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迷迷糊糊之中,有人来到了她的床前。

“清欢,”他喊着她的名字,“我是魏王嫡长子,曾与你定下婚约…”

他的声音入耳,将她从一片迷离中拉回来,接下来他的声音清晰,语调缓慢地向她说了一切。

“清欢,我身边没有别的女子,也不曾向任何你许诺,如果你答应就点点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室。”

“清欢,你听到没有?我是…”

一遍遍的呼唤,声音从沉稳而变得颤抖。

她听到了,却不能给他回应,更不能点头,今生已矣,不愿再有任何牵挂,也不愿再给予他人烦忧,就让有关她的事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若有来生,或许会不同。

听着他的声音,她再次沉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行清泪,顺着徐清欢鬓间滑落,前世的情景终于离她远去,她也切实感觉到了前世她与宋成暄最终的分离。

原来前世他们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她一直不知晓,前世的宋侯心系于她。

徐清欢睁开眼睛,心中不禁一阵疼痛,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般,让她久久不能呼吸。

凤雏听到声音走进屋中,看到徐清欢这般模样立即面色大变。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徐清欢看向凤雏,“跟雷叔和永夜说,我要去找夫君,让他们准备车马。”

第七百六十五章 凉薄

“九弟。”

李煦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只见李二爷拿着火把站在他面前。

“九弟,”李二爷脸上满是脏污,“左翼军失守了,那几个副将竟然带着兵勇四散而逃,我斩杀了逃兵却没有用处,眼下这样的情形,我们不如先想法子脱身,日后再做计较。”

李煦望着李二爷。

李二爷的表情更为焦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九弟这身子也不能再带兵打仗,不如挑选几个人扮作你的模样,吸引宋成暄的目光。”

李煦声音有些嘶哑:“宋成暄如何能上当?我与他早就相识,从体态上一看就知真伪。”

李二爷皱眉思量,半晌才道:“我与九弟相仿,我愿意去引宋成暄。”

李煦惊讶地看向李二爷。

李二爷点点头:“大哥和张虎也没有消息,想必他们已经不在了,四弟被朝廷拿住,几个庶弟早就闻风而逃,你身边现在也只有我这个二哥,我不帮着你,谁来帮你?

从小我们长在一起,就像大哥说的那样,我们想看着你成就一番大业,可惜事与愿违,但只要你活着就还有希望。

李家在大周成了叛党,将来能否为李家脱罪也要看九弟的,九弟不逃我也不会走,面对宋成暄终究是一死,不如让我来帮助九弟。”

“二哥。”李煦不禁摇头。

“既然你叫我一声二哥,这时候就要听我的,”李二爷坚定道,“我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就往东边去引宋成暄的兵马,九弟只需一路向西,从那边突围,如果九弟相信我,就交给我去办。”

李煦此时已经没有了气力,肩膀上还有鲜血渗出来,他静谧半晌向李二爷一笑:“二哥去安排吧!”

李二爷点点头,又端了药碗给李煦:“郎中说了,九弟的伤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太过操劳,等安定下来就要好好调养。”

李煦喝了药,靠在树上闭上眼睛养神,李二爷快步走向几个副将。

避开了其他人,李二爷吩咐副将:“我与九弟说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副将们脸上一喜,却还是有人不免担忧:“公子聪明,会不会发现我们的意图?”

李二爷摇头:“平日里自然骗不过九弟,现在不同了,九弟连连打败仗,眼见就要被宋成暄抓到无暇顾及其他,而且九弟的伤势又加重许多,我看他的样子恐怕难以支撑过这两天。”

说到这里李二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也不该抛下九弟,如果我们一起赶到罗斯就能活下来,可九弟中毒已深,经不起颠簸,宋成暄绝非善类,见不到九弟也不会放松,算来算去如此安排最妥当,将来有机会我们再为九弟报仇。”

几个副将点点头:“我等听从二爷安排。”

李二爷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拿走些财物,尤其是宝珠、黄金等物,罗斯人很是喜欢,用它们也能换来一官半职。”

李二爷吩咐完,所有人分头去筹备,到了天亮的时候,几十骑人马全都到齐,斥候向他禀告了宋成暄大军就在东边,他骗九弟自己要带人一路向东吸引宋成暄的注意,其实他准备北行,绕过前面的村子他们就会一路向北。

他们骑的马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尤其是他骑的那匹,是陆先生为九弟找来的宝马,等九弟发现端倪,想要追他们已然来不及。

李二爷道:“等我们动身半日之后,九弟再向西边走,这样会安全一些,绕过宋成暄之后想方设法进入鞑靼,以九弟与金月可汗的关系,鞑靼会庇护九弟。”

李二爷翻身上马。

“二哥。”

李煦站起身来,深深地向李二爷弯腰:“此一别,我们兄弟也只能到这里了,作为弟弟该有此礼。”

李二爷眼睛一红。

“好让二哥知晓,”李煦道,“父亲和母亲也不能幸免,二哥也不要有牵挂。”

“知道了。”李二爷不愿再耽搁,趁着李煦还没有改变心意,他要立即带着人离开。

一行人向北奔驰。

跑了半个时辰李二爷察觉有些不太对,这一路上太过安静了些,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挠。

“二爷,前方有斥候。”

副将话音刚落,那斥候立即去的无影无踪。

那是宋成暄的斥候?

“上了山,我们再看看。”李二爷吩咐一声就向山坡上行去,纵马跃上小小的山顶,周围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远处旌旗招展,旗帜上的字虽然看不清楚,但那威武的兵马李二爷再熟悉不过,那是宋成暄。

“糟了。”李二爷心一沉,斥候打听错了消息,宋成暄在北边而非东边。

“我们立即向东去。”李二爷慌张中就要调转马头。

“二爷,您看,那是…公子…”

不知什么时候,李煦的兵马已经悄悄跟了上来。

李二爷脸色大变,李煦这是早就看出他的意图,将计就计真的让他来吸引宋成暄大军,李煦好趁机逃走。

“李煦。”李二爷嘶声喊叫。

李煦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李二爷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给他机会逃走,如果他不想着算计我的兵马和财物,他早就能脱身了。”李煦似是在跟身边的护卫说话,也像是在对自己呢喃细语。

他故意将账外的护卫放走,是想趁着宋成暄命兵马回援卫所,实力大减时,向宋成暄下手。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宋成暄真的来了,可他的兵马却疲弱无力,不但不能完成合围之势,与宋成暄交锋几次都军心彻底涣散,他知道此战必输。

到了战场上,许多事光靠谋算远远不能成事,如果给他机会多多历练,或许这一战他还能有胜算。

“公子,我们快走吧,周玥在斡难河已经摸透了那边的布防,趁着混乱定然能护得公子离开大周。”

金蝉脱壳是最后一计,他安排周玥去边疆就是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李煦向前看着,宋成暄大军已经蓄势待发,他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李煦的手向肩膀上摸去,肩膀上的伤本就没有那么重,他示弱是要让宋成暄轻敌,可到头来他这些手段没什么用。

一切都像镜花水月,看似那么美好,其实经不起一击。

就像他与李家几个兄弟的关系,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他,而他从心底里也不相信他们,并不当他们是兄长。

少时李长琰喜欢两个哥哥,他也曾想尽法子想要盖过他们得李长琰欢心,然而…最终一无所获,二哥在李长琰面前将他击倒在地,半点不留情面。

长大之后,兄友弟恭都是装模作样,到了真正的关头,他也希望有人能向他奔来,无论成败与他站在一起。

李煦刚想到这里,隐约看到一人一骑快速向他而来,那人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近。

“公子,该走了。”

“公子…”

李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不止一次,这身影出现在他梦中,这次终于到了眼前。

女子披着青色的斗篷,骑着枣红色的战马,整个人就如同天边那抹最靓丽的颜色

李煦紧紧地望着那身影,她却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不再向这边靠近,李煦皱眉向前踏了一步。

那女子纵马到了宋成暄身边。

两个人并肩而立,宛然一对璧人。

“那是徐清欢,果然是她。”李煦像是揭开了心中的疑团,这就是他要的答案,他想知晓的所有一切就在眼前。

她来到此地,是否也想要看到他的结果,是落荒而逃,还是不惧一死。

李煦心中忽生意气。

“公子,我们…”

护卫的话没说完,李煦道:“不走了。”

护卫惊讶。

李煦道:“拿上我的刀…事到如今,应该堂堂正正一战,只能死不能逃。”

徐清欢站在宋成暄面前。

宋成暄不禁看了一眼旁边的永夜和雷叔。

永夜就像犯了大错般低下头。

“别怪永夜,”徐清欢道,“我知道夫君与李煦对战,因此前来与夫君说两句话。”

宋成暄催马将徐清欢带到一旁。

徐清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夫君一直问我那梦境的事,我今日就将实情告诉夫君。”

第七百六十六章 永不相离

温暖的光落在徐清欢肩膀上,见到宋成暄之后,她心中的焦躁一扫而光,整个人也更加坦然起来。

“那不是梦境,而是我真实经历过的,”徐清欢道,“我知道夫君不信鬼神,但平日里看到我的异样应该也有所猜测。

正因为经历过一次,所以简王党的那些案子,我才能比旁人更快的找到线索。”

徐清欢说完转头向李煦的兵马看去:“而那一世,我错信李煦,嫁给了他,直到后来才看清李煦的真面目。”

宋成暄早有猜测,现在得到了证实,目光不禁更加幽深。

清欢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出来,事先必然经过了足够的准备,提及那些过往眼眸中仍有阴霾一闪而过,可见那些事对她伤害至深。

想到这里,宋成暄翻身下马,伸手将徐清欢抱下马背。

徐清欢没料到宋成暄会如此,不禁惊讶:“夫君将要征战,此时下马…”她听父亲说过武将各有忌讳,阵前下马被认为是不好的兆头。

感觉到她的迟疑,宋成暄道:“不必担忧,你夫君打仗不靠这些。”

永夜立即将马车牵过来,宋成暄将徐清欢送上车,伸手摸了摸她的鞋袜,没有感觉到太凉,脸色这才微微有些好转,伸手接过凤雏手里的斗篷盖在徐清欢腿上。

“李煦的人马被我围困在此,很快就会在前面对阵,”宋成暄思量片刻才道,“我知道那一世你必然受过不少苦楚,我…”

宋成暄的声音艰涩:“我是不是也伤害过你,你最终…”

徐清欢的手轻轻覆在宋成暄手背上:“夫君与李煦南北对立,后来我入京为质,确然将夫君视为最大的敌人,与夫君也曾有过几次交手,但仔细想想,夫君未曾向我下过狠手,那一世我父亲去的太过匆忙,不曾有人向我提及与夫君的婚约,我也不知夫君的真正身份。

夫君心中却知晓,大约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后来我在京城毒发时,夫君曾暗中帮我寻医问药,我北归的路上被李长琰算计,也是夫君出手相救,我才能得以留下性命向李家报仇,所以前世我是受过夫君恩惠的。”

阵前不宜将所有事说得太过清楚,虽然其中波折的细节没有全盘托出,但宋成暄已经这寥寥几句中感觉到了她曾经的处境。

他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怒,是对自己也是对李煦和李家人。

坐在马车中,她微微仰着脸,神情静谧,目光清亮,嘴角甚至低着一抹柔美的笑容,似是在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

宋成暄心中又是一悸,她这样显然是在宽慰他。

宋成暄听着徐清欢继续说下去。

徐清欢道:“夫君救下我之后,我来到奴儿干,带着奴儿干各族对抗李家,最终也算是有所收获。

夫君也为我在阵前取了李长琰的性命,为我报了仇。

所以,前世的一切,算是有了终结,我本不欲再向任何人提及,一来…我确然已经将一切放下,二来此事太过荒诞,即便我说也不一定有人会相信,三来这桩事与旁人没有什么关系,说出来徒增烦恼。”

宋成暄点点头。

徐清欢放在宋成暄手背上的手微微收拢:“我会前来与夫君说起前世过往,却与李煦和李家人无关,准确的来说,与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只关乎于夫君和我。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前世在我临终之前,陪在我身边的人是夫君。”

徐清欢眼睛微湿,眸子愈发清亮,映着宋成暄的影子:“夫君问我:清欢,我身边没有别的女子,也不曾向任何人许诺,如果你答应就点点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室。”

徐清欢说到这话嘴角微微漾起笑容。

“我没有回答,那一生已经到了尽头,不愿再被任何人牵挂,可夫君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想,我会有此生,是因为夫君你待我一片深情。

仇恨已散,唯情深难报,所以我来了,愿此生与君共白首,永不相离。”

徐清欢说完话,笑着看宋成暄,他依旧威武英俊,只是眼睛微红,脸上挂着一抹泪痕,她有些惊诧,不曾想过他会是这般模样。

时光一下越过一生,他在她耳边急切地呼唤,盼着她能睁开眼睛看向他。

如果那时她能瞧见,他必然也是这般模样。

宋成暄取下头上的头盔,他倾身向她,甲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与她额头相抵,半晌轻轻亲吻她的面颊:“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徐清欢点了点头,看着他再次整理好甲胄快步离开。

永夜将马车牵走,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响。

徐清欢撩开车帘,骏马奔驰,旌旗招展,大大的“宋”字迎风飘扬,她脸颊上再次浮起笑容。

李煦与宋成暄相对而立。

宋成暄不会放过他,他也愿意一战,最终每个人都会得偿所愿。

唯一可惜的是…

李煦看向徐清欢曾出现的地方,他没有再见到她,没能在她面前问出心中疑惑,那个在恍惚中出现的女子,他最终也没能看清她的颜面。

或许她是不想与他相见。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也许就像那僧人所说,这世上道路有许多条,而他却一意孤行。

李煦提起长刀,宋成暄也驱马前来。

天空湛蓝,阳光也很温暖,他似是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来到奴儿干时的情形,只觉得这并非众人口中的苦寒之地,它会个好地方。

遍地是农物,田间有人笑谈,而他也会生活在这里,一间房舍,一个娇妻。

李煦眼前忽然一花,那简单干净的宅院仿佛出现在面前,梨花树下,一个女子抱着个孩童坐在那里,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

孩童牙牙学语,女子笑容如花。

她抬起头来。

李煦仔细地望过去,她微微抬起下颌,面容清爽,目光明亮,然后她开口唤了他一声:“九郎。”

李煦笑了。

那景象渐渐离他远去,眼前是血流如何的战场,他手中的长刀挥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胸口一疼,紧接着他落下马来。

鲜血不停地喷涌而出,他缓缓闭上眼睛。

第七百六十七章 宋大人的败仗

宋成暄与李煦的战事持续了两日,终于渐渐平息。

雷叔禀告道:“李煦大军被大爷堵在山谷之中,李煦手下副将死伤殆尽,李煦穷途末路,已经被大爷杀了。”

徐清欢收到消息点了点头,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最后李煦没有施计逃走。

斥候传回消息,在斡难河附近发现了周玥,周玥带着武将在那里抗击鞑靼,这显然是李煦故意安排的。

李煦最信任周玥,这样安排很有可能是为自己寻一条后路,李煦明知被宋成暄合围没有胜算,他留下来结束这场争斗,有些不太像他的性格。

徐清欢不去想这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因果都是自己承担。

雷叔接着道:“大爷会立即动身去卫所抵抗鞑靼,世子爷那边情形不太好,鞑靼派来的大军比我们想的要多。”

徐清欢这边的心刚刚落下,那边又提起来:“卫所是不是有战报送回来?”

雷叔立即安慰:“大奶奶别急,之前大爷已经调动兵马去卫所,那边虽然局势紧张,也不一定就会出事。”

她怎么能不担忧,虽说宋成暄有所安排,但是哥哥初出茅庐,并不能让人安心。

徐清欢吩咐雷叔:“大爷也要去边疆卫所,我们也跟过去。”

雷叔还没有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声响,然后宋成暄大步走进了门。

宋成暄身上甲胄未除,只是将身上的长剑递给永夜。

徐清欢站起身就要迎上前。

“你坐着,”宋成暄道,“说两句话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