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暄该不会在里面睡着了吧?

她向前走了两步,侧耳听过去,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印象中这屋子布置的很简单,大约有个软塌,却也没铺被褥,真的睡在里面,醒来之后会很不舒坦。

想到这里,她不禁叹口气,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耍赖

徐清欢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卧在榻上的宋成暄。

这张软塌是给女眷休憩用的,对于他的身形来说有些小,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委屈似的,看来以后家中的卧榻都做大一些,免得有一天宋大人心血来潮,要在这上面睡一觉。

徐清欢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

宋大人警惕的很,在军营中睡觉都会握着利刃,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睡得这样熟。

徐清欢微微清了清嗓子,只觉得这样能将宋成暄惊醒,他醒过来,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却没想到咳嗽声过后,榻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徐清欢有些怀疑,今日他又没有喝醉,总不至于会如此,换做几个月前,她会觉得宋大人可能因为出征太过疲累,可现在对他了解逐渐深入,这位宋大人可不像她前世知晓的那般…

说不得他现在正在装睡。

那就让他装好了,徐清欢想到这里抬脚就要离开,刚刚转过身却又有些不忍。

窗子开着,已经是深秋,这样囫囵睡一觉,真的要闹出病,平日里也就罢了,战事已经到了尾声,宋大人很快要跟着薛总兵一起进京,总不能让他拖着鼻涕去面圣。

徐清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变软了,或许是因为婚事已经定下来,她下意识地为他思量。

凤雏拿来薄被,徐清欢走向软塌。

这次若是宋大人再给她来个猝不及防,下次就算他冻死,她也不会理睬。

薄被慢慢地盖在他身上,让她意外的事并没有发生,他还是安安稳稳地睡着,徐清欢坐在旁边的软杌上。

凉风顺着窗子吹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要起身去关窗,却腰上一紧落入了个温暖的怀抱。

软软的薄被也将她裹住。

她惊慌中去推宋成暄,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那双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幽深的光。

她就要张嘴说话,外面传来徐青安的声音:“大小姐呢?”

“不知道,”凤雏懒洋洋地道,“可能去书房里了。”

“我去书房找过了。”

“这屋子里没有吗?”

徐清欢几乎感觉到徐青安正透过窗子向里面张望。

她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要跃出喉咙。

好不容易听到哥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徐清欢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就听耳边传来宋成暄略微低沉的声音:“为何我会搂着只茶杯睡了一晚。”

徐清欢一怔,眼前仿佛浮现了那晚的经过,她临走之前还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肚子,现在她又想这样脱身了。

“皇上应该早就对皇室宗亲起疑了。”

宋成暄的声音传来。

“苏纨一个驸马,闹出这样的阵仗不合常理,皇上让顺阳郡王前来,是怀疑皇室宗亲中有人与苏纨合谋。

宗正寺在成王爷手中,顺阳郡王与成王也走动的近一些。

现在整个皇室是人心惶惶,不知这把火会烧到哪里,所以宗正寺才急着将顺阳郡王世子爷传回去问话。”

宋成暄这几句话,解开了徐清欢心中疑团,也打断了她起身的动作。

“至于宗正寺为何会这样快得知消息…”

徐清欢正听得仔细,只感觉到抱在她腰上的手臂略微紧了紧。

“宗正寺在宗室身边留有人手,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专人向朝廷禀告,这是我父亲被陷害谋反之后,先皇定下的规矩。”

提起魏王谋反案,宋成暄的声音微冷。

“这么看来,顺阳郡王的确是知晓了什么,”徐清欢道,“只不过案子没有查到那里,隐藏在下面的秘密还没有露出玄机。”所以就像她猜想的那样,顺阳郡王这条线索十分重要。

宋成暄的话佐证了徐清欢的猜测。

前世顺阳郡王的死,都是那人暗中安排的结果,而崔颢就是那个让这些案子到此终结的人。

“不光是这些,”宋成暄接着道,“慧净大师带着人在军营外走动,开始帮忙救治伤兵。”

“什么时候的事?”徐清欢问过去。

“刚刚,”宋成暄道,“我来的时候才得知。”

可他那时候不说。

“我该走了,今天还要处置那些逃兵之事,不能再拖了,军师和侯爷已经先一步去了军营。”

徐清欢正在思量着,宋成暄忽然在她耳边道。

徐清欢的脸颊微红,她又没有阻止他走。

“我也去,”徐清欢话说出来就后悔了,听上去她像是不舍得与他分开似的,“我去看看慧净。”

“嘘,”宋成暄忽然又压低声音,“他又来了。”

外面再一次响起徐青安走路时发出的响动。

屋子里却安静至极,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徐青安觉得很奇怪,徐家在江阴城内的院子并不大,妹妹好像与他玩起了捉迷藏,就是找不到人。

当他在园子里走了第五圈的时候,终于看到妹妹快步走了过来,妹妹脸颊微红,目光闪躲。

“妹妹,你的脸怎么了?”徐青安忍不住问过去。

“没事,”徐清欢道,“大约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我就说,”徐青安露出自己的手臂,“这地方的蚊子不光喝血还吃肉,而且我怀疑…这里的公蚊子都会咬人,我们要早些离开。”

“哥哥说的对,”徐清欢没有反驳,“我们处置完这边的事就该早些回京。”

徐青安眼睛发亮,妹妹终于想通了。

兄妹两个一路走出家门,刚到了外面就看到宋成暄和永夜等在那里。

奇怪,徐青安摸了摸头,方才还一个人都不见,突然就热闹起来,难不成他们都在与他变戏法不成。

郑家。

郑大老爷吩咐人打开了门,郑大太太立即冲出来。

郑大老爷看向她:“军营那边传来消息,今天就要处置志哥他们。”

郑大太太瞪圆了眼睛,想起宋成暄今日与她说的话,会让她见到志哥。

“老爷,”郑大太太道,“会怎么样?志哥到底会怎么样?快…我们快去看看…”她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站着几个衙差,那是衙门来人带她去问话。

郑大太太拼命地摇头,她一把拉住郑大老爷:“老爷,只要让我见到志哥,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不会再有任何隐瞒,求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份上…”

“你真的要去吗?”郑大老爷声音低沉,“那你就去吧,看看这些年我们造的孽,最终会有什么下场。

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第三百六十五章 吓破胆

一队将士穿着沉重的甲胄一动不动地站在军营前,他们一个个面容肃穆,整个人如同石像一样,可他们腰间都有利刃,只要有半点的风吹草动,他们立即就会抽出腰间的长刀,刀刃在战场上饮过血,寒芒逼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顺阳郡王见了不禁咋舌,很难想象这些将士曾在犒赏宴上曾拿着酒碗向他道谢,现在想想,将士们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因为他代表朝廷,宣读了会发放下来的抚恤罢了。

果然薛沉手下都是强兵。

顺阳郡王被人引进军中,薛沉和安义侯早已经站在那里,他们身边还有刑部和大理寺来的官员。

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所有人都要到齐。

“今日就会处置这些人?会不会…”顺阳郡王看向薛沉。

薛沉道:“已经晚了,要不是要去衙门里调出文书来查看,想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些逃兵在将士们凯旋而归的那日就该按军法处置了。”

顺阳郡王向四周看了一眼,统兵出战的宋成暄还没到,薛沉和安义侯都站在这里,显然要让宋成暄主持大局。

这位宋大人还真是薛总兵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不过薛总兵也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是觉得这桩事处置起来太棘手,万一出事可以让宋成暄代他受过,还是要看着宋成暄立威?

顺阳郡王目光落在安义侯身上。

徐、宋两家已经议亲,安义侯不会害自己未来的女婿,他站在这里,八成是后一种情况。

“这位宋大人可真有福气,”大理寺正常悦道,“手握着常州这么多大户人家的把柄,今晚拉开阵势吓唬吓唬那些人,明日宋家都会堆起金山银山,不光是薛总兵抬举他,他又攀上了安义侯府,这是打算将来坐镇常州卫所啊,说不得人家还能搏个勋贵,啧啧可真敢想,就凭一个小小的宋氏,还想要封爵。”

说完这话,他故意看向李煦:“我早就成家了,是没有了指望,李大人也要跟着学一学,不能整日都一头扎在文书中,也要通人情世故,将来才能平步青云…您没瞧见那徐大小姐相貌出众,这可谓是一举数得。”

男人们议论女子,若是一时动了邪念,就难免想到另一个方向去,此时此刻常悦显然就如此,可常悦刚一思量,就被冷冷的声音打断。

“常大人管住自己的嘴,更要管住自己的心思,”李煦淡淡地道,“不该肖想的不要去想,家中还有父母、妻儿盼着您回京呢。”

李煦这话毫不客气,带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常悦惊讶地看过去,李煦大多时候都是温文儒雅,没想到收敛笑容时也很吓人,目光冰冷,其中藏着让人猜不出的深意。

“李煦…”

李煦道:“常大人以为宋成暄今天是要做戏给那些大族看的吗?”

“你是说,”常悦皱眉看向那些被绑缚的逃兵,其中大多数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他真的会动手。

何以见得?”

李煦抬起眼睛:“设身处地…一想便知。”

常悦轻笑一声:“我也设身处地了,可我想的结果与李大人大相径庭。”

“可见大人与我们不同。”

李煦说完这话不再与常悦分辨。

今日宋家和徐家议亲,宋成暄会来处置这些人,想必她早就知晓了。

她查的案子与谢家、闫家有关,今日这两家人都会到场,她绝不会错过,常悦有一点说的很对,无论是薛沉还是安义侯府,都十分看好宋成暄。

她自然更是不遗余力地帮衬。

李煦站在那里,忽然觉得秋风有些微凉,从凤翔相识到如今,眼看着宋成暄与徐清欢来往,不知为何,在这桩事上,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看客,而他不该是个看客,他不喜欢一切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有关徐大小姐的许多事他都没有弄清楚,可显然他已经没有这个时间去了解。

整个军营一下子更加安静下来。

李煦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了宋成暄的身影。

宋成暄穿着一身甲胄,站在校场之上,那些被押着的逃兵纷纷低下了头,有人开始瑟瑟发抖,显然十分惧怕这位带着水师击败倭寇的军中主将。

四周的军士都静立听命,显然以宋成暄马首是瞻,泉州来的人手不多,也就是说,这些人中大部分都出自常州水师,可他们此时的表现就像泉州将士一样拥戴宋成暄,可见在倭人一战中,他们对宋成暄已经彻底信服。

宋成暄露面之后,就有军中书吏和衙门中人鱼贯而入,显然今日所有事都会被记录在案,将来以供朝廷查问。

“我儿啊。”一阵喧哗声响起。

那些逃兵的家人都被放到校场旁。

李煦也看到了不远处站立的一个身影,那是徐清欢,她果然来了,她站在远处旁观,是要将今日的局势都看得清清楚楚,以便进一步推断案情,她还真不会放弃,涉及慧净大师,也准备一查到底。

这对她和宋成暄都将是个考验,李煦想到这里沉下眼眸,若是涉及利益,不知宋、徐两家的关系是否能牢不可破。

郑大太太在人群中寻找志哥的身影。

所有的逃兵都只穿着中衣,被绳子牢牢地绑住,低头跪在地上,一时半刻她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噩梦一样。

她抬起头去看那高台上的宋成暄,那位宋大人板着脸,面容冰冷,让人望而生怯,仿佛无论是谁,如何哀求,他都不会动容。

郑大太太一颗心沉了下去。

“行刑。”宋成暄威严、低沉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所有的逃兵都被放倒在地,行刑的笞杖立即落下来。

沉重、清晰的击打声音传来,所有逃兵紧紧地咬着嘴中的木棍,不敢大声呻吟。

那些观看行刑的人却已经忍不住哭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宋大人如此狠厉,不肯多言直接行了军法。

“怎么能如此,”闫老太爷先出声道,“你们都眼睁睁地望着…他说私逃就私逃,谁看到了,我们不能认啊。”

郑大太太一把拉住郑大老爷。

郑大老爷却紧紧地抿着唇,耳边击打的声音依旧继续,他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可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一百杖终于结束。

却又有兵士抬出了高高的木架子。

“临战时逃亡,被拿获,仗一百,继续充军,再犯者处以绞刑。

他们这是要行绞刑啊。”

人群中已经有人瘫坐在了地上。

宋成暄道:“战前你们中许多人便已经私逃,念你们是初犯,小惩百杖,希望你们戴罪立功,以前的事也会既往不咎。

战时,你们却又准备乘船逃走,当日没有惩戒你们,是战事当头,这一百杖先予你们记下,日后再算。

那时我已有言在先,再逃按军法处以绞刑,你们当中的人仍旧不思悔改,再次泅水逃走,为抓你们我军几乎贻误战机,你们今日之结果也是警示我军将士,凡触犯军法,按律究办,以儆效尤。”

逃兵之中有几人被拖出行绞刑。

观刑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哭喊出声,显然那其中有他们的孩子。

郑大太太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有从中发现志哥的影子,她嘴中不停地嘟囔,希望志哥能够逃过一劫。

“还有人战时被倭人俘虏,为了活命向倭人求饶,透露出我军军情,”宋成暄说着走下高台向那些逃兵中走去,“既然选择从戎,就要有所准备,征战沙场难免马革裹尸,大丈夫不该惧死,更不能以此卖国,这样的人无论生死,都不配留有体面。”

又有人从逃兵群中被带出,手持利刃的兵士已经等在那里。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一个人慌张地喊出声来,他向四周看去,最终目光落在人群中闫老太爷的脸上:“祖父救我,祖父…”

闫二老爷睁大了眼睛,被押着要被处以斩刑的正是他的儿子铮哥。

“你们不能杀他。”闫二老爷忽然大喊出声。

第三百六十六章 行刑

闫二老爷瞪圆了眼睛,平日里的威风和怒容全都摆在脸上,那是闫家女人看了都会瑟瑟发抖的面容,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理睬他。

校场里挣扎的闫二爷被人堵住了嘴,可他还是大声喊叫着,如同一头疯了的野兽,校场里的将士脸上都露出鄙夷的神情。

“早有这样的力气,不如奋勇杀敌,死了也全了名节。”

副将走过去提起了闫二爷的手臂,接着一脚踹在闫二爷后腿上。

闫二爷本就被打了一百笞杖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全因为惧怕死亡而挣扎,如今被这样一踹一压,整个人所有的精神像是立即被抽走了,只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鼻涕、眼泪在脸上纵横。

闫老太爷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着了般,他看着宋成暄大喊:“先留下人,凡事都好商量,只要将人留下…怎么都行。

他是世家子弟,身上还有军功,不是寻常的军户,你们不能这样。”

闫老太爷大吼着,全身的力气全都从嗓子里发出来。

“在你们眼里军户是什么?”宋成暄低沉的声音传来。

闫老太爷愣在那里。

说话间一个书吏上前,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宋成暄看。

宋成暄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闫二老爷:“他身上是有军功,军功又是如何得来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闫二老爷只觉得被那目光慑住了半点动弹不得。

谁都知道最近薛总兵和宋成暄在查军功之事,这些大户人家子弟身上的军功,都是花银钱买到手中的,朝廷若是不追究则已,追究下来,什么都隐瞒不住,可闫老太爷却偏偏在此时提起这桩事。

一个官员立即走出来向宋成暄行礼。

宋成暄点了点头。

官员才走上前道:“常州每年都会有战事,朝廷也有相应的抚恤,朝廷的抚恤是根据杀敌多少和伤亡拨发的,常州将士记录在案杀敌的数目不少,然而为何杀敌那么多,却依旧要吃败仗?

我们去查验了卫所所有记载的文书,发现关于战事的记录就是一笔烂账,许多地方草率遮掩,报给朝廷的战事情况与卫所中的记档都不甚相同。

而且,自六年前开始,军户和招募而来的普通兵勇无一人取得军功。”

军营中许多将士听到这话先是惭愧,而后脸上露出愤慨的神情。

那些逃兵全都低下了头,身体抖动的更加厉害。

官员接着道:“我们继续查问,终于让那些兵勇说出了实情,因为他们斩杀的敌首,都被拿来给了这些世家子弟,这些敌首却仍旧不够世家子弟的用度,总兵官就向朝廷虚报军功,为了怕上官盘查,自然需要相应的贿赂。

卫所上有官员认罪,朝廷的抚恤金被他们贪墨,所以那些英勇杀敌,为此伤亡的将士和家人得不到半点的安抚。”

宋成暄清冷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每次战事仍旧是这些普通的军户和募兵冲在前,你们视他们为身份卑微的下贱之人,”说到这里他看向将士,“何为下贱?”

校场上的将士喊起来:“临阵退缩、胆怯叛逃。”

宋成暄道:“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士是袍泽,为了此战他们舍出性命,有的人甚至尸沉大海。

你们这些霸占他们军功之人,到了战场上通敌卖国,畏惧奔逃,才是真正的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