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自己伏在马背上,挥动着手中的皮鞭,奋力追赶遥遥领先的周亚夫。满眼都是不肯认输的倔强…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亲昵地拍着周亚夫的肩膀。一向冷戾的眼眸中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激赏。而年少的自己则孤零零地站在他的身后,仰望着父亲的目光渐渐地由期待变成了满心的落寞…

那原本是引导自己成长的兄长。究竟何时变成了心目中连名字都不愿再提起的疮疤?!是因为这个故人之子身上的光芒太过于强烈,已完全挡住了父亲投向自己的目光?还是因为尚未等自己比他更加优秀,父亲就已撒手人寰,从而将这份遗憾慢慢沉淀为心中最刺人的隐痛?!

殷仲满心的悲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畔只听到周亚夫苍凉的叹息:“子仲,我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同长大的兄弟会变得形同陌路?那些一起成长的情谊到底在匆匆流逝的时光里遗失在了哪一个神秘的角落?!

殷仲垂下头,手掌间的刀柄几乎按进了肉里去。

周亚夫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凝视的目光里渐渐浮起了一丝了然的伤感。却也没有再追问,转过身,慢慢地离开了。

“三哥!”殷仲冲动地跨出一步,又尴尬地停住了脚步。看到周亚夫并没有回过身来,他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因为自己的反应而生出了一丝羞愧。

“我刚才撞见有人在湘苑商议要给七爷下药。那个女人叫如墨,似乎是七爷身边的人…”

周亚夫回过身来,目光中已多了几分他熟悉的暖意:“子仲,无论你怎样看我。你在我的心目中,始终都是我的兄弟。”

殷仲的眼瞬间潮热,口中却讷讷不能成言。

多年来始终积压在心头的阴霾竟以这样的方式有所松动,这是他从来也不曾想过的。陌生的感觉席卷而来,浓烈得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欣喜多一些?还是伤感多一些?

灵动如烟的身影消失在了白墙青瓦的院落里,片刻之后,却又如同觅食的鸟雀一般轻灵地跃上了主屋的飞檐。

下一刻,却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前方。

尾随着神秘的访客一路追出了下江郡,银枪心头的诡异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这个人的轻功修为并不在自己之下。看他此刻的举动,意态逍遥,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与其说是在逃命,倒不如说踏月出游更来得恰当些…

莫非…

银枪的脑海里刚冒出这两个字,心头已是一惊。再也无心追究这行踪诡异的神秘人物究竟从何而来,转过身朝着客栈的方向飞掠而去。

午时已过,客栈里一片静谧。而被他安置在苏颜客房之外的两个暗哨,却如同醉酒一般软倒在院落的一角。

银枪伸手扶起暗哨,从脉息来看,他们似乎只是中了寻常的迷香。银枪的心还来不及松弛下来,便又紧紧揪成了一团:洗砚阁的暗哨,身手岂是寻常迷香可以迷倒的?!

银枪连忙放下暗哨的身体,飞掠到了苏颜的门外,不及细想,伸手便在门扇上叩了两下,轻声唤道:“苏姑娘?”

房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传出苏颜平静的声音:“我很好。”

银枪紧绷的心不由得一松:“姑娘可曾听到有什么动静?!”

“我已经睡下了。并没有听到什么。”苏颜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波动:“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银枪连说:“姑娘休息吧,我们明日一早动身。”

苏颜低低应了一声。

银枪望着紧闭的门扉,心头忽然间疑窦丛生。这样平静的腔调,在深夜里听来不免让他有种怪异的感觉。难道她一直没有睡?还是,在他赶来叩门之前,她就已经醒了?

她又是被什么惊醒的呢?

银枪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鬼魅般飘忽不定的身影——很难把那样的高手和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联系在一起,然而她声音里异乎寻常的清醒,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银枪的心里种下了第一颗怀疑的种子。

第二十七章

幽沉沉的黑暗里氤氲着他的香,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来得浓烈。

是因为紧张,所以连嗅觉都变得格外敏感了吧。苏颜凝神倾听门外渐渐离开的脚步声,忍不住暗暗地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竟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捉到的感觉——想到这里,苏颜不禁对卡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冷冰冰的大手生出了忿忿之意。正要伸手拍开它,那只手却又紧了一紧,随即,一点温热的气息自身后袭来,有意无意地拂过了她的鬓角。苏颜本能地想要躲开,可是他的手并没有丝毫的松动,她这么一躲,脖子上便猛然一窒,险些令她透不过气来。

身后可恶的男人却轻声的笑了:“跟你说过了别乱动。那个人还没有走远呢。”一边说着,他的拇指竟然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摹娑起来,活象是检查一匹绸缎的质地够不够细腻。

一口气憋在胸口,苏颜的脸腾地热了起来。再也顾不得是不是会被人发现,一把抓住了这只不老实的手,用力往下一扯:“你去死!”

顾血衣顺势放开了她的脖子,却不在意地轻笑:“我们好歹也算熟人了,我又特意跑来告诉你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还跟我这么生分?”

苏颜往后缩了缩,没好气地问道:“废话了半天,你怎么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我要找的?”

又是睡到半夜被人惊醒,她身上只穿着内服,自然不方便躲下床去。只能把被子一直拽到下颌——幸好火盆摆在床角,床帐里只有微弱的光影朦朦胧胧地晃动。除了彼此模糊的轮廓,什么也看不清楚…

顾血衣懒洋洋的歪倒在她的身边,支着下颌说:“安定郡人氏,二十二岁,怎么不是?”

苏颜怀疑地反问他:“你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他?连我都只知道他在吴国…”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就对他的身份怀疑了起来:如果他仅仅是个江湖人,那殷仲又能给他什么好处呢?

顾血衣仰着脸笑道:“你让我抱抱,我就告诉你。”

“你…”

顾血衣连忙按住她的手,满不在意地笑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似的东西塞进她手里:“你看看这个,严竹风的笔迹。”

这应该是一块用旧了的帕子,绕在指间有种异样的绵软,连触感都有几分似曾相识。苏颜正犹豫要不要摸索着下地去点支蜡烛…顾血衣却从怀里摸出了一粒明珠,漫不经心地丢进了她的怀里。

苏颜顾不上多想,一把抓过那粒珠子,借着幽幽的光在膝上展开那方手帕。浅色的手帕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小字:下江牧场见。

“不会错吧?”顾血衣靠在她的身边,懒洋洋地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苏颜把明珠丢还给他,淡淡说道:“就算是亲戚吧——不过以后就不是了。”

顾血衣哧地一笑:“亲戚就是亲戚,什么叫以后再也不是?他的笔迹,你不会认错吧?”

字虽然好看,但是过于柔媚,不免少了几分刚劲。一如他的人,阴险的心思总是藏在斯文的表相下面。当初在安定郡的时候,每一次先生罚他抄书,他都要她模仿了自己的笔迹来替他抄写。苏颜还记得他的样子,总是先来一通嬉皮笑脸的戏弄,然后便会瞪起眼睛来呵斥她忘恩负义:他们家如何如何地收留她这个大包袱,而她却只知道好吃懒做,连替自己的表哥抄写几篇文章都嫌辛苦…

苏颜一度异常痛恨这个貌似轻松的任务。她生怕模仿他的字写得太久了,连自己的笔迹也会变得和他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刚骨。直到那年冬天,因为总是在冰凉的水里洗衣服,她的手上生了冻疮。替他抄书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了几点血渍,被那位灰白胡子的先生发现了其中的花样。从那以后,先生就总是亲自督促严竹风抄书了。而她,却因为连累少爷被罚,被派去药铺里做杂役,一直到…

一直到严竹风趾高气扬地告别了族人,随着他的小叔叔一起去吴国谋取前程之后的第二年,严记名下的所有产业都被严竹风的另外一位叔叔据为己有,并将所有的人赶出严家大院为止…

“想什么呢?”顾血衣拍了拍她的手。大概她沉思的样子多少有点不同,让他也生出几分好奇来:“在担心到了下江牧场之后的事?嗯,说到这里,我倒是开始期待了呢,几乎所有有趣的人都集中到那里了…”

“没什么。”苏颜摇摇头,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

顾血衣却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事?说说,谁惹你了,我去杀了他。”血腥的话,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仿佛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件事…反而让人无端地心惊,苏颜下意识地反问他:“你杀过人?”

顾血衣拨弄着手心里的珠子,懒懒地说:“殷仲不也杀过?”

明珠幽柔的光晃在他的脸上,那样精致的一张面孔隐隐地就带出了几分邪魅的神气。象一朵摇曳在风中的罂粟花,艳丽却有毒。就连他凝视的目光,都带着一点让人迷惑的危险气息,让人本能地就想要离他远一些。

苏颜移开了视线,讷讷地反驳他:“那怎么一样?”

顾血衣斜着眼看她,嗤地一笑:“一样的。”

苏颜扫了他一眼,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你就不能坐到膝榻上去吗?”

顾血衣枕着手臂,懒洋洋地抿嘴一笑:“小白兔,为了给你报信,我可是赶了好远的路。嗯,你这里虽然简陋了点,不过我也能将就。不如…我今晚就不走了吧…”

苏颜大惊失色。

顾血衣一双妖异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慵懒的姿态里很突然地散发出几分犀利的味道:“你怕我?”

一个“怕”字,反倒提醒了她——若是说怕,还真是有点怕吧。这个人的出现总是让人难以防备。她从来也猜不到他会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就好象在客栈那一夜,他一开始说要杀了她,取她的血来炼药。后来却又柔声细气地安慰她…他对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却也没有什么好意。若不是他出手,黑纱又怎会那么容易就捉住了她?!

害她也罢,救她也罢,不过都是在打殷仲的主意——自己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以随时诱出猛兽来的小白兔罢了。

苏颜摇了摇头:“顾爷为我办了这件大事,苏颜心中十分感激。”说到这里,她偷偷瞟了一眼顾血衣,而他却只是笑吟吟地支着半边脸等着她的下文,丝毫也没有要离开的自觉。苏颜只得咬着牙继续往下说:“不过,顾爷总是夜深时分出入女眷的内房,于人于己都没有什么好处,今后还请顾爷…”

顾血衣没有出声,苏颜也不敢去看他的脸。心里却多少有些感慨:明明在做坏事的人是他,为什么自己的感觉会这么别扭呢?

顾血衣收起了明珠,房中骤然一暗。就听他的声音淡淡地问道:“你怕被殷仲看到?”

苏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也是,也不是。”

“蠢女人,”顾血衣嗤笑一声,冷漠的声音里明明白白地透着讥诮:“你对他又了解多少?我猜他一定没有告诉你,皇上要为他指婚的事吧?”

苏颜的耳边轰的一声响,他后面的话,竟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了。象有一阵骤风突然袭来,把周围的一切全部卷进了不可抗拒的漩涡里去一般。眼前的世界刹那间就变得浑浑噩噩,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无法去想——整个身体都仿佛被瞬间掏空了。

不知坐了多久,怔怔地一抬眸,却发现窗口已经灰蒙蒙地透进来一层薄薄的晨光。

床帐里依然缭绕着他身上氤氲的香,而他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苏颜模糊地想着,这个人,也是她不了解的…

为什么自从离开了安定郡,她的世界里就多了这么些看不懂的人呢?明明就站在你的面前,可是你总也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忽然就感觉异样的冷。苏颜拽了拽棉被,慢慢地躺了回去。

震惊的余韵还在持续地轰响,心头却渐渐漫起些许的迷惘。象阴沉的雾,沉甸甸的压了上来,令她觉得疲倦而虚弱,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苏颜闭了眼,象个怕冷的孩子一样,把冰凉的身体紧紧地蜷了起来。

看到她推门出来,银枪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坐了个“请”的手势。

苏颜没有看他,却也感觉得到他淡漠的视线里丝丝分明的疑心——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了,苏颜淡淡地想:也许是顾血衣身上奇怪的香味,也许是他离开的时候被银枪看到了…

谁知道呢?

苏颜自嘲地一笑。不觉有些诧异于自己的反应:她居然丝毫也不在意了——昨晚他来敲门的时候,她明明心跳加快,有做坏事被当场捉到的紧张…可是才不过一夜,他到底怎么想,怎么看,她竟然一丝一毫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若是有什么怀疑,那就继续怀疑好了,别人没有向她解释什么的义务,而她做的事,也根本不需要向别人解释——她还没有那么重要。

苏颜这样想着,但是心里到底有了几分不自在。尤其每一次掀起帘子向外看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总会接触到银枪略带审视的目光——曾经在他脸上看到过的佻达恣意,此时此刻都换做了一副若有所思的阴沉。

苏颜放下帘子,索性闭了眼假寐。

车身微一颠簸,一股冷空气顿时扑面而来。苏颜还来不及睁眼,就被一双手臂用力环进了熟悉的怀抱里。苏颜微微一僵,又迅速地松弛了下来。他的气息、他怀抱里的温度、甚至他手臂上传来的力度…不知何时,都已经熟悉到了不需要用眼睛去分辨的程度。

然而顾血衣的一番话,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这一切之上蒙了一层阴影。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她对他到底有多少了解?她甚至连他夜里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不敢问,亦不能问。因为她没有那个资格。

那么,他是怎么想的呢?是认为她没有兴趣知道?还是认为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

苏颜想抬头看看他的脸,可是她刚一动,殷仲便环紧了手臂,低低地说道:“别动,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波动,混杂了几分困扰,几分焦躁。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连他的拥抱都透出了几分无助的味道。

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竟让他这样的人也失了常态?

问题涌到口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徒然地化作了唇齿间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无论如何,这一刻的温暖,总是真的。

殷仲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轻声唤道:“阿颜?”

苏颜下意识地抬起头,他正俯视着她。神情略显憔悴,深沉的眼眸中竟然纠结着莫名的苦恼。不等她有所表示,他便低下头抵住了她的额头,沉沉地叹道:“阿颜…”他这样反复地唤着她的名字,就仿佛她的名字有什么魔力,可以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一样。

苏颜的心微微一动,一点莫名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自心底弥漫开来,令她所有的坚硬都不知不觉变得柔软。她身不由己地环住了他的腰身,更紧密地偎进了他的怀抱里去。

这样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殷仲的眼神一暖,唇边顿时弯出了好看的弧度。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嘴唇,象累极了似的往她的肩头一靠,嘟嘟囔囔地说:“很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她的心都拨乱了。苏颜冲动地说:“昨夜我…”

“嘘。”殷仲闭着眼靠在她肩上没有动,环在她腰后的手却轻轻拍了她两下:“先别说话。”

“我不是说你,”苏颜想把他的脸扳起来,却没有成功:“我说的是…”

殷仲睁开眼,凑过去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啄了一口,然后又靠回到了她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说:“我累了。”

苏颜在心底里微微叹息,却已经没有了继续解释的冲动。

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

她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拥着他。在那些她所惧怕的事情真正来临之前,让这一刻的温暖一直渗透到灵魂的深处去,在那里留下一个深刻的烙印——最好永远都不会被岁月消磨掉。

最好永远都不会被自己忘掉。

第二十八章

隔着重重的帐幔,再强烈的日光也无法透进光烨殿的深处。

外殿厚重的锦缎帐幔到了这里,都已换做了轻软的香罗,层层轻绡之间影影绰绰地透着摇曳的烛光,令枚乘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从正午乍然间过渡到了黄昏的错觉,情不自禁地连脚步都放得比平时更轻些。

空气里缓缓流动着幽幽的香,似有似无,象是平素在梁王书房里闻惯了的檀香。可是细细嗅来,却又因为混杂了甜腻的脂粉气而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旖旎的风情。眼角的余光扫见帐幔后穿梭往来的俱是珠围翠绕的曼妙身影,枚乘越发不敢抬头。

就听屏风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不耐地问道:“怎么这半天人还没有进来?七巧再出去看看。”声音有些低哑,冷冰冰的腔调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严——正是梁王刘武。

引路的内侍连忙回道:“殿下,枚先生已经来了。”

枚乘趋近两步正要行礼,屏风后人影闪动,刘武竟已亲自迎了出来。不待他行礼便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含笑说道:“先生辛苦了。这里并没有旁人,虚礼就都免了吧。”一边说,一边挥挥手示意内侍们上茶。

枚乘待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后退一步到底还是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殿下,殷少爷已经送回麒园。”

“如何?”刘武凝视着他,目光中有极犀利的光一闪而过。

枚乘垂下头,字斟句酌地说道:“荣安侯听说殿下正在午休,不敢过来打扰。子叔自作主张,请侯爷晚些时候再过来向殿下道谢。”

刘武微微蹙起眉头,迅速收回了视线:“他这样说?!”

平平淡淡的一句反问,让人听不出有什么意味。枚乘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刘武正好回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刘武立刻追问道:“殷少爷的事,先生怎么看?”

不知怎么,枚乘忽然觉得他蹙眉的样子竟然有几分酷似殷仲:两个人都是轮廓深刻如刀削般的脸孔,眉目英挺,长长的眼尾微微挑起,向着鬓角划出了极优美的弧线——偶尔的回眸一笑,总有种让人难以招架的绚丽。不同之处是他的身材比殷仲略微纤瘦些,肤色也比他更加白皙。

出身皇族的他,与生俱来的威严当中却总透着几分亲切和善。看着别人的时候,唇边也总是习惯性地噙着一抹轻浅的笑——纵然有些刻意,却也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而殷仲常年生活在霸上,风吹日晒,肤色早已变成了健康而粗糙的麦色,神情之间也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肃杀沉静,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

也许是看枚乘一直在出神,刘武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语气轻浅地问道:“先生在想什么呢?”

枚乘忙说:“臣一直在想,殿下的做法…似乎…容易引人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