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也跟着走进门。

“方才屋子里有人?”徐清欢问过去。

婆婆点点头。

“婆婆没告诉我们。”

“因为姑娘你也没问啊,方才那年轻人说了,若是姑娘问起,我们就说…姑娘不问我们也不用提起,”婆婆张开手,手心里是几块散碎银子,“他给了我们这个,唉,山里的日子不好过…这些够我们下山讨生活了。”

如果宋成暄就是那徐三背后的人,为什么他会让张真人救了石头。

方才他在这里,随时都会对她不利,可他却没有动手,他这样做是在嘲笑她的无能,还是一切另有隐情。

“这位居士,道人能不能讨口水喝。”

徐清欢走出门,看到了一脸笑容的张真人。

张真人显得有些狼狈,身上的道袍少了一片,脸上也满是灰尘,他抹了抹眼睛才不好意思地笑道:“道人不欲与你们碰面…没想到那边的山路崎岖的很,道人还没修得踏云之法,只得折返…当真是与你们有缘啊。”

张真人说完这些,在石头腰间找到了葫芦,然后砸了砸嘴:“女娃娃,听说你要回京城,我们一路可好?”

徐清欢迎着光微微展颜:“那就要请道长多多照应了。”

张真人眼睛亮起来:“女娃娃放心,道人定然保你平安。”

第五十一章 拒绝

凤翔府的案子已经解决完,徐三老爷是罪魁祸首难逃朝廷责罚,徐二老爷是从犯曹如婉的死与他脱不开关系,如果没有他这一环徐三老爷的谋划也不会顺利进行,赵曹氏杀死徐二太太是被人陷害,案子全部查明。

徐家二房算是败了,徐青书眼见入仕遥遥无期,前来央求安义侯夫人,却被徐青安挡在了门外,徐青书见完全没有了希望,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赵曹氏为赵善立了衣冠冢,带着一双儿女为赵善磕头,她忽然想起当年赵善推着她走在官路上的情形。

她抱着一双儿女轻轻地哼着家乡的歌。

赵善忽然停下来看向曹家的方向:“要不然我们在这里歇歇脚吧!”

她转头去看赵善,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属于他们的幸福。

“不,”她干脆地拒绝,“善郎继续向前走,我们早些到西北,就能早些有我们自己的家。”

“好。”赵善点点头,重新推车上路。

他们渐渐在官路上越走越远。

赵善那本来弓着的身体,也慢慢挺直了。

“母亲,那是离乡讨生活的人吧?”

曹如贞指着官路上的那对夫妻,赵曹氏这才回过神来,赵善和她的影子消失了,眼前的只是一对陌生夫妻。

真像啊,和他们那时候一模样。

赵曹氏擦了擦眼角轻声道:“希望他们一路平安。”

说完话,赵曹氏拉起一双儿女:“我们也该走了。”

曹如贞不禁一怔:“母亲要带我们去哪里?”

“回赵家村,”赵曹氏道,“母亲要让你们认祖归宗,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姓曹,要改回姓赵。”

如贞听得这话不禁泪眼模糊,她不再是曹家那个见不得光的孩子,她是赵善的女儿,堂堂正正的赵家女:“母亲您叫一声我的名字。”

“赵如贞。”

“唉!”

赵曹氏说完看向石头:“赵烨。”

石头脸上是憨厚的笑容,不住地点头。

赵曹氏伸出手臂将一双儿子搂在怀中,三个人笑一会儿都纷纷回头看去,那一座新坟前,仿若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正一脸怜爱地看着他们。

“赵善,”赵曹氏道,“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赵善,我们回家了。

赵曹氏最终原谅了曹老太太和曹三老爷,希望朝廷看在曹老太太年事已高的份上免了她的罪责,凤翔的百姓却心中不平,动手拆了曹老太太那座牌坊。

曹大老爷进了大牢,曹二老爷始终相信那贼人喂他吃下的就是毒药,就此一病不起。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才是所有人应有的结果。

赵曹氏没想到赵善家中还有亲人,他们还没离开凤翔,赵家人就已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本想先送你们回京,最后倒是我要先走。”

徐清欢送赵如贞离开凤翔,两个人拉着手说了半天的话,赵如贞还不舍得上马车。

“你与那李家九郎认识吗?”赵如贞忽然道。

徐清欢一怔,没想到如贞突然提起李煦。

“每次他出现的时候,你总像是不近人情似的,我猜他定然做过什么事让你难过,”赵如贞微微一笑,“我在曹家这些年经常看人脸色行事,多多少少也练就了些本事。”

她和李煦那些过往,徐清欢没准备向任何人说,却没想到被赵如贞看在眼中。

赵如贞拉着清欢的手微紧:“我只想说,离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远一些,总是没错的,若是心里真有不痛快的事,就写信给我…认祖归宗之后,我和母亲、哥哥想做些生意,说不定将来我们也会去京里。”

如贞一心为她着想,徐清欢笑着伸开手臂与赵如贞拥抱告别。

赵如贞眼中含泪,徐清欢也鼻子发酸:“到了之后报个平安。”

赵如贞点点头。

看到一旁的徐青安,赵如贞蹲身行了个礼:“这些日子多谢世子爷的照顾。”

徐青安不禁脸上发烫,额头上起了一层的薄汗,整个人似放在锅上的蒸笼。

赵如贞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木盒送到徐青安手中:“这是我的一点心思,世子爷不要嫌弃。”

徐青安的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口跃出来。

“将来若是有机会再与世子爷见面,”赵如贞目光清亮,“希望能将世子爷认作义兄。”

徐青安的笑容僵在脸上,仿佛被泼了盆冷水:“为…为什么是…义兄。”

“因为在我心里,世子爷就似兄长一般。”

徐青安眼睁睁地看着赵如贞的马车出了城,眼角一阵发烫,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躺着两支湖笔。

她还真是将他当成兄长,送礼物也是这般的物件儿。

“小友可觉得心中不快,”张真人悄然走过来,“道人送你一本经书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徐青安眼冒绿光,恶狠狠地看向张真人。

“福生无量天尊,”张真人边说边向一旁躲开两步,“小友早晚会知晓,道人是一心救你出苦海。”

张真人说完,手指掐算一会儿,笑着看向徐清欢:“你们也该收拾箱笼了,明日我们必然要离开凤翔。”

话音刚落,只见管事妈妈匆匆上前:“世子爷、大小姐,广平侯夫人就要到了,夫人让奴婢来唤您们回去。”

“走吧。”徐青安伸出手臂,让徐清欢扶着他上马车。

徐清欢刚刚落座。

徐青安沉声道:“那老杂毛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得想方设法甩脱他!”

“随他去吧,”徐清欢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也很好。”

张真人意有所图,她恰好也在等着他前来。

广平侯是太祖时封的勋贵,赵家几代人驰骋疆场,一心扑在战事上,这些年广平侯更是带着阖家老小住在西北,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和太后知晓广平侯旧疾缠身,被病痛所扰,有意将他召回京师,广平侯却坚决不肯答应,皇上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广平侯世子十五岁入军营,在赵家军中也颇有些名声,只是喜欢独来独往,常常数日不见踪迹,听说是在亲手画西北的舆图。

朝中盛传赵家父子已经魔怔,不收复朵甘思誓不罢休,其他的事于这对父子不过是浮云。

没想到就在广平侯世子爷打了胜仗之后,一直无欲无求的广平侯忽然写了封信给简王,托王妃做保山求娶安义侯大小姐徐清欢。

广平侯夫人刚在徐家堂屋里坐下,就听外面传:“徐大小姐回来了。”

广平侯夫人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少女缓缓走过来,她目光清亮,嘴角微翘带着抹笑容,身上没有半点小女儿的羞涩,似是早就将一切看得通透,模样还似从前,只是…感觉竟然和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了。

徐清欢上前向广平侯夫人行礼。

广平侯夫人笑道:“一转眼的功夫,清欢都长这么大了,我方才还与夫人提起你,”说着她看向安义侯夫人,“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徐清欢道:“母亲说我不嫁。”

徐清欢突如其来的回答让广平侯夫人一怔,安义侯夫人也愣在那里。

广平侯夫人不禁道:“你说什么?”

第五十二章 风起

到底是亲生女儿,安义侯夫人不消片刻就稳住了心神,只要自家女儿不吃亏,其余的都不重要。

安义侯夫人板起脸,有了几分母亲的威严:“急急忙忙跑回来,话也没听清楚就开口,我还没说呢,还不快给夫人赔不是。”

徐清欢上前倒茶给广平侯夫人:“我年纪尚小,还不急谈婚事,多谢夫人一片美意。”

广平侯夫人半晌才道:“这…不问问侯爷吗?两家结亲是早就定下来的,再说,大小姐年纪小些怕什么,我过门时也不过才十四岁。”

“夫人为何会在那样的年纪嫁给侯爷呢?”

广平侯夫人再一次看向徐大小姐,徐大小姐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好像只是单纯的好奇。

徐清欢道:“我听说西北也是苦寒之地,夫人年纪轻轻还要抚育侯府几个孩子当真不容易。”

广平侯夫人崔氏是继室,她被抬进侯府时,广平侯就已经有了长子、次子、长女三个孩子。

那时候边疆不稳,广平侯一心扑在战事上,成亲也是一切从简,拜过堂之后,广平侯就将崔氏丢在家中,带着人守关去了。

她跟着李煦初到北疆时,听说过崔氏的事,崔氏刚刚嫁入广平侯府时不被太夫人喜欢,就是广平侯的两个儿子见到她除了行礼之外,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加上广平侯对崔氏不闻不问,家中上下竟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夫人看待。

换做寻常女子大约早就受不住。

大约是崔氏娘家人都已经不在人世,崔氏实在无所依靠,就这样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后来广平侯世子爷生了场大病,崔氏不怕染疾,亲力亲为地照顾世子爷,终于得了太夫人欢心。

太夫人越发喜欢这个儿媳,不惜装病将广平侯骗回家中,好教这对佳儿佳妇有机会相处,崔氏也是争气,很快怀了广平侯的骨血,虽然不幸小产,却换来广平侯更多怜爱。

李煦母亲听了十分感叹,崔氏家中遭难,尽数被藩人所杀只剩下她一人被广平侯救下,说崔氏是广平侯“捡”回来的也不为过,广平侯能这样宠爱崔氏,自然不是因为崔家多显赫,崔氏手中有多少嫁妆,而是崔氏一心一意为夫君着想。

前世徐清欢听到耳朵里一笑而过,她的身份和嫁妆在李家眼中始终是一根刺,用得着时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用不着时就让他们如鲠在喉。

可谁不愿嫁入高门?

若不是中山狼示弱让人怜悯,她又怎会低头眷顾与他。

经过了这些,她不再相信什么矢志不渝,生死与共的感情。

此生她肯嫁人,就只剩一个可能。

那就是遇见个强大的盟友,她为他排忧解难,他也要有足够能力护得她和家人周全,同样的付出,收到同样的利益,这样才公平。

“你这孩子,怎么倒扯我头上来了,”广平侯夫人道,“我那时倒真是因为家中出事,逼不得已,清欢是侯爷的掌上明珠,是该多留几年在身边,不过…”

广平侯夫人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安义侯这几年常常来西北,很是喜欢我们昱哥,去年更是将随身佩戴的一柄长剑留给了昱哥,听说那是安义侯祖上传下来的,就是前几日安义侯还写了书信来西北,若不是有这些前情,我家侯爷也不会冒失的去请保山。”

“或许他是因为没有准备礼物才会送出配剑,”徐青安说着探出个头来,向广平侯夫人行过礼后接着道,“就算骗吃骗喝也是常有的事,妹妹的婚事还得祖母做主。”

广平侯夫人皱眉起身,脸上那礼貌、温和的神情一扫而光:“多说无益,进京之后我们就知晓结果了,相信安义侯必然会给我们个解释。”

“夫人,”徐清欢快走几步上前,“最近家中可出了什么事?”

广平侯夫人脸色微变:“前些日子收拾箱笼时,是丢了些东西,是微姐儿告诉你的?”

徐清欢摇头:“我是猜的,”她指了指院子里的下人,“夫人来徐家做客却带了这么多人在身边,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半点不敢怠慢,家中下人奉去的茶水、点心也不曾碰,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奇怪。”

广平侯夫人叹气:“眼见就要启程了,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小心些总是好的。”

广平侯夫人上了马车,远远离开了徐家,身边的妈妈才松懈下来:“徐大小姐真是厉害,我们做什么都被她看在眼里。”

广平侯夫人整个人说不出的平静,半晌才道:“她厉害才好,证明我们没有找错人。”

“回去之后定然不能饶了他,竟然没有得了母亲的应允,就与广平侯定下婚约。

这样下去还了得,胆子大了说不得要在外面养小。

母亲可不能大意,发现了就要管,有句话说得好姑息养奸。

他训人是一套一套的,打人也是噼里啪啦的,轮到他自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惹出大祸来可怎么办?”

徐青安喋喋不休地说着,凤雏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黄豆听得津津有味儿。

“住嘴,”安义侯夫人道,“怎么敢这样说你父亲。”

声音虽然严厉,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愠色。

“儿子可是为了您,”徐青安蹲在地上,“严妻在旁,家宅兴旺,父亲又不如您聪明,您管他是为了他好。”

安义侯夫人攥起了帕子:“我当然要跟他问清楚,看他还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哄了一通母亲,徐青安面如春风地去寻徐清欢:“妹妹放心,谁若是强迫你嫁给他,先要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徐清欢没有说话,吩咐孟凌云:“车马准备好了?”

孟凌云点点头。

“妹妹要去哪里?”徐青安皱起眉头,“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

“没错,”徐清欢道,“正是因为要走了,才必须看个清楚。”

马车一路到了义庄。

孙冲已经等在了那里:“大小姐,您真要亲眼看吗?”

徐清欢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孙冲这才将手中的香递给凤雏:“燃香驱赶尸气,会好受些。”

一扇小门被推开,极其刺鼻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徐清欢虽然掩住了口鼻,肚腹之中还是一阵翻腾,她还是强忍下来跟着孙冲上前去。

木板上放着具尸体,整个尸身如同涨起的皮筏,黄色的液体浸透了铺在尸身上的粗布。

孙冲上前将粗布揭开,入目是张腐烂不堪的脸。

徐清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她快步走出门,弯腰呕了出来,好半天她才压住汹涌而来的恶心。

“大小姐,我说您不要去看了,”孙冲叹息道,“别说是您,我也已经吐了几次。”

“我没看清楚,”徐清欢道,“还要再进去。”

孙冲愕然:“怪不得知府大人说,这桩案子不必瞒着您,您知道了或许能够帮我们找到更多线索。”

徐清欢道:“尸身被这样毁坏,显然是要隐藏他的身份,所以…必须要看得更仔细。”

……

今天还有更。

第五十三章 公子

常娘子需要准备器具来的稍晚,当她走进屋子时,清欢对屋子里的环境已经适应了一些。

常娘子向清欢点点头,开始对眼前的尸体进行查验。

“从下颌开始一直到额头有明显伤痕,不但整张面皮都被揭掉,而且鼻骨,脸颊都被击损。”

徐清欢道:“这是有人故意毁去他的容貌。”

常娘子接着道:“手脚也被人砍去,这些都是死后的伤痕,左胸上有一处伤口很深…看样子是…”

“是箭伤,”孙冲将手中的羽箭呈给常娘子,“这是府衙用的羽箭。”

常娘子捏起箭仔细查看,然后点了点头。

孙冲道:“知府大人来凤翔途中遇到探子,身边的护卫与探子交手,探子中箭受伤被人救走,大人到了凤翔就遇到了曹家的案子,大人怕耽搁了案情,将人手都放在此案上,只遣了几个人暗地里寻找那受伤的探子,昨日才将这尸身找到。”

常娘子道:“后背的伤口才是致命痕。”

“这就对了,”孙冲道,“探子中箭不至于丧命,是那带走他的人见他伤重无法逃脱下了杀手,割掉了他的脸和手脚,将尸体丢在树林中。”

常娘子重新用粗布将尸体盖好。

已经被熏得快要晕倒的徐青安如蒙大赦般,护着徐清欢走出了屋子。

站在院子里长吸了几口气,徐青安才道:“这些人连同伴也如此对待,可见心狠手辣,”说着他担忧地看着徐清欢,“从凤翔到京城路途遥远,不然我让人回京多带些人手过来,我们再启程也不迟。

万一真的是那些叛军…他们定然会对你下手。”

孙冲点点头:“大人也正是此意,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这一路恐怕会遇到凶险,大小姐留在凤翔,至少府衙中有人照应。”

孙冲说的有些道理,这一路带着母亲,安全最重要。

徐清欢道:“我回去禀告母亲再做定夺。”

孙冲道:“如此最好。”

徐清欢坐车离开,周才从院子角落里走出来到了孙冲身边:“还好徐大小姐肯听劝,否则我又要踟蹰该不该保护她们,不去帮忙吧,她们有个闪失我不免自责,帮忙吧她们又不识好人心。”

孙冲拍了拍周的肩膀:“就算周家和徐家有亲,徐大小姐毕竟是女眷,多少要在意男女之防,你不用太在意。”

周有苦说不出,她哪里是男女之防,根本就将他当做不要的物件儿嫌弃。

周回到屋子里,李煦正看手中的验尸文书。

周道:“九郎,我们怎么办?是去是留你一句话,我都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