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说的那么隐晦。”

李煦只见马车的帘子被微微掀起,徐大小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李公子让周来徐家,不也是想要利用安义侯府吗?那时候你认定是张家陷害苏知府,而京中明着敢与张家为敌的也就只有我父亲。

现在你在我马车外,也是想从我嘴里得到些消息,彻底将案子查清,好在我们也算同路人,我就将我知晓的告诉你。”

李煦神情自然没有变化,周却一喜,立即上前:“我早就说徐大小姐人聪明,性子又好,如今大家同舟共济,将来…”

“互相利用而已。”

周只觉得刚刚涌出的热血,像是一下子被冰冻住了般:“怎么会…我们周家…”

“更不要攀什么交情。”

周嘴一瘪,满腹委屈无处安放。

倒是李煦却还像方才般,走在马车外,仿若闲庭信步。

徐青安咳嗽一声,向车夫扬了扬头,示意他将马车赶的快一些。

“大小姐,”周快走进步跟上,“您说的凶手是谁啊?我们去哪里找?”

“曹家富贵之后,只有一个人境况反而不如从前。”

这个周知道:“曹家二小姐,就是如今的徐三太太。”

“是啊,”徐清欢道,“在曹家那么久,是什么原因让她离开曹家来到了徐家?”

这个问题周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向李煦求助。

李煦道:“因为有人许诺了她,会帮她一起报仇,所以她才会嫁给他,可是光凭徐三太太和徐三老爷两个人恐怕很难达到这样的目的。”

徐清欢接着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为何之前他们没动手要选择现在?”

李煦微微一笑:“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不具备报仇的条件。”

徐清欢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要在十年中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或者寻找一个能为他们报仇的人。

不管是那种情形,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小小的巷子里,悄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行动不便,每步都走得很小心,这样段路程,他走了好几个时辰,汗水已经将他的衣衫浸透,可他还是坚持在城中绕了几圈,最终才走进这里。

大门打开,一股血腥气立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头,转身进了屋子。

“咣”地一声响,他踢到了一样东西,他立即点燃了灯仔细看过去,屋子正中放着只木盆,里面是干涸了的暗红色血迹。

他不禁摇了摇头,弯下腰刚准备将木盆拿开,却发现不远处还有几只盆散落地摆在那里,他伸出手想要去摸,却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也撞在了地上。

滑腻腻的东西顿时蹭了他一脸。

“石头,石头。”他喊了两声,却没有人答应,他不由地皱起眉头,他心中不禁慌张。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大门“吱嘎”一声,他刚要起身查看,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几个人踏进屋门,手中的火把将屋内照得通亮。

他下意识遮住了脸却已经来不及了。

清脆的声音道:“三伯,您在这里做什么?”

徐三老爷不知要如何开口,整个人哆嗦着起身,手却不小心伸进了旁边的木盆。

软软的,黏黏的触感再次传来。

徐三老爷下意识地将手抽回来,低下头去看,只见掌心中满是鲜血。

第二十七章 嘲笑

徐三老爷显得有些惊慌,他忙将手放下,眯着眼睛向前面看去。

火光之下,少女拿开了头上的幂篱,露出那张清秀的脸庞。

“清…清欢…你怎么会…来,”徐三老爷说完目光又落在李煦身上,“他们又是谁?你…”

不等徐三老爷说完话,徐青安一脸怀疑:“三伯行动不便,却还能找到这里,是常常过来吧?”

“没有…我,”徐三老爷道,“我只是…听说有个铃医在附近,想要上门求药,却不成想找错了门…”

徐青安道:“看起来三伯错的有些远啊,这里如何也不像是郎中的落脚之地。”

徐三老爷正不知该如何辩驳。

“这是些什么。”正在弯腰查看周围情形的孟凌云不禁惊呼一声。

周也好奇地跟了上来,两个人弯下腰向地上的木盆里看去,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孟凌云皱起眉头,周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黑漆漆的木桶中,放着一团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周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颗心就要从喉咙中跃出。

孟凌云曾在路上逃荒,见过死去的人被野兽啃噬尸身,腹部被破开之后,扯出血肉模糊的脏腑,野兽一时吃不干净,就会将些零星的碎块扔下,那些碎块散发着腥臭的气味,和眼前的这些有些相似。

见到孟凌云愣在那里,旁边的周长长地松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是名将之后,将来要战场上杀敌,怎么会怕血腥,就算是有人在他面前被五马分尸,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虽然让人惊恐,他也不能丢了周家的脸面,想到这里,他伸手一把推开孟凌云,将手里的火把向木盆凑近了些,火光之下,那团血肉果然更加清晰了些。

果然是脏腑内的物什。

周眨眨眼睛,让视线更清亮些,他要进一步探查,这些到底是什么,或许能发现更多的蹊跷,让这桩案子早些拨开云雾。

整理好了心绪,他屏气凝神再次低下头,盆子破旧,显然已经被用了许多次,地上干涸的深色痕迹,显然是从这盆中流淌出来的,如果他猜的没错,应该是鲜血。

可既然地上的血大多已经干涸,徐三老爷身上的血迹又从何而来?

周看向徐三老爷,徐三老爷想要从地上起身,腿上的旧疾却让他动作说不出的笨拙,挣扎了两下,一直不得动弹,身体挪动之中,一团东西从袍角下露出来。

是一颗圆滚滚的心。

突然那颗心一动,仿佛活了般,冲着周飞过来。

“活了…活了…”周大叫一声丢下手中的火把,转身向后跑去,不料却撞到了孟凌云,他紧紧地抱住了孟凌云的腰身,惨叫个不停。

“什么活了?”凤雏拿着棍子向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瞧见三老爷腿旁有东西,就捅了一下。”

说完话,凤雏施施然走到徐清欢身边:“大小姐,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个开肉铺的,这盆子里的都是猪下水。”

周这才松开孟凌云:“是…是…猪的?”

凤雏道:“果然是猪头。”

徐三老爷终于回过神,“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家中…”

徐清欢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三伯可就见不到石头了。”

徐三老爷的脸色又是一变:“你们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李煦从墙边拿出一根木料:“这是尚好的檀木。”

周抿了抿嘴:“那能说明什么。”

李煦转头走向徐三老爷,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木料递过去,几乎在同时,李煦松开了搀扶徐三老爷的手。

徐三老爷脚下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算重新站稳,只是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那是李煦拿过去的木料。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当所有人意识到什么时,李煦开口道:“说明这是拿来给徐三老爷做拐杖用的。”

“你凭什么说这是拐杖,就算是…这世上用拐杖的人多了,有怎么断定这是给我做的。”徐三老爷想要将手中的木料,却又站立不得,只能沉声争辩。

“这拐杖虽然没有做好却已见雏形,至于为何是给三老爷做的,那也很简单,因为每个人高矮、习惯不同使用的拐杖也就有些差异,”李煦捡起徐三老爷摔倒时丢在地上的拐杖,“只要比对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周上前将拐杖接在手中,也学着李煦的模样凑在鼻下一闻:“恰好三老爷常用的这根拐杖也是檀木料,这世上哪有如此多巧合的事。”

李煦再抬起眼睛,发现徐大小姐已经带着人走进了东边的屋子。

在远离安义侯府的凤翔县,徐大小姐能调动的人手不多,不可能掌控曹家、徐家所有人的行踪。

跟着徐三老爷找到这里已是不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冷静地寻找证据。

徐大小姐着实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李煦思量间也随着徐清欢进了东屋。

灯光下,少女拿起了笸箩里一双鞋垫凑在火把下看,片刻之间她放下鞋垫又拿起炕桌上的一只空碗,然后她微微抬起了头。

清亮的眼睛,抿起的嘴角,看起来十分柔弱,可她的脸上分明是坚定而不容置疑的神情。

这份气度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

李煦不由地想起第一次与徐大小姐见面,她那淡漠地一瞥。

他们之前并不相识,徐大小姐却仿佛已经对他这个人有了定论。

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不想探究的事,如今却忍不住再次思量。

“这院子还有其他屋子,立即去找找。”

李煦失神间,徐清欢已经利落地吩咐,孟凌云就像一支箭般窜了出去。

周弄不清状况:“大小姐,你又发现了什么。”

徐清欢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你们可是来帮忙的?”

李煦能想到她脸上戏谑的神情,不管是什么原因,方才他的失神定然被她看在了眼中,他们是来帮忙的,并不是给她添麻烦的。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嫌弃。

“啊…”

徐三老爷惊呼的声音传来。

柴房门口,孟凌云举着火把呆愣地站在那里,徐三老爷再一次瘫在了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青安上前一步看清眼前的情形后,转身拉住了徐清欢:“妹妹还是不要去看了,等衙门里的人来了,自然会让仵作查验。”

徐清欢摇摇头:“没事,哥哥放心。”如今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内宅中柔弱的小姐。

徐青安迟疑着护在徐清欢身边,徐清欢慢慢地抬起头来。

一双绣鞋垂在半空中,青色的裙角被风吹得慢慢摆动,一个苍老的妇人半睁着眼睛正看着她们,嘴角犹自挂着丝阴冷的笑容。

…………………

我知道我不该停在这里。

第二十八章 报仇

死的不是曹家人,不是徐家人,而是个陌生的妇人。

他们跟对了人,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却好像跟曹家的案子没有半点关系。

徐清欢站在柴房门口看了半晌,孟凌云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被人害死…然后吊了上去。”

徐清欢摇摇头:“看起来是自缢。”

这柴房很简陋,摆放的杂物却并不多,所以一眼就能够将里面看个清清楚楚。

吊着妇人脖颈的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麻绳。

院子里有许多散落的杂物,绳子也随处可见,但是这条绳子却看起来十分的干净,可见是妇人早就选好的。

她拿着绳子走进了柴房,伸手将门关好,抬起头找到了一根可以挂绳子的木梁,提起裙子攀上柴垛,系好绳扣,将脖颈套入其中,然后果决地蹬离了柴垛。

等再次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为什么,”徐三老爷的情绪仍旧没有平复下来,他茫然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是这样。”

衙门来人处置尸身,所有人都被要求留在院子里。

一块帕子递过来,徐三老爷顺手接过,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三伯认识她吧。”

少女的目光温和,却又能将一切看透,在这样的人面前,辩驳就显得没有任何用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欢变得这样厉害,徐三老爷抿着嘴不想开口。

徐清欢道:“屋子里有一双用软布做好的鞋垫,针脚缝的密密麻麻,可见是给很重要的人穿的。”

徐三老爷慌忙开口:“不是…我…”

“自然不是给三伯的,”徐清欢伸手比了比,“那个人脚比您要大许多,他虽然很年轻,身高却早就超过您了,否则怎么能做的了屠户的活计。

这里应该是住了一对母子,至少表面上看是母子二人,这些事等到天亮了,稍向周围打听一下就应该知晓我说的对不对。”

徐三老爷嗓子发紧,不自觉地吞咽。

徐清欢接着道:“那些能打听出来的事,我们不用去探究,我们真正该了解的是旁人不知晓的秘密。

我们先说说这妇人,我们方才进去的是这妇人的住处,我在桌子找到了一只药碗,一个带病的老妇人,她的死活好像没有人会去在乎,可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徐三老爷轻轻地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三伯知道,”徐清欢道,“是您让她去死的。”

徐三老爷震惊地抬起头:“清欢,你不要乱说,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跟她…又不识得,怎么会害她。”

徐清欢道:“三伯在这里养了一个凶手,现在凶手要杀人,他身边的人自然要去死。”

周忍不住道:“为什么?你不是说那妇人像是自缢的吗?”

李煦从柴房中走了出去来:“凶手已经准备好了要去杀人,他杀了人之后就会离开凤翔,可是她年老体弱,必然会成为他的拖累,那么她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有一死了之,才能让他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她虽然是自缢,却也是被人所杀。”

徐三老爷不停地摇头:“不…不…不,你们这都是在猜测。”

“三伯,”徐清欢忽然扬声,“下一个死的是谁?曹老太太、曹大老爷还是曹二老爷…或者他们的生死你并不关心,但是杀人者也会死,徐三太太也一样不能幸免。”

“你在说些什么。”徐三老爷听到这里,更加难掩慌乱,竟然扬声喊叫起来。

“老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徐二老爷的声音传来,跟在他身边的是徐青书和衙门里的人。

“父亲,这果然又死人了,”徐青书得意地抬起头,“我就说母亲是冤枉的,如今那凶手果然又犯案,我们终于能为母亲洗脱冤屈。”

徐青书说完走到徐三老爷身边,一脸的惊讶和痛心:“三叔,怎么会是你…平日里徐家待你不薄…”

“老三,”徐二老爷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隐瞒些什么?这…真的跟曹家的案子有关吗?你可知道曹大老爷不见了,曹二老爷胳膊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听着耳边逼迫的言语,徐三老爷恨不得缩成一团。

终于有个声音道:“三伯,你是不是没想到他会杀人?”

如同落下的一道晨曦,让徐三老爷终于抬起头来:“他不可能会杀人…石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他…不会杀人的,石头是我在乱葬岗捡来的孩子,后来送人收养,我只是时常会来看看他,今天晚上也是…我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孙冲打断了徐三老爷的话:“屋子里有淬炼利器用的炉具,杀害曹家小姐的人,用刀熟练、利落,若是个屠户那就不足为奇了。”

徐三老爷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走:“他已经答应我不会报仇,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养了他多年,只想让他好好活着,她到底还是将那些仇恨告诉了他,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们母子见面。”

孙冲立即追问:“你说的是谁?”

徐三老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是三伯母吧,你说的石头,是三伯母的儿子对不对?”

徐三老爷转过头去,对上了徐清欢的眼睛,他眼睛中还有最后的挣扎,想要否认,可是他也明白,这些事已经遮掩不住。

徐青书听得这些话,如坠梦中,虽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可是他要抢在所有人前面办好这桩案子,这样才能让王允大人另眼相待,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就将…”

话还没说完,身子却被人重重地推开,徐青书正要呲牙,却对上了王允深沉的目光,整个人立即软下来,唇边浮起春风般的笑容。

王允威严地道:“衙门办案重地,将一干人等清出去。”

衙差应了一声,立即伸出手去拿徐二老爷和徐青书。

“大人,大人…”

随着徐青书吵闹声远去,王允望着被放置在地上的尸身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孙冲:“事关几条人命,大意不得,立即将凶犯画像追捕。”

徐三老爷忽然道:“都是曹家先造的孽,她们母子两个才会这样不甘心…她明明答应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里,没想到…还是…还是…”

王允目光一暗:“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内情,你要全都说清楚,”说着顿了顿,“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她们…但愿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徐三老爷半晌才颤声道:“这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曹家。

徐三太太吹灭了眼前的灯,一缕青烟袅袅在屋中散开。

徐二太太曹氏仰面躺在床上,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她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徐三太太一只手提着剪刀,另一只手抚了抚鬓角,站起身向前走去。

她伸出沾满了鲜血的手,将门推开来,清晨的阳光立即落在了她脸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院子里的下人听到声音转头向徐三太太看过去。

见到徐三太太的模样,不禁尖叫:“来人啊,来人啊!”声音回荡在整个曹家大宅中。

徐三太太舒展了眉角:“一命换一命,对,说得好,说得可真好,我相信了,你们都来看啊。”说完话,她忽然弯腰大笑起来。

第二十九章 癫狂

徐三老爷将当年的那些过往,说的很简单,却很清楚。

叛军攻占凤翔时,他丢了一条腿,还没了妻子,一年多之后,他的伤才养好,能够支撑着从床上起身,可也是那时候他感觉愈发的难过,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他闭上眼睛总能想起亡妻。

于是他就经常带着老奴去拜祭妻子,有一次路过后山时看到曹二老爷仿佛是在埋些什么东西,他有些好奇命老奴去看,谁知竟然是个孩子。

那孩子也是命大,见了风就活了过来,他不知曹家此举何意,没敢声张就将孩子养在了外面。

徐三老爷说到这里叹口气:“这孩子命大,我给取名叫石头。

石头虽然活下来,却被人扼伤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我问他家里人的事…孩子本来就小,又受了惊吓,就只是哭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