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了,但很快抓脱,这一次份量太重,下降的速度明显变快,木代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留一只手抓人,两条腿全上,拼命往石壁上抵,增加点摩擦力也是好的。

再然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眼前火光迸现,紧接着下跌之势陡止。

这霍然停止和骤然下落一样,一时间都收不住,木代一个头下脚上翻下去,千钧一发之际,那人一探胳膊,就把她搂住了。

说:“直腰,慢慢把腰直起来。”

是罗韧的声音。

木代喉头一哽,眼前一片温热,她提着气,抓着罗韧的胳膊慢慢直起腰,往下看,大概还有十来米。

她搂住罗韧,埋头在他胸膛。

罗韧往后一缩,他不喜欢去搂或抱,下意识不想把胸腔或者腹部的空门留给任何人。

但是,怀抱里,好熟悉的感觉。

罗韧脱口问了句:“是木代吗?”

他根本也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只知道栽下来之后,半空忽然被人撞偏,然后抓住,不管怎样,那人是想救自己的吧。

他利用这暂缓的须臾,拔刀,觑到石壁裂缝处,狠狠去插,刀尖在石壁上迸出火花,终于进位。

他又问了一次:“是木代吗?”

木代没吭声,脑子里还是放空的,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想不起来,只知道又狠狠摔了一次,然后止住,没死。

至少现在,还没死,还抱了一个。

她含着眼泪笑。

罗韧搂紧她,低头看洞底,乍逢黑暗,他不像木代那么适应,看了好一会才看出距地大概十来米。

他低下头,亲亲她额头:“我包里有绳子,拿出来,系在我腰上,然后你先絻下去。”

木代不想动,她觉得没力气了。

罗韧说:“乖,木代,先下,这把刀,支撑不了多久的。”

是,还没到头呢,不能就这么安逸了。

木代打起精神,摸索着,拉开罗韧的背包拉链,拽了绳子出来,是登山绳,韧度可以保证,罗韧接过来,腰上缠一圈,又拉过肩,扩大着力点:“来,下。”

木代几乎不用手,绳子蛇一样绕绳,尽量不去借罗韧的力,几个弯绕落地。

落地之后就瘫了,往后一倒,直接晕了。

然而也并没有晕多久,似乎只一两分钟,又睁眼。

罗韧还在上头。

木代躺在地上,盯着他,顿了顿摸出兜里的小手电,推亮了照过去。

乍遇光亮,罗韧有些睁不开眼。

木代有点奇怪:“你怎么还不下来?”

罗韧回答:“说的好像我能下去一样,我又不是你,能随便上墙。”

哦,也对,罗韧不会游墙。

明知道不该笑,木代还是忍不住,忽然哈哈大笑,地上冰凉,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罗韧担心的看她。

木代在下头多久了?

欧美的洞穴探查队中,随队经常配备精神病学者,因为黑暗而超静的地下环境,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很多洞穴受困者获救之后,伴随而来的,反而是后半生的精神失常。

他不能不担心:“木代?”

木代没理他,过了会,她撑着手臂起来,打着手电,在石壁上来回照着看。

低处的石壁跟高处不一样,石缝变多。

她重重的喘息,一直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伸手在地上摸到了什么。

说:“罗小刀,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下来。”

罗韧哭笑不得。

然后说:“求你。”

反正求她也不丢人。

木代哈哈大笑,忽然又止住,说:“罗小刀,你等着,我给你造一条金光闪闪的生财路。”

说话间,抬手一扬,手里的红布袋口散开,光亮的银元咣当洒了一地。

捡起一枚,看准了,发力掷向石壁,噌的一声,牢牢卯住石壁的裂缝,半枚在缝里,半枚在缝外。

小是小,但对他来说,足以做脚蹬之用了。

木代又捡起一枚,先送到嘴边,吹了口气,又送到耳边去听,嗡嗡的声音,传说中钱的声音,真是悦耳舒心。

手一扬,又是噌的一声,卯住另一处石缝,约在前一枚下方一米处。

然后抬起头,目光正跟他的相接。

罗韧心里说了句:“漂亮!”

第16章

即便有“路”,下来对罗韧来说,也不是容易的事——裂缝有深有浅,深的裂缝银洋露在外头的部分很少,而浅的裂缝,银洋又往往立不住,一踩就滑。

步步小心,最终脚踏实地时,毫不夸张,汗流浃背。

木代在对面坐着,一直看着他笑,想站起来,一个趔趄又倒坐下去,两三天没吃没喝,又有刚才那样死里逃生的一番折腾,大惊大喜之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索性往后一倒,直接躺下去,目光触到洞顶,心头有奇异的宁静。

过去的几天,她一个人困在地洞里,时而歇斯底里,时而抱怨沮丧,要么就憋着一肚子火,发狠要把害自己的人砍的千段万段。

而现在,所有这些情绪都没了。

如果那个梦是谶言,罗韧注定会有一劫,那么她之前的那一摔,不应该被抱怨,反而值得感激。

那是老天冥冥中给她的机会——一切都配合的刚刚好,早一分,迟一秒,后果都不堪设想。

罗韧走过来,半跪着俯身。

木代眼眶一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就坐起来,双手搂住罗韧,把头埋到他颈窝里。

她记得梦里,自己流了很多眼泪,那种形同幻灭的感觉,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现在多好,搂着他,一个有血有肉,有呼吸有温度的人。

木代凑在罗韧耳边,轻声说:“罗小刀,你永远都别出事才好。”

罗韧搂紧她,很久才说:“那你要看好我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刚刚那生死攸关的几秒,一直在脑子里过场。

忍不住去往最坏的地方想:如果自己死了,或者木代死了,会怎么样?

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木代察觉到罗韧的异样,忍不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怎么了?”

罗韧笑了笑,伸手去握她的手,始料未及的,木代一声尖叫,右手一推,差点把他掀翻过去。

他握的是她左手。

背包打开,取出药品裹囊,摊开了铺成长条,每个隔袋里都装着必要的应急品。

木代打着手电,照着自己左手的中指,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过几次,几乎是暗黑色了。

罗韧取出剪刀,剪开她自己包扎的结口,但布条拿不下来,被血和肉粘住了。

只能屏住气,很小心地一点点挪动剪刀的尖,顺着布条的丝缕去拆解。

伤处终于现出。

她处理的并不好,淤血、红肿、有新结痂,但也有化脓,罗韧几乎不忍心去看。

木代偏过了头不看,低声问他:“我手指头会掉吗?”

罗韧没吭声,过了会,他拆了一包酒精棉球,拈了一粒,帮她去擦。

酒精水混着血水下流,罗韧托住她手腕,能感到她半条手臂都在发颤。

罗韧的眼眶有点发烫,他已经不记得刚刚木代是用哪只手抓住他的,但他记得,她由始至终都没有松过手。

木代怎么可能不爱他,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不爱,他也认了。

他从药囊里取出一颗消炎药,拿刀柄碾碎了,拈起了慢慢洒到指甲周围,又截了一小段纱布,帮她把手指包好。

木代转头,罗韧包的细心,手指头上,像戴了一顶白色的小帽子,微麻的细痛,洁净而又干燥的感觉。

她说:“舒服多了。”

笑的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罗韧也笑,顿了顿问她:“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彼此经历的互换并没有让版图变的完整,反而更加犬牙交错扑朔迷离。

木代问罗韧:“你觉得是凶简吗?”

罗韧点头,除了凶简,他想不到与青山结怨的可能,但是,要说凶简就在青山身上,似乎又不尽然。

他沉吟了很久:“说不准,我觉得……亚凤这个人,也很奇怪……”

山洞的事情发生的突然,没有时间去细细梳理,现在回想,好多蹊跷的地方。

——他在青山家的后院见到亚凤,很笃定自己行事足够小心,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反复叮嘱过亚凤“我没来过,你也没见过我”。

怎么突然之间,青山就知道了消息,而且挟持着亚凤出现在那个山洞里了呢?

是谁说出去的?似乎除了亚凤,不作第二人想。

——还有,亚凤摔倒,他接住亚凤就地一滚,然后松开她去拔刀,这个时候,翻板陷阱陷落。

当时,亚凤跟他离的那么近,怎么只他一个人摔下来了?

木代猜测:“会不会是亚凤所在的位置正好避开了翻板?”

罗韧缓缓摇头,他还有印象,翻板翻起的时候,亚凤确实跟他一起都在板上。

想不通,怎么她没掉下来呢?

木代想了想:“给我创造一定的条件,我也可以不掉下来。”

罗韧抬头看她。

木代解释:“我掉下来的时候,是站在翻板上,无处借力,所以只能往下摔。但如果当时我是趴着的话,我可以很快用四肢和腹部吸住平面……”

她做了个贴合的手势:“就是人紧紧吸住板面,随着翻板翻一个三百六十度,然后又平安回到地面。”

明白了。

但是,木代可以这么做,跟她常年习武和擅长轻功有关,要说亚凤也是个轻功好手,未免也太巧了些——摒除以上,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凶简在亚凤身上。

那青山的行为何解呢?被凶简影响?帮凶?

罗韧想不通。

看木代时,她正仰头看洞顶,脸色不无担忧。

“罗韧,你觉得他们会对曹胖胖不利吗?”

罗韧觉得不会。

对自己对木代,这一手翻板陷阱,都等于是一击致死的杀招,但是对曹严华,似乎只是关着绑着,并没有痛下杀手。

罗韧安慰木代:“或许青山念着亲戚的情分,不会对曹严华为难。”

“那一万三呢?”

罗韧沉默,他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在青山家的院落中央看到一万三的幻象,当时的一万三满脸血污,即便活着,也一定是受了伤。

他看木代:“现在这种情况,不要想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我们先走一步,再走下一步——不管你多担心一万三,出不去,也只能是白操心而已。”

木代长吁一口气,道理都明白,但做起来真的好难。

忽然又想起什么:“罗韧,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同时在水面上看到一万三了呢?”

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如果我们看见了,曹胖胖和红砂会不会也看见了?这是凤凰鸾扣的提示吗?”

罗韧沉吟了一下,他倒不觉得是凤凰鸾扣的提示。

他觉得,跟昨天晚上的暴雨有关。

“昨天晚上,雨下的很大,我在院子中央走过,水一直漫过脚踝。”

“你想一下,当时那种情况,就像一张大的雨布,一下子把曹家村给罩住了,至少在这个范围里,水与水之间,是没有缝隙的。曹严华在高处的山洞里,那里应该没有漏水,但是我、你和一万三,我们是处在这张雨布的不同点位上。”

他压低声音:“然后,一万三发出讯息,或者说,发出求救,我和你都接收到了。”

“是因为金木水火土里,一万三是属水的吗?”

“有可能。”

罗韧说:“把事情往好处想,如果还能挣扎着求救,那么至少昨天晚上,一万三应该是活着的。而且,别忘了,我们还有红砂呢,她应该快到了。”

炎红砂确实已经到了。

她搭了一辆小面包车,面包车是专跑乡村的,满满当当都是人,路上不断的停车下车,开到最后一程时,车里只剩了炎红砂和另外两个坐前排的姑娘。

那两个姑娘都十八九岁年纪,一路上叽叽喳喳,炎红砂没跟她们讲过一句话,已经知道她们都在县里的美食城上班,这一趟,是去参加小姐妹的婚礼。

开过一个岔路口,司机回头交代:“没法送到村口,路不通,待会你们就下,运气好搭摩托进去——但摩托一般也不送到底,只能靠腿。”

那两个姑娘夸张的大叫,聒噪的人耳朵疼,炎红砂推开后座的车窗,雨丝斜斜打进来,带着清新的凉意。

那两人又在嘀嘀咕咕。

——亚凤怎么就看上青山了?

——就是,好模好样,不说找个富豪,也至少能嫁个小有钱的,结果选了个乡下人……

其中一个声音忽然压低:“你知道吗,我听说啊,还是亚凤主动追的青山呢。”

另一个惊叹着咂舌:“真的吗?图什么啊你说。”

……

青山?那不就是曹严华的表弟吗?看来亚凤是新娘子了。

不远处的空地上,黑色的悍马映入眼帘。

炎红砂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拍前头的座椅:“师傅,停车,在这停车。”

司机奇怪:“这吗姑娘?还有段路呢。”

“就这。”

炎红砂目送着小面包车开走,确信前后没人,赶紧去罗韧说过的地方把车钥匙挖了出来,然后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