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真凶是谁,最可怜的是那些在案子中受伤害的人。

徐家族中长辈出面,终于将徐三老爷从大牢里接出来。

“你啊,就不该娶曹氏,”徐老太爷责怪着儿子,“她在曹家的恩怨我们不管,可现在她连徐家也毁了,你既然早就知晓她与人私奔之事,为何还要上门求亲…素娘去了之后,你怎么就变得这样傻。”

听到原配妻室的名字,徐三老爷的背躬得更深了,喃喃地道:“不关素娘的事。”

“如今怎么办,”徐老太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虽说此事与你无关,你…在外面也抬不起头了。”

没用的徐老三,族中的兄弟背地里耻笑他,不但替人养了儿子,还差点被当成杀人凶犯,自从伤了腿之后,徐老三就算是死了。

徐三老爷低着头,整个人仿佛还没有从巨变中回过神。

“衙门有没有为难你?”徐老太太不禁道。

徐三老爷摇摇头。

徐老太太松口气:“去吧,好好歇一歇,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自有你二哥顶着,只盼我们家不要再出事,唉,过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下人抬来肩舆将徐三老爷搀扶上去。

徐三老爷想起什么,声音沙哑地道:“我想去趟义庄…”

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皱起眉头:“你还要管那个…自缢的妇人?”

“她照顾石头多年,我应该将她好好安葬,”徐三老爷道,“至少…给她一具好点的棺木,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

徐老太太心中一酸:“我打发人去吧,你的身子骨不好,还是好好歇着。”

徐三老爷点点头,再也不说话。

等到徐三老爷被抬走了,安义侯夫人才道:“若是三伯的腿能治好,常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得心情也会好起来。”

徐老太太叹口气:“当年他受伤之后,我就请了不少郎中来给他医治,以为总有一天他能好起来,谁知道…就是不见起色,如今我也不敢再奢求这些。”

安义侯夫人对徐三老爷的伤腿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我记得侯爷也请过陈老御医为三伯看诊,当时陈老御医说,三伯腿上的伤表面上已经好了,现在还不能走动,恐怕伤及了经络,只能慢慢将养。”

徐老太太提起从前眼睛有些潮湿:“当年你二哥才带着我们刚出了城,叛军就兵临城下,老三和二媳妇、三媳妇也就都留在了老宅,老三、老二媳妇一起去曹家躲避,老三带着家人去帮官兵一起守城…唉,没想到最终两个人一死一伤收场。”

安义侯夫人思量片刻道:“曹家女眷都没事,三嫂怎么就被叛军害死了。”

“她还不是担心老三,从曹家出来之后,她就带着贴身的妈妈回徐家找老三,却在路上遇见了叛军,”徐老太太最是喜欢这个儿媳妇,“那孩子从来都是温和的脾性,在家里做事公正对老三也好,可是我们的心头肉,有她在我们这些老东西就安心了,最终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没见到老三媳妇的惨状,肩膀和后背都是被刀砍出来的伤口,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根本看不出个样子,我们出去找了好几天才发现她的尸身,这事发生好久之后,老三都不愿与人说话,要么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么让人抬着出去四处寻找,我问老三,你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他要将素娘找回来。”

说到这里,徐老太太哽咽地无法继续。

安义侯夫人忙上前劝说:“也许这件事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徐老太太点头:“盼着菩萨保佑我们徐家。”

两个人说着话,下人来禀告:“三老爷带着香烛、纸钱去义庄了。”

徐老太爷想要阻止,徐老太太却道:“让他去吧,不去他心中也不舒坦。”

没有人愿意到义庄去。

每天都有尸体被抬进抬出,隔着很远就能闻到烧纸的味道,纷飞的纸灰夹在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人心莫名的就会悲凉起来。

“就到这里吧。”徐三老爷打发了下人,自己拎着篮子,一瘸一拐地向义庄里走去。

今天义庄的人也格外少。

许多人都去曹家看热闹,府衙里的差役一部分在曹家,一部分跟着孙冲等人出了城。

烧光了手中的纸,徐三老爷站起身向后院走去,他的脚仍旧有些簸,走起路来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在距离义庄不远的林子里找到了一匹马。

徐三老爷翻身上马一路出了城,向麟游县而去。

官府今天一早去的是东边的岐山县,是因为他们查到曹大老爷出城之后向东而去,他们认为曹家藏匿的那笔银子就在岐山。

他们找到曹大老爷悄悄置办下的院子,就能挖出银子,那他们真是大错特错了。

曹家在附近几个县内都买了庄子和宅院,那些银子可能藏在任何一处。

曹老太太行事缜密,可能连曹大老爷也不知道银子究竟放在了哪里。

曹家的狡猾这些年他已经领教过了,否则也不会多年按兵不动。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银子的下落,没有人能再阻止他,包括曹家在内。

曹家当年的秘密败露,只有让这笔银子消失,曹氏的名声才能得以保全,所以,他将银子带走,曹老太太不但不会声张,甚至还要感激他。

而这一切又有人承担所有的罪过,徐二老爷谋划了整件案子,安义侯…可能还会跟叛军勾结。

今天的事过后,再也不会有人找这些银子。

眼看着银子被送出城,徐三老爷松了口气,他掉转马头准备往回走,却看到几个衙差从官路上围了过来。

衙差身边有几个人徐三老爷十分熟悉。

因为那是徐三太太张氏素娘的兄弟。

徐三老爷惊讶地道:“舅兄、舅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大老爷上前一步:“我和母亲也常常梦到素娘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我们,昨日有人送信给我说,素娘的死另有蹊跷,只要我们听衙差的安排,就能见到害死素娘的罪魁祸首,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你。”

徐三老爷摇摇头:“舅兄,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仔细说说。”

徐三老爷说着用手去摸右臂,那里藏着一把精巧的袖箭,三十步内可以伤敌,他还没有拨到机栝,却听一阵声响,周围几十只弓弩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徐清欢非常的忙碌。

但是一切布置下来,却让她感觉到畅快。

真凶找到了,银子找到了,现在只差背地里运筹帷幄的那个人露出真容,她必须要找到他。

虽然徐三老爷有理由去害父亲,但她还是觉得前世父亲的死,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

徐三老爷拿到银子之后,将银子交给谁,谁就是那个人。

不抓到那个人,她会睡不安稳。

出了城走段官路,就会看到条小路,这里也是相对僻静之处,如果想交接银子,这里就是最好的地点。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第四十二章 交手

等了一会儿。

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来人了。”

清欢看过去却是几个寻常百姓。

“乱喊什么,”凤翔县丞数落了一声下属,“这些是形迹可疑的人吗?”

县丞说完一脸笑容地看向徐清欢:“大小姐,那些运送银子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如果他们从这里过去,还没有人前来接应,我们到底要不要抓人啊?”

知府大人吩咐他们都听安义侯府大小姐的,可若是弄丢了这些证物,罪名可落不到徐大小姐身上。

县丞刚说完话,就发现徐清欢站起身向官路上走去,停在了几个赶路人的面前。

赶路的人中,有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徐清欢半晌,才惊呼道:“咦…你…你是石头家里给我煮肉的那位善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也要离开凤翔了吗?”

“没有,”徐清欢看到那孩子肩上的青布包,“你要去哪里?”

孩子一脸笑容:“我们去找个地方讨生活,”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善人,我只跟你说,男儿志在四方,你就不要再挽留我了。”

小小的人儿说出这番话,让徐清欢忍不住莞尔,那天晚上在石头家中,虽然只是与这孩子相处片刻,她却已经发现了他的聪明之处。

他看起来很弱小,却很有主意和思量,此时此刻好像更加多了几分自信。

“我们要赶路了,”孩子躬身行了礼,“天黑之前还要找个地方歇息。”

徐清欢望着他们一路向前走:“你在凤翔这么多年,怎么突然想着要离开?”

提起这件事,孩子眼睛亮起来,又走回徐清欢身边:“不瞒善人,前些日子我们遇到了一位老神仙,他说我们胸怀大志,将来说不得也像…那逆流而上的鲤鱼,就算不去跃龙门,也要活出精神,这样留在破庙里,未免…未免…总之就是误了最好的年纪。

不如出去闯一闯,也许会遇到我的机缘。”

卜算,老神仙。

徐清欢想起了张真人高深莫测的模样:“你说的老神仙,是一个道士?”

孩子有些惊讶地点点头:“善人也会卜算不成?”

徐清欢道:“他跟你说这些,有没有要什么好处?”

“自然要的,”孩子认真地道,“否则就不灵验了。”

看着孩子身上的旧衣衫,徐清欢轻声道:“你给了他什么?”

孩子将身上的青布包解下来,从里面掏出只叠好的河灯放在徐清欢手中:“平日里我们就叠些河灯换些吃食,我给老神仙的就是这样一只河灯。”

四处骗钱的张真人就要了只河灯?

徐清欢道:“那位老神仙呢?”

孩子道:“早就走了,还是我们送出城的,”说完他笑了笑,“善人,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徐清欢没有回答反而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清晰地道:“我叫俊生。”

徐清欢看着俊生越走越远,前世她仿佛听说过这个名字。

路上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张真人已经走了,她真的猜错了吗?

“大人,车来了。”衙差向县丞禀告。

几辆车慢慢出现众人视线里,车上是徐三老爷从曹家带出来的箱子,车看起来很重,拉车的人显得有些费力。

银子已经到了眼前,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难道是她做的不够谨慎,被他察觉了。

还是她猜错了,徐三老爷背后根本就没有人。

张真人并不是为了银子而来。

官路不远处的山上,宋成暄站在那里。

“我原本是准备让那些山匪出手…我再抢了那山匪,我知道那些银子是证物,我会留下一些银子给他们让他们结案,”张真人一脸苦相,这下眼前的东西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我可一心为她着想,谁知道这女娃娃真是狠心,竟然在这里布置了人手等着抓人,那这些银子我们就不要了吗?”

宋成暄抬起头,目光愈发明亮:“我倒是对这些银子有些感兴趣了,到手的东西,不能不取。”

徐清欢正思量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至近而来。

那些为徐三老爷运银子的人明显有些慌乱,都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埋伏在四处的衙差也用手按住了刀柄。

几骑人在树林里穿梭,却仿佛驰在官路上,不受任何影响,为首的那个人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脸庞棱角分明,面色黑红,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出鞘的利器,身上穿着甲胄,一副守备官兵的打扮。

清欢身边的县丞不禁惊讶:“这是凤翔守御上的吴千总。”

似是发现周围有些不同寻常,吴千总身边的人拿起了手中的弓弩,指向了旁边埋伏的衙差。

“等一等,都是误会。”

凤翔县丞急忙开口:“吴千总,我们奉了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抓捕案犯。”

衙差话音刚落,那些运送箱子的人,纷纷丢下手中的推车,想要向树林深处逃窜。

吴千总身边的人立即翻身下马,上前就将几个人拦住,衙差也不示弱纷纷提刀上前。

“巧了,”吴千总眉毛微扬,“我刚刚端了个贼窝,正要去捉拿匪首,途径这里…也算帮你们一把。”

衙差刚要上前道谢。

吴千总从马上一跃而下,黑溜溜的眼睛将眼前的几只箱子瞧了一遍:“这是些什么东西?”

“银子。”衙差立即接口道。

吴千总仿佛十分惊讶,伸出手指了指:“这些都是银子?”说着大步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掀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银子映得吴千总眼睛发亮,他忍不住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手指不停地在捏算着什么。

越看他就越欢喜。

“王允大人当真是个好人,”吴千总不再板着一本正经的脸,立即露出几分无赖的模样,“你说巧不巧,我们守备上正缺这些银子做军资,现在可痛痛快快打一仗了,户部那边可说了,除了每年必须要交的税银,剩下的全都可以做军资。”

连年起战事,还要打胜仗,这些人早就红了眼睛。

县丞的笑容渐渐收敛了:“等我们入了案,总兵大人再上奏朝廷,这笔银子岂不就会…”

他的话却没有吴千总的手快。

“县丞大人说这话就不对了,这银子明明是我们找到的。”吴千总将箱子盖小心翼翼地合上,身边的官兵立即行云流水般将箱子搬走放在了马背上。

不对,这不对了。

县丞已经反应过来:“千总,吴千总,这可不能拿,这是赃物,我们捉人捉赃,东西要上公堂,您这不能啊…知府大人那里我们无法交代。”

“我怎么敢随意动这些银子,”吴千总笑道,“我会送去衙门里清算,然后上奏朝廷,将这笔银子留下做军资。”

县丞瞪圆了眼睛,他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顺理成章就到了别人怀里,他不由地转头向徐大小姐求助。

徐清欢抬起头向周围看去,不远处有一座小山映入眼帘。

……………………

下一章继续斗。

第四十三章 落空

徐清欢微微眯起眼睛。

她茶馆里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

是他,当时他定然做了乔装打扮,她才一时没有辨认出来。

是他没错,她不想提起名字的奸人。

虽然前世里他仿佛与凤翔的事毫无瓜葛,可她见到张真人之后,就开始有了怀疑,她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所以抓到徐三老爷,找到这笔税银之后,她才会来这里,如果张真人有所动作就会被她抓个正着。

什么都算了周全,唯独漏了他。

她是因为前世种种才会警觉。

他又是为了什么?

那郁郁葱葱的山顶,站在那里恰好能看清整个官路上的情形。

她在这里设下大网,他却站在高处,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宋成暄手段狠辣、强势,杀人无数,算计他的人,都必然不得善终。

那年他在朝中得势,便成了众人拉拢的对象,太后娘娘的母家张氏和长公主都欲将他拉为乘龙快婿。

双方因此私下里动了干戈,都损失了不少。

终于闹到了皇帝那里,皇帝召见宋成暄询问他的意思。

朝堂之上,他回答的很干脆:“环肥燕瘦,臣哪个都想要,只不过,请皇上要先卸了臣的兵权,让臣免受战事之苦。

否则,臣没时间与她们睡觉。”

张氏和长公主都被羞辱,双方却深信都是对方步步紧逼,才会落得如今的结果,何氏也终于被皇室抓住了把柄,权势大不如从前,太后娘娘深受其害,宋成暄看准时机,掣肘了慈宁宫。

她在旁边看了出好戏,亲眼看着太后娘娘的表情一变再变。

宋成暄站在幔帐外,向太后娘娘请安,嘴角挂着抹浅笑。

一个连自己的婚事都要利用的人,当真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若说当年加害父亲,利用徐三老爷的人是宋成暄,她会觉得合情合理。

前世的仇人可能就在面前,他以为她已经输了这一局,她也不会让他感到轻松。

“吴千总想要就拿走吧,县丞大人不必再争执。”

听到徐大小姐的声音,县丞不禁心中一凉。

吴千总顺着那声音转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纤细的人影已经来到马前,手中刀刃一挥,割断了一根绳结,轻轻拽了一下,那绑缚住银箱的那根绳子立即松开,箱子也应声落地,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慢慢地坐在了箱子上,抬起脸来看他。

吴千总不禁面露惊讶,眼皮不禁一跳,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之前,实在该测测吉凶。

“这么一桩大案子,光凭府衙的人手怎么能办好,”徐清欢缓缓道,“多亏了吴大人在这里。”

吴千总方才不好的感觉一扫而光,眼睛中也多了几分笑意。

县丞脸色却更加难看。

徐清欢接着道:“吴大人应该知道十几年前凤翔那一战吧?这就是与叛贼赵冲勾结之人,藏匿起来的税银和珍宝,此事非同小可,整个凤翔府衙倾全力才将疑犯抓到,只不过…”

县丞在一旁不停地点头。

凤雏手中若是有一把小米,定然会撒在县丞面前。

吴千总忍不住发问:“只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