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欢低声道:“王二爷客气了。”

王玉臣依依不舍地站去了一旁,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眼前,然后转过头问那衙差:“要去哪里?”

衙差先一步向前走去。

徐清欢坐车到了江家。

七夫人亲自来垂花门迎她,虽说是生辰,不过在这样的关头,江家上下也没有准备什么,连大红灯笼都没有挂出来,只在家中办了个宴席,席上用的也是素斋。

“原本也不想操办了,”七夫人道,“战事未平,哪里来的心思,整个常州都人心惶惶,如果不是府衙压着,早就有百姓出城避祸了,真的这样,今年冬天定然会有人饿死。”

百姓出城,无人再做农务,年底少了收成,自然会有很多人饿肚子。

“多亏了安义侯稳住了战事,”七夫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还有那位长公主驸马爷,倒也是难得的好官,能够为百姓着想,刚来常州几日,就将常州知府送入了大牢。”

说到这里七夫人的眼睛微微发亮:“看来朝廷这次真的是下定决心整饬常州了。”

常州知府一倒,那些张家安插的官员也会一一被揪出,常州知府差点让白龙王的人钻了空子,即便张家再厉害,也不能掩饰太平,将这些事再压下去,更何况查办此案的是长公主驸马,皇上亲自任命的督军。

七夫人接着道:“我这次也不止是为了办生辰,还准备从商贾手中筹些粮食送往朝廷。”

徐清欢点点头:“打起仗来粮食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夫人不止是要去送粮食吧?”

“到底瞒不过你,”七夫人笑道,“我正要与你商量此事。”

徐清欢没有插嘴,仔细地听着。

七夫人道:“我们想把这几年的冤屈也一并呈给驸马爷,还有…战后要如何恢复海上的生意,这些事全都迫在眉睫,也是我们商贾的命脉所在,从前不敢说与朝廷,那是因为这些尽在张家的掌控之中,如今不同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去说,要等到何时?”

七夫人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被压制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机会,难怪他们会按捺不住。

七夫人接着道:“海上的买卖是个什么情况,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若是人人都能按规矩行事,私运也就不会泛滥,不止对我们商贾,对朝廷也是件好事吧?”

徐清欢点点头,那是自然。

私运早就是大周朝廷和皇上心头之患,他们在京中查案,又一路追到了常州,就是为了将私运案查明,不止是他们,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官员因此得罪张家,丢掉了官职和性命。

现在终于有了转机,怎能不让人欢喜,那持利刃为大周挖出毒瘤的人,也必然会得到皇上的信任、百姓的拥护。

第二百六十七章 答应

“清欢,”七夫人的声音传来,“你在想些什么?”

徐清欢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起一桩事,其实驸马爷是杏林传家,医者仁心,自然对百姓也多加怜悯。”

七夫人之前也隐约听过这位长公主驸马的出身:“这么说长公主真是慧眼识人。”

“是啊,”徐清欢道,“华阳长公主府上下和气,唯有一件事是长公主和驸马爷的心病。”

七夫人正听到关键所在,徐清欢突然停了下来。

七夫人抬头看过去,只见徐清欢看着窗外正在出神,丫鬟正好端了茶点上来,七夫人挥挥手没有让丫鬟上前。

徐大小姐今日有些奇怪,好几次都陷入自己的思量之中,应该是在想案情,她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免得打断她的思绪。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徐清欢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七夫人立即问过去,“可想到了什么?”

徐清欢看向七夫人窗台上摆着的一棵石榴树:“我能否向夫人讨要一样东西?”

“什么?”七夫人看过去。

徐清欢伸出手一指:“就是这棵多子多福的石榴。”

七夫人微微一怔,不过立即明白过来:“这也不是贵重之物。”

徐清欢道:“夫人没听过一句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也算是投其所好,长公主最喜欢石榴树,长公主府院子里种着不少的石榴,驸马爷和长公主感情甚笃,只可惜膝下一直没有儿女…送别的东西总有贿赂之嫌,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才是聊表心意。”

七夫人觉得徐清欢的话有道理,不过她总觉得徐大小姐此举另有意图。

“夫人,”徐清欢道,“您信我吗?”

又是这句话,她们刚遇见的时候,徐大小姐就说过类似的话。

七夫人点点头:“当然。”

徐清欢道:“那您可不可以再帮帮我的忙。”

徐大小姐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倒将七夫人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回过神笃定地向徐清欢点了点头。

说了好半天话,七夫人才想起来:“王家老二说要给我送贺礼,人跑哪里去了?”

苏纨亲切地将宋成暄迎进门,衙差送上茶来,苏纨立即笑道:“难得薛总兵能让宋大人前来,若是宋大人能留下助常州一臂之力,常州就会更多几分胜算。”

宋成暄沉默不语。

苏纨起身脸上表情沉重:“经此一役,常州水师的情形已经暴露于前,再这样下去我怕光依靠安义侯,就算最终赢了这一仗,大周也会损失惨重,沿海的百姓流离失所,恐怕三五年之内很难恢复战前的繁荣。

也许这对朝廷来说是赢了,可对于大周百姓却还是输了,常州的水师也恐怕全都要葬送,泉州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我想宋大人能够感同身受。”

宋成暄望着苏纨:“大人真是为常州深思熟虑。”

苏纨摇摇头:“皇上命我来督军,我自然要倾尽全力。”

苏纨这样的做法,必然会得到京中御史的赞赏,他仿佛是一个完全脱离了权利争斗的人,他的身份也让他可以不必被张家牵扯,看起来能做大周的孤臣,而皇上最信任的也是这样的人。

宋成暄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道:“此事卑职不敢应承,请驸马爷与薛总兵商议,若是朝廷有所抉择,我们定然领命前往,不敢懈怠。”

没想到这么快就达成了共识,苏纨显得很高兴,正要接着说话。

“驸马爷,”管事进来禀告,“城中的百姓送东西前来了,说是要感谢驸马爷。”

苏纨道:“我说了不要那些东西,这是我分内之事。”

管事想了想还是照实禀告:“百姓们不肯走,而且他们带来的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宋成暄看向门外,不知为何,仿佛心有所感,那些百姓送来的应该是有趣的东西。

再推却就显得不近人情,苏纨道:“那就让大人将东西拿进来吧,不过只此一次。”

管事应了。

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苏纨走出屋子去查看,宋成暄也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的确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石榴盆景和石榴树,为首的商贾毕恭毕敬地向苏纨行礼:“这都是大家的心意,驸马爷一心为百姓,祝您多子多福寿。”

苏纨看着那些石榴树,仿佛转眼回到了京中的长公主府,跟前的那盆石榴枝叶茂盛,尤其的可人。

投其所好。

投的是谁的喜好?

他还是长公主的。

苏纨目光一深,不过脸上挂满了感谢的笑容:“我苏纨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宋成暄望着眼前的景象,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她还真是快,转眼之间就追上来,不知是太过聪明,还是太狡黠。

苏纨忙于答谢百姓,宋成暄顺势告辞。

一路骑马回去他在常州落脚之处,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起了白天她与王玉臣说话的那一幕。

宋成暄不准备再思量下去。

“公子,”永夜忽然扭转了身子,向他手舞足蹈,“来了…来了。”

宋成暄皱起眉头,永夜最近越来越不懂规矩,他抬眼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门前,她站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

她手中提着个小巧的灯笼,方才正将灯笼举到了眼前,看着灯笼下绑着的穗子,听到永夜的声音,她也扭头看向他,脸上浮起礼貌的笑容,屈膝向他行了个礼。

宋成暄翻身下马,永夜急着去敲门,立即有下人前来迎客。

他向堂屋走去,她也跟上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直等到下人端上茶水,然后轻手轻脚带上了门,她这才拿起了面前的茶碗,凑在嘴边抿了一口,这茶味道很淡,很清新。

徐清欢抬起头来望向宋成暄:“宋大人还记得那晚醉酒之后的事吧?”否则今天见面不会沉着脸,显得更加冷淡。

认识了这么久,对于宋成暄的心思,她仿佛多多少少有了些心得。

宋成暄没有说话。

徐清欢又抿了抿嘴唇:“我问了父亲,知晓我们婚约的来龙去脉,感谢宋大人相告,也多谢当年的抬爱。”

对于安义侯府来说,当年定下这门亲事,是高攀了。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她这样说,是准备拒绝吧,无论什么事都要先捡好听的来安抚一番。

徐清欢道:“若是宋大人觉得妥当,那么…”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中仿佛有星光:“婚约就还在。”

第二百六十八章 如梦

她说完话,依旧望着宋成暄。

宋成暄却一动没动,似是从她刚才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在屏气等待。

“婚约就还在。”

声音柔软又十分的清脆悦耳。

他的目光依旧幽深,只是微微有些发怔,所有神情和思量都这一刻凝固。

时间依旧流淌。

他却僵立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徐清欢从来没见过宋成暄这样的神情,与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十分不同,也许是没有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又也许是想到了那日醉酒时的模样,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看起来有些慌张和狼狈。

她不禁想起在京里雨中他抬起手,温热的手指落在她的脸上,貌似平静的中,夹带着几分失常的情绪。

本来她十分平静的心湖被他影响,竟然也紧张起来。

直到窗棂上传来细微的响动,宋成暄忽然起身,快步冲到窗口,仿佛抓到了一个人,然后用力一挥,那个人影就飞跌了出去。

徐清欢被这一瞬间的变化惊住了。

那个飞出去的人,好像是永夜。

永夜守在门外,然后他…

宋成暄站在窗口,微风吹动着他身上的长袍,月光如涟般撒在他身上,半晌他才慢慢转过身,目光更深了些:“方才你都说了些什么?自己可明白。”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徐清欢点了点头,她问过父亲之后,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毕竟事关终身大事,不能轻易就下决定,可有些事无法斤斤计较其中得失,如果只想着自身的利益,她与李煦父亲当年的作为又有什么不同?

仔细想起来与他们相比,宋成暄提起这桩婚事才更加不易。

他们亏欠魏王府良多,怎能再做那不义小人。

“别的我不敢保证,”徐清欢道,“若我嫁与你,当一心一意为你筹谋,与你共进退,从此生死相连,除非你不需要…那便另当别论。”

窗前的他再一次沉默。

徐清欢开始有些拿不准,也许她将他酒后的话当成了真言,揣摩错了他的意思。

“好。”好半天,他才开口。

灯下的她微微仰着脸,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睫毛轻阖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那我等着你。”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徐清欢站起身,准备要离开,她来这里要做的事已经做完,该说的话也说了清楚,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也许回去之后会辗转难眠,不过对于她来说,做了决定就算是迈出最艰难的一步,她也不惧这条路会通向何方,会有多么的难行。

徐清欢再次向宋成暄屈膝行礼,转身就向门口走去,眼见就要出了屋子,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落在了她腰间,然后她整个人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拥抱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

与之前救她几次时不同,这次宋成暄多用了几分的力道,紧紧地拥着她,固执而且有些霸道,然后他垂下头,炽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

不属于她的温度,让她整个人忍不住战栗。

“你喜欢我吗?”他忽然低声询问。

这次换做她沉默,半晌她才道:“我相信宋大人。”这是她最诚实的回答。

他没有再顺着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只是道:“张真人还留在你那里,若是有什么事,也好让他及时传递消息。”

徐清欢点了点头。

他的手臂仍旧没有松开,他们就静静地立在那里,耳边传来的是彼此心跳的声音。

徐清欢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前世针锋相对的宋侯,如今却要变成她的良人,而她今夜前来就是亲口许诺自己的婚事。

若非亲身经历,如何能相信竟会与前世有这般大的变化。

永夜推开院子大门,坐在了门槛上,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有戚戚然,他手中还拎着一个鸟笼子,里面装满了叽叽喳喳乱叫麻雀。

他好不容易抓了这一笼子鸟儿,想要偷听一下里面的动静,好找个机会将鸟儿送到公子手上,让公子用这个哄徐大小姐开心,再怎么样也不能输给那王玉臣,就算找不到更好的鸟,但也不能差在气势上。

谁知偷听这个东西是不能沾的,否则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刚刚听了个开头,正要去探结尾,就被公子当场抓住。

完了,这次他是彻底凉了。

永夜想到这里,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却发现一个人影快步向这边跑来,仔细一看正是安义侯府世子爷徐青安。

徐青安跑得臭汗淋漓,脸上挂着一抹笑容,见到永夜就伸手去搂永夜的肩膀。

永夜一闪身躲了过去:“世子爷…这次从哪里来。”

徐青安得意洋洋,那王二竟然来找他说话,他岂能便宜了王二,于是拉着那王二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也算是借此锻炼锻炼筋骨,死活也不肯泄露关于妹妹半点的消息,终于跑的有些累了,想着宋大人的院子在这里,就来碰碰运气,要一杯茶喝。

思量完这些,徐青安的目光落在宋家门口的马车上。

“咦,”徐青安有些惊讶,“这车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永夜心中一颤,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马车还不都一样。”

“不对,”徐青安眨了眨眼睛,“这有些像我妹妹的车…你们该不会…”

“不会…不会…”永夜挥着手。

“你们竟然偷车。”徐青安大步走过去查看,拉开车帘发现了熟悉的摆设,没错这就是他们的车马。

“世子爷。”

跟车的奴婢怯生生地行礼。

不止是偷车,还偷了他家的奴婢。

徐青安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正要与永夜理论,却发现宋家的大门打开了,紧接着凤雏提着灯笼走出来,跟在凤雏身后的是徐清欢。

徐青安瞪大了眼睛,妹妹不是说今天累了要早些歇着,怎么会到了这里,就在这深夜之中…

想着这些,徐青安快步走过去,正要伸手将妹妹捞到背后,却发现了妹妹身边的宋成暄。

“你们为何会…”徐青安只觉得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打也打不过

徐清欢走过来看向哥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还知道天色不早了。

黑灯瞎火的时候,跑到一个男人家中。

徐青安心中不停地挣扎:“妹妹,你是发现了线索,来跟宋大人商议案情的吧!”他心中剧烈地挣扎。

“不是。”徐清欢平静地说出两个字。

哎呦他的心脏,徐青安好像被突然打了一拳,心突突跳个不停,难不成真的是他想的那样。

徐青安快要哭出声来,妹妹不知道世间人心险恶,有些人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想到这里徐青安揉了揉眼睛,鼓起勇气就向宋成暄看去。

只见宋成暄站在那里,目光深沉,下颌绷起,身上一如既往的威严。

妹妹也不挑个让他好下手的,否则一身的激愤要向哪里发:“宋大人,我们打一架。”

徐青安还是说出口。

“好。”宋成暄干脆的答应。

什么时候宋大人竟然这样好说话,一点挣扎都没有,不过自己说出去的话就要负责,徐青安挽起袖子。

不管是天王老子还是谁谁谁,对他妹妹有歹心就是不行。

宋成暄解下腰上的短匕丢给永夜,然后看向徐青安:“走吧!”

“不带利器我也不怕你。”徐青安摸了摸自己腰上,居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丢的,看着宋成暄的背影不禁吞咽一口。

“哥哥,”徐清欢担忧地道,“别去了,我们回家吧。”

那怎么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徐青安大步跟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隐约传来施展拳脚的声音,不多一会儿徐青安走了出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徐清欢松了口气上了马车,然后探出头:“哥哥也一起坐车走吧!”

兄妹两个坐到车上,车轮先前行,很快就离开了宋家门前,宋家重新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成暄看向永夜,永夜立即缩了缩脖子:“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