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说得对,四哥在慕婳面前会吃亏的,万一传扬出去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四哥只能娶慕婳了。”

陈小妹记得方才两位嫂子的建议,抓住陈母的衣襟,耍赖娇缠道:

“我不想慕婳做我四嫂,她一点都不好,总是……还爱打人,根本配不上我四哥,娶慕婳还不如娶三嫂……”

“住嘴!”

陈四郎在正堂中喝止道,“休要胡说!”

陈母立刻用手捂住女儿的嘴,拖着陈小妹飞快远离正堂。

被陈小妹点名提到的三嫂,此时脸颊酡红,含羞带怯,四郎到底会不会同意娶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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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婳一直盯着陈彻,直到把陈彻看得头皮发毛,浑身不自在,才开口问道:“四郎,你家祖坟埋在何处?”

陈彻默然一瞬,“你问祖坟做什么?”

莫非她想给陈家祖坟上香烧纸?

只有陈家儿媳妇才……陈四郎猛然感觉脸颊有点热,理智上认为他们之间再没成亲的可能,然他的心还会因慕婳偶尔的撩拨而狂跳。

慕婳不曾定亲嫁人,他就有机会!

谁说彼此解除过婚约的男女不能再次缔结婚约?

慕婳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会为慕婳而欣喜,或是伤心,再或是心疼她。

陈四郎再不想欺骗自己对慕婳没有动心。

慕婳感叹般说道:“陈家养出你来,祖坟真是冒青烟了,我猜你家祖坟的风水一定很好,倘若离着宛城不大远的话,等我百年之后也埋在风水极好的地方,庇护后代多出几个才子,光是才子不够,要像你一样,精明干练,善良又不迂腐的大才。”

陈四郎:“……”就不该对慕婳有所期待。

见陈四郎面色铁青,仿佛要吃人似的,情绪波动剧烈,慕婳向椅子后背靠去,摩挲着方才从架子上取下来的书卷,“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满意以后咱们做邻居?”

“慕婳!!”

“做什么?”

慕婳好奇抬眼。

女孩子的眸子依然清澈,映衬着陈四郎有些恼怒,有些感伤的倒影。

她还没开窍,是不是他依然还有机会?

前提是他能受得了慕婳‘毫无顾忌’的撩拨,忍受得慕婳‘懵懂无知’的魅力。

慕婳怕是从不曾注意到有多少男男女女在意过她。

陈彻颓然放弃了,“我估摸永安侯夫人不会就这么算了,你再好好想一想,以前有没有听她说过什么?同我定亲,然后悔婚,除了败坏你的名声外,她应该……”

不忍再说下去,陈彻却听到慕婳的声音:“把我嫁得远远的,远离京城才是名声丧尽的女孩子的归宿,或是嫁个老男人,或是嫁人做续弦,最好前头妻子生了很多个儿女,家里家外一摊事,所嫁的男人看似光鲜,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银样蜡枪头,最好是不能人道……”

“咳咳。”

陈彻拳头堵住嘴唇,慕婳疑惑的看过来,他反而脸庞微红,仿佛有难言之隐不好明言。

提起那些话语也装作羞涩一点,行不?

慕婳咦了一声,眼里闪过一抹同情,令陈彻抓狂的同情!

“没事,总会有解决办法的,我帮你寻几个偏方好了。”慕婳理解般颔首,煞有介事的安慰陈彻,“等我从京城回来,偷偷抄一个药方给你。”

陈彻呆若木鸡。

“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尽管放心就是,那张偏方有人成功过,对男子的隐疾很有好处。”

“你是故意的?!”

陈四郎上前两步,恨不得堵住慕婳的嘴,以慕婳的聪明不该……不该故意曲解他的意图。

慕婳无辜般扬起脸颊,困惑般反问:“故意什么?”

胖丫站在门口,望着互相对视的两人,提醒道:“小姐,我觉得您误会陈四郎了,他不是银样蜡枪头。”

陈四郎回头,深沉的眸子死死盯着胖丫。

小丫头微微侧头,不安搅动双手的手指,“陈四郎没有隐疾,用不上您的偏方。”

哐当,门口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几缕茶水在门口蜿蜒流淌,一道惊讶的声音传来,“四弟……身体不适?”

慕婳强忍住笑,缓缓起身越过呆滞的陈四郎时,举起手臂,犹豫半晌才慢慢落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看向门口处俏丽般的人影:

“给你两位嫂子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吧,她们不当为一句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耽搁青春年华,亦不该再为陈家做牛做马,女孩子不容易,嫁为人妇亦不容易,守寡……对女子来说就是折磨和精神上的摧残。”

手掌感到陈彻肩膀紧绷的肌肉纹理,显然他是听进去了。

慕婳收回手臂,垂放下来,继续说道:“你的父母固然有错,但造成眼下局面亦有你一份功劳。”

“……慕婳……”

“我不是说静园门口那两首诗词。”

慕婳一句话便让陈彻住嘴了。

“他们未必理解你的志向和抱负,亦不可能帮上你,以后的仕途全靠你自己打拼经营,你不该因为他们不懂你,不明白人心险恶或是宦海艰难就不同他们说。”

慕婳稍稍顿了顿,望着门外,轻声道:“鸿鹄瞧不起燕雀,所以燕雀不可能知道鸿鹄的志向,当然燕雀永远做不了鸿鹄,但是起码它不会给鸿鹄添乱!”

第四十四章 救人

“以后你也不愿意见到,你的父母和至亲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再做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顾盼生辉的女孩子唇边噙着自信的微笑。

陈彻再一次看呆了。

她这是在帮他?关心他?

“毕竟像我这般恩怨分明的人太少了。”慕婳尾音高挑,一脸得色,“换一个人,陈四郎,你这关怕是很难过。”

慕婳走到正堂之外,在阳光下她是那般的耀眼璀璨,自夸的话语不显得突兀,只觉得她还算谦虚。

“似你这样的木头也太少了,明明是个女孩子,比男子的心还……大!”

胸襟宽广,恩怨分明,这是慕婳的优点。

然对被慕婳撩拨得春心荡漾的少年却是一道很难迈过去的坎儿。

陈四郎缓缓握紧拳头,慕婳,我会补偿你!

无论你需要,还是不需要。

不是因父母亏欠你,而是他想保护慕婳,那个令他心动,令他有时恨不得死死……禁锢在他怀里疼惜宠爱的女孩子。

咕噜噜,井口那边传来提水的声音。

慕婳看过去,一位妇人打扮衣着朴素的女子费劲摇动轱辘,她身体几乎探到井口……垂下几缕发丝黏在额前,纤细的胳膊费力去提盛满水将要被摇至井口的木桶。

突然,绑在木桶上的绳子断了,木桶瞬间掉落入深井中。

打水的妇人身体一歪,没能抓住木桶,却因惯性,头部朝下向深井中栽去。

“啊,啊。”

她高声尖叫,双手乱抓,期望能抓到什么稳住身体。

陈家这口井是深水井,跌进去的话,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陈父陈母他们怕慕婳报复,一早带着陈小妹躲到后院喂猪,割草去了。

前面只有还在正堂中的陈四郎和在正堂门口不远的弟妹,这两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担,都是没力气的。

三弟妹防备着她,虽然她们都是陈家的寡妇,可弟妹更年轻,平时更得公婆的喜爱,娘家也比她娘家更有脸面一些。

她们妯娌关系平平,偶尔还会互相下绊子,弟妹是不可能救下她的。

感觉手臂被人拽住,她赶忙借力稳住身体,趴在井口喘着粗气,“好险,好险。”

是谁帮得她?

当她看清楚面前站得少女时,露出惊讶之色,“慕婳……慕小姐。”

哽咽说不出更多的道谢话,她脸上浮现一抹愧疚和感激。

慕婳竟然在危机关头不计前嫌救了她一命。

因慕婳同陈四郎定亲的事情,她在外面没少说慕婳的坏话,去左邻右舍串门时,也总说慕婳嫌贫爱富,性情暴躁,偷听到婆婆从京城带回来的消息后,她更是把慕婳贬低到极致。

这些闲言碎语,慕婳不可能不知道。

慕婳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一抖麻绳,井里传来麻绳击打水面的声音,“走你!”

砰,落入井水中的水桶好似长了翅膀,伴随麻绳的晃动,飞出了井口。

不说一旁的胖丫,就是听见尖叫声赶过来的陈母等人也一起见证了奇迹。

陈四郎站在正堂门口嘴角微微翘起,眸中闪过不容错辩的欣赏,亦有一分自愧不如,以及淡淡的感激。

倘若是他,面对曾经败坏自己名声的人会施以援手吗?

在危难时,多想一会儿,那人就没命了。

慕婳……她尊重每一条生命。

不是胸襟宽阔,生性善良,又是什么?

她纯碎澄澈得令所有非议羞辱过她的人汗颜。

“我教你一种绑绳子的方法。”慕婳一手提着木桶,弯下腰来拽住麻绳,对陈家寡妇道:“易学简便的方法,承重力强,活结不容易开,学会以后,你再提水轻易不会再出意外,除非麻绳突然断掉了。”

陈二嫂抹着眼泪,哽咽连连道谢。

慕婳讲解一遍用麻绳打结的方法,问道:“可看明白了?”

“……嗯,嗯。”

“我还是再做一遍。”慕婳虽然见她连连点头,但明显她心不在焉,很显然心思没用在打绳结上面,抬头看向陈四郎,“你过来,好好看看,一会儿再讲给你嫂子听。”

陈四郎犹豫片刻,走过来且缓缓蹲在慕婳身边,难得乖顺听话,认真看慕婳的手指灵活在麻绳中穿梭。

她的手指有厚厚的茧子,比他嫂子手上的茧子还要厚。

陈四郎悄悄瞄向慕婳脸庞,以前慕婳顶着一张掉脂粉的白脸令人不敢近视,洗去脂粉后,慕婳明艳漂亮,然她的皮肤细看之下显得粗糙和暗黄,稍稍拉低她的好颜色。

“你看我做什么?该看得是绳子!”

慕婳熟稔般抬手给了陈四郎脑袋一下子,“我脸上有花?还是突然变漂亮了?”

女孩子都在意是否美丽。

既然她是女孩子,也要同多注意一点。

她记得几个保养皮肤的方子,当时还是……横竖能用上的,过不了半年,她脸上的肌肤一定会有所改善,变得粉嫩白皙!

陈父等人倒吸一口凉气,每次有人碰陈四郎的脑壳,四郎总会大发脾气。

万一四郎同慕婳发脾气……额,陈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笑容灿烂有点似傻兮兮的少年真是他儿子?

陈母脚边的小黑吐着鲜红的舌头,死命摇晃尾巴,呜呜低声叫着,盼望慕婳的手爱抚自己的狗头。

“四哥同小黑撒娇时,有点像呢,是不是,三嫂?”

“……”

陈三嫂紧紧抿着嘴唇,慕婳和陈四郎谈笑风生,他们之间的默契熟稔,深深刺痛她的眼睛。

慕婳到底是否动心还看不出,毕竟慕婳身上没有女孩子面对心上人时的羞涩,腼腆。

然陈四郎看慕婳的目光专注且隐隐发亮。

她多希望四郎能那般看自己呀。

慕婳再一次示范后,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笑道:“你若是要增强体魄,不如每日打水,一来可以让你嫂子轻松一点,二来……效果绝对比你方才练得庄家把式强。”

“我练得有那么差?”陈四郎听出她的嫌弃意味,不服的反驳,“我只是刚开始练。”

“下盘不稳,脚下无根,碰上高手……你就是被擒拿的命,增强体力还不如多做一些打水砍柴的活儿。”

慕婳背对着陈彻摆了摆手,“要不就多读几本书,留下点锦绣文章,铭传青史。”

“你没有习武的天分,想要文武双全,等下辈子吧。”

第四十五章 偶遇

慕婳背影潇洒般消失在门口,陈四郎原地站了半晌,愣是没想过去送慕婳。

“她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陈小妹愤恨不平的嘟囔,双眸却闪烁着一抹失落,慕婳都没有看她,只同四哥说话!

“四弟。”

“四郎,快放下,水桶我来提……”

在陈家人诧异惊讶的目光下,陈彻踉踉跄跄提着盛满水的水桶向一旁的水缸走过去。

几人飞快跑过去,他抬手阻止,咬着牙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提水,将水倒入水缸后,长出一口气,慕婳也是做惯提水的活儿,小小的慕婳只怕没有水缸高就要负责一家人的用水……莫名陈彻心头一痛,倘若他是慕婳,肯定比以前的慕婳还要偏激过分,死命报复永安侯府。

陈母犹犹豫豫的开口,“四郎,你别听慕婳的,她没按好心,这些粗重的活儿让你嫂子做就是,你的手是拿笔写文章的。”

“是啊,四弟,我们能应付。”陈三嫂赶忙接口,“科举将近,你别为家务杂事分心,爹娘盼着你高中,况且你胳膊的伤还没好利索,本当静养的。”

陈彻背对着几人,轻轻叹息一声。

又被慕婳说准了!

她好似长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清澈温柔,令人无所遁形。

“四郎爱吃的补品还在火上炖着,我这就去取过来。你快进屋歇息一会儿,看看书,做做诗都好。”

“三嫂,你放手。”

陈彻用力扯开三嫂,不让她在靠前抢夺手中的水桶。

“四郎……”

女子面带一丝委屈茫然,楚楚可怜,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些话,我该同两位嫂子说一说。”

陈彻下定决心,转身面向站在院子里的亲人,“爹娘,皇上鼓励寡妇再醮,她们还年轻,不该为兄守寡,亡兄又没留下血脉子嗣,不如放她们嫁人去。”

“四郎,我……我不改嫁,是不是慕婳同你说了什么?她想报复我是不是?”

“三嫂?”

“你闭嘴!”

陈小妹彻底呆住了,面目狰狞的人就是她记忆中温婉善良的三嫂?以前三嫂不曾喝止过她,待她很温柔和善的。

陈彻淡漠的说道:“头嫁由父,再嫁由己,我们陈家不会强迫你改嫁,但我会同官府报备一声,圣上新政之一便是可以去衙门记录寻求改嫁的寡妇姓名,由官府安排改嫁事宜,于你和于陈家都有好处。”

一旦闹到官府,她就成了赖在陈家不肯改嫁的女人,对她的名声有损,陈彻更不可能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了。

“四郎,你忘了我是如何待你的,你说过许诺我永远留在陈家。”

“我是说过,然我说那句话时是把你当做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