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府道:“而且我们城门紧闭,他们在这里出现,可见另有路途北上,不必非要经过沭阳城。”

说完这些吕知府不禁摇头叹息:“为何就看中了沭阳城?是因为我?”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

吕知府接着道:“宋…宋成暄是否有话要你们带给我?”

那人显然对吕知府的称呼有些不满:“大人已到城下,你想知道自去迎接大人入城。”

说完那人不再耽搁,转身走进了树林之中。

走了。

真是忙着向北边去了。

吕知府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快,回城!”

吕知府赶到城门之上,守城的将士脸上满是慌张的神情,见到吕知府立即迎上来:“知府大人,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黑暗中,传来马蹄声响,仿佛有人骑马前来。

城墙上的人努力照向城下,夜色中走来一人一骑。

吕知府想到东南那人说的话,难道来的人就是宋成暄?他只身前来,就不怕被他们合围剿杀?

吕知府不禁攥起了手,手心中满是冷汗。

明明该是宋成暄慌张才对,毕竟他们有一城的人,而宋成暄只有一个人。

“大人,怎么办?”副将问过来。

吕知府吞咽一口,只觉得嗓子如同被刀在刮,他吩咐城上兵士:“向城外周围放箭,以防他身后还埋伏着兵马。”

一波箭矢从城墙上射出,城下的一人一骑没有挪动分毫。

副将禀告道:“确定没有别人。”

吕知府的目光落在宋成暄身上,半晌他终于道:“打开城门,放他进来。”

副将低声道:“城中是否要做什么安排。”所有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仿佛稍不留意整个城都会毁于一旦。

只是一个人而已,竟然所有人都怕成这样,如果东南的人真的来攻城不出半日就会拿下沭阳。

城门大开。

宋成暄骑马入城中,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马背上的人正襟危坐,身上的甲胄翻着寒光。

副将带着人本要围上去,马背上的人一动,身上甲胄的锁片轻轻撞击,听到众人耳朵里如同擂鼓一般,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倒退了几步,谁也不敢再上前去。

战马继续向前,走出城楼之后才停下来,宋成暄翻身下马。

守城的将士们又是后退了两步。

吕知府面色难看,沭阳离东南不远,宋成暄的威名他们自然知晓,宋成暄到了东南之后,许多人自愿前去投军,松江府开荒之后,许多民众也纷纷前往松江府讨生计,东南愈发繁华,他们都看在眼里,他还动过心思,想要去东南向宋夫人请教农事,可朝廷对东南的态度一直有所防备,他们自然也不敢与东南走动太近。

虽然人没有动,究竟还是被影响,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时候,大周乱成一团,不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去官衙吧!”宋成暄淡淡地道。

吕知府立即挺直脊背一起前行,他将宋成暄放入城中,只是要弄清楚眼前的情势,绝非要投敌。

走进府衙,宋成暄上前展开舆图。

“皇帝在顺阳,张玉弛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宋成暄指过去。

京城上那滴蜡油仍在,就像一只牢笼,将京城死死地困在那里。

宋成暄的手指向鞑靼:“这是张玉弛夺下的两座城池,深入鞑靼之中,需要大量兵马把守,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张玉弛离开北疆,必然增派人手前去,因为只有北疆稳固,他才能放心在京中行事。”

吕知府走上前两步,这样就能看得更仔细些。

宋成暄接着道:“这就是为什么鞑靼要丢两座城池给张玉弛。”

吕知府顺着宋成暄的手指看过去。

“鞑靼不用夺回城池,只要拿下宣府,这两座城池就在鞑靼的包围之中,成为两座空城,没有粮草供给,兵力就会被消耗殆尽。

吕知府可知大周为何死守边疆重镇?”

听到宋成暄问话,吕知府立即道:“因为重镇城墙坚固,易守难攻。”

宋成暄面色淡然:“大周将士平日里操练的都是如何守城,可缺少粮草不能留在城中,将士们只能选择突围,可惜纳两座城池本就在鞑靼,大周将士不熟悉周围的环境,一旦出城必然会被鞑靼合围剿杀。”

吕知府心中一凉:“所以留在那两处城池的兵马已经拱手送给了鞑靼。”

宋成暄接着道:“原本守在北疆的兵马拆分成三路,一路随张玉弛进京,一路被困鞑靼,只有一路守在宣府等镇,鞑靼来犯这些兵马是否能守住关卡?”

吕知府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湿透。

宋成暄转过头,黝黑如墨的眼睛落在吕知府身上:“到那时谁来阻拦鞑靼?张玉弛还是王师?”

王师前往顺德救驾,张玉弛狭皇子乱政。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恐怕已经晚了。

吕知府浑身脱力,光京中就有百万民众,这不止是大周半壁江山,而是那么多条性命。

“宋大人北上是要去迎战鞑靼?”吕知府声音沙哑,“您大军从沭阳经过,是要我做个样子,沭阳兵不血刃,放您向北前行,后面的州府也会有人效仿,东南往北之路就会顺畅许多。”

宋成暄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吕知府却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压迫的力量。

吕知府道:“为何是我?”

“身为知府,自称父母官,维护一方百姓,自然要有推断大势的能力,这一城的百姓和将士要何去何从全凭吕知府决断。”

宋成暄说着转过身:“明日一早若不开城门,我会下令攻城,午时之前拿下沭阳。”

吕知府抬起头去看宋成暄,宋成暄的身影在灯火照射下如同笼了一层光晕,让人不能直视。

等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吕知府才坐在椅子上。

“知府大人,”副将上前,“我们该怎么办?”

吕知府看着窗外一直无声。

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吕知府这才起身灭了身边的灯盏,他一路走向城门,登上城楼之后,看到不远处飘荡的旗帜。

旗帜上一个大大的“齐”字迎风招展。

宋成暄最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瞬间竟然与他期盼的王师一般无二,也许冥冥之中注定要如此。

“打开城门,”吕知府开口吩咐,“迎东南军队入城。”

谁来挽救大周局面?也许就是宋成暄。

京城。

宫中。

太后惊诧地看着张玉弛和张静姝。

“你们真是疯了,”太后不再像往常那般镇定,“刺杀皇帝,扶立新君,你们想要做什么?”

张玉弛放下手中的茶碗:“太后娘娘,幼子尚小,十几年后方能亲政,纱帘之后还不是您主持大局,我这都是为了张家着想。”

“那你也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太后道,“东南的宋成暄还没有除掉…”

“哼”,张玉弛冷冷地道,“皇帝除掉宋成暄之后,下一个就要对付我,大哥和三弟的下场都摆在那里,我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事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没了用处。

太后颤声道:“可是现在皇帝没有死。”

“不碍事,”张玉弛十分有把握,“我带了人入京,已经前往顺德,在成王赶到之前就会找到皇帝。”

太后道:“万一不成要怎么办?你就没想过?”

“必须成功,”张玉弛笑着,“否则我们整个张家都要死,我想太后娘娘应该有法子,保我们张家能够笑到最后。”

第七百九十三章 龙椅

已经是夏日,整个慈宁宫却是一片寒意。

太后手脚冰凉,耳边阵阵嗡鸣之声,她半晌才缓过神。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你们都有了,”太后声音发颤,“你们还想要什么?风光了这么多年足够了。

我压制你们,不想让你们太张狂,对张家不是件好事,可你们却不肯听,一个个的都让我失望,最终张玉慈和张玉琮都丢了性命,我以为你会引以为戒,没想到你…”

太后显得十分苍老:“总有一天我保不住你们,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什么法子。”

张玉弛脸色微变,他已经猜到太后的态度,不过最终太后还是要低头。

“那孩子不是皇帝的吧?”太后看向宫人怀中的婴孩,“怎么会那么巧就有孩子降生。”

张玉弛面色不改:“在宫中出生的孩子都是皇上的,而且司礼监也有记档,皇上曾宠幸那宫人。”

太后手指收拢:“简王那一套你学的很快,如果你真的有简王的本事,我也会想方设法助你一臂之力,可惜…张家做个外戚已经很勉强,哪有余力再求其他。”

张玉弛听到这话,脸上一闪厌恶,他站起身:“太后娘娘也是张家人,难不成太后娘娘希望看着皇上惩办了整个张氏一族?”

太后听到这话忍不住一笑,笑声回荡在整个慈宁宫中,听起来竟让人心中胆寒:“皇帝不能惩办张氏了,只怕到时候张氏落入旁人之手,结果会更凄惨。”

“谁?”张玉弛道,“宋成暄吗?他也是自身难保,面对整个王师,如何能从东南出来?等他缓过神时,天下已经大定。”

太后娘娘板起脸,从张玉弛和张静姝的脸上扫过:“一个两个都是蠢货,如果你们全力辅佐皇帝,让皇帝除掉魏王党,或许皇帝念你们大功,还能让你们有个善终…”

太后话没有说完,张玉弛也没有耐心再听下去,站起身来冷冰冰地道:“希望太后娘娘保重身子,过几日新帝登基还需要太后娘娘主持大局。”

张玉弛向外走去,张静姝也起身向太后行礼,转身踏出了殿门。

大殿门缓缓地被关上。

阳光一寸寸地从殿内退了出去。

太后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黑暗中,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只感觉到深深的绝望,先皇驾崩时她也没有如此的恐惧。

她头顶的那片天这次是真的塌了。

张玉弛吩咐张静姝:“你亲自照料皇子,只要有皇子在你就会安然无恙。”

张静姝点头:“二叔放心。”

张玉弛满意地带着人离开,路过养心殿时,他转头看了大殿一眼,很想现在就推殿门而入坐在那龙椅上。

张玉弛好不容易才挪开目光,已经忍耐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

虽说宫中大半人手已经被他换成了自己人,皇帝没死之前,他还不能做的太过显眼,免得因小失大。

张玉弛走到宫门口,副将立即上前禀告:“大人,北疆的密信到了,鞑靼的兵马有异动。”

张玉弛皱起眉头:“大将军炮都抬上城,若是他们敢靠近,立即开炮震慑。”北疆不能乱起来,即便有战事也要速战速决。

鞑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说好了,过了这阵子他会打开马市,鞑靼现在作乱能有什么好处?他攻下了几座城池,鞑靼还没有从中受到教训吗?

如果没有大将军炮,他或许会惊慌,现在他却并不着急,重新稳固局势大约会花费些时间,不过不会影响大局。

副将低声道:“大人,要不要派人回去看看?”

“不必,”张玉弛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那些鞑靼人翻不出大浪,大周上下没有谁比我更了解鞑靼。”

刚将副将遣走,张玉弛正准备骑马回府,又有人匆匆前来:“大人,北疆送来战报,独石堡和四海冶所都发现了鞑靼兵马,独石堡已经与鞑靼交战,鞑靼兵马日夜不停地攻城,恐怕生变。”

张玉弛目光一沉:“命其他卫所前去援救,告诉守城将士不必惊慌,鞑靼是听到魏王党谋反的消息,想要趁乱扰边,只要损失些人马就会离开,撑住这几日很快就能有转机。”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不顺利,如果一开始不让皇帝逃脱,就不会有这么多波折,冯顺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迟迟没有向皇帝动手。

张玉弛本来平静的心湖中多添了几分焦躁。

北疆到底是什么情形?他被京中事务缠身,也不能立即前往查看,希望这两天就能稳住战事。

泉州的大船全力前行,突破了朝廷的拦截之后,船只一路向北,很快抵达了金州卫。

徐青安从船上下来只觉得头昏眼花,却没敢耽搁继续向前赶路。

终于到了天黑时下马歇息。

章峰上前搀扶徐青安:“几年不见世子爷更加威武了,车马劳顿却不见倦意,当真是英豪。”

徐青安的疲惫顿时去了大半,没有章峰在的日子里,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吃饭不香,睡觉也不踏实,现在总算圆满了。

徐青安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齐德芳身上。

小芳也在这里,现在只差张真人那杂毛。

大约是因为他与小芳都已经成家立业,张真人恐怕触景伤情,总是在他面前躲躲闪闪,弄得他发善心时,想要安慰张真人却没有机会。

徐青安正思量着,只见张真人快步走过来:“粮草都准备好了,马都督的兵马很快就会前来与我们汇合。”

徐青安随着张真人去看粮草,一车车粮草和辎重摆在眼前,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张真人:“这两年做的不错。”

张真人和清陵道长一直在北疆筹备粮草,就是要等大战开始时用处。

若是往常张真人会翻两个白眼,然后与他口舌相争一番,徐青安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张真人却“呵呵”一笑,生像是有把柄落在了他手中,不敢与他争辩。

“师兄。”

说这话又有一个人走过来。

张真人浑身一凛,只想缩头逃走。

徐青安看过去,只见来人穿着道袍,身材高大,眉眼与清陵道长十分相似,不同的是清陵道长整日沉着脸,而他眉宇舒展,面容和煦。

这位不是清陵道长,而且叫张真人师兄,徐青安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看向张真人:“这位道长他,他是…”

张真人脸上神情愈发的难看,他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就是怕会发生这一幕,没想到…还是被世子爷看到了。

他的一世英名全都付诸东流,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皮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响动。

徐青安向那道人施礼,然后将张真人拉到一旁。

张真人面容一片死灰。

徐青安终于问出口:“张真人,这位就是你的师妹?”

张真人吞咽一口,他梗着脖子不想承认,可一个大活人摆在这里,他要如何狡辩。

徐青安已经从张真人脸上看出了答案,他立即松开了张真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张真人…没想到…你竟然…”

张真人急忙要解释,小时候他们兄妹十分相似,后来…他大约被鹰啄瞎了眼。

徐青安半晌才又凑到张真人身边:“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真人闭上眼睛,等着接受徐青安的嘲笑,谁叫他不长眼睛,活该落得这个结果。

“你这师妹生得委实太过魁梧,好在有你看上了,否则也是孤苦终生的命数,”徐青安道,“女子长成这般,也是不易啊,现在佳人在身边,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也许很快就…”

徐青安说完这话,不知为何,他觉得张真人的目光豁然一变,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怎么?他说错了什么吗?

张真人挺直了胸膛,长长的舒了口气,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还躲什么。

第七百九十四章 了不得的少年英雄

徐青安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张真人竟然喜欢的是这样的…呃…,与这位师妹相比,清陵道长娇小的模样倒是像个女子。

可怜这两兄妹,竟然长反了。

“你这个师妹…”徐青安话刚说到这里,就被张真人一把拉住。

张真人低声耳语:“我师妹不喜欢在私下里谈论她。”

徐青安怜悯地看了一眼那边的道长,生成那般模样,心中恐怕十分难过,自然不愿意有人嚼舌,可惜了,如果道长是个男子,他都要承认这位道长比他看着还要英俊。

徐青安笑道:“也行,除非你送我几道符箓。”

张真人思量片刻从怀里那处一只荷包:“这里面的符箓是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原本要自己留着。”

徐青安伸手抢夺了过去。

张真人道:“至少要给二百两银子。”

徐青安径直向那位道长走去。

“好了,好了,一百两。”

“五十两可以了吧?不能再少了。”

徐青安从怀中将五十两银票丢给了张真人,免得张真人会反悔,这可足足便宜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徐青安将荷包绑在腰间,他立即觉得神清气爽,这符箓果然有效,这下万事俱备,定然可以打个胜仗。

“这位是…”

张真人急着介绍:“清瑛道长。”

清瑛道长,这名字果然有几分女孩子气。

几个人走到旁边,张真人和清瑛道长将卫所的情形说了一遍,鞑靼兵马直逼四海冶所和独石堡。

清瑛道长道:“独石堡的驻兵有不少,还能支持几日,四海冶所恐怕就要失守了。”

现在北疆人心惶惶,已经开始有流民向南奔逃。

“张玉弛不在北疆,几个副将稳不住边疆的形势,只要吃了败仗军心就会溃散,”张真人道,“张玉弛那蠢货,在京城得知鞑靼攻入大周也不会带兵迎击。”