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慢慢踱了两步,长长叹了口气:“也许是我有些心急了。不过我这样做,为的是我们大汉的江山社稷,并没有什么私心在里面。如果他对本王真的有什么误解…”说着又是一叹,满面都是又为难又惋惜的神色。

看到他这样的神色,枚乘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殷仲所说的“我的机会,尽数毁在此人手中…”的话,忍不住偷眼打量刘武。刘武却还在摇头叹息,眼中一派真心实意的痛惜自责。枚乘一时间心中动摇不定。

“一定要找个机会亲自向他解释解释本王的一片苦心…”刘武负手叹道:“荣安侯驻守霸上多年,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将才。本王也是爱才心切…”

枚乘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荣安侯的确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将才。”

刘武转头望了过来,眼中流露出十分欣喜的神色:“先生也这样看?”

枚乘缓缓点头。

“有机会,本王一定在皇兄面前好好谈谈此事…”说到这里,刘武微微蹙起眉头,十分遗憾地连连叹息:“只可惜…荣安侯对本王似乎…有些误解啊…”

枚乘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答道:“有机会子叔也会劝劝侯爷,让他和殿下多亲近。”

刘武唇角微微一挑,颌首笑道:“你们是旧识,你说的话只怕他还听得进去。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枚乘垂首说道:“荣安侯性格刚毅,旁人的意见只怕难以左右。子叔尽力而为便是。”

刘武拉着他一同在膝榻上坐了下来,神情已是大见轻松。竟亲自斟了热茶捧到枚乘手边,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是本王请来的贵客,并不是本王的属下。先生切莫如此多礼,倒叫本王惶恐。莫非…在先生眼里,本王才疏学浅,不堪为友么?”

枚乘心中微微有些惶惑,却也有些感动。忙说:“殿下的胸襟气度,子叔感佩不已。能被殿下视为心腹好友,是子叔的荣耀。”

刘武抿嘴一笑:“有先生这样的朋友,也是本王的荣耀——是我梁国的荣耀。”说到这里,象是又想到了什么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先生恐怕还不知道,明晚吴王设宴…”

枚乘听到“吴王”两个字,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迎视着刘武的满面为难之色坦然地说道:“殿下不必多虑。子叔初到吴国时,也曾有辅佐吴王的志向。怎奈吴王刚愎自用,从来也听不进子叔的劝告。子叔因此才不得已离开吴国——自问并不曾有负于吴王。”

刘武微微颌首,神情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展颜笑道:“先生此刻是我梁国的贵宾,想来吴王也不会刻意为难先生。先生也不必多虑。”

枚乘心底里多少有些感慨。但是在梁王面前,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垂首一一应了。

退出内殿时,枚乘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了一眼。

隔着一层浅色的轻绡,依稀看到刘武还端坐在膝榻上。从侧面看,就连他端坐的姿势都有几分酷似殷仲…

这一眼,枚乘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却又本能地知道这样的疑问最是不能深究。想要刻意忽略这意外的发现,心底里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漫起了浓重的阴霾。忍不住暗中自问:当日初见梁王,便觉得他亲切,难道…是因为他酷似殷仲么?

枚乘徒然一惊,转回身快步走出了内殿。

光烨殿外一片寂静。

冬日的午后,阳光纵然耀眼,却也清冷得没有丝毫热度。枚乘一心想要压下心中的惶惑,不期然却又想到:梁王虽然与殷仲有几分相似,个性却迥然不同。殷仲外表冷漠,然而相处得久了,便会发觉那冷硬只是一层外壳罢了。骨子里的他,是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而梁王则恰恰相反,初见时令人如沐春风,越是相处的久,他身上的威严冷漠便越是令人亲近不得…

低着头不知道走了多远,蓦然抬头,自己竟又回到了麒园门外。

枚乘不由得微微有些失神。

就在此刻,院内叮咚两声,响起了拨弄琴弦的声音。随即一阵清越的琴声奔泻而出——正是枚乘当日北游经过霸上时,倾心传授的一曲《鹤唳九天》。便知抚琴之人必是殷仲无疑。

算起来,围炉闲话竟已是数年前的事了…

琴声初起,低回婉转如杏花烟雨,随即曲调渐渐昂扬,一声声都仿佛在述说想要翱翔九天的壮志雄心…

枚乘负手站在墙外,默默地倾听这熟悉的旋律。纷乱的心头一点一点变得沉静如水。然而眉梢眼角,却已沾染了一抹轻愁,无端地有些黯然了。

听到琴声,韩子乔停下了绣活,抬头笑道:“殷将军又在抚琴了。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凑到一起,竟也这般热闹。”

“三个人”说的是殷仲、周亚夫和七王子刘符。

苏颜并不知道那一夜殷仲潜入光烨殿为周亚夫所救的一段插曲。原以为他们之间必然还梗着一些不愉快的旧事,此刻见了他们把酒言欢的热络,又觉得是自己想左了。

苏颜抬起头,看到身旁的韩子乔穿着男装,手里偏偏又拈着绣花针,说不出的滑稽古怪,忍不住笑道:“你还是放下吧,让人看到,不定会传出周将军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呢。”想起当初在武南的时候被容裟错认,后来亲自送了男宠到殷府的事,不禁暗自好笑。

韩子乔放下手里的针线,摇头笑道:“你不是也一样?干脆你也放下,咱们姐妹难得相聚,好好说说话吧。”

苏颜收了针线,起身重新换了热茶。一抬头,见韩子乔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不由得一笑:“姐姐看什么呢?”

韩子乔眼波闪动,慢慢浮起了极认真的神色:“阿颜,殷将军待你…好不好?”

苏颜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斟满了茶杯:“姐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韩子乔拉住了她的手,低低说道:“你我相识不久,可我是真心拿你当我的妹子。你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脾气,我怕你留在殷府…会受委屈。”

苏颜的鼻子微微一酸,随即抿起唇角,勉强笑了笑:“姐姐既然不放心我,那就带了我一起走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把平安客栈开起来。”

韩子乔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漾起一丝温柔的浅笑:“要走,我也得带个完完整整的人走。”

苏颜微微一愣,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韩子乔的眼里有一丝苍凉的了然,仿佛已将她心里的那些纷杂的心事都看了个通透。不等她收回视线,便又说道:“阿颜,你年纪还小。你可能还不知道,有些事一旦放下了,再想拾起来,就再也不能够了。带你走不难,难的是你心无牵挂的跟着我走。我虽然想要有个妹子跟我作伴,但若是看着你日日夜夜的后悔,那又有什么意思?”

苏颜心头震动,却又忍不住从她的手掌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勉强笑道:“姐姐又在瞎想了。跟着姐姐走,我哪里又会后悔?”

韩子乔摇摇头,唇边的浅笑微微的带出了几分苦涩的意味:“你还不曾经历过,自然不明白我说的话,阿颜,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苏颜垂下头,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皮肤粗糙,掌心和指腹都已生出了一层茧子。而她的年龄却还不到中年——想起自己姨母那双保养得十分细嫩的手,苏颜的心头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指掌间暖暖的体温也随之传递到了苏颜的皮肤上,那是一种亲人的温度——只有相互给予的温暖,却没有猜忌和伤害。苏颜觉得自己一直在找的,就是这样的一种依赖。

苏颜不禁轻叹:“梁园虽好,终非故里。姐姐,带我走吧。”

韩子乔的手微微一抖,“阿颜,我那里如同是你躲雨的伞。可是你若一直躲在伞里,岂不是辜负了外面的好天气?”

“姐姐,你不懂。这里…这里只是殷府…”苏颜摇了摇头,眉宇之间已浮起了一抹轻浅的黯淡:“侯爷已经把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我和他们无亲无故,平白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难道一辈子女扮男装做他的书童么?何况…我听人说皇上要给侯爷指婚了,以后夫人进门,只怕要做书童也是容不得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韩子乔却已经全都明白了。心一沉,不由得握紧了苏颜的手。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外面暖阁里男人们的说笑便听得格外清楚。只是,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两个人都觉得异样的刺耳。

“我明白了。”韩子乔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头的愤懑不平都竭力压回了心底。转眸一笑,神色反而开朗了几分:“也好。不过…从这里走只怕行不通。等我和三郎商量商量,看看怎么走合适。”

苏颜黯然颌首。

韩子乔握紧了她的手,故意说道:“看看,说要跟我走,却又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难道是怕我会欺负你么?”

苏颜不禁莞尔。

韩子乔笑道:“不如这样好了,等咱们安顿下来了,我就给你张罗一个好女婿——保证是个人品踏实的好孩子。到时候,你们夫妻两个一起经营咱们的小客栈。我呢,就给你打打杂,算你们的半个长工,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我就专给你们当保姆——这样可好?”

苏颜的脸腾得一红,瞪起眼嗔道:“你看看你,劝人也劝得没个正经样子。真把个孩子交给你,可怎么放心?”

韩子乔拍了拍她的脸,笑道:“这你只管放心,等到给你带孩子的时候,我自然就不这样了。我还指着孩子叫我一声姨妈呢。”

两个人只顾了说笑,一扭头,却见殷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静静地站在门口听两个人说话。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意味不明的阴郁,一言不发地扫视着两个扮着男装的女子。

在苏颜的印象里,他只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这样的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神色,还从不曾在他的脸上看到。惊诧之余,倒也有些尴尬。尽管他年纪尚小,但是女子之间的玩笑让他听了去,毕竟还是有些不妥当。忙起身行礼,迎上去帮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微微有些嗔怪地说道:“二爷过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呢?”

殷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声音里情不自禁地透出了一丝紧张:“我都听到了。阿颜,你真的要走么?”

苏颜的手停顿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知道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若有若无的期盼,也有一丝丝难以启齿的眷恋。象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希望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要离开,总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一直陪在身边,总是希望自己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失去。

只可惜,那样一个纯净得纤尘不染的世界,注定了是要破灭的…

而这一切,她也曾经经历过。

第二十九章

看到苏颜沉默不语,殷锦的脸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她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好象从来也没有过特别高兴或者是特别烦恼的时候。那双清澈的眼睛在看着别人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几分柔顺、几分淡漠和几分深深隐藏起来的倔强。纵然含着笑,也仿佛是有心事的样子…

凝望着她脸上落寞的神情,殷锦忽然发觉自己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对于这个从鞭子下面救出来的女子,他所知道的,只是她乖巧懂事、挨了打也从来不哭、她喜爱独处、她不讨老夫人喜欢、她总想离开他们…

“阿颜…”他上前两步,伸出手轻轻拽住她的袖子:“你…不想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为什么?”

苏颜无声地一笑,唇角勾起的却是苦涩的纹路。不想看到他眼睛里那纯净却又刺人的光亮,她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因为…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有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啊…”

殷锦拉着她的袖子,又转到了她的面前,微微有些急切地反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

苏颜摇了摇头,从殷锦的手里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垂下的眼睑飞快地挡住了眼底一抹浓重的自嘲:“锦少爷,你救过我。你的恩德,恐怕我一生一世也报答不了了…可是我想要的东西,谁也给不了…””

殷锦打断了她的话,不甘心地重又抓住了她的袖子,连声音都变得尖厉了起来:“你说啊,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想要什么我统统都给你,这还不行吗?!我就是不许你走!”

苏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眼瞳里渐渐凝结出一抹浓重的悲伤:“我想要亲人。”

殷锦怔怔地望着她眼瞳里氤氲的水光,心里模糊地想:难道她是想要嫁人,想要有自己的相公和孩子吗?难道只有她的相公和孩子才算是她的亲人吗?

她的话,他似乎是懂的,可是又明白得有限。满心的焦虑也随着她眼里的悲伤沉寂下去,莫名地伤感起来。他垂下头,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衣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韩子乔拍了拍苏颜的肩,转身向外走去。对这个粉妆玉琢的半大孩子,她虽然没有什么成见,但是因为苏颜的缘故,她对于殷家的人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反感。在她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他和他的兄长。他们理所当然地只想着把个能使唤的人留在身边,就好象对待自己豢养的宠物一样——凭什么?!就因为她穷苦潦倒,没有显赫的家世?还是明知道她双手捧上的是一颗无怨无悔的玲珑剔透心,所以才更加无所顾忌地践踏?!

没等踏出暖阁的门槛,韩子乔在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她也要带着苏颜离开这一群没有心肝的男人——离得越远越好。

殷锦没有看到韩子乔离开时愤懑不平的神色。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苏颜想要离开的事情上——她想要离开他了,她只想要自己的相公和孩子…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倏地划过心头,令得他失声大喊了起来:“你可以…你可以等着我长大了娶你啊。”

苏颜一怔,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了。同时也因他这一句话,满心的落寞愁苦不知不觉都丝丝消散开来。她摇了摇头,“那是不行的,锦少爷,你还小。这样的话不可乱说。若是让老夫人知道,又要责罚你了。”

殷锦晃了晃她的衣袖,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我已经十四岁了,不小了。上次夫人还说要给我张罗房里服侍的人呢——我统统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好不好?那样我是不是就成你的亲人了?你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苏颜挣开了他的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要闹了,锦少爷。”

殷锦撇了撇嘴,“我哪里不好了?”

“你还小,锦少爷。”苏颜后退了两步,眉宇之间微微浮起几分疲倦的神色:“今天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也请锦少爷不要告诉旁人。”

殷锦的脸又皱了起来,一副泄气的样子:“我知道了。你是嫌我小。”说到这里,双眼突然一亮:“那让我大哥娶你好了。”

苏颜心头一恸,神色已然冰冷了下来:“锦少爷,你这些话,我不爱听。你若是无事可做,就随银枪一起去马厩挑选马匹好了。”说着不再看他,转身走进了内室。

殷锦自己觉得是想到了一条两全其美的妙计,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头又有几分惶惑,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自己的大哥难道不够好吗?

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去问问殷仲。上一次他请殷仲收留苏颜,殷仲不是也答应了吗?

殷锦出了暖阁,犹豫片刻,朝着梅轩的方向走了过去。

也许是为了欣赏楚王行宫中难得一见的绿梅,梅轩的几扇窗都开着,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几个酒意正浓的男人说笑的声音。殷锦忽然又有些犹豫起来,自己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却忘记了此时并不是一个可以谈话的好时机。

踌躇片刻,殷锦还是决定等晚上书房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再好好跟殷仲谈谈。

刚转过身,就听刘符的声音呵呵笑道:“等圣上旨意一下,你我就是姻亲了,怎么你还跟我这么客气?我妹子嫁进了荣安侯府,你可要多担待…”

殷锦愣了愣,姻亲?

难道皇上真的要给他指婚了么?他若是真的要迎娶楚国的郡主,还能答应自己也娶了苏颜么?如果他不是她一个人的相公,那么…他还算不算是她的亲人呢?

他有点想不明白了。

站在盛开的梅树之下,殷锦的心头无端地掠起了一丝惆怅。

一片花瓣轻轻飘落在她的指尖。柔润如绿玉般的花瓣,更衬得她的手指苍白而粗糙。

苏颜无声地叹息,转过身将梅枝插进了案几上的白玉插瓶里。

听到外面殷锦离开的脚步声,忍不住就有些讨厌起自己来——无论如何,他总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着自己。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呢。

空气里似乎隐隐地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波动,苏颜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倚在门边的殷仲。他的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望着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四目交投,一抹动人的涟漪在他幽深的眼瞳里一层层荡漾开来。

苏颜的心头掠起一阵钝痛,却不知该如何掩饰,只是怔怔地凝望着他。殷锦送来梅花时那一句小心翼翼的提问又象刀锋一般倏地划过了她的心头:“阿颜,如果他不是你一个人的相公,那还算不算是你的亲人?”

算不算?

究竟算不算?

苏颜垂下眼睑,挡住了眼底氤氲的水雾。却不知是为了谁难过。她一直都知道他给予的已经很多了。毕竟她从来都知道,他是不得自由的人啊…

殷仲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俯下身吻了吻她冰凉的脸颊:“你的样子不怎么开心啊,是觉得呆在这里很闷吗?”

“没有不开心,这里…很好。”苏颜垂下头,顺从地把自己埋进他的胸口。这一刻恍惚的温存里,他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几乎…就象是亲人了…

然而终究不是的。

苏颜把脸埋进他的衣襟里,让那柔暖的衣料迅速吸干眼角涌出的水滴。忽然间觉得自己竟是这样的贪婪——从来不曾为他做什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求着…她悄悄地吸了吸鼻子,把他推开一点:“我去给你倒杯热茶来。”

殷仲却用力将她拉回了自己的怀里,埋下头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嘟嘟哝哝地说:“不要热茶。”

有点痒,苏颜想躲,他的手却已经按住了她的后脑。苏颜抬起眼眸,专注地望着这张渐渐靠近的脸,生怕错过了他眼里温柔而又迷离的神色——那样动人的神色,她想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里,留待以后悠长的岁月里慢慢地回味…

心底又有一点酸热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苏颜压下了涌到喉头的一声哽咽,身不由己环住了他的脖子。他是这么的好,自己却从来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一直都是他帮她、救她…

殷仲的脸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轻声笑了:“泪汪汪的,在想什么?”

苏颜摇了摇头。想笑一笑,眼角却有水滴飞快地滑过面颊。

殷仲的笑容里微微浮现出些许困惑的神色:“你们今天都怎么了?刚才在外面碰到阿锦,他瞪着眼睛也不理我…你又这个样子…是怪我没有时间陪着你们么?”

“是啊,”苏颜竭力让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我们都在生侯爷的气…”

殷仲在她的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低低地笑了:“你以后叫我…子仲。”

苏颜的身体微微一抖。殷仲以为她又要躲开,环住她腰身的两条手臂不由得紧了紧,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低声笑道:“叫一声试试,叫——子仲。”

苏颜轻咬着嘴唇,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