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能把娇花一般的女孩子当做属下教训。

她终于可以同女孩子一起说悄悄话,做针线,甚至拌嘴吵架……啊,慕婳心情格外激动,偏偏她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严肃,看不出任何喜悦之色。

又因她内心紧张,外放不少令生人胆怯的压力,弄得迈进客厅的闺秀们怯懦不敢言语。

她们不出声,慕婳更不知该说什么,两方面面相视。

脸颊上有雀斑的女孩子鼓足勇气,轻声道:“我是……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不该因王管家胡作非为就误会了你。”

底气渐渐不足,其实她们背地里说了慕婳不少的坏话,以慕婳惩治刁奴和木瑾的手段,不知会怎么对她?

“你是杨柳,杨小姐?”

小慕婳的记忆中有她,亦有几乎在场所有女孩子的名字,其中杨柳和宛城第一才女谢莹记忆最为深刻。

杨柳的父兄对杨柳的疼爱令她羡慕,杨柳有危险时,她的父兄第一个出现,即便杨柳做错了,他们也维护她。

杨柳拥有得亲情和父兄的疼爱,恰恰是小慕婳最渴望得到的。

亦是慕婳也曾羡慕不平过的。

至于谢莹……慕婳羡慕她文采,谢莹的父亲不曾因她是女孩子就不教谢莹读书识字。

在关外时,小慕婳为父兄放弃了许多东西,从没进过学堂。

不多的记忆中,她曾经偷偷在学堂外听过教书先生教课,繁重的农活和家务让她疲惫,哪有功夫时常偷听授课?

唯一会得几个字,还是慕云教她的。

“是,我是杨柳。”

谢莹在杨柳之后站出来,亦出声道:“慕小姐的书法很有功底,不知可否同我交流一二?”

“当然,能同谢小姐切磋交流是我的荣幸。”

慕婳唇边浮现一抹微笑,令人心生亲近。

一旁的闺秀们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一个个主动向慕婳道歉。

“不怪,我不怪你们。”

慕婳缓缓起身,有几许尴尬,亦有几许不安,直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以前我亦有错,脾气太急,总想着同你们交好,可用错了方法。再加上耳根子有点软,错信王管家,以为你们瞧不上我。”

小慕婳的确做了不少很可笑和令人鄙夷的事,她无法否定那些错事,即便情有可原,然还是需要表示歉意的。

“不,不,我们错得更多。”

“我们不该捉弄你,不该不带你一起玩,不该明知你画得妆容不妥而不出声提醒。”

“是我们做错了。”

“偏听偏信京城的谣言,把你当做……当做品行不好的女孩子。”

慕婳率先道歉,坦荡磊落的态度令闺秀们动容,亦有几分惭愧和无地自容。

慕婳做唯一错的事就是不该被永安侯夫人认为义女!

“好了,好了。”慕婳笑着道:“我们都有错,彼此不信任沟通不良,才造成诸多误会,这篇便皆过了,谁也不用再提起。”

慕婳诚挚邀请女孩子们坐下,又让胖丫端上点心茶盏,略显歉意说道:“我不知你们口味,亦不知你们喜欢用什么,随便准备了几样点心。”

闺秀们心生暖意,慕婳不仅坦荡磊落,更是难得温柔,令她们有种被疼惜关爱的错觉……也许不是错觉!

慕婳有那样复杂的身世,被那般苛责对待,仍然坚强洒脱,以前的偏激易怒也都消失了,慕婳让她们心折。

她不需要她们的歉意,更不需她们的同情怜悯。

任何怜悯同情对慕婳都是不适合的。

这不是一个女孩子的错觉。

是她们统一的觉悟。

“其实我不懂如何做一个女孩子,以前画得妆容,别说你们刺眼,现在我自己想都觉得恐怖。”

慕婳同比较活跃的杨柳等人笑言,“就是眼下,我还有不妥之处,以后还要多向你们请教。”

“慕婳你是不是从小就被充作男儿养?”

“……”

慕婳楞了片刻,摸着下颚,“这都能看出来?”

杨柳捂嘴轻笑,一双妙目溢彩连连,“看你坐姿,言行就能看出一二,没有女子子会像你这般……双腿应当合拢一些,腰肢要松软一点,你坐得太过笔直,白瞎了你柔韧的身段。”

慕婳认真听着,其余闺秀们看出慕婳真心求教,纷纷出言指点。

“原来女孩子言行举止还有这么多讲究?”慕婳喃喃自语,“真好,做女孩子真好。”

女孩子莫名涌起一抹的自傲,以前从不觉得女孩子有什么好的,不如男儿能鼎力门庭,不如男儿交友广阔,亦不能如同男儿一般外出。

杨柳望着慕婳,真诚的说道:“慕婳,加入我们宛城马球队吧,有你在,我们一定能在太后寿宴上夺魁折桂!”

第三十九章 赚了

话音落地,热闹的气氛顿时寂静下来,闺秀们望向慕婳,眸光透出期许来。

宛城闺秀的马球队有慕婳同没有慕婳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冲今日慕婳展露出的骑术,以及最后扬鞭把球体精准的抽进茶楼,已不是女孩子能掌握的技能。

慕婳完全可以一个人打一队。

即便再看不起慕婳的人都得承认慕婳实力强劲的事实!

慕婳唇边的笑容渐渐淡去。

杨柳等人心头一紧,杨柳轻轻咬着嘴唇,不信慕婳只是假意同她们结好,“回京令你为难?”

以前慕婳不是心心念念回京城?

听今日慕婳所言,她不愿意再同永安侯府有所牵扯。

况且慕婳狠狠得罪木瑾,贸然回京,只怕木瑾不会轻易放过她。

杨柳脸上浮现一抹内疚,不该勉强慕婳。

突然,慕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眸子灼灼,神采飞扬,有着令人炫目的自信,“我下场参加马球比赛的话……也不是不成,只是有失公允,对京城的闺秀们不公平啊。”

“噗嗤。”

“喝。”

女孩子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亦有捂着心头的,真真是被慕婳吓了一跳。

不过她们都没怀疑慕婳所言的真实性,慕婳比所有人高出一筹,即便京城将门出身的小姐和累世勋贵小姐都赶不上她。

甚至有女孩子觉得男子的骑射都赶不上慕婳。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杨柳不由带出撒娇娇嗔的味道,同慕婳在一起,莫名有股安全感。

不仅是她,在坐的闺秀们不知不觉把慕婳当做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亦有年纪还小的女孩子对慕婳露出钦佩,毫不掩饰对慕婳的好感。

“去,当然去了!我最喜欢欺负别人了,为了宛城的姐妹们,定要让京城闺秀们怀疑……太凶残不好,不是女孩子该做的,我看令她们不敢再把宛城当做穷橡僻壤,认识到宛城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我们还是能一起做朋友的。”

慕婳温柔的望着杨柳,在那一瞬间,杨柳心头好似绽开鲜花,一旁的闺秀们亦觉得春花浪漫,不由脸颊绯红,水眸频频闪烁。

一时之间,竟是没人言语。

慕婳狐疑问道:“赢了就成,大家都是女孩子,何必弄得太僵,一起玩闹不好吗?”

杨柳:“……”

闺秀们:“……”

她们不由得暗自神伤,木头,真是木头。

“明日我们一起练习,总要熟悉彼此的位置,也好配合慕婳你的打球方式。”

“明日不成。”

慕婳先是歉意的一笑,解释道:“离着太后娘娘寿宴还有一月有余,你们先练着,少则七日,多则半月,待我处置一些琐事,再同你们合练,可好?”

杨柳暗暗恼恨自己忘记慕婳是一身的麻烦,犹豫片刻,“若是你不方便的话……”

谢莹在一旁悄悄拽了她的衣袖,摇头示意不当说慕婳的痛处!

“没有不方便啊。”慕婳洒然一笑,“应该担心的人绝对不是我。”

她不愿意多谈,杨柳等人识趣般不再追问。

对慕婳有着盲目的信任,哪怕她们都知晓永安侯和珍宝阁木家有权有钱,知晓程门不好惹。

“对了,胖丫,准备笔墨。”

慕婳高声吩咐,对各有神思的闺秀道:“我给你们安排几个有用的战术,打马球即便骑术上稍差一点,只要战术得当,往往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胖丫拿来笔墨,慕婳把宣纸摊开放在桌上,毛笔沾饱墨汁,先挨个询问杨柳等人打球的位置和简单的习惯,然后便在宣纸上画战术图,一边画,一边解释,杨柳等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打马球还有这么多窍门。

慕婳为一场简单的马球比赛设计出很多的战术,如何防守,如何配合,如何进球……等等,等到杨柳等人捧着战术图出了静园,谢莹感叹了一句,“这不是马球比赛,而是一场战争!”“是啊,慕婳连马匹的保养等等都想到了。”

“她太厉害了。”

她们对慕婳是彻底服气了,觉得慕婳只有蛮力的女孩子彻底清楚彼此的差距,亦不敢再生出同慕婳一较高下的心思。

杨柳扬了扬手中的宣纸,“有了这些战术图,我们可以打赢任何对手,让看不起我们的人知晓厉害。”

眸里一片火热,女孩子们士气昂扬,这份自信是慕婳带给她们的。

唯有胜利者才会被人铭记,受人仰慕,更有可能得到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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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真要同她们一起打马球?我不是说杨小姐她们不好,以前的事情暂且不提,她们想借助您的力量赢下比赛,一旦获胜,她们得到的好处可多了。”

慕婳放下筷子,笑道:“担心我被骗了?”

“不是,谁能骗得了小姐呢?我不想见她们占您的便宜,好处风光的事都让她们得去了,您却要面对京城那些人……等马球比赛过后,她们未必还似向现在对待小姐您,您不懂女孩子复杂的心思,用得上您时是千好百好,亲热急了,用不上时,她们比谁都冷漠,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

胖丫为慕婳操心啊,小姐手段厉害,可待人太过真诚。

慕婳缓缓端起汤碗,轻轻搅动羹汤,意味深长般说道:“以后她们对我冷漠又有什么关系?横竖又不是我的损失?”

胖丫稍一琢磨,明白过来,佩服道:“还是您想得周全。”

小姐这般厉害,交好小姐甚至比赢得马球赛还要重要呢,小姐不愁没有朋友,别有居心接近小姐最后有离开的人将来会后悔一辈子。

慕婳绝不是烂好人,辜负了她的信任和友谊,以后别想慕婳再帮忙。

“世上的事并非付出就有回报,但你连一步都不肯迈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交给她们,肯定无法得到她们的善意。”

慕婳喝了一口羹汤,“战术图,我还会画很多,以几张战术图和一场马球赛,看清她们的品行,或是结交几个值得交往的女孩子,算起来是我赚了。”

“小胖丫,你家小姐从未做过亏本的买卖!”慕婳把空汤碗递给胖丫,“再来一碗,今日的羹汤异常美味。”

第四十章 上门

清晨鸟鸣,炊烟袅袅,朝霞染红天边,火红的日头缓缓爬上地平线。

陈家小院,陈母领着两个儿媳妇生火做饭,陈父身穿单薄的长褂轮着斧头劈柴火儿,饱经风霜的脸庞堆满皱纹,眼圈发黑,精力不济。

他时不时去看正往自己身上浇冷水的儿子陈四郎,可一旦陈四郎回望过来,陈父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同儿子对视。

很早以前,陈四郎就习惯清晨用冷水淋浴,增强体力,亦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

一边浇水擦身,一边背诵圣人话语,每日都要自省一番,他时刻提醒自己戒骄戒躁,坚韧不屈。

“四哥今日你浇水比往日多,怎么还练起把式来了?”

陈小妹提着篮子满院子追着母鸡跑,他们家下蛋的母鸡总是爱把下的鸡蛋藏起来,每一枚鸡蛋对陈家都很宝贵,可以换一些米粮,所剩不多的鸡蛋多会留给陈四郎补身体。

陈彻按照书上所记录的姿势比划着五禽戏,嘴角微微抽,低声道:“没有体力在科场上很容易昏倒,完成不了考题,才学再高也是白搭。”

“哦。”陈小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四哥,轻声问了一句:“您不是因为慕婳……”

“绝对不是!”陈四郎义正言辞般回道,“绝不是不想再被她救下……我是……”

“是什么?”

宛若陈四郎噩梦般的声音传入耳中,陈四郎心头咯噔一声,僵硬转身。

大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子,一身素服,却因为朝霞而显得清丽绝俗,蝶翼般眼睫沾湿气露水,衬得她那双眸子水润明亮。

她身躯笔直,唇边含笑解释道:“大门没有关,我敲了几下,见大门开了,你们又都在忙,便自己进来,冒犯之处……”

“小心!”

女孩子抢步上前,直接拽开发楞的陈四郎,右手几乎同时拽住陈小妹,此时一只斧头重重落在地上,将陈家的泥地砸了个不深亦不浅的坑。

陈四郎默然,望着地上的斧头不知再想什么。

陈小妹叫道:“谁准你进来的?慕婳,你还想侮辱我们不成?不是说以后四哥同你再没任何的干系了?”

因慕婳突然出现,斧头骤然脱手的陈父一脸局促不安,双手互搓着,半是威胁半是紧张的说道:“慕……慕小姐,你……是我们家四郎配不上你,大清早你就堵我家门,仔细我去报官。”

王管家夫妻的凄惨样子还历历在目,陈小妹亦消停不少,不敢再直接怨怼慕婳。

“一会我还要进京一趟。”慕婳淡淡的说道:“知晓你们起得早,特意拐过过来,我并非纠缠陈四郎,只是有几句话想问明白而已,只耽搁您和您的夫人一会儿功夫,陈老先生不必紧张,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会同上了年岁的您计较。”

“你去京城作甚?”

陈四郎猛然醒悟过来,眸子闪过一抹担忧,不自觉攥紧拳头,他就算把五禽戏练得无比纯熟仍然逃不开时不时被慕婳所救的命运?!

“是去珍宝阁木家,还是去永安侯府?你知不知道木瑾撂下狠话,绝不让你好过。此时进京并不明智,你还是……”

“我不是来找你的。”

慕婳越过陈四郎,对从厨房走出来的陈母道:“上次推倒了您,是我不对,特意让人准备了几样补药,聊表歉意。”

胖丫奉上慕婳准备的礼盒,微微撇了一下嘴角,陈家小院不大,院中放养鸡鸭鹅等禽类,后院养猪,牲畜的粪便味很是刺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陈四郎的两位寡嫂对小姐颇有敌意。

陈四郎身上穿着长褂,然他的嫂子目光总是似有似无的瞥向陈四郎。

胖丫第一次来陈家,入眼的寒酸令胖丫庆幸小姐同陈四郎解除婚约。

即便小姐能赚钱,手中有银子,可拿自己的银子去填陈家这个无底洞,小姐岂不是亏大了?

她心里向着慕婳,再看儒雅俊俏的陈四郎已没了任何的好感,默默数了数陈家的屋舍,区区三间,却住着陈家上下七口人。

即便陈四郎守礼,对寡嫂敬而远之,同在一个屋檐下,哪有不碰面的道理?

虽然民间出现过兄死弟娶嫂子的事儿,陈四郎为自己前途着想,绝不会娶寡嫂。

即便提倡寡妇再嫁的当今圣上都不会认同小叔子娶寡嫂。

慕婳知晓陈四郎要什么,亦知晓他将来的成就,从不曾怀疑过陈四郎和他的寡嫂暗自私通。

然胖丫等宛城闺秀可不似慕婳这般信任陈四郎,这也是明知陈四郎才学极高,却很少有人同陈家联姻的原因。

陈母既然想收下礼物,又怕慕婳突然发脾气,糯糯的说道:“不用,不用破费了。”

“倘若您用不上,可以给陈四郎补一补。”慕婳真诚的建议,“我瞧他身子骨有点弱,考秀才还好,举人考试可是一连三日,吃住都在寸方之地,有不少才子因体力原因没能熬过去。”

“我不用补!”

陈四郎扯了扯嘴角,脸色僵硬向慕婳道谢,“谢谢你的好意。”

特别在好意上加重语气,好似要将这两个字嚼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