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得到过皇上的一卷手书,在苦寒之地时,全靠这卷书,我才能熬过那段辛苦的岁月,衣食虽是贫乏,但精神上却很丰富,不比在京城长大的三小姐空虚,虚度光阴。”

原来慕婳最恨得人还是三小姐慕媛,让人去寻找交换身份的真正原因。

“皇兄写得手书?”红莲长公主轻声问道:“您写了什么?”

皇上眸子闪过无奈苦笑,无辜般耸肩,“朕也不知道啊。”

这丫头在捧他,推脱一些事是他所为。

慕婳抬起手臂,手腕沉稳般虚悬,笔锋有力,似突飞出墙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众人齐齐沉默。

青墙黑字,字字醒目,字字耀眼。

这胸襟,这气度,除了……当今外,好似也没谁了。

一蹴而就,慕婳缓缓手笔藏锋,这几个字写得很好,她本不是迂腐的人,既然还记得一些东西,拿来用就是了。

之所以推到皇上头上?

她这是明晃晃再拍明君圣主的马屁呀。

女孩子写这些固然令人惊讶,会引起一些震动,得到一些名声,可这这句话只有皇上说出来才有最好的效果,才会被读书人封为圣经。

红莲长公主目不转睛盯着身边的兄长,皇上脸庞微红,摸了摸鼻子,好似轻轻嘟囔了一句什么话,没有人能听清。

慕婳把毛笔一扔,朗声道:“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情激愤,所有读书人不管对慕婳是喜欢还是厌恶,此时都被这句话震撼了。

他们找到了读书的真谛。

程大学士随着高喊陛下万岁,目光却一直落在慕婳身上,这样一句校训,他如何抹去?怕是还要请人重新刻在墙壁上,以防字迹被雨水冲淡。

如同慕婳打了他一个耳光,他不仅不能躲,不能报复,还要让掌印永远留在他脸上,并对打了他的慕婳感恩戴德,亮给世人看巴掌印!

程大学士就没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慕婳扔掉毛笔后,负手站着,衣玦飘然,明媚绝俗。

“如何?我这马屁拍得如何?你伯父会喜欢吗?”

一脸正气浩然的慕婳却同柳三郎小声的嘀咕。

柳三郎缓缓从院墙上移开目光,寻思半晌,轻声道:“谁人能不喜欢呢?你这巴掌打得程大学士这辈子都忘不了今日之辱。”

“这不是他们读书人的希望所在?亦是皇上对读书人的亲切希望。”

慕婳嘴角扬起,低笑道:“若是侮辱他,我也不会拿着皇上的话!”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攻击

“其实我真是在拍皇上的马屁,阿谀奉承一下皇上。”

此时慕婳不奉承皇上,一会儿她所做所为肯定会引得众怒,没准破坏皇上的某些计划。

程大学士向慕婳郑重一躬到底,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声音微微颤抖,既是激动亦有感动:

“没有慕小姐,我竟是不知皇上对书院,对天下读书人由此殷切的期望,枉费我……”

说到最后,几乎哽咽无法再说出完整的话语,泪洒衣襟,一脸的惭愧。

慕婳暗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官场不倒翁,老狐狸啊。

“程大学士,我闯过三关后,还没提要求呢。”慕婳笑盈盈的说道:“等我说完,您再向皇上忏悔不迟。”

“……慕小姐请说,程某一定尽力办到。”

程大学士擦拭眼角的老泪,面前的慕婳笑容明艳,然而他的心却是悬在半空,没个着落。

倘若有可能,他多希望慕婳能彻底闭嘴?!

可是做不到,他只能再此受折磨:

“我记得木瑾是慕小姐嫡亲兄长?他为入室弟子,在我几个弟子中属于天分不错,又肯努力读书的一个,对我亦很孝顺恭敬,我时常点拨于他,从木瑾这边算,慕小姐同老夫颇有渊源……”

纵然程大学士知道木瑾恨死了慕婳,他们兄妹几乎就是一对仇人,程澄也要装作不知详情,造成慕婳同程门关系匪浅的假象。

“程大学士见谅,木瑾同我已经恩断义绝了,你硬是拿木瑾说事的话,我同您和您门下的弟子只能不死不休。”

慕婳笑容渐渐敛去,预感嘉敏县主又要开口,一句话出口:“哪家嫡亲哥哥会把妹妹扔给江湖草莽糟蹋?会陷害妹妹杀人?”

程大学士脸上的惊讶倒也不全是做伪,他只吩咐下去给慕婳一个教训,并不关心如何算计慕婳,全是他的弟子在操办。

“你和木瑾是不是有所误会?”程大学士欲言又止。

慕婳慢条斯理把怀里的好几张证词掏出来,纸张证词展开,白字黑字,手印鲜红,轻轻扬了养纸张,“一会儿我会贴在书院门口,这些证词每个人都能看到。”

“若说我和木瑾,以及程门学子之间的误会……还是有一个的。”

稍稍卖了一下关子,慕婳扬起嘴角,灿烂笑道:“最大的误会就是他们小看了我,想要给我一个教训,却被我反制问出口供,木瑾根本不知花费重金聘请的陷害我的江湖人士不是我的对手,我轻而易举就能让他们供出幕后的人。”

“哎,倘若我提前闯关的话,他也不会白花冤枉钱了。”

说不尽的遗憾,道不尽的意味深长。

慕婳绝对有把人气吐血的本事。

柳三郎暗暗琢磨,气吐血和打吐血哪个伤害更深?

“程大学士的侄子同您气魄大不一样。”慕婳嘲讽般继续说道:“令侄只带去了五名书院的护院,虽也是走得五行阵法,可他们都没穿铠甲,他们被我两三下就打倒了。程大学士一下子派出五百名铠甲护院,啧啧,我是拼了受伤,以小伤博胜,才闯过了第一关。”

“程大学士比他们厉害多了。”

“……”

能言善辩,引经据典的程澄哑口无言,他不是找不到颠倒是非黑白的辩解话语,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狡辩。

慕婳方才奋勇闯关是假的?

她带来的皇上训斥是假的?

何况慕婳身后站着柳三郎,别看柳三郎一直沉默,但是程澄有一小半的心思都落在柳三郎身上,柳三郎可是随时随地都能见到皇上的人。

单以皇上对他的宠爱和信任,就比他强了不少。

起码皇上不会为程澄震怒。

“他们竟做了这样的事情?程某真是……真是瞎了眼睛!”

程澄快速衡量轻重,只能把一切推到他不知情上去了,暂且先熬过这一关,等这阵风头稍稍过去,他再想办法将写出供词的人弄出来,毕竟程澄不愿让门下为自己办事的学子寒心。

“多谢慕小姐为本门除害,证据确凿,程某必会好好惩戒他们,逐出门墙。”

“这是程大学士第几次谢我了?”慕婳眉眼弯弯,“既然程大学士这般不晓事,我再提醒你一句,再让程大学士谢我一次——皇上可知晓程门的处罚可以代替国法。”

“……慕小姐。”

“还是程大学士认为程门的处罚可以优先于国法?”

慕婳一句话令程澄鯁了一下,但凡弟子犯错,不都是先逐出师门?

谁会似慕婳这般较真的乱扣帽子?

“而且程大学士不是该先看看证词,看看他们犯下的罪过,再决定该如何处置他们。”慕婳淡淡的说道:“看您方才一番计较,好似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起因是寒门学子陈彻陈四郎被程门陷害奸杀无辜女子!”

寒门学子?

陈彻?

“是宛城陈四郎?”

“有状元之才的陈彻?”

“……好似有首劝学诗就是写给陈四郎的……”

“哈哈,还是慕小姐写给他的。”

“因为他们的婚事一波三折,陈四郎去报复悔婚的慕小姐,书写莫欺少年穷,慕小姐才以劝学诗做回应。”

以前一直压下去的议论,从新喧嚣于天,顷刻有传遍天下之势。

先是他们定亲,然后又悔婚,再配上他们彼此赠给彼此的‘诗词’,让慕婳和陈四郎备受瞩目,尤其是慕婳闯关就是为陈四郎?

他们还记得慕婳拼死闯关的那股尽头。

她对陈四郎是真爱吧,悔婚之后还帮陈四郎?

“看看三郎的脸色呦,太臭了。”皇上饶有兴致般看着,“我从来就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啧啧,真该画下来,等他成亲时候送给他做新婚之礼。”

“皇兄,您疯了?!”

红莲长公主愕然,“您明知道不可能,他娶不得慕婳丫头。”

皇上轻轻摇头,“皇妹能给她的东西,朕亦可给她,朕比皇妹大方,绝对不会因为给她的东西,而要求她嫁给谁。”

“……”

“皇妹最好快些明白慕婳的性情,她想做什么,旁人磨破了嘴皮子,也难以影响她。”

皇上瞥了一眼红莲长公主,轻声道:“皇妹不必试探朕,朕有皇子了,对三郎唯有疼爱而已,朕会把江山放在前头。”

第一百九十章 挺身

皇上这话是真的?

红莲长公主只看到皇上的真诚,不知为何,她心头还是有一分莫名的异样,不过此时她冷哼一声,“我很心疼婳丫头,自然不会勉强了她。就怕皇兄的几个皇子另有心思,毕竟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他们都是清楚的。谁让咱们家的老祖宗最爱操心不过,祖训规矩写了一千多天……几乎每一个皇室子弟都要背诵。”

从一开始,红莲长公主就是在试探皇上。

不是她打听皇上册那个皇子为太子,而是她想要看明白,皇上对柳三郎的看重宠爱是不是别有居心。

慕婳恩怨分明的性子,今日她能为陈四郎去京城书院,直接对抗程澄,以后柳三郎有难处,慕婳能眼看着?

皇上淡淡说道:“朕能把祖宗规矩倒背如流,还不是在朝廷上修改祖宗的礼法?世事不可一成不变,祖宗一些政策适合休养生息,百余年过去,此时再墨守成规,帝国会错时许多的东西。”

红莲长公主抿了一下嘴角,听皇上笑呵呵的说道:“这些事不用皇妹操心,先皇把担子交给朕,朕就不会辜负……辜负天恩。皇妹一直孤零零一人,有慕婳陪你,朕也是欢喜的。”

“恳请少侠抛洒自白书!”

慕婳突然抬高声音,对着天空喊道:“陈四郎狱中自白飞来……”

这是念咒呢?还是发疯呢?

包括程澄在内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腹议慕婳。

然而随着慕婳的声音,一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从天而降,飘飘荡荡盘旋在书院上空,缓缓的,慢慢的飘落在人们眼前。

学子,读书人,闺秀,以及勋贵小官抬手接下宣纸。

大多数人统一的动作,学着慕婳向天上看去,莫非蓝天白云之后有真神?

苍天有眼,不忍陈四郎蒙冤。

柳三郎方才见到慕婳同长公主的随从交代了一句话,原来她是让随从去做这事了。

皇上抬手接下一张宣纸,展开后注目看去,嘴上却道:“皇妹身边的人不凡啊,朕都没看出他是怎么做到……混账!”

面容铁青,皇上温柔的眸子闪过愤怒之色。“大胆,他们的胆子太大了。”

不是辜负圣恩的问题,也不是程澄操纵科举,而是他在敷衍皇上。

皇上可以容忍程澄培植自己的实力,稍微放宽京城书院高中的人数多一些,毕竟京城书院的学子的确多是精英,总不能因为京城书院学子文章好,就要更加苛责他们,剥夺他们入仕的机会。

但是赤裸裸的陷害寒门学子的行为,皇上绝对容不下。

“程大学士可曾看明白了?”

柳三郎从慕婳身边向前跨出一步,闪出身体,儒衫袍袖飘动,飘然俊雅,“我家境比陈四郎稍好,在宛城绝对称不上大富大贵,只是不愁吃穿嚼用而已。我和陈四郎同窗多年,深知他为求学而付出怎样的艰辛。”

“读书的辛苦没能阻止陈四郎,同窗的轻视没有令他才华蒙尘,然而他想不到得是,正因他天分太好招了旁人的忌惮,用牢狱之灾构陷他。”

“早有古言,文人相轻,我一直不愿意相信这句话,陈四郎的遭遇,令我不得不想一个问题,读书人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比试一较高下?非要用这些下作腌臜的陷害?”

“程门畏惧陈四郎高中行此毒计,对其他寒门学子亦有压制,大有顺者昌,逆者亡之意。”

柳三郎这句话令皇上皱了皱眉头。

“读书为了明辨是非,传播圣道,做官为教化百姓,为皇上尽忠,倘若让陷害陈四郎的程门弟子高中,以后谁还信圣人?谁还做他们治下的百姓?”

方才慕婳的话有如炸响一道惊雷,随之柳三郎所言好似淬毒的匕首直捅程门学子的心窝,戳破程门伪善。

所有人都震惊了。

不知详情的学子们义愤填膺,愤慨非常。

而已经入官场的官员和勋贵等人并非震惊程门针对陈四郎,而是震惊看向柳三郎。

即便柳三郎是魏王的儿子,是皇上宠爱的子侄,他也不能不顾官场默认的规矩亲自揭穿程澄啊。

柳三郎到底有多恨程澄?

这般意气之争,狂妄而为,柳三郎不适合官场,不懂为官之道,不明白和光同尘,以后即便柳是三郎迈入仕途,哪有下属敢同他靠得太近?

水至清则无鱼,谁都做过一些‘坏事’。

二皇子眸子闪过一抹讥讽之色,柳三郎不足为倨,这般性情迟早折在宦海上头,皇上护他,也护不了他一辈子。

得罪的人太多,就算皇上也要多想想的。

换做寻常人说柳三郎这番话,这辈子都得蹉跎了,终身科举无望。

慕婳思忖半晌,不明白本是风光霁月的柳三郎为何变得如此尖锐?这同她听到的魏王世子传闻不相符。

魏王世子就不是热血冲动,慷慨激昂的人。

在柳三郎缓口气的间隙,慕婳出声提醒:“适可而止,就算你想要陈四郎感恩戴德,也不该说那番话,你和陈四郎都是要做官的,你们不是我,我一个小女子独来独往,不怕程门的报复。”

“陈四郎知晓你今日说这番话,他不恨你就不错了,你这是想要他的报答呢,还是不想陈四郎做官?”

慕婳低沉一笑,玩味般道:“莫非你想直接断了陈四郎的仕途?哎,拙谨别太狠了啊,他当是帝国精英,治世能臣。”

柳三郎嘴角微抽破坏一身的浩然正气,“陈四郎不值得我如此。”

慕婳眨了眨眸子,不值得?

他是为了什么?

皇上眸光如电,唇边含笑,扇子有节奏般轻轻敲打手心,红莲长公主抿了抿嘴角,闷哼了一声:“果真随了魏王,专会讨好女孩子!”

皇上敲打扇子时稍稍停顿,很快又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扇子了。

程澄脸色铁青,随着柳三郎扇动学子们吵闹,他渐渐平复下来,脸色恢复往日的沉稳儒雅,甚至缓缓闭上眸子,宛若柳三郎微不足道。

不提皇上和太后娘娘,柳三郎鼓动起书生闹事,朝廷上的大臣都容不下他!

闹出的风暴越大,对程澄越是有利。

第一百九十一章 要求

莫怪皇上曾担心柳三郎强刚易折。

柳三郎若是不能打磨得更圆滑,这辈子也只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宗室纨绔,皇上的宠爱又岂是长久的?

当皇上认为柳三郎不值得自己的宠爱时,便会毫不犹豫把他舍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