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马车里,常娘子看向旁边装扮成小厮的徐清欢:“大小姐,这样看来的确像是当年有人受了冤枉,现在回来复仇。”

常娘子说到这里目光一沉,一下子安静下来。

徐清欢问过去:“怎么了?”

常娘子道:“那两具尸身的臂骨都有损伤,不过时间太久远,即便验出伤痕也无法作为证据。”

徐清欢道:“你想说,那些人被烧死时都被绑缚住了。”

常娘子抬起头:“尸骨损伤太过严重,作为仵作我不能这样说,但是若是让我以经验判断,应该是如此。”

徐清欢叹口气:“有人利用魏王谋反案,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常娘子这样一个平日里十分冷静的人也不禁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一家人被人害的这样惨,好像无论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徐清欢望着车外挂着的那只灯笼,难不成这就是真相,这桩案子和凤翔的案子不同,并非是有人在背后主使。

黄清和一路回到家中,望着屋子里亮起的一盏灯,他不禁心中一颤,他走的时候母亲已经歇下了,如今灯亮起来,是母亲醒来了。

黑夜里,母亲醒来不见他,定然要心中焦急。

黄清和想着立即推开门进了屋子。

迎面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黄清和惊讶地道:“你是…”

那人生得俊雅,目光清亮,站在那里给人一种风光霁月的感觉。

“儿啊,是不是你回来了。”

屋子里传来母亲的喊声,黄清和担忧母亲的安危,慌忙快步走了进去。

黄氏坐在炕上,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门口,见到了黄清和立即笑起来:“儿啊,你果然回来了。”

黄氏早些年生了病,时常会犯糊涂,所以黄清和出去上衙总会担忧家中母亲的安危。

“儿啊,你可将母亲吓坏了,你这一去就是三天啊,雨都停了你还不回来,你不该去啊,你年纪还小帮不上忙。”

黄清和知道母亲又糊涂了,母亲所说的是好些年前的事,那时候下了几天的大雨,村子可能会有水患,他和村子里男人们一起出去加固河岸,母亲站在门前日日盼着他归家。

黄清和道:“儿现在回来了。”

“回来就好,”黄氏看向黄清和身后的人,“娘在门口走得远了些,差点找不到家,多亏你的朋友将娘扶进屋。”

黄清和转头看向那人,眼睛中满是感激。

黄氏道:“留人在家吃个饭吧,娘去准备。”

那人上前道:“大娘安心,饭菜已经备好了。”

黄氏微微一笑:“那好,那好,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对了,东屋我已经收拾出来了,天晚了,你就留客人在家安歇…”

黄氏的声音渐轻,黄清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慢慢地合上黄氏的屋门,黄清和才道:“多谢这位兄台帮忙,敢问兄台是何人。”

李煦上前道:“我奉老师之命前来感谢黄兄,老师入狱的时候,黄兄曾去大牢探望,凤翔百姓入京,黄兄还帮忙整理万言书。”

黄清和先是一怔,但是立即明白过来:“我记得了,你是李煦,我听苏大人和百姓都提起你,只是一直素未谋面。”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内室。

黄清和想起要倒茶给李煦,李煦却已经端来了茶壶,倒出两杯热茶来。

黄清和有些怔愣,他从衙门里匆匆归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去了义庄,还没时间烧水,这茶显然是李煦在他没回来之前自己动手…

黄清和脸上一红:“李兄本是客,倒要让你自己劳累,实在不应该。”

李煦笑道:“黄兄不要责怪就好。”说着坐在了黄清和旁边,端起茶来请黄清和同饮。

黄清和抿了一口:“苏大人可好?凤翔那边交接的顺利否?”说着想到王允之事,不禁唏嘘,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李煦点点头:“老师的案子总算有惊无险,”说到这里他向黄老太太的房间看去,“倒是黄兄你,伯母病成这样,家中没有个人照应可不行,白天还好,天黑下来,伯母看起来更为恐慌。”

黄清和道:“都怪我,最近衙门里太忙,疏忽了母亲,往后我会再仔细些。”

李煦道:“这么晚了,黄兄是去了衙门?”

黄清和道:“衙门里有桩案子,我突然推及案情,就想着过去查看一番。”

李煦思量片刻道:“黄兄所说是孙二老爷的案子吧!”

第一百零九章 出乎意料

孙二老爷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李煦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黄清和道:“这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清。”涉及到当年的谋反案,虽然对方是苏大人学生李煦,他也不想提及太多,不光是因为不能随随便便透露案情与旁人,而且万一他猜错了,岂不是也要牵连旁人获罪。

上次能够与安义侯世子爷坐下来说案子,那是因为他也想向世子爷探听消息,世子爷扭送贼人上衙门,他必须要弄清楚安义侯府的用意,到底是不是故意弄出几个贼人来混淆视听。

据他几天的观察,安义侯府并不像有歹意。

不管是常娘子还是她背后的徐大小姐,都是在仔细地分析案情,说话都是有理有据,他反反复复想过许多次,安义侯府的人并没有故意误导他的意思。

李煦看着黄清和陷入深思,显然是因为他提起了孙二老爷的案子。

黄清和在想些什么?

方才黄清和的话已经很明显,不想与他过多的提及案情,这说明黄清和查案已经到了关键之处,就此查下去可能就是真相。

这本来该是好事,黄清和眼睛中却满是顾虑,可见案情可能推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李煦没有打断黄清和的思量,而是拿起桌子上的剪子,将灯火拨得更亮了些。

“对不住李兄。”黄清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礼。

“不碍事,”李煦笑道,“查案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思量。”

李煦真是个聪明人,那双眼睛清澈的仿佛能将所有一切都收入眼底,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陷入迷茫之中。

不像他,经常想破了脑袋还没有路数。

如果今晚他没有受过徐大小姐的点拨,他可能会将案情讲给李煦听。

黄清和道:“李兄说的没错,此案想要查清不易,我现在只是有些猜测,需要一点点地核实,听说李兄在凤翔案也多有帮衬,若是假以时日小弟一筹莫展,定然要向李兄请教。”

“好,”李煦答应下来,“黄兄若有所求,煦自然知无不言。”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黄清和将李煦送走。

黄家的门关起来,李煦径直向前走去,他如同在闲散的漫步,脸上的表情寻常而自然,只是那狭长的眼睛中含着的一抹笑意渐渐地淡了。

“九郎,”周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李煦追上来道,“怎么样,黄清和可说了些什么?”

“没有,”李煦道,“大约他不需要我们帮忙。”

黄清和的反应让李煦稍稍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黄清和此时一头雾水,正需要别人帮忙,他上门来问案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一怔,九郎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过,他觉得黄清和恐怕很难查此案才会来访,可转头却是这样的话:“为何?”

李煦道:“已经有人插手了。”

“谁?”周忍不住又问。

李煦微微抬起头,是她。

王允案看起来是刑部和兵部一起破了案,仔细查一下才知冼轻尘之所以能够康复,都是因为徐大小姐的计策。

广平侯夫人诈死,她定然知晓,表面上与宋成暄并没有什么来往,其实此案少了他们一个人都不会这样顺利的查清。

若无宋成暄不会请动兵部,抓到朵甘思的奸细,若无徐大小姐很难看出冼大人的病情之所在。

两个人不声不响就将王允摆了一道。

李煦嘴角上扬,目光微深。

到底是谁将王允送入大牢,本与他无关,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他只要按自己的做法行事就好。

就像此次他明知有人对王允之案势在必得,他不必去与人争锋,只要去查看王允审理过的所有案子。

将那些案子按照时间和地点整理清楚,其中的疑点也一一列举就足够了,等到王允被送入大牢之后,他做的事也就变得更有意义。

查出案子疑点,他并没有继续将案子查下去,只是将案宗递给刑部,因为重查旧案是刑部之责,他虽有老师举荐不过白衣,绝不能越俎代庖。

刑部接下来调阅案宗时会发现十分方便,自然也就清楚他的付出。

王允是大周的清官,受百姓拥护,此案对于吏部、刑部都有失察之责,只有在短时间将王允之事处理的利落、干净,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只有趁着这个机会才能查明王允办过的所有冤案,他做的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无论何时都能摆在人前。

可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徐大小姐颇有深意的目光。

李煦看向周:“你先回去歇着吧。”

周一怔,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点头离开。

李煦推开李家的大门。

父亲新置办下来的小院子,院落不大,但是也算应有尽有,父亲的意思很明显,让他在京中为官时住在此处,有个落脚的宅子,自然还要说为他一门亲事。

可他现在并没有思量过这些。

“回来了。”李长琰从后院走出来。

李煦上前行礼:“父亲还没歇着。”

“没有,”李长琰笑道,“我去看看后院还要添置些什么。”

“父亲不用这样劳累,”李煦道,“差不多就好了,就算我顺利入仕,也不会在京中时间太长。”

“这是什么话,”李长琰沉下脸,“苏大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机会将你举荐去吏部,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却想着离开是什么道理?有一个好前程,将来才能在人前抬头。”

李煦望着父亲眼中那升腾而起的情绪:“父亲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他进京之后,只在父亲面前提起了王允的案子,就连父亲如何遇见徐长廷的事都没有细谈。

李长琰想了想长叹口气:“我们去书房说吧。”

父子两个在书房坐下,李长琰抬起头:“你说,在凤翔就与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有往来,那我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李煦神情自然,仿佛徐大小姐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能牵动他心绪的人。

李长琰看到儿子这般,心中稍安,口气也就不如方才严肃:“你与那徐清欢可有私情?”

李煦淡淡地道:“没有。”

李长琰接着道:“你可对她有过什么举动?”

这里的举动指的是什么,李煦自然明白:“徐大小姐是很聪明,但是儿子不曾对她动心。”

李长琰点点头,仿佛已经将最坏的事排除在外:“那你可有得罪她?”

李煦接着道:“我们不过就是就案情说过几句话,没有交情更谈不上得罪。”

李长琰的目光一变,神情也变得茫然:“那就奇怪了,为何我与她第一次见面,她就用剑来杀我。”

李煦听到这里不禁目光微变,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一双眼睛却已经比方才看起来更加幽深:“父亲所说当真?”

李长琰道:“我还骗你不成,那丫头像是与我有滔天之恨,当真是令人费解。”

李长琰将当日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道:“以后无论是查案,还是其他,你都不要与她有什么来往,我不想你与这种女子有任何的关系。”

李煦抬起头,整个人沉静而自然:“父亲放心,她对父亲如此,我自然不会心悦于她,若无必要更不会再相见。”

李长琰这才放心挥挥手:“你去歇着吧!”

李煦从屋子里退出来,走到院子当中,他抬起头望向天空,那一闪闪的星星仿佛是少女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

不想与他有任何往来也就罢了,竟然还会去杀父亲,他和李家到底哪里得罪了她,就算她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也不会这样随意折辱旁人。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徐家。

谭大太太刚刚入眠,耳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声:“大太太不好了,出事了,这次可真的出事了。”

谭大太太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管事妈妈的脸:“怎么了?”

“大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爷回来了…他…他满身是血…也不知能不能好了…”

第一百一十章 又要杀人

谭大太太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管事妈妈上前给谭大太太穿好了衣服,主仆两个慌慌张张地赶去了前院。

整个安义侯府都已经被惊动起来。

侧室里不时地传来谭家大爷的惨叫,谭大太太听到这声音,脸色更为难看,立即加快脚步小跑进了屋内。

谭家大爷躺在床上,郎中站在他身边忙碌着,床下的盆里放着几块染血的布巾,看到鲜血谭大太太眼前一花就要晕厥过去。

身边的管事妈妈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太太别急,别急。”话虽这样说,管事妈妈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

谭大太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儿子,只见谭家大爷身上的长衫被撕开,腋下红彤彤的一片,郎中又将块布巾压在上面,双手死死地按住伤处。

谭大老爷又是声惨叫,声音中透着股虚弱。

郎中果然道:“路上虽然简单做了处置,这血却没有完全止住,还需要用重新缝合,用些尚好的伤药。”

“让人去取药来。”

谭大太太这才察觉原来安义侯就在郎中身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侯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说着就要扑到床前。

“大太太不可到这里来,”郎中吩咐道,“太多人在这里反而不好,还是去外间等消息吧!”

管事立即上前阻拦:“谭大太太,就算为了大爷,您也得冷静下来。”

谭大太太好半天才点点头,让人带着走到后院的小堂屋里坐下等消息,她紧紧地抿着嘴,仿佛只要稍稍松懈就会哭出声。

安义侯夫人陪着徐太夫人进门,谭大太太仿佛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一双红红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徐太夫人:“太夫人,我…我…这可怎么办才好。”

徐太夫人安慰谭大太太:“你不要着急,郎中定然会全力救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伤得这样重,你可问了清楚?”

谭大太太张开嘴:“我…我还没问起…”显然是突然听了噩耗,完全慌了神。

说话间,安义侯踏进屋子,谭大太太一脸期望地看向安义侯。

安义侯道:“幸好被人发现的早,若是晚上一时半刻,只怕早就…即便如此也要看后面几天的情形。”

谭大太太点点头:“谢…谢谢侯爷…若是耀哥能好起来,我们就搬回真定…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我…什么也不求了。”

谭大太太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徐太夫人道:“你这是跟光耀说好了一起来京中吗?为何没听你提起。”

谭大太太这才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却垂着:“我…我们是说好了,只是…光耀还有生意要照顾,不知何时能到,我也没敢惊动太夫人,想着等他来了再拜见,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谭大太太说完这些,只觉得一双眼睛在仔细地瞧着她,她转头看过去,发现门口立着两个人,是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两个。

徐青安低头跟管事说话,徐清欢却静静地瞧着她,谭大太太心中一慌,总觉得自己所想都被徐大小姐看在眼中。

等到徐青安和徐清欢走上前,安义侯站起身:“我也问了跟着光耀的管事,管事却被吓坏了什么都不知晓,救了光耀的人还在堂屋里,我们过去说两句话。”

安义侯看了谭大太太一眼继续道:“弄清楚来龙去脉,才知道该怎么处置,最好明天一早就报去衙门…”

谭大太太嘴一张,下意识地要脱口而出,但很快她回过神来:“救光耀的是什么人啊?”

安义侯目光微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然后看向徐青安:“你跟我先去前面待客,有什么话问清楚了再说。”

安义侯和徐青安走了出去。

谭大太太将管事叫来询问:“救大爷的是什么人?”

管事摇摇头:“小的也没问…不过…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官爷,身边的护卫都很厉害,在官路上遇见我们,听我们说大爷不见了,立即就追了出去,很快就将大爷找到了,大爷当时已经受了伤,那些人上前给大爷裹了伤口,立即搬上了马车,找到附近的郎中替大爷先治了伤。

看到大爷这般模样,小的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位恩公就说,让我们带大爷进城找个好郎中医治,若是耽搁了伤情,恐怕…大爷性命难保,我们这样被恩公一路护送过来。”

徐太夫人听到这些点点头:“吉人自有天相,光耀这是遇见了好人,若不是心中清明,恐怕很难安排的这样周全。”

管事连连称是,他当然不能在徐太夫人面前说,那位恩公沉着脸的模样,格外的威严,他当时全照恩公安排的去做,一半是没有主意,一半是下意识地听命不敢反驳。

徐清欢听着这些话,看向门外:“那位恩公多大年纪?”

管事道:“二十岁左右,很是年轻。”

徐清欢目光微闪,还真的是他,他是知晓了些什么,才会遇见谭家人吗?如果去晚了一步,谭家管事此时应该已经进京报丧了吧,这样一来就多了个死者。

谭家远在常州,与孙家又有什么关系?

谭大太太千里迢迢地进京来,住到安义侯府之后很少出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方才父亲说要报官,谭大太太下意识地要开口拒绝。

不管是谁儿子被人所伤,都该希望尽早找到凶手,谭大太太这般表现显然不同寻常。

徐清欢看向谭大太太:“大太太,谭二爷什么时候会来?”

“啊!”谭大太太方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突然听到徐清欢这话,仿佛被人突然刺了一针,脸上一僵,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老二,他…他不来,他要在常州照应家里。”

接下来谭大太太坐在那里,整个身子像是被定住了,就什么也不想再说。

这就是让徐清欢觉得奇怪的地方。

每次谭大太太上门,总是将两个儿子挂在嘴边,这次却只字不提,如今谭家大爷被伤,她提起谭家二爷的时候,谭大太太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谭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清欢站起身来,她应该去见见凑巧救了谭家大爷的那位恩公,看看恩公有何话要说。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