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哪惹到你了?陈四郎,别同我闹脾气好不好?”

她根本没心情,没时间哄陈四郎。

何况他又不是女孩子?!

陈四郎嘴角抿成一道线,面无表情直接向正堂走去,“我正好有些事对你说。”

果然生气了!

慕婳默默叹息,自己不懂女孩子,怎么连男孩子的心思也把握不住了?

莫非因她前世不是读书人?

还是陈四郎特别别扭难以搞懂?

下一次,她绝不会再救陈四郎,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陈四郎那双宝贵的手啊。

“爹,娘,你们也进来。我同慕婳定亲悔婚前后的内情,是该当着我们的面说清楚了,既是给慕婳一个交代,也让我不至于被人愚弄摆布。”

“哪有什么内情?不就是你们……你们……”

陈父眸光躲闪,色厉内荏的说道:“我是你爹,说没有内情就没有内情!”

“娘枕头底下的银票从何而来?”

正是因为他们的贪心,才有了他和慕婳的婚事。

亦是因他们贪心太过,一心为他仕途着想,他和慕婳……婚约一变再变,最终再无关系。

第四十一章 内情

慕婳迈步进门,陈家正堂不大,几乎大半都被陈四郎的占据。

靠近窗户,最明亮的地方摆放一张楠木的书桌,紧同书桌两步远的墙边立着架子,上面整齐摆放书册。

架子也好,书桌也罢,大多用了许久,桌角和边缘露出木头本色。

慕婳恍惚见到陈四郎趴在书案上奋笔疾书或是依靠窗户读书的画面,阳光斜射到他身上,凸显他干净文雅的气质。

陈彻不会故意以贫穷博得旁人同情怜悯,他也不会隐藏家境清贫。

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卷书,泛着淡淡的墨香,慕婳翻开书页,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书卷的纸张很粗糙,凹凸不平,然字迹却是挺拔有力,笔力苍劲。

听见脚步声,慕婳没有回头,专注看着手中的书卷,“你的字就是誊写书卷练出来的?”

“多亏先生肯借我书卷。”陈四郎不觉得誊写书卷有何丢人的,“一边写,一边背诵,誊写完后,基本上这卷书能记下大半了,以后再精读一遍,很难再遗忘。”

慕婳微微颔首,眼角余光扫过书桌一角,笔架上挂着毛笔……简陋而粗糙,经常使用笔杆子却很光滑。

寒门难出学子!

陈四郎在如此困境下走到今日着实不易。

突然,门口传来狗叫声,陈小妹大声叫道:“小黑,咬她!”

“汪汪汪!”

尾巴翘起的小黑犬冲着慕婳飞扑过去,只是在离着慕婳两步远时停下来,冲着慕婳呲牙叫唤,尾巴死命的摇着。

怎么都不似咬人,讨好意味十足。

“你走开,走开!”慕婳后退半步,一手揉着鼻子,“陈四郎,快把你家狗带走!赶紧的!”

“汪汪汪。”小黑狗尾巴摇晃的幅度慢了许多,亦比方才显得低垂了几分。

陈四郎训斥妹妹的话没来得及出口,被自家的小黑和慕婳之间的关系弄愣了,“等一等,我先整理一下思绪。”

“阿嚏,阿嚏。”

慕婳绷不住,打起喷嚏,眼圈泛红望着陈四郎,罕见可怜巴巴的模样,“快牵走,否则我……我就阿嚏,阿嚏……”

一向坚强独立的慕婳,潇洒帅气的慕婳,竟然也有需要他帮忙的一日?

莫名陈四郎觉得慕婳更加可爱,这是他第一次用可爱来形容慕婳呢。

陈四郎顿时觉得心头一软,高声道:“小黑,出去!”

他向小黑做了个打的动作,小黑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耷拉尾巴离去。

慕婳揉了揉泛红的鼻尖,郁闷的说道:“早知你家养狗,我就约在外面见面了。”

失策啊,失策!

陈四郎眼力闪过一抹淡淡的浅笑,怕慕婳尴尬般,“你怕狗?”

“不,你误会了,我不怕狗。”慕婳再一次摸了摸鼻子,无奈般耸肩膀,“我是受不了狗毛!别得毛发都可以,就是狗毛不行。”

陈四郎强忍住笑,“真是个特别的……嗯?”

他想到一事,面部肌肉僵硬,低声问道:“静园门口挂得牌子,你的本意是狗不得入静园,而不是嘲弄……木瑾?!”

慕婳似笑非笑眨了眨眼,拍了陈四郎的肩膀,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你知道的太多了。”

只留给陈四郎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陈四郎又怀疑慕婳是一箭双雕,同时以后有人追问起来,慕婳便可以‘坦诚’相告,她绝不是故意侮辱木瑾,她是受不了狗毛。

好一朵无辜真诚的白莲花!

他相信木瑾知晓事实真相后,依然会被慕婳气吐血。

陈四郎深深吸一口气平复莫名在胸口翻滚的说不上是郁闷,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恨不得掐死方才担心慕婳去京城吃亏的自己.

还是太天真了!

竟看不穿慕婳折磨人的本事!

“四郎,银票……”陈母同陈父一前一后的进门,陈母胆怯站在门口,“银票是咱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不是永安侯府……”

慕婳的手从膝盖移到桌上,含笑望着陈母。

陈母好似被什么刺到一般,龟缩在陈父背后,虽然陈父身体也在瑟瑟发抖,“四郎,救我。”

昨日陈小妹回来后,同父母添油加醋提了慕婳的‘凶残’,惊得陈父陈母一夜没有歇息好,翻来覆去琢磨一整晚,陈父一个劲抱怨陈母不该招惹慕婳,一旦慕婳打上门来,陈家上下都逃不掉。

最让他们担心得是唯一的期望陈四郎起了疑心,万一儿子同他们因离心离德,他们以后依靠谁去?

陈彻面无表情,瞳孔微凝,莫名令陈母心慌意乱,再难隐瞒内情。

儿子是她一手养大的,深知儿子的气性有多大。

陈四郎读书刻苦,才名卓著给他们长脸,却也不是一味读书,总是力所能及帮家里做事。

不会种田,他便去田里除草,不会劈材,他便一手拿着书卷,背着背笼去宛城郊外的山上找些草药回来同樵夫换一些柴火。

陈彻不仅是陈家的希望,更是令父母骄傲自豪的儿子。

他从不曾抱怨过自己家境贫寒,抱怨过父母没本事,尽量不让家里在他的学业上破费太多。

最近一年陈彻每月都能给家里填上一笔不小的进项,多是他誊写书卷赚到的银子。

“四郎,你相信我,我只是盼着你好,盼着你不用那么辛苦!”

陈母老泪纵横,再承受不住儿子给自己的压力,抓住陈彻的胳膊,哽咽道:“见你因抄书累坏了身子,我这做娘的真是心疼啊,自己没本事,你爹也只是个庄稼汉,帮不了你,我……我见你的同窗一个个穿戴讲究,出入文会,结交考官,我心里着急呀,怕你因为我和你爹没用被同窗比下去,你为读书吃得苦,娘都看在眼里。”

“他娘,你别说了。”

陈父泪水也落了下来,向慕婳深深一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关他们的事儿,主意是我拿的,银票也是我收下来的,四郎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慕婳低垂眼睑静静听着陈父陈母诉说内情,以及他们的迫不得已。

“慕婳。”陈彻被父母拽着,最终缓缓开口,“我……”

“情有可原是不是?”慕婳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同陈彻对视,一字一句的说道:“慕婳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有内情有万般不得已,便可为了银票去算计陷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陈彻不敢再看她那双清亮的眸子。

“这桩事我自会同永安侯夫人说个明白,却也无法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

真正能原谅他们的灵魂已经消失了,她没有资格代替小慕婳原谅仇人。

第四十二章 母爱

名节对女孩子太过重要,无论是哪一方解除婚约,对定亲的女孩子伤害都不是一般的沉重。

往往有可能再也抬不起头来,嫁不了好人家,随随便便找个不好的男人嫁过去。

尤其这门婚事还是慕婳主动解除的,在陈四郎受伤无法科举之后,换做一般的女孩子会因流言蜚语殴死自己。

陈母扑通跪倒,砰砰砰向慕婳磕头:

“你别怪四郎,他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原本我们也没想让四郎闹到静园去,悄悄把婚事退了也就是了,可是……可是永安侯那个管事妈妈说慕小姐性情暴烈,乖张跋扈,我便同他爹商量,不如……”

“先下手为强?怕我因为知道实情报复陈四郎,才在外面坏我名声,蛊惑陈四郎去静园门口写莫欺少年穷。”

慕婳眸子闪过一抹极复杂的神色,陈四郎莫名心头一痛,在慕婳瘦削的肩膀上好似承载着诸多的悲凉和难言的痛苦。

然无论有多艰难,慕婳始终笑对人生,洒脱骄傲,不曾畏惧,亦不曾屈服。

陈彻一瞬间再无法从眼前的女孩子身上移开目光。

“母为子强,有这句话在前,做母亲的人就可毫无顾及的伤害别人,展现世间最珍贵的母爱?”

慕婳根本没看陈四郎,盯着手指上的茧子,喃咛道:“我们一样可怜呢,都是她们显示至真至纯母爱的牺牲品。”

小慕婳比她更可怜。

她战死是自己得选择,心甘情愿拿用自己的性命换西北十几年的安宁。

倘若她不乐意,那群人算计不到她头上,然小慕婳的灵魂被伟大的母爱吞噬了。

以她一生的凄惨证明,别人的母亲到底有多疼孩子!

陈母愧疚得几乎抬不起头,不仅利用宛城百姓对慕婳的芥蒂,还利用了侍母极孝顺的四郎:

“倘若我不装病,装着被你所伤,四郎……四郎也不会认为是你霸道蛮横的人,且看不起陈家。慕小姐,我……我只是一个做母亲的,盼着儿子能走得顺畅一些,盼着四郎能入程门门下。”

“够了!”

陈四郎大声喝止母亲继续说下去,一向精明干练的他竟然被至亲玩弄蒙骗。

慕婳眼睫低垂,浓密的眼睫似能挡住阳光,亦能挡住任何人的窥视。

“您先起来。”慕婳受不了年长妇人的跪拜,她亦没有资格代替小慕婳接受陈母的歉意。

“不,您不原谅我,我不起身。”

陈母向慕婳道歉,却是一直望着自己的儿子陈彻。

慕婳固然令她胆寒,然她怕四郎生气动怒。

陈母看得出慕婳是讲道理的,并非传闻那般骄横,不顺心就打人或是以势压人!

“我说过,不可能原谅您。这同你是不是跪着,或是跪多久没有任何关系。”

慕婳嘲讽般勾起嘴角,“陈四郎,你就放任你母亲逼我?”

“娘,起身吧。”

陈彻不愿意让慕婳再看轻自己,手臂用力把陈母搀扶起来,陈母还欲挣扎下跪,只听儿子不清不淡的说道:“您再跪拜下去,我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偿还慕婳了。”

“不,不,四郎,你不能这么想啊。”

陈母扑到陈彻面前,抓住儿子的双臂,泪如雨下,慌忙劝道:“你死了,让娘靠哪个?”

“您同我爹先出去吧,我单独同慕小姐说两句。”

“不行!”

陈母使劲摇头,“旁得事,我都听你的,这件事……这件事你得听娘的话,其实咱们也是被人利用了,真正使坏的人是……”

“您不可能见到永安侯夫人。”慕婳一句话堵住陈母的狡辩。

从头到尾她不仅没见过永安侯夫人,甚至连永安侯府真正大管事都没见过一面。

只是她听说永安侯府有意为慕婳招婿,慕婳有静园做陪嫁,想着儿子若是靠上永安侯府,仕途可期。

她远房表妹就在永安侯府当差,说起侯府的富贵来,听得陈母心驰神往。

慕婳在宛城名声是不大好,比起慕婳带进陈家的嫁妆和好处,慕婳些许的小姐脾气也不是不可忍受。

横竖进陈家的门,就是陈家的媳妇,四郎站在她这边,还怕慕婳对丈夫和婆婆无礼?不服管教?

她走通表妹的门路,同永安侯府慕婳定下亲事,期待种种好处,儿子仕途顺利,成为程门学子。

谁知风云突变,儿子胳膊摔断了,慕婳便嚷嚷着退亲……陈母被慕婳爆仗般的言行吓到了,连忙进京去找自家表妹打听,却听到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慕婳只是侯府的义女,上不得台面,出身更是卑贱,是夫人好心才收为义女的,更在京城惹下滔天大祸。

这般声名狼藉,得罪京城贵人的媳妇,陈母怎么可能再接受她?

帮不上四郎,还会连累四郎不被贵人们待见。

慕婳这是要毁了陈家所有的希望,毁了她的儿子。

即便没有那几张银票,陈母也不打算再结这门亲事了,再一次听了表妹的建议,把嫌贫爱富的污名扣在慕婳头上,以此证明陈四郎的无辜清白。

如此以后四郎也更容易结亲。

事情的确按照陈母的计划发展,慕婳声名狼藉,人厌狗憎,然慕婳突然转变,令陈家再没讨得任何好处。

儿子好似同她离心了。

陈母神色恍惚,絮絮叨叨说着经过,好似想证明她的无辜,即便她曾经犯了错,也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她也是被人陷害,受人蛊惑。

慕婳漫不经心般听着,陈母不说这些内情,自己也能推测出八九分。

只是永安侯夫人就是简单想毁掉慕婳的名节?

她能这般轻松放过慕婳?

陈彻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着实听不下去母亲的诸多狡辩:“给儿子留点脸儿,娘,当儿子求求您,您出去行不行?”

说到最后,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求。

陈父看了看云淡风轻的慕婳,拽了陈母一把,“我们听你的,你好好同慕小姐说说,我和你娘做牛做马偿还她还不行?科举将近,寒窗苦读十余年,四郎不当自误。”

“慕小姐不会在意我的性命,亦不会让你做牛做马。”

陈彻自嘲的一笑,慕婳看不上自己!

第四十三章 建议

陈父陈母松了一口气,只要四郎不把性命赔给慕婳,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两人互看一眼,从彼此眼中见到如卸重负,互相搀扶着走出门去,他们并没见到儿子眸中的凝重和一闪而逝的惋惜。

“娘,您就让慕婳同四弟单独在屋里?”

陈三嫂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好奇般询问,向正堂瞄了一眼,想要进去一看究竟,“慕婳一身怪力,四弟吃亏怎么办?”

不知从何时起,陈彻两位嫂子,已改口叫四弟了。

陈母觉得这样称呼挺亲近,也就没多言,毕竟五个儿子去了三个,儿媳妇改嫁一个,剩下两个儿媳妇帮她忙里忙外,操持家务,织布洗衣,为陈家付出良多。

儿媳妇能为儿子守寡,她已经很知足,尤其是三儿媳妇年轻貌美,嘴巴又甜,孝顺温婉,陈母偶尔露过口风把她留给四郎。

当然,她只是稍稍透露意图,让儿媳妇有个盼头,其实心里她更愿意四郎娶黄花闺女,名门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