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圆石头,会赶紧伸手把门牙抓住,滴溜溜往回跑,欢欣鼓舞的大叫:“报仇啦报仇啦。”

神棍的门牙他就不要了,但是摔一跤,很有必要。

车出有雾,真是神奇的经历,一路走,雾一路转薄转散,炎红砂揿下车窗,一直注意看外头的雾,不断嘀咕着:“散了,咦,又散一点了,往后看还跟个雾包子一样呢,这里就没了……”

一万三拉拉她的衣袖,“嘘”了一声。

回头一看,木代靠在副驾驶上,已经睡着了,同样的还有曹严华,也歪在一万三肩膀上,一万三正嫌弃似的把他的脑袋推开——这两个昨夜回来了就在守灵的人,也是累的够呛了。

炎红砂赶紧把车窗关上,后续拆袋吃早餐的时候,都小口小口,动作轻轻。

炎红砂还跪在后座上看笼子里的曹解放,用口型跟它说:解放啊,别叫啊,大家睡觉呢……

曹解放斜了她一眼,那意思应该是在说:有好看的才叫好吗,谁还吃饱了撑的天天叫……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木代已经睡了长长的一觉,迷迷糊糊间睁眼,车子刚刚靠边停下。

是个热闹的小县城,街边,一万三开了车门,小跑着下去买水,揿下窗户,正午的阳光杂糅着当地的土语拥进车子里,木代听了会,说:“四川话呢。”

罗韧笑:“入川了,也开了快6个小时了。”

他接下电话。

万烽火打来的,声音没平时传递消息时那么笃定,头一句就是:“那个垄镇吧,准确的说,已经没了。”

没了?那么大块地方,不会凭空消失吧?猎豹的祖上回溯那么多年,还能打听得到呢。

万烽火干笑:“这位朋友,各地跟各地的情况是不一样的。猎豹的祖上,那是浙东小镇,家族聚居,有时候一住就是上千年不挪窝,但是你查的地方不一样……”

函谷关,位于灵宝市,翻开任何一本相关的地理书籍,描述一般都是“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

麻烦就麻烦在这个黄河上。

旧社会的时候,黄河多次改道、决口、泛滥,为清宫民国等影视剧提供了好多素材,一般大家都会看到飞马急报去往紫禁城,画外音是“皇上啊,不得了了,黄河又决口啦”。

万烽火说,1933年,黄河中下游就发生了这么一次大水灾,也被称为20世纪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七省六十余县受灾,300多万人流离失所,灵宝市也在受灾之列。

换句话说,当初的那个垄镇,早就被冲的人事全非了,即便不是阖镇冲毁,里头的人出去逃荒逃难,早不知散在哪儿了,加上后期的各大作战,扫荡反扫荡,等同死去活来——跟浙东那种数百年如一日的小镇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末了说,大致能确认那个垄镇,现在在函谷关附近的通县范围内。

挂掉电话之后,给罗韧发了张照片。

是张县城街景,高楼不少,过往的电动车、自行车也多,还有块大的形象广告牌入镜:“全县人民齐努力,争创文明模范县……”

罗韧苦笑说:“这才叫大海捞针呢。”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都在赶路,罗韧和曹严华互换着开车,大家伙闲聊,并不回避凶简,脑洞大开。

——公元前1000多年前的那次天象异变,不应该只影响中国吧?其它国家呢?

没准儿呢,曹严华很激动:“其它国家,跟七有关的事物也不少啊,比如七宗罪,七大洲,七个小矮人什么的。”

又聊到具体的人,希特勒没准是有“凶简”的,战争狂人,极富煽动性,实行种族灭绝,这不正是“恶念”的无限扩大么。

——那盟军最后攻破柏林,西欧的“凤凰小分队”是盟军的人?

——不错,但是欧美不时兴凤凰,没准人家叫“安吉尔小分队”呢。

罗韧听的哭笑不得,说了句:“其实,只要把两个字换一下位置,凶简就是个好东西。”

曹严华奇怪:“哪两个字?怎么换位置?”

罗韧慢慢复述出一句话来。

“七星之力,附于身,改换人心,【噬恶】而【扬善】,强肌体,使敏于行,竟至返生。”

车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顿了很久,木代才轻声说:“还真的呢。”

……

这一晚没能出川,住在广元附近。第二天一早出发,倒计时日历翻到“16”,中午行停西安,吃了传说中的裤带面和肉夹馍,然而走渭南、华山一线,去往灵宝。

这一路线,山脉明显变多,曹严华网上搜了地形图来看,果然,有些山头近两千米,海拔应该平均在一千米往上。

下傍晚时,过崤山,这是秦岭东段的支脉,延伸在黄河洛河间,函谷关就在其间。

路过函谷景区时,罗韧特意把车子开到地势高的地方停住。

俯瞰之下,游人不少,一派繁华气象。

一万三伸着脖子,手在额前搭了凉棚,一直眯着眼睛远眺,木代见他看的费劲,把袖珍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他。

他转着望远镜,喃喃自语:“是这,就是这。”

罗韧奇怪:“什么意思?”

“小商河那一次,第一幅水影是我画的。我记得特清楚,图上有远山的轮廓,还有条大河。那个山的轮廓线,跟崤山的山线类似,从西南低向东北,还有河,不是黄河就是洛水,这一带总没错的。”

在函谷关耽误了一些时间,进通县时,已经很晚了。

罗韧开着车,先在县城转了一圈,县城不算特别大,但看出来很新,没什么古迹,再一打听,这个通县,以前没有建制,是建国之后重新进行区域合成划分的。

也就是说,想查个县志,都只能从建国后开始。

真叫罗韧给料中了,即便把范围缩定了这一块,还是大海捞针。

当晚在通县住宿,这里物价不贵,最好的酒店也才三百多一晚,罗韧要了个高层所谓景观房的家庭套,内外间,双盥洗室,双大床,沙发拉出来都能躺两个人,五个人住,管够了,曹解放爱怎么飞怎么飞,只要不从窗户飞出去。

窗户推开,看所谓的“景观”,无非就是一小片县城的灯火,再远处,就是山了。

炎红砂呢喃了句:“这里的山可真多。”

木代也趴在窗沿去看:“古代的时候,没这么多人家,高处去看,就是山岭间点缀着几户灯火,想想还挺可怕的。”

各自洗漱,罗韧睡了厅里的沙发,躺下的时候,看到曹严华把倒计时的牌卡拿上来了,就立在沙发边的茶几上。

看一眼时间,距离午夜还有几分钟,罗韧先不睡,一直盯着表上的秒针,像等待什么任务。

十二点,指针过格,他把牌卡又掀一张,才长吁一口气。

睡的不踏实,总像是听到绵绵的哀乐声,让人心里堵的难受。

早上起来,跟曹严华他们一说,才知道不止是他,大家都听到了。

炎红砂开窗去看,指着楼下大叫:“真的有啊,你们看,对面办丧事呢。”

昨晚入住的仓促,没有仔细看,果然,对面的居民小区门口,停了好几辆挽黑幔的车。

曹严华嘀咕说:“有点晦气呢。”

观四牌楼之后,他就下意识地反感一切跟死有关联的东西。

木代忍不住笑,招呼大家:“去楼下吃饭吧。”

酒店的餐厅在一楼,早晨是自助,用餐的人不多,罗韧取好餐回来的时候,已经坐下开吃的曹严华冲他挤眼睛,又指指后面那一桌的几个人,压低声音:“小罗哥,去世的是个老教师,这几个人都是在外地定居了,又回来参加丧礼的学生。”

难怪呢。

罗韧埋头用餐,过了会,对面来了几个人,像是家属,径直进了餐厅,那一桌的人赶紧起来,握手、问好、致唁,外加寒暄。

罗韧听到他们的对答。

——节哀节哀。

——什么时候送上山?

——也就这两天了。

——上山的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啊。

——谢谢谢谢……

一行人,寒暄着往外走,很快就离开了。

罗韧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皱着眉头,一直盯着对面去看,木代觉得他不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罗小刀?”

罗韧回过神来,朝她笑了一下,服务员过来收用完的餐盘,他忽然开口。

“小姐,我想问一下,什么叫上山。”

那服务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上山啊?这是我们这本地的说法,其实就是下葬,在墓园下葬。”

“那为什么叫上山呢?登仙的意思?”

服务员茫然,她还年轻的很,知道的也不多。

“要么,你们去对面问问?办丧事的人家,会请那种几代操持的老师傅过来,他们没准懂的。”

罗韧真去问了。

那是个老头,牙都掉的不剩几颗了,呵呵笑时,满嘴漏着风。

认真给罗韧解释:“不是的,跟登仙没关系。从前哪,我们这里,本地死了人,都习惯送上山去埋——一是因为附近山多,地方广;二是以前黄河不是老发水灾吗,埋的低了,怕坟被冲了,不吉利。所以都往山上埋。”

“现在呢,水利搞的好,不大有水淹这种事了,加上有政策规定,都火葬,专门有墓园墓地。但是说法上,一时间还改不过来,下葬的时候,还都习惯说‘什么时候上山哪’……”

第18章

一听说要进山,而且是去看坟地,曹严华的一张脸简直拧成了苦瓜——再拧的厉害些,怕是都要掉苦汁儿了。

罗韧的理由有三。

一是时间不多,只剩15天了。

二是万烽火那边进展不大,他们五个人不能坐着干等,总得做些什么。

三是综合这两天打听到的情况,那个“垄镇”可能真的是毁的不剩东西了,这种状况下,活人身上打听不到什么,只能靠死人开口。

毕竟,如果“上山”是本地世世代代的传统,那么,那些镇上的人,什么私塾的卫老夫子、卫姑娘,应该都在山上躺着,运气好点的话,看看墓志、碑记,也许能有点线索。

举手表决,全票通过,虽然曹严华那只手举得好不情愿。

预计短期内不会有进展,罗韧又去前台续了两天房,一万三等的时候,顺便抽了张通县的旅游介绍单页,看的津津有味。

这一带景点还挺多,毕竟年代久远,加上函谷关自古就被称为“第一雄关要塞”,辐射的周遭鸡犬升天,景点都被冠以“精华”、“必到”。

“哎哎,胖胖,进山要当心啊。”他对着单页念,“秦岭山系,野生动物丰富,还藏匿着野猪、黑熊……还有还有,世上最丰富的雉鸡类族群,哇……解放脱单有望啊。”

曹严华没好气,瞪脚边笼子里欢欣雀跃的曹解放:“你蹦跶个啥?这种山里的鸡没文化,不适合你。”

说着,又纳闷地瞅了瞅对面小区:“我小师父带红砂妹妹去干什么呢?”

上车的时候,这问题终于得到答案,木代拎了好几刀黄纸回来,还有香和纸宝。

一路嘱咐:“到了地方之后呢,我们先统一烧个香,拜一拜。要怀着一颗恭敬的心,不要大声喧哗,在里头走的时候呢,要随时注意说‘打扰了’……”

曹严华听的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小师父,你这太迷信了吧,越说我越怕……”

木代故意呲了牙笑,安全带解开,转了个身,跪在副驾驶坐上,胳膊撑着椅座,似笑非笑看曹严华。

曹严华一个劲儿往后缩:“小……小师父,你别,你这样我怕……”

木代温温柔柔:“曹胖胖,你想啊,人家都死了上百年了,安安稳稳在地下躺着,不知道有多清静,突然之间你就跑去了,带了一身人味儿不说,还在人家房顶周围跑来跑去……”

她居然管那个叫“房顶”,罗韧真是哭笑不得。

“我让你烧个纸怎么了,是礼貌。你去人家拜访,还要拎上门礼呢,装修吵到邻居,还要提前打招呼让包涵呢,怎么就成了迷信了呢?”

曹严华唯唯诺诺:“小师父说的极是。”

木代哼了一声,重新掉转身坐下来,一瞥眼,看到罗韧看她,于是神气活现回望回去:“怎么啦?”

罗韧说:“把安全带给我系上。”

到达城外的山口,车子不好再进,曹解放留在车里看车——它要是进山“呵哆罗”乱叫一通,太不庄重了。

几个人下车,各自背包,带干粮、水,徒步往里走。

这像是峡谷的步道,两侧山上,树高林密,遮天蔽日的,带森森的冷——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心理作用。

山头很多,一个连着一个,木代拿望远镜扫了一下,隐隐的,每处山上,都能偶尔发现一座两座隐在长草间的碑。

这“扫墓”的工作量不算小,而且木代事先打听过,山里并没有形成固定的墓葬群,也就是说,各自为葬,葬的高、低、近、深,全看户主的财力和当时风水先生的选址。

如果能分组作业的话,大概效率会高些,然而没等罗韧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曹严华已经哆嗦开了:“我觉着吧,大家一个挨一个的,别走散了,这样踏实点。”

于是依着木代说的,先烧了香,团团四拜,饶是如此,上第一个山头的时候,心还是砰砰乱跳,忍不住要屏住呼吸,总觉得自己是外人,进了另一个地界,哪里都要注意,哪里都要小心。

林子里有点暗,几个人没有商量,自然形成分工,木代会帮罗韧打手电,让他看清楚墓碑上的字,炎红砂拎着黄纸,每次抽了一两张,一万三就会帮她点火、搁下,至于曹严华,他的手几乎是一直合十在胸前的,随时随地,四面八方,一路都在“打扰了”、“别见怪”。

坟的分布,的确看不出什么逻辑,有的是孤坟,有的是同姓三五个聚在一起,有的砖砌石俢,有的就只是插了个木桩,刻字权当墓碑,几百年风吹雨打下来,字早已看不清了,木头也朽烂,缝里甚至长出木耳来。

这座山头扫过,花了两个多小时,约莫二十来座,年代上,有民国的,也有晚清的。

休息的时候,站在高处看远的望不到边的憧憧山头,罗韧有些发愁:这才是他们到的第一个峡谷的第一个山头,这速度……实在堪忧啊。

的确如此,这一天下来,扫了四个山头,基本一无所获,还遇到一座明末的坟,大概是被盗了,棺盖斜开,看着怪凄凉的。

瘆归瘆,几个人一合计,还是给填土葬了,也算功德一件。

说来也怪,修了这座坟之后,曹严华心里倒不怕了,絮絮叨叨跟一万三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呢,人要是真的死后有灵,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不是坏人,会保佑咱们的。

出谷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回去的路上,曹严华抱了曹解放,手里掬一捧小米,看着它笃笃笃地吃,居然主动提议说,这样速度太慢了,要么明儿个分组吧。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分了两组,扫过的地方是多了,但结果还是同样,不是所有的坟都会有墓碑,而大多数墓碑只是“先考xxx”、“亡妻xx氏”,即便有字,也形成不了讯息。

罗韧几乎要怀疑,自己这方向究竟是否正确了。

期间跟万烽火通过电话,暂无进展,神棍也打过电话,他倒是万事不愁的,说:“那我就不急着过去了,再研究研究——这银眼蝙蝠,说什么都不飞呢。”

第三天,再次一无所获,倒计时的牌卡眼见翻到“13”,车里的士气低落到极点。

罗韧说:“回去找个馆子,大吃一顿吧。”

曹严华来了精神:“火锅吧!小罗哥,回去的那条路上,有个‘重庆老火锅’,我惦记好久啦。”

进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只他们这一桌客人,正当中的桌子,大鸳鸯锅烧开,清汤滚着鲜,红油泛着香,什么牛羊肉片鲜藕土豆鲜虾豆皮摆满了两桌子,火锅的热气往上翻滚,好不热闹。

曹解放被拴在靠门的小桌角上,因为店主抱歉的要求了:“鸡就别乱走了吧,这火锅店,万一滑着烫着……”

这热闹竟与它无关,曹解放多少有点小忧伤。

吃到一半时,一万三筷子拈起一根豆皮,问曹严华:“曹解放吃豆皮吗?”

曹严华正忙着把羊肉片往辣油碟里滚:“豆类是吃的,豆皮就不懂了。”

“我去试试。”

他兴致勃勃挑了根豆皮过去,走到半路时,看到洗手间回来的红砂正在跟店老板说话。

“能给做碗面吗,想吃面条。”

“抱歉啊姑娘,我们这火锅店,没面条。本来有下在锅里涮的那种,也卖完了……”

……

回来的时候,桌上还是热闹,热气腾的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曹严华问他:“怎么样,解放吃豆皮吗?”

“貌似……兴趣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