,食指中指并起了弹出一粒,重重击在曹严华肩胛上。

曹严华吃痛,霍的一下抬起头来,眼神先是茫然,蓦地聚焦,又惊有喜。

如果不是嘴里塞布,他大概要叫起来了。

罗韧笑了一下,正要往前走,洞外忽然传来亚凤挣扎着的尖叫声。

罗韧心叫糟糕,迅速回头,看到火把的光亮,还有火光在地上打出的,正一步步进来的狭长人影。

先进来的是亚凤,满脸泪痕,而她身后那个人……

罗韧苦笑。

居然是青山。

一改之前的憨厚老实,蒲扇般的手抓揪着亚凤的后颈,另一只手里握了把镰刀,刀口正卡在亚凤的脖颈上,不知道是不是走路时的蹭撞,已经破了条血痕。

罗韧动作很快地把匕首插进后腰别上,袖管一低,把剩下的那粒石子压在手腕和袖管之间,然后两手张开,慢慢举起,说:“万事好商量。”

又努努嘴,示意亚凤:“不关她的事,别吓着小姑娘。”

身后,曹严华正气急败坏的挣扎,拿头撞膝,料想他之前被青山算计到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咬碎一嘴钢牙吧。

青山不吭声,面色却狰狞:“让你走你不走。”

是,罗韧笑:“朋友还没下落,怎么走啊,就这么走了,不地道吧?”

又继续顾左右而其它:“我现在知道不对了,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举起的手突然下甩,袖里的那颗石子破空有声,狠狠砸中青山握镰刀的手,青山痛呼一声,刀头错开,亚凤推开镰刀,拔腿就往这边跑,青山一脚踹在她腿弯,亚凤向着这里扑跌过来。

罗韧早有准备,斜剌里先倒卧在地,接住亚凤之后就地一滚,伸手就去后腰拔刀。

看在曹严华面上,先不伤青山性命,但至少,先废了他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再说。

手刚摸到刀柄,突然间重心全失,身下的平地像是蓦地抽开,罗韧身不由已,猝然翻了下去。

昏暗中,木代尝试很多种方法,想去真的分裂出一个没有痛感的人格来。

为什么不可以呢?

何医生给她讲了好多人格分裂的案例,有些人,多达二十多种人格,这些人格,因为无序,所以把整个人拉向混乱和失常。

如果可以有序呢,是不是感觉像多了二十多个帮手?

她屏息静气,自己对自己说:“来,出来,出来一个。”

当然没用。

又想当然的给自己催眠:“现在,你就是不怕疼的那个。”

也没用,手扒住石壁,还是痛的变色。

不就是一个手指甲,不就是一条腿么?

她烦躁极了,像是地底的困兽,徒劳的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昼夜不分,她已经没有了白天晚上的概念。

末了,她心里说:滚你妈的蛋,我就是要上去。

她走到石壁边,伸出左手,抓住一块微凸处。

疼痛像是有形,贴近了看,可以看到那根手指上暴筋,指面上的皮不受控的颤。

木代不松手,低声说:“疼吗?还可以再疼一点。”

一咬牙,手上加重了力气,这一次,手臂都在发抖了,额头上敷一层细汗,她额头抵住石壁,死死碾磨,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说:“也没疼死,还能怎么疼?”

这一次,用了最大的力气,细小的血迹,透过包扎的布条流下来,痛到末了,也就是那样了。

可以了,这种痛,可以忍受。

抬头看洞顶,20-30m,她一定会很慢,但可以上去。

她甩手,活动手腕脚腕,扭脖子,腰带系到最紧一格,想着再喝点水。

手电一照,水已经浸下去了。

大概是雨小了吧,不过没关系,一侧的石壁还是湿的,木代过去,湿了湿嘴唇,最后深吸一口气。

开爬。

痛还是痛的,她一路骂,骂很多自己从前羞于出口的粗话脏话,骂那只手,也骂那条腿。

骂:“你这个贱人,这种时候给我找事,我就把你给撕了。”

也不止骂,还会给糖吃:“你要是老实,出去了之后,我给你吃香的喝辣的,给你抹最贵的护手霜,还修个指甲。”

汗流浃背,浑身发颤,全靠这一股气和胡说八道维持。

爬到中途,低头去看,头昏目眩,双腿发软,也没力气骂了,想想要换个策略,于是款款柔柔。

“这个时候摔下去,大家都活不成,所以同心同德,嗯?嗯?”

那语气,好像手和腿都能给她应声似的。

继续爬,汗如雨下,汗水滴进睫毛,偶尔流进眼里,咸涩的要命。

洞穴下宽上窄,是个倒扣的穹形。

行百里者半九十,她真的爬不动了。

不止因为受伤,还因为,进来之后,没吃过东西,一腔意气支撑,眼睁睁看着还剩那几米,怎么都上不去。

她死死扒住石壁,大口大口喘气,脑子眩晕,耳鸣,一时间,觉得这偌大地洞之内,都是自己的喘息声。

这场景,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恍恍惚惚,潮气、霉气,还有绝望的气息。

脑子里,突然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木代蓦地抬起头,心头巨震,死死盯住这个地洞。

高处、冰凉、森冷。

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她仰起头,看前方。

有很小的沙粒,从眼前,簌簌落下。

她想起来了,她做过一个梦!

木代想也不想,使尽浑身的力气,足下拼命一蹬,向着对面的石壁直撞而去。

会有人落下吗?会是罗韧吗,不知道,但是,不能等,等那一两秒,等到她能看清是谁,时机就错过了。

她要的就是拿捏的不差分毫的这一撞。

顶上有什么迅速落下,木代狠狠撞在一个人身上,她去势略减,一垂手攥住那人衣服,另一只手狠狠抓向对面的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