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咙又苦又涩,差一点落下泪来,这些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任由皇上一让再让,若是他当日完全支持皇上的主张,帝国怕是比现在更好。

皇上的私心执念也不会这么深。

正是他左右摇摆,处处想要周全的心思伤透皇上的心,让局面更复杂,本该是一位千古传诵的明君圣主……皇上说得话虽是狠辣任性,他如何相信皇上为私念完全不顾百姓死活?不顾江山安稳?

就算皇上愿意,三郎他愿意吗?

无庸公公谦卑一笑,“皇上除了对三公子和郡主能多说几句外,不会用这些话笼络王爷。”

第四百六十六章 归家

承平郡王刚刚站起,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一点又摔倒,无庸公公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王爷,您当心呐。”

“皇上连拉拢我都不屑做了。”

承平郡王推开无庸公公,脚步虚悬走出去,可是他始终无法再次闭门读书,再一次躲清闲,哪怕皇上的已经变了,他依然想继续保护追随他。

一番坦诚的话语,他更加无法抽身而退。

这也在皇上的预料范围吧。

从来他都是他们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为坦诚的一个,看似留下选择,实则他们的选择就是皇上期望看到的。

“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好,以后便是我帮了皇上,您也不必给我太多的赏赐,这才是您的本意,怕我尾大不掉,影响被你放在心头上的人?”

承平郡王唇边噙着苦笑,眼见果然一尘不染,一样不变的侧殿,喃喃说道:“真是您一如既往的风格,若是您的私欲同帝国重合?您养大的人如何不像您?”

无庸公公送走承平郡王,又听到小太监传来宫外消息,问道:“你没听错?”

小太监摇头否定,“这样的消息如何能听错?”

“三公子这是要做什么?”无庸公公抱怨一声,脚步匆忙且凌乱向皇上寝殿走去,眼见后宫的妃嫔派人来探听口风,对后宫的娘娘,他不敢得罪狠了,淡笑打发走娘娘跟前亲信得用的宫女,说是皇上今日勤勉国政,不曾召人侍寝。

“还请公公以后在皇上面前多提我家娘娘。”

大宫女人人送了无庸公公不少的封红,因在寝宫之外,她们不敢过多纠缠喧哗,只是把无庸公公巴结一番,甚至有宫女暗送秋波,宫内太监和宫女结成对食不在少数,无庸公公这样皇上身边的大总管最是受宫女的喜欢。

无庸公公收下封红,连连表示一定会为娘娘美言,婉拒宫女的‘情义’,别人不知,他却知道皇上并喜欢对食这事。

总算打发一群样貌不凡的宫女,无庸公公擦拭额头,“比应付朝臣都累,后宫的娘娘还没完全放弃希望生皇子的希望,眼见皇后娘娘去了冷宫,心思再一次活泛起来,殊不知皇上……早已没了心思。”

从来皇上对美色淡淡的,曾有戏言送采选进来的女子出宫,结果吓得她们差一点自杀表贞烈,皇上那句话终究成了‘酒后戏言’。

不过皇上纵然对美色很淡也会召见几个宫妃,并非完全不尽美色,好似自从见到安乐郡主后,皇上便是召人侍寝也多是各自安睡,在皇上身边,无庸公公就没听到皇上有过动静。

前些日子更是下旨无需再采选女子入宫了。

指望女儿飞上枝头的朝臣多是注意几个皇子,当然少不了三公子等宗室显贵。

朝廷上隐隐传言,皇上不再纳妃是为少将军,无庸公公扯了扯嘴角,你们都猜错了,明明是为安乐郡主嘛。

“陛下,陛下。”

“何事?”

幔帐后传来翻阅书册的声音,皇上问道:“皇叔已经歇下了?”

“承平王爷去了原来的宫殿,奴才看他大受感动。”

翻书的声音频繁起来,无庸公公知晓皇上不耐烦听这些,暗自叹息十个承平郡王绑在一起也不如一个三公子,“奴才刚得到宫外的消息,三公子离开侯府,搬去魏王府住了,听说衣物,书册等等都搬回魏王府。”

幔帐动了动,一只手探在外面紧紧握住幔帐,停顿半晌,沉闷的声音传来:“随他。”

那只手很快缩回去,人影微微晃动,幔帐内的烛火熄灭。

无庸公公弯腰轻轻整理一下幔帐,悄声倒退出门,隐约听到一句:“混球!”

皇上说得是三公子?

以前三公子死活非要住在侯府,怎么就突然想不开搬回热闹无比的魏王府?明明可以清清静静备考,偏偏这个时候跳进火坑,皇上纵是在魏王府有几个眼线,也无法完全护三公子周全。

毕竟魏王妃把魏王府箍得滴水不漏,水泼不进。

谁是皇上的人,魏王和魏王妃门清,还留着眼线也不过是让皇上放心罢了。

再加上皇上远没外面传说疑心重,其实很少用眼线,只是碍于规矩随便打发几个眼线到臣子宗室府中。

皇上睁着明亮清澈的眸子,半晌缓缓合上,嘴角微微扬起,心情转好,今夜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他再也不想见他们倒下,而他无能为力!

*******

魏王府因为三公子搬回王府而灯火通明,魏王满脸喜悦,时不时大笑,跟个得到最宝贵东西的傻子一般。

魏王妃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那两道剑眉,那两弯纯澈的眸子,那挺直的鼻梁都同魏王有五分相似。

周身的儒雅气质隐约透出的坚韧不屈,骄傲自持远比他两个兄长更卓越,活脱脱就是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

难怪魏王偏爱,皇上宠着。

不过他的眼眸清澈而不可见底,温润又淡漠,远比皇上复杂得多。

本是一个即将及冠的少年偏偏有着令人畏惧的沉稳练达,魏王妃吹拂茶叶,抿了一口茶水,“你以后住在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规矩,便是王爷特外偏疼你,你也不可放肆肆意行事,毕竟本王妃才是王府的女主人。”

“小子明白。”

柳三郎弯腰道:“王妃的教训,我时刻不忘。”

魏王妃的眼波如刀,柳三郎淡然处之,既然不失礼,又不显得懦弱拘谨,魏王妃低头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

“既是王府的公子,你身边只有一个书童是不成的,按照大郎他们的规制,本王妃会给你配齐伺候的奴才,你若是有要求,只要不越过大郎,本王妃也不是不能通融,现在提出来,也省得以后传进王爷耳中,不是本王妃的错也成本王妃的错。”

魏王想要开口,他已经给儿子寻到可靠的奴才。

“一切听王妃安排,我并无额外要求。”

柳三郎大方说道:“王妃派来的人只要不打扰我读书就成。”

魏王妃轻笑:“他们是派去伺候你的,是你的奴才,若是有人冒犯你,你不必看在本王妃面子,随意处置了。”

魏王没能插嘴,妻子和儿子已经定下了,魏王心头有点堵,扶额道:“三郎若是不喜欢,可以同本王说,本王调教奴才有一手。”

“不用王爷费心。”柳三郎微笑回绝魏王好意,“明日您还要上朝,我就不打扰您和王妃歇息了,小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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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最大弱点也是强点

魏王顾不上魏王妃大有深意的目光,直接追到门口:“三郎,等一等。”

“您还有事?”

柳三郎站在皎皎月色之下,宽袖直裰,眸若星子,向魏王投来的目光淡薄疏离,魏王却是更加喜爱自己这个儿子。

再次确认三郎身上集结他和皇兄所有的优点,更有魏王这辈子求而不得的某些特质,倘若他在先帝活着时就有三郎这股气度,他笃定能把皇兄从太子位置上掀下去,可惜他太过年轻,而先皇对他的偏爱并不足以让储君太子易位。

魏王快步走到儿子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他良久,突然伸手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在儿子后背轻轻安抚,感到儿子坚硬的身体渐渐柔软,好似放松警备,相信眼前的人不会伤害他一般。

魏王眼眶有点潮湿,动情说道:“叫我一声父亲,可好?”

“……”

柳三郎始终没有开口,魏王的心将要沉入谷底时,耳边传来很轻的话语:“等归宗后再说吧,现在让我叫您,着实张不开口。”

对于搬回王府后就父亲父亲喊个不停,百般讨好孝顺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三郎无疑是不太讨喜,然而魏王却觉得三郎这样不远不近,有怨恨有憧憬才是真实的。

他对柳娘子做的事情暂且不提,十几年不曾关心过儿子,儿子却对他毫无怨言,若他不是魏王,无法给他们带来诸多的好处利益,大郎他们绝不会理会他。

“好,明日早朝,我就同皇上说开宗祠入族谱的事。”

柳三郎退出魏王的怀抱,涩然道:“我不习惯同长辈过于亲近。”

“你同皇兄……”

魏王感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本王也不喜欢太亲昵的碰触,以后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本王,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只会让在意你的亲人伤心。”

“什么都能说吗?”

“当然。”

柳三郎迟疑片刻,再次涩然开口道:“还请王爷多多照顾娘亲,她的脾气秉性固执,耳根子又软,总是容易受旁人影响,其实她心地不坏。”

魏王咽下将要出口的话,柳娘子苛责三郎,只有三郎替柳娘子着想。

“她的性子本不适合再宅门后院,然她执念太深,总是选错对手,我不求魏王妃对她网开一面,只求王爷能照拂她一二,太过冷落她的话,没几年她只怕就会香消玉殒。”

“本王……答应你就是。”

有魏王的宠爱不见得能争过魏王妃,毕竟名分已定,柳侧妃天生就处于被魏王妃辖制的境地,然魏王的照拂关照总能让柳侧妃在后院有一席之地,魏王妃总会有所顾忌。

柳三郎弯腰谢过魏王,转身离开,魏王看着他孤单的身影,重重叹息一声,眉间却是得意洋洋,“我怎会有这么好的儿子呢,老天爷开眼啦。”

“去准备酒宴,本王高兴,今夜不睡了。”

“是,王爷。”

王府下人手脚麻利,忙前忙后给魏王寻最好的美酒。

魏王妃坐在屋子中,外面的情形自然有仆妇一字不漏传进她耳中,仆从眼见魏王妃低垂眼睑不知想什么,压低声音道:“三公子还算有心,没忘记柳侧妃。”

“靠儿子在王爷面前求情的女人很可悲,王爷的性情倒是不会食言,柳氏的耳根子的确很软,未必会领三郎的好意。”

“奴才明白。”

“既然三郎不让想让本王妃太清闲,本王妃也要给他找点事做,如此才公平。”

“主子的意思是三公子不全是为柳侧妃……”

“那小子心硬如铁,冷心冷肺。”魏王妃指甲轻轻滑过桌面,玩味道:“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主,皇上把他教导得很好,简直是太好了,让本王妃都怀疑是不是踏入他的陷阱中,明知道有可能成全他所谋,本王妃还是要设计他。”

“您这是?”

“万一成功呢?马有失蹄,人有失常,没人能一直不被算计,便是教导他的皇上也做不到呢。”

魏王妃知道身边的仆妇听不懂,以魏王对柳三郎的喜爱,她对柳三郎好一点才正常,偏偏她最为针对柳三郎,轻叹一声:“咱们的三公子唯一的弱点就是安乐郡主,也只有安乐郡主能让他方寸大乱,柳侧妃在他心里的位置怕是还没有安乐郡主一根头发丝重。”

“那主子可以在郡主身上想一想……”仆妇感到魏王妃目光好似看傻子一般,连忙垂头认错,自打耳光。

“行了。”

魏王妃阻止仆从继续自虐,摇头道:“他的弱点如此明显不加掩饰,然而我和三郎的仇敌却是素手无策,不是三郎保护慕婳周全,滴水不漏,是我们……打不过安乐郡主啊。”

仆妇脸庞满是手掌印,咧嘴道:“安乐郡主的确很厉害。”

只要想到安乐郡主那些战绩,还曾当着魏王和魏王妃的面狂抽大公子,她们连动念头的心思都歇了,大公子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安乐郡主反倒是把三郎护得滴水不漏那个,啧啧,难怪王爷头疼呢,以后王府听谁得,还很难说。”

魏王妃扶着额头,“本来出个慕婳是高兴的事,偏偏她怎么就看上一肚子心眼子的柳三郎!”

“要不从三公子身边……奴才多选几个年轻漂亮的丫头,主子,三公子正是青春年少,对男女之事怕是很好奇,只要有所动作,以安乐郡主的性情还能忍下?”

魏王妃眼里闪过不赞同却没有阻止,仆妇继续道:“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也没有受得住诱惑的男人,任三公子采摘的丫头整日在他面前晃悠,哪有不动手的道理?二公子和大公子那边可是有收用丫头的消息。”

“让本王妃再想一想,先……先选择丫头给他送去,若是他用了,本王妃也算是给安乐郡主提了个醒,男人,哼,都是好色之徒,连皇上都不能免俗,说是对女色淡淡的,后宫的妃嫔都是别人强行塞给进去的?为了再有皇子,那些年皇上也没少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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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习惯

魏王妃对皇上满满都是辛辣至极的讽刺。

这些话落在旁人耳中难免会生出魏王妃胆子足够大的感觉,当然少不了魏王妃许是暗恋皇上的错觉。

仆妇脸上或多或少表现出一二来。

魏王妃一时无语,沮丧般挥手道:“你先下去吧,告诉柳侧妃一声,本王妃准许她去看望三公子,儿子好不容易搬回王府,她这个当娘的人总要为儿子操持一二,本王妃不是不近情理的人,更不会隔绝他们母子。”

“奴婢这就去通知柳侧妃,想来她一定能让主子满意,体会主子的恩典。”

“去吧,去吧,王爷今日不会来后院了,提醒王爷身边的奴才让王爷少喝点,皇上不大喜欢大臣勋贵醉醺醺去上朝。”

仆妇连连点头,轻声问一句:“醒酒汤是不是提前预备着?”

“还有滋补身子的汤药一同端给王爷,倘若王爷身子垮了,最后……”魏王妃似笑非笑的笑了一声,“本王妃会少了许多的乐趣!”

仆妇后背一紧,弓着身子退下去了。

屋子里只余下魏王妃诡异的笑声,令人心头有点惊悚的感觉。

******

梧桐院是魏王专门给柳三郎准备的院落,同他两个兄长的院落有一段距离,但离着魏王常住的院落松正院和外书房极近,寻常魏王不去后宅时,大多就在松正院的。

柳三郎看了一眼院落门上悬挂的匾额,嘴角抽抽了两下,梧桐是为引凤凰吗?

“里面的家具摆设全是王爷亲自布置的,已让奴才收拾整理干净,今日总算迎来梧桐院的主子。”

虽然魏王妃会派一些婢女仆妇过来侍奉柳三郎,魏王还是悄悄把值得信任的管事派过来,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个不高,面白脸长,一双灵活的眸子难掩精明干练。

“奴才是姓吴,王爷赐名平安。”

“你是王爷的奶兄吧。”

“奴才的娘的确奶过王爷几日,以前奴才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在王府还有几分脸面,对王府的奴才知道一二,王爷信任奴才,特意派奴才在三少爷跟前伺候。”

吴平安引着柳三郎迈进梧桐院,把主要布置一一指给柳三郎,“王爷吩咐若您有不满意的地方,让奴才改到您满意为止。”

柳三郎站在富丽堂皇的屋中,从摆设看得出魏王很有钱,也很用心,难得一见的珍宝随意放在古董架上,供柳三郎赏玩。

书房的文房四宝哪一件都是千金难买的精品。

若是他生来就在王府,怕是早就被魏王宠成纨绔公子了吧,所有少年喜欢的玩物,魏王都准备了,听吴平安的意思还会随时更换,总之一句话京城最最尊贵的公子哥有什么,他就有什么,而且只多不少。

梧桐院正房厢房,再加上耳房就有七八间,只供他一人居住。

远比慕婳让他住的客院落华丽,然而柳三郎只觉得孤单,虽然在侯府也不会每日都同慕婳在一起,只要想着她就在他隔壁,他就会感到幸福愉悦。

这是魏王给他再多的富贵都无法弥补的。

“王妃方才说不让我越过长兄。”柳三郎把书箱中的书一本本放在书架上,“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回去王爷身边,省得兄长他们埋怨王爷偏心。”

“三公子……”

“我身边不会缺人侍奉,对王府上下……我也不在意,用不上你帮衬。”

柳三郎手指轻轻滑过自己亲笔誊写的书卷,背对吴平安,“王爷若是对我有心,就别给我任何优待,如此我还能少些麻烦,在王府住得日子久一点。”

吴平安没有想过三公子拒绝收下自己,他可是王府诸多管事中数一数二的,有时候连魏王妃都让他几分,他凭着魏王奶兄的身份早成了老爷,衣食住行都有人侍奉,有几年他没再侍奉人了。

“我给你第一道也是唯一的命令就是回去!”

“……奴才遵命。”

吴平安遗憾的摇摇头,回去向魏王复命。

“魏王殿下派府上的头面管事给您,担心您不懂府上奴才,怕您吃亏,对公子爷有好处的事,您何必拒绝?”

书童帮着公子爷整理书架,轻声说道:“魏王妃派给您的人不如王爷的可信。”

柳三郎撂下书卷,坐在椅子上,托着下颚,答非所问:“没有我抚琴,她能不能安睡?”

“……”

“只是分别半日,我就想她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