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于皇后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床前的徐清欢。

徐清欢立即起身行礼。

于皇后道:“别拘着,我…叫你过来,就是想要和你说说话。”

徐清欢起身搬起锦杌,坐得离于皇后进了一些,往常时候这样是不合礼数的,现在却也顾不得这些了。

于皇后见到徐清欢很是高兴,精神仿佛也好些了:“晚上可还会睡不着?”

徐清欢点点头:“还是这样,不过白日里多在园子里走动走动就会好许多。”

于皇后忍不住一笑:“别人都是要好好休养才能好,你却不一样,可见肚子里的孩子精神得很。”

若是平时徐清欢也会跟着笑起来,可现在望着于皇后如此,她着实没有这个心情。

“可惜了,”于皇后叹口气,“我们那么晚才认识,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再早些就好了,总觉得还有许多话没说完。”

徐清欢眼睛又是一热,却不想在于皇后面前哽咽出来:“您急着唤我过来,是有要事问我吧?”

于皇后点了点头:“宫中上下都说张玉弛这次也立了大功,亲自带人去宣府抗击鞑靼,还让人去斡难河帮忙,我想问问你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徐清欢没有迟疑:“不是。”

于皇后早有所料不禁笑起来:“我早就知道张家绝非忠义之人,却没想到他们不堪到了这种地步,北疆遇到这样的战事,他们还一心想着借此取利。”

说完这话,于皇后声音变得更低:“皇上容忍张家这样,也是怕你们取了奴儿干,想要用张家牵制你们,恐怕不久之后张静姝也会从冷宫中放出来,我…想到张家将来不免又作恶,心中忧虑。”

于皇后说到这里一阵咳嗽。

徐清欢立即上前。

于皇后捂住口鼻:“你躲开,我不想过给你病气。”

徐清欢道:“您是中了毒,不碍事的。”

于皇后却依旧不肯转过脸去,直到女官上前侍奉。

过了好一阵子,于皇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于皇后眼睛有些失神,声音也比方才更轻了些:“我虽然从没想过要进宫钻进这样的牢笼中,可当年皇上看上我,要将我抬入宫中时,我也并非全然不愿意,因为我觉得他志气满满,敢于与太后娘娘抗争,而且喜欢读书,能书善画,我…觉得这宫中或许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事与愿违,他待我没有真情,不过就是想要利用我与太后抗争罢了。

我对他早就心灰意冷,只是这几天恍惚中梦见几次他那时的模样,又想到我身为皇后却没做过什么,被张家害到如此,就想要最后做一件事。”

于皇后加重了语气:“趁着我还是后宫主位,带着人去除掉张静姝。”

说完这些,于皇后看向徐清欢。

四目相对,于皇后目光平静,徐清欢已经有所领悟:“所以娘娘您传臣妇前来,是要问张家在北疆的作为,以此下定决心。”

于皇后微笑:“到底是你明白我。”

“可您方才已经想开了,”徐清欢道,“不想这样做了。”

于皇后闭上眼睛:“明知张静姝会被放出来,将来在宫中行走,必然给太后娘娘不少帮衬,可除掉她又有什么用,张静姝死了,张家还会有别人送进宫,归根结底问题不在这里,我是病得厉害,人也糊涂了。

罢了罢了,不要再做任何事,到了撒手的时候,就该安安静静地去。”

徐清欢道:“这宫中没有谁比娘娘看得再清楚。”

“我倒宁愿过得糊涂些,”于皇后说着又一笑,“不过现在不能糊涂,我有身后事要托付给你。”

徐清欢道:“娘娘只管说,臣妇能做到的必然尽心尽力。”

于皇后点点头:“我父亲没有别的建树,通晓各种礼仪,我哥哥也是如此,一心学问,不通人情世故,他们留在京中恐怕会别人利用,我死后,父亲会请求告老归田,我哥哥也要致使照顾家中长辈,我让他们先去山西,而后去往东南。”

于皇后说着伸手去拉徐清欢:“让他们在东南安家,”说到这里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如果日后你们有礼仪之事需要我父兄主持,他们会全力帮衬。”

徐清欢略微惊讶地望着于皇后,请于国丈这样的学士主持的礼仪都非同小可,比如让宋成暄恢复魏王的身份,没想到于皇后已经猜到了这些,于皇后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与她提及过。

于皇后点了点头。

徐清欢就要起身行礼,于皇后却拉住了她:“安排好这些事,我心愿已了,再没有忧虑了。”

于皇后又与徐清欢说了些话,到了后面已经精神不济,这才让徐清欢出宫。

徐清欢走到门口不舍地转头又去看于皇后,于皇后轻轻地摇了摇手,看起来竟比方才精神还要好些似的。

一路出了宫门,宋成暄已经等在那里。

“娘娘怎么样了?”宋成暄低声问道。

徐清欢摇摇头:“恐怕没有几日了,我们不如再在京中逗留几天。”如果娘娘精神好,说不定还会召见她。

宋成暄道:“我会让军师帮忙照应常州。”

回到府中,徐清欢将于皇后说的话告诉宋成暄:“皇后娘娘是个聪慧的女子。”如果皇帝肯相信皇后,大周上下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两个人说着话,管事妈妈前来禀告:“大爷、大奶奶,宫中有人来了,皇后娘娘殡天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热闹

大周边关不稳,屡屡爆发战事,恰逢这时皇后娘娘殡天,于家上奏折请求朝廷丧仪从简。

皇上因于皇后突然离开备受打击,不肯应允于家请求,定要将于皇后风光大葬,并为于皇后钦定谥号:诚孝恭仁皇后,让工部在“慈安寺”大兴土木,暂时将成孝恭仁皇后金棺安置在那里,等将来帝后合葬。

皇帝这样大动干戈,礼部、工部都一筹莫展,于国丈在悲痛之余,再次上奏折,找到了英宗为圣睿英皇后操办丧仪的先例,跪在宫中再次恳求,这才让皇帝动容,答应按照于国丈所说的去办。

说起这件事,嘉善长公主一脸愤慨:“皇帝这样做可真是省了银子又得了名声,可怜于国丈不但没有了女儿,还要被如此驱使。”

经过了这么多事,嘉善长公主算是看清了当今皇帝的凉薄性子,无论是谁,用什么法子都不可能让皇帝动容,皇后娘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对皇帝竟然没有难点的触动。

说完这话,嘉善长公主看向徐清欢:“祭奠了皇后娘娘,你们就早些动身去东南吧,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也能过的自在些。”

顺阳郡王妃也连连点头:“长公主说的有理。”

徐清欢也是这样安排,她本想多陪皇后娘娘一段日子,没想到娘娘走得这样急,或许娘娘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重获自由,离开那个皇宫和那个已经破败的身体。

皇后娘娘殡天二十七日后军民除服。

徐清欢穿了一身素淡的衣服,拜别了父母坐上了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

安义侯将女儿、女婿送出了城,刚刚回到安义侯府,管事就一脸焦急地迎上前。

“侯爷,不好了,世子爷留了一封信就离家走了。”

“哦。”安义侯就像是吃饱了打了个嗝,表情看起来再寻常不过,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走进内宅,看到徐清欢的院子,这才叹了口气:“唉,欢儿一走,家里冷清了许多。”

管事不知要怎么办:“世子爷…我们要不要出去找?”

安义侯停下脚步:“找什么?没丢金子、没丢银子,你着得什么急?”

看着安义侯离去的背影,管事抿了抿嘴唇,笼罩在心头的那些忧虑顿时去的干干净净,侯爷说的也没错。

侯府没丢金子也没丢银子。

可…那是世子爷啊。

徐夫人安慰徐太夫人:“等过两日媳妇就陪着您去常州,在常州置办一处宅院,到时候我们就住在那里。”

徐太夫人点点头:“我从小就生在那里,若是过去也算落叶归根。”

就这样定了。

徐夫人服侍太夫人歇下,这才离开了太夫人屋子。

回到房里,徐夫人开始思量去看女儿时都要带上什么。

“夫人,”安义侯走进门,“方才我去送阿暄和清欢时,你猜我看到了谁?”

徐夫人无暇去理会安义侯。

安义侯道:“我看到黄清和与姑爷、女儿说话,这位顺天府通判可能要挪地方了。”黄清和去了东南任职,岂不是要将洪传庭的女儿也拐走?如此一想他心里就舒坦了不少。

女儿都走了,谁也别笑话谁,他就等着洪传庭来到他面前愁眉苦脸。

“我还看到了齐德芳,那小子穿着一身短褐,藏在队伍里,以为别人就认不出来了,我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他。”

听着安义侯的念叨,徐夫人抬起头:“侯爷可看到了青安?”

安义侯摇头:“没有。”

徐夫人早就知道青安会跟着清欢一起去东南,儿女们都在一起,她也少了些担忧。

“夫人,你在找些什么?”安义侯终于发现徐夫人有些心不在焉,跟着徐夫人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忍不住开口问。

徐夫人道:“我和婆母过阵子就去常州看清欢,我要仔细安排一下,除了要带京中的吃食之外,还有厨娘做的咸菜。”

安义侯皱眉:“还要带咸菜,东西太多了路途上不免…”

徐夫人接口过去:“我不嫌麻烦。”

安义侯一怔:“我们要去常州?我还要向朝廷编一个借口。”

徐夫人布好笔墨,准备将想到的东西都写下来:“是我与婆母两个人去。”

安义侯心中一沉,吞咽一口:“我可以试试写封奏折的,我这腰伤好像又不太好了。”

“侯爷还是不要,”徐夫人正色,“不是妾身嫌弃您,您官身不由己,来去都要定时间,不免太麻烦。”

安义侯坐在椅子上,看着徐夫人忙里忙外,女儿走了之后,他的地位好像也跟着一落千丈,方才他嫌弃咸菜的时候,夫人还说不怕麻烦,怎么带上他就比带咸菜还要难吗?

徐青安与齐德芳并肩向前走,心情很是不错。

“方才侯爷好像看到了我。”齐德芳道。

徐青安嘴里的草叶顿时落在地上,他警惕地向左右看去:“一会儿我父亲会不会让人来抓我回去?”

“以前我是有些担忧,”齐德芳道,“可现在我觉得不会了。”

“为何?”徐青安问过去。

“侯爷看我的时候,你刚好扭过头来,侯爷慌忙转脸避开,”齐德芳道,“显然生怕你不肯走。”

“那不可能,”徐青安十分有信心,“说不定徐家已经乱成一团,正到处寻我呢。”

齐德芳看着徐青安:“我发现有一桩事,就算宋大人也很难与你比肩?”

徐青安笑眯眯地听着:“什么?”

“笃定的自信。”

走了陆路又换水路,经过了一番车马劳顿,一行人终于到了常州。

徐清欢下了马车,眼前的是宋成暄置办的宅院。

宋成暄将徐清欢抱下马车,府中管事上前行礼,徐清欢踏进院门,望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从心底里感觉到亲切和欢喜。

这就是她与宋成暄的家,在东南时他们都会住在这里。

“我们去内院看看。”宋成暄伸手拉住了徐清欢的手。

园子里种着翠竹和花树,微风吹来裹挟着一股清新的香气,眼前这一切与安义侯府有些地方相似,宋成暄是怕她突然换了个地方会觉得陌生才会这样安排吧!

徐清欢将头靠在宋成暄身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温馨。

“妹妹,这么大的地方,总有我一间房吧!我能不能先挑选。”

徐青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顿时为这院子里增添了几分热闹。

第七百七十五章 生子

大周朝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简王谋反、奴儿干大乱、鞑靼攻打大周、成孝恭仁皇后殡天,皇帝为了扭转如今的局势,召见礼部、司天监,更改年号为:圣威,从第二年元月开始为圣威元年。

圣威元年元月底,常州,宋府之中。

赵如贞快步走进内宅,在侧室里暖了暖手,等到身上寒气都散开之后,这才去了主屋,刚刚踏进屋门,眼前的情景立即让她愣在那里。

屋子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腹部高高隆起,巨大的肚子仿佛要将身上的衣衫撑开了般,他扶着腰在屋子里艰难地行走,不时地停下来喘息,模样说不出的痛苦。

走着走着那人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摔在地上,屋子里的下人“呀”了一声,却没有上前去搀扶,反而纷纷捂着嘴笑起来。

此情此景便是赵如贞也忍不住笑出声。

只因为眼前的场面说不出的怪异,那顶着大肚子的赫然是个男子。

而那男子正是安义侯世子爷。

听到她的笑声,徐青安立即转过头来,脸上那愁苦的模样,顿时去得干干净净,就要上前去迎她,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装扮,又立即手脚灵活地躲去屏风后,却因为肚子太大怎么也挤不进去,折腾了半晌,还是不得法,徐青安终于放弃,只得再次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呼赵如贞:“如贞妹妹你来了啊,来的刚刚好。”

世子爷好像转眼就忘记了此时此刻的窘态,赵如贞不禁道:“世子爷这是在做什么?”

徐青安正色道:“我这都是为了妹妹,眼见妹妹就要生了,我心中担忧。”

赵如贞仍旧不解,因为担忧所以世子爷装扮成这般模样?世子爷的心思与旁人不同,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徐青安道:“然后我要好好教教外甥,告诉他,他娘怀他不易,他要乖乖的出生,不要让他娘受苦,”说着他扬了扬眉毛,“怎么样,如贞妹妹觉得我这法子可好?”

赵如贞抿嘴笑而不语。

徐青安道:“也许妹妹看到我这样,就会一切顺利。”

说话间,廖先生已经为徐清欢诊了脉,宋成暄扶着徐清欢走了出来。

徐清欢本来平静的心情,见到哥哥的模样顿时波澜,如贞每次来的时候,哥哥都在惹祸,也不知这算不算是缘分。

徐青安立即凑上前:“妹妹今日感觉怎么样?廖先生和稳婆怎么说?”

“还不到日子呢。”徐清欢笑道。

哥哥好像比她这个做娘的还要着急,还有半个多月才到时候,哥哥现在却忙碌起来。

宋大人也是一样,只要她有半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即起身急着问她情形,家中的长辈就更别说了。

他们这样紧张,她反倒一点都不害怕了。

“快将肚子上的盆拿下来,”徐夫人不禁皱起眉头,“成什么样子,马上就是做舅舅的人了,也该收敛收敛你的性子。”

徐青安就像没有听到似的,顶着盆去扶徐夫人。

徐夫人拿他也是无可奈何,她忧虑地望着清欢:“等孩子生下来,少让他这个舅舅上前。”

徐清欢不禁一笑,母亲还不知道,早在奴儿干时,哥哥就给了她一本书,看似很正经的书,打开一看后面的注解的都是京中的吃食和金石玩物,哥哥是铁了心要将这些传下来。

大家热热闹闹的说了会儿话。

宋成暄寸步不离徐清欢左右,徐青安好不容易才挤过来:“妹妹,我也是有备无患,万一外甥准备提前出生,咱们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徐青安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道阴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立即缩了缩脖子,这种时候他可不想去惹妹夫,刚到常州时,为了宣扬他在奴儿干的功绩,他就想在军中任个职,没想到妹夫痛快地就答应了。

他穿上官服还没来得及宴请众人就被妹夫带去船上操练,大船、小船、鹰船、福船他都转了一圈,足足三个月两脚才站在地上,可恨的是妹夫安排那个赵统与他同行,那赵统一板一眼无趣至极。

反正事情已经办好,妹妹也开怀了,想必妹妹肚子里的外甥对他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得见好就收,深藏功与名。

徐青安准备去将自己肚子上的盆卸掉,转身刚走几步。

“母亲,”徐清欢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腿上淌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然后就变得忙乱。

徐清欢感觉到身体一轻,已经被宋成暄抱在怀中。

徐夫人吩咐管事:“快去请稳婆。”

徐青安愣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还是赵如贞上前道:“世子爷,您去外面等吧,屋子里要留女眷。”

稳婆进屋检查了一番,立即吩咐人烧水。

徐青安看着那一盆盆热水端进去,还有人拿着布巾和剪子,就觉得腿脚有些发软,他僵立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塑。

半晌有人端了染红的布巾走出来,见到这些徐青安眼前一黑,“duang”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扣在肚子上的盆也从怀中掉出,滚落在地。

本来就十分紧张的管事妈妈,见到此情此景,来不及思量,脱口而出:“快来人啊,世子爷生了。”

事实证明徐清欢还是太自信了些,以为会很轻松就过了生产这一关,实际上疼痛铺天盖地压过来时,她几乎喘不过气。

隐约听到稳婆说,破水太早难免要吃力,大奶奶再忍一忍。

时间一长,身上的力气也用光了,精神也陷入一种恍惚中,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清欢。”

宋成暄低哑的声音传来。

“大奶奶,您可不能睡过去。”

“清欢。”

急切地呼唤将她拉扯回来,又是一阵疼痛,她整个人都要被撕开。

“生了,生了。”

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响彻整个屋子。

“恭喜大爷、大奶奶喜得麟儿。”

徐清欢转头看过去,那被包在襁褓中的孩子,紧紧地攥着小手,张大了嘴,哭声惊天动地仿佛要将屋顶也掀开似的,好半天才停下来。

宋成暄将孩子接过来放在徐清欢身边,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她们母子,将嘴唇印在徐清欢的额头上。

他平日里坚韧有力的手臂,现在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徐清欢来不及与宋成暄说话,转身去看身边襁褓里的孩子。

还好,徐清欢迷迷糊糊地想,长得很像宋大人。

第七百七十六章 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